第五章

由于美德而出色是一回事,由于恶道而著名那完全是另一回事。

——伊索(古希腊)

忘记了是谁告诉我,还是从哪出警匪电影或哪本书中看到,说愿意接受卧底任务的警员,全部压根儿都是犯贱的人。

表面上,他们堂而皇之的理由是为了行侠仗义除恶扬善,不惜深入虎穴;实际上,他们感到被人忽视,被社会离弃,因此才孤注一掷,走上孤独的路,回头一脸忧郁地跟别人说:“谁能明白我?”然后顿一顿,补充一句:“还有,是我主动离开你们,不是你们离弃我。”

更严重的例子,是那些患有忧郁症的人。

他们感到厌世,感到讨厌自己,因此想方设法去翻天覆地,去把自己虐待,去把自己为难。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伙吗?说不定,我的暴力倾向正好反映出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

那人、那书或那电影还说,做卧底等于被绑架,然而绑架你的不是黑社会,而是你的上司。

你是人质,对你作出诸多勒索的人,就是你的好上司,他是绑匪。

大约在我跟随了傻强3年后,我曾经向黄Sir认真地提出辞职。

“你耐心一点吧,韩琛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他并非针对你。”黄Sir不耐烦地说。

“3年了!老板!我跟随那个傻强3年,一筹莫展,虽说韩琛在这一年间偶然也会找我试货,但平时他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愤慨,“当初他安排我跟傻强,摆明就是对我有戒心,我是倪家的死剩种呀,他怎会不怕我找他报仇?”

黄Sir吸一口气,没好气地说:“假如韩琛顾忌你,当初就不会把你留下。”他看一眼手表,“我要走了,别胡思乱想。”

“走?!你奶奶的你今天不说清楚,我明天就不干!”我光火,“你当我是3岁小朋友吗?他当年留下我只是为了服众,公告天下连倪坤的儿子、倪永孝的弟弟也对他惟命是从。韩琛会对我不顾忌?你以为每一个人都像我这样白痴,对着杀父杀兄的仇人还可以有说有笑吗?”

我越想越冒火,把手上的啤酒瓶大力掷向石屎墙:“操——!”

黄Sir眉头深锁,咬一咬牙;“你对我态度好些可以吗?信不信我明天回警署把你的档案删除,那打后便大家都不用烦!”

我一怔,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黄Sir知道自己失言,示弱,低声下气解释:“我只是说说吧,你说‘操’难道你真的要操我吗?”

“脱下裤子!”我指着他。

他也怒了,青筋暴跳:“来真的吗?”

“是!”

“好呀!你先脱!”他扬起脸。

“我脱了你脱不脱?”

“脱!”

“不,你这个老奸巨猾,一起脱!”说罢,我从裤头圈子里抽出皮带,松开皮带扣,“怎样?来呀!”

黄Sir不发一言,低头也把皮带扣松开,抬头瞪我:“来呀,继续呀!”

“怕你不成?”

我把裤头钮扣松开,他照办。

在四下无人的天台上,我和黄Sir各握着裤头互瞪,一阵寒风吹来,卷起尘土,以及一个粉红色的手提胶袋。胶袋掠过我们的中央,差点儿扑到我的脸上。

气氛相当萧瑟,像两个高手正在对峙,可比斗的方式是脱裤子。

我看着面前一脸严肃身形魁梧的他,却滑稽地用左右拇指与食指牵住裤头,我终于忍俊不禁。

他也顿时爆出笑声。

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70岁的小男人,再次一笑泯恩仇。

“认得我吗?”

曾经在牢狱中遇上一个约30岁、染一头白发的男人,他这样问我。

我茫然地望着他,思忖良久,毫无头绪。

他说他在数年前拘捕过我,在一次集体殴斗中。

我再努力地想,脑海仍然空荡荡。

“你当过警察?”我问。

他没反应,吸一口香烟:“还当了3年卧底。”

我心一凛,提高戒备,嗤笑一声:“你在说笑吧?做卧底也可以跟人说的吗?”

他笑得更响亮:“因为我不再是卧底,我现在是彻头彻尾的一个黑社会。”

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你是说真的?”

他定眼看我:“我像在说笑吗?”

接着,他跟我诉说了自己的故事,千篇一律老掉牙的卧底故事。

“为何当初要接受任务?”我开始相信他。

他沉吟良久:“任性吧。”

我没作声,他继续说:“给上司赞赏几句,便飘飘然地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能人所不能,哈!现在回想只是一个骗局吧,与那些黑社会老大哄骗无知少年去赴汤蹈火根本没两样。”

“但是……可以脱离吗?”

“你说脱离警队?”他诧异。

我点头。

“哈!你这问题真够奇怪,难道要做坏人也要警务处长批准吗?他们又不敢杀人灭口。”

我垂眼傻笑一声,的确,是我想得太复杂。

当我再抬眼望他时,只见他幽幽地凝视着我,持续地。

“要过的就只有这一关,”说罢,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半晌,“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要葬心,也不是太难。”

我没作声。

他露出苦涩的笑容,悠然站起:“算了吧,我经历过的非人生活,你根本不会明白。”

他离去后,剩下我一人在篮球场一角呆坐,头上猛烈的阳光令我头晕目眩。稍后,我真的晕倒了,监狱医生说我轻度中暑。

这段往事,是我在那天离开警署后,在车上想起的。

那天我因为打伤沈亮而被捕,然后在问话房被杨锦荣的手下围着殴打。在离去时,杨锦荣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认得我吗?”

我突发奇想。

一个卧底探员可以埋没良心去成为黑社会分子,那么,假如在警队中有卧底黑社会分子,他会不会有一天良心发现,洗心革面去成为一个真正的警察?

“看完医生春风满面,笑得像头烹熟了的狗,怎样,她说你明天就要死呀?”傻强驾着车,问身旁的陈永仁。

他笑得合不拢嘴:“没什么,那个八婆说我可能患有精神分裂。”

傻强大力点头:“对呀,她说得对。”

陈永仁不以为然;“她还说要催眠我,哈!以为自己是大卫高柏飞?”

傻强瞥他一眼:“错!是弗洛依德。”他娓娓而谈,“心理学家说,透过催眠能够进入人类的潜意识,在潜意识的世界可以了解一个人的黑暗面,有助治疗潜藏的心理创伤,还可以寻找出图像记忆,发掘脑部潜能……”

傻强转头望陈永仁,发现他呆呆地望着自己。

“干嘛?我说得不对吗?”傻强问。

“你从哪里学来的?”

“我从小就爱看《读者文摘》,就现在仍每期追看,是千锤百炼的知识宝库啊!你要不要借阅?借给你也可以,不过要好好保存,我全部包了书套。”

“读者什么?”

“文摘!很有深度的文摘!”

陈永仁掀一掀嘴角:“很有深度?那你看了这么多年,为何……”他指一指自己的太阳穴。

傻强洋洋得意地笑:“那你说爱因斯坦看上去像不像一个疯子?”

“哈!”陈永仁讪笑。

“明白就好,这就称之为大智若愚。”

陈永仁没好气:“喂,智者,你是否走错了路?”

“没有呀。”

“我们不是回卡拉OK吗?”

“不,我们去谈生意。”

“谈生意?又是和沈澄谈?”

“对。”

车子驶入一个船坞,船坞中停泊了几部大飞,其中一部被起重机吊在半空,徐徐落下。沈澄双手放背后,在旁视察。

傻强和陈永仁下车,沈澄没看两人一眼,傻强挤出笑容上前。

“沈大哥,以前是阿仁不对,他痛定思痛,说要郑重跟你道歉。”说罢傻强用手肘碰碰陈永仁。

沈澄依然眼望远方:“有没有听过从来都是事情改变人,不是人改变事情?要发生的一定有它的原因,要不然我们今天都不会站在一起。”

“谢谢沈大哥。”陈永仁谦逊地说。

沈澄回头冷笑一下:“韩大哥呢?”

“啊,他今天有一点忙,叫我们两个来听听沈大哥有什么吩咐。”

“是吗?”他瞟了傻强一眼,“刚巧我今天也有一点忙,改天再谈吧,失陪。”

“喂,沈澄与韩琛的交易有什么进展?”黄Sir的语气带点急躁。

“你再催促我也没用,韩琛这次不知为什么,好像对交易完全提不起劲,前几天还差遣我和傻强去跟他谈,沈澄看见我们两个虾兵蟹将,说不到两句便打发我们走。”

黄Sir感到难以置信:“这真奇怪,有机会在大陆市场大展拳脚,韩琛会没兴趣?!喂,看你最近心神恍惚的,不会是整天想着泡妞,无心工作吧?”

“发神经!我是黑社会来的,稍为正经的女人看见我也赶快逃啦!”

黄Sir打量他:“那个心理医生呢?你不是说人家很好的吗?”

“嘿,你们一个只顾着催逼我,一个就想催眠我,催生催死,两个都讨厌死。我会泡她?发神经!”

黄Sir冷眼望他:“你需要这么激动吗?欲盖弥彰。”

“唉!我不跟你说啦。”说罢,陈永仁拂袖而去。

“喂!”黄Sir把他叫住,“看紧一点呀!这是一箭双雕的好机会,有消息记得立即通知我。”

陈永仁回头:“你办好你的分内事后,再跟我说!”

“什么分内事?”

“杨锦荣呀!我叫你调查他跟韩琛有何瓜葛,你查到了没有?”

黄Sir眨了两下眼睛,“杨锦荣与韩琛见面并不代表什么呀?以往我也经常与韩琛见面,难道我跟他也有串通吗?”

陈永仁静了下来,回到黄Sir面前,暗笑:“你是想过跟他串通,只是人家不领你的情吧。”说罢,陈永仁转身就走。

黄Sir愕然,到意识到该反应时,陈永仁已走远。

“喂!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喂!”黄Sir叫嚷。

这次,陈永仁头也不回。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傍晚,目光呆滞的陈永仁回到卡拉OK的士高内,只见傻强紧张兮兮向众人分派差事,迪路坐在一旁,神色有点不安。

傻强一看见陈永仁,顿时叫嚷:“喂!你去了哪里呀?电话又不听,今晚与沈澄交易呀!”

陈永仁错愕之际,韩琛神色凝重地从房间走出:“全部人把手提电话交出。”然后他让迪路从一个公文袋中取出几个电话,分派给一部分人。

“阿仁,等会儿你乘阿祥的船出发,千万小心,大陆人的军火全部在船舱内,出了什么乱子,他们会杀了你。”

“知道了,琛哥。”陈永仁应道。

“傻强,你驾驶我的车,我们先到船厂。”

傻强点头,同时望迪路一眼:“迪路呢?他不用去吗?”

韩琛笑了笑:“我有定数。”

“这宗买卖这么大,有迪路在会比较笃定……”傻强据理力争。

韩琛收起笑容:“我说我有定数。”

傻强用求助的眼神望迪路,迪路别过脸,回身坐到酒吧台喝酒。

警察总部重案组的办公室内,众人说说笑笑;黄Sir正在房间内侧耳聆听耳机,一脸沉重。

一会儿,他冲出大厅,高声下令:“今晚有大事发生,全世界立即到briefingroom!阿张,大象,帮我call其他手足回来,还有,通知水警……”

会议室内,黄Sir向众探员解说行动。

“收到非常可靠的线报,今晚韩琛与沈澄的珠三角线正式运作,对方很可能有重型武器,大家穿戴防弹衣,分布在地图上显示的三个位置监视,阿张,水警那边OK了没有?”

“已经standby,等候我们进一步order。”

“Good!阿张你带领A队到point1,大象,你负责B队……”

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撞开,只见杨锦荣率领保安部的探员闯进。

“今晚的行动取消!”杨锦荣不由分说,发号施令。

黄Sir愣怔:“你说什么?”

杨锦荣神态自若,不紧不慢重复一次:“我说今晚的行动取消。”

黄Sir勃然大怒:“杨锦荣你是否去错地方?这里是重案组!”

“这是上头的命令。”说罢,他举起一份文物,“要不要看?”

黄Sir凑近他,横眉瞪眼:“是上头的命令还是你的命令?”

杨锦荣耸耸肩:“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黄Sir再踏前一步:“我调查了韩琛这么多年,你跟韩琛的瓜葛,是否应该向我解释一下?”

在杨锦荣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愕,但很快便冷静下来:“这是保安部的top secret,如有疑问,你可以去信或致电副警务处长直接查询。”

黄Sir怒火中烧,向张Sir喝道:“替我打电话到内务部!”

“不用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重案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来者是梁总警司。

“阿黄,杨Sir说的话,你照办吧!”

黄Sir不假思索,喝道:“不成!”

梁总警司阖一阖眼:“阿黄,这案子并非如你想像那样简单。”

黄Sir毫不退让;“我的案子十分简单,我的伙计正在外头拼命!”说罢,他扫视一眼重案组的众探员,拿起西装往门外跨步走,众人立即跟随。

梁总警司见状,高声下令:“今晚重案组的警员全部留下来,准备接受内务部纪律调查!”

黄Sir咬牙切齿:“我们有什么纪律问题?”说着他指向杨锦荣,“他跟韩琛的事你不去调查,你反过来调查我们?”

梁总警司瞄一眼杨锦荣,回望黄Sir:“我在跟你说当下的事,你们不遵守上司命令,纪律就有问题!”

黄Sir理直气壮;“我在跟你说走私军火的事,我在跟你说把韩琛绳之以法的事,我在跟你说是非黑白,你到底明不明白?”

这时内务部与保安部的更多探员赶到,把房门堵塞。

梁总警司别过脸不去理会黄Sir,严词警告重案组众人:“今晚谁违反命令,我保证你们将被立即拘捕!Tryme!”

四周漆黑一片,微弱的灯光探射着如魑魅般的大海,陈永仁站在船板上,向着船坞进发。

他的右手插进裤袋,指头在敲打摩氏密码,思绪被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

看着眼前像要把一切吞噬的海浪,他不期然想起了李心儿。

每次尝试把他催眠,她所描绘的蓝天碧海是多么地惬意。

这边陈永仁在触景思人,那边韩琛与傻强等人的车队正浩浩荡荡在马路上飞驰。

车厢中的韩琛正在沉思,眉头时松时紧,像是有点犹豫不决。

他仰视天上的月亮,皎圆的月,他松开紧敛的眉。

一会儿,一片厚厚的云骤然把月亮彻底遮盖,他皱紧眉头,拍拍前座傻强的肩膀:“叫其他人尾随你,驶下天桥,拐弯到油站旁停车。”

傻强惊讶:“什么?琛哥你别耍我吧。”

“我叫你折返。”

“这……不成呀,阿仁去交货了呀!”

韩琛冷冷地说:“不用理会他。”

尽管不情不愿,傻强也唯有听命。

车子驶下天桥,在回旋处兜一个圈,车隧尾随。

大副把粗麻绳索绑到码头的铁锥上,绕上几圈,拉紧,货船在船坞泊岸。

叼着烟的沈澄深吸一口,把烟蒂弹到老远,站在前面的沈亮正指挥众手下准备上船。

陈永仁从船舱现身,等了一会儿,依然只有他与身后的几个喽啰,沈亮不禁问:“韩先生呢?”

陈永仁一怔,韩琛从尖沙咀夜店直接出发,该比他早到达船坞呀,他连忙取出电话:“

我打电话找他。”

他上岸,打了几回均未能接通,沈澄眯缝眼睛盯视他,陈永仁手心冒汗。

“刚才电台说青山公路发生严重交通意外,一定是塞车。”陈永仁强作轻松,“呀,琛哥的电话大概没开,我打给傻强,他与琛哥同车。”

陈永仁按键,这时沈亮的惊叫声从船舱传出:“大哥!”

沈澄回头一看,在船板上,沈亮与众手下围着几个木箱站着,木箱是从船舱抬出来的,内里装载的只有奶黄色的泡棉,军火枪械不翼而飞。

沈澄脸色大变,陈永仁震慑,然而他的一个手下比他更惊慌失措,眼看大事不妙,率先拔出手枪。

一人拔枪,其他人自不会坐以待毙,连锁反应一触即发,枪声划破长空。

油站旁,几辆黑色房车停泊在路边,众人倚站在车子旁一边抽烟,一边对老大突然停止行动议论纷纷。

President房车内,傻强表现得非常激动。

“什么?琛哥你……那批军火价值超过一千万,你还给人家啦!大陆人很狼胎呀,我们得罪不起呀,会死人的!”

这晚的韩琛并不如平日般冷静,眼神犹豫不定。

大陆黑帮不是好惹的,这个他当然心中有数,然而他有他的理由:“昨天我收到消息,说几年前沈澄曾被公安拘捕,然后便人间蒸发了一段时间。”他定眼望着傻强,“假如他是来设陷阱给我踩的,假如他不是沈澄,那怎么办?”

傻强不以为然:“哪个三八告诉你的?”

韩琛把目光从天上的月亮移落到傻强的脸上:“我的命告诉我的!”

傻强并未妥协:“跑江湖的,谁没被拘禁过?琛哥你也被捕过不知多少次啦!不过每次都没证据起诉你而已。”

“不,我总觉得事有蹊跷,”韩琛略沉吟,“我三番四次刁难他,他却对我忍气吞声……沈澄赫赫有名,他有必要卑躬屈膝来找我谈生意吗?”

“这……这有什么值得奇怪?无论他在大陆势力有多大,来到香港还是不及地头蛇,他要搭通天地线,对你谦逊一点也不足为奇呀!再说,大人不记小人过,或许他有大将之风,不跟你计较呢!”

每每在危急关头,傻强的慧根便会发挥威力,他的分析不是没道理,只是他的说法太过直接,令韩琛听起来感到不是味儿。

触怒了韩琛,就算更有道理,他都听不进耳:“不用再说,我决定了的事没人能够改变。”

傻强不服气:“如果沈澄就是沈澄,那如何?”

“我会把所有货物还给他,额外再加二十巴仙,以后与他合作。”

“那么阿仁呢?你有替他设想吗?无论你的估计是对是错,他都是死路一条!”

韩琛没有回答。

“喂!你说句话呀!”傻强平日胆小如鼠,但说到情义,他会不惜顶撞老大,他会不平则鸣。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韩琛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呀?别扮高深好吗?你明知那条是黑路,你叫他走,然后在后面感慨万千,摇头叹喟:‘路是他自己选择的?’琛哥,你以为在拍戏呀?”

韩琛理亏,怒吼:“下车!”

傻强震慑,乖乖下车,可是他并未放弃,隔着车窗继续说服韩琛:“琛哥,别耍我们啦!究竟阿仁如何?我这一生只有一个直属手下,你不是这样对我吧?说到底,我和你也出生入死过。”

韩琛没好气,回头向站在后面的手下示意,众人立即上前把傻强挟着,拉到老远。

爆发一轮枪战后,船坞看似恢复平静。

在码头上与船板上,躺卧着沈亮与双方的喽啰,死伤严重,不过陈永仁与沈澄都不在其中。

持枪的陈永仁正藏身在船坞的一幢建筑物内,他从货架中探头出来,看见在漆黑的尽头有一线光,他急步往前,证实是个出口,偷偷舒一口气。

沙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陈永仁担心是否是自己鞋底与地面的磨擦声,他保持着步伐不变,侧耳细听,证实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人。

步行到一等腰高的大铁筒后,他借故需要绕道,急速转身,开枪。

枪火划破黑暗,然而不止一道光,是两道。

陈永仁与身后的人同时开火,那人正是沈澄,他脚部中弹,跪倒地上,手仍然挺拔地举着手枪。

反观陈永仁,他的右手背中弹,手枪飞脱。

沈澄强忍痛楚,一拐一拐走到陈永仁面前,枪口向着他的前额。

“韩琛把我们的东西弄到哪儿去了?”他微微喘息。

“你自己去问他!”肉随砧板上,陈永仁懒得去辩解,他自己也是满肚子气。

沈澄沉默片刻:“刚才你为什么不瞄准我的头?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交手?”

陈永仁想了想,的确,刚才他回身开枪之际,手枪本是握在视平线上,只因他刻意把发射的角度往下移,才会慢了一拍,给沈澄成功还击。

“那你呢?你为何不向着我的头开枪?”

在幽暗的氛围下,两人沉默互看,希望洞察到什么。

室内的光线骤然起了变化,沈澄看见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出口处,手举着枪。

沈澄下意识认为来者是韩琛的人,遂伸手把陈永仁翻过身,拉到自己身前作挡驾,然后用左臂箍紧他的脖子,枪口压着他的太阳穴。

陈永仁也在努力察看来者是谁,他希望是黄Sir。

按道理,黄Sir在1个多小时前已收到他的讯号,无论如何也该抵达了吧?!

结果两人都错了,至少在表面上是错的。

沈澄认得出来者是一名警察——在沈亮被捕当日,他在保安部见过的一名态度嚣张的警察。

“你们是一伙的?”沈澄问。

杨锦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随便开枪吧,让我省下一颗子弹!”

陈永仁愣怔;“喂!你算是什么警察?教唆杀人?”

他似笑非笑:“别替我担心,读学堂时,我写report成绩拿A的!”

陈永仁苦笑一下,不明白杨锦荣在这时候,何以会提起读学堂的陈年旧事来。

“怎么了?沈澄,你究竟开不开枪,别浪费我时间。”杨锦荣说。

“假如我说不呢?”沈澄说。

“那我来帮你!”

喀嚓一声,杨锦荣将手枪上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