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物是人非(二)

如果有草木镯的话,司徒莉就能毁尸灭迹,不怕封心落的尸体浮上水。不过眼下棘手的是,她要想办法将这件事与自己脱开干系。

“杀人?”男性不轻不重的声音,冷淡,似乎事不关己。

“谁?!”司徒莉一哆嗦,转过身,看到来人,一身华服,身份尊贵,面貌不俗。

司徒莉丢开扫把,不要命的扑过去:“四叔!”

接住她的人一震,砂王缓和脸色,低头看看趴在自己的怀里哭哭啼啼的司徒莉,无奈一声叹。

“四叔,我好想你,我被人害了做丫头。”司徒莉哭泣着,将自己的遭遇添油加醋跟砂王说了一遍。

砂王始终都面无表情,只是听到她的法力被封印,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疑惑。砂王抚摸她的额头:“阿莉乖,四叔会救你出去的。”

“嗯,四叔,你最好了。”司徒莉点点头。

砂王抱着她,望向刚才那一出事的湖水,若有所思,司徒莉惴惴不安,知道人命关天的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心虚地说:

“怎么办啊?”

砂王自然一笑:“我砂王杀人,还需要理由吗?你也说了,是她欺负你,欺负你的人就该死。”

司徒莉点点头:“对,所有对我不好的人都该死,都应该去死。”

砂王不动声色地撩开她散乱的一丝长发:“我本来想看封何必,却观睹了一场好戏。”

“对不起,四叔。”司徒莉低下头。

“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为何会怪你。封家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砂王依旧摸着司徒莉的头,可司徒莉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噤。

“可是四叔,我们要怎么和封夫人、封太守交代?”司徒莉担忧道。

“无须交代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我让封何必了结自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刀抹脖子去死,这就是忠。”砂王说。

不是愚忠吗?司徒莉腹诽道。

砂王看了司徒莉半晌,笑道:“既然你回来了,正好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司徒莉紧张道。

“帮我杀一个人。”砂王说得很平淡,深色也很平淡,整个人都表现得很平淡,平淡得像用扫把扫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是我已经没有法力了。”司徒莉白着小脸,嗫喏着说。

“没有法力,就杀不了人了?那轩辕陛下的军队,全都不会法术,都不能御敌了?”砂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徒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内心的所有想法看穿一样。

司徒莉慌忙别开视线:“我怕我打不过,会送死。”

砂王摇头:“这你不用担心,一切我早就安排好了,就差一个人,你正好合适。阿莉,不要怕,好好干,虎毒不食子,你是我的侄女也一样,四叔还会害你不成?”

’可是……我不敢。“司徒莉装可怜道。

砂王铁铮铮道:“修仙之人也怕死,那还有什么好修炼的。仙尚且要维护世间太平,斩除妖魔,这么多年,你就没杀过什么妖魔吗?”

“杀过。”司徒莉要咬下唇。

“妖魔比人更可怕,你还有什么要怕的?没有法力,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废物了吗?你本就不是仙,你是人!做人该做的事,听从长辈的话,这些你爹没交过你吗!”砂王义正辞严道。

“四叔,我知道我错了,不该贪生怕死的。我只是怕有偶然性,万一出了意外……”司徒莉道。

砂王舒缓语气:“放心,四叔一切都会为你安排好的。你若还想修仙,就先帮四叔把这事干了,四叔会带你去上那个什么广常山,问问那些长生仙人,你使不出法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对司徒莉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诱惑,她马上乖顺地狂点头:“嗯,四叔,我听你的。你一定要送我回山,我要成仙。”

“好!”砂王露出笑容,目光又转向湖面。

司徒莉被砂王带到一个叫丰和的小镇,坐着马车。司徒莉已经不害怕了,她知道自己四叔的手段,封家也不敢怎么追究,她杀人也不必偿命。反正一切都会有四叔安排好的。

知足馆,小院。

司徒莉一身黑衣,将头发拢束于头上结成髻,袖内藏着一把刀。她潜身悄悄地走动,反复看着一幅画像,终是收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片笑声,不少公子哥结队走来。

司徒莉呼吸急促,忙镇定心神,给自己打气:司徒莉,加油,你能行的!

正想着,那群人已经过来了,他们没怎么理会司徒莉。司徒莉却分明看到中间一人,目光一动,但低头看画像,嗯,就是这人。

这一下子,司徒莉反倒比原先镇静了。她握紧袖内的刀,低眉顺眼,等着那些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忽然目光一横,早有两道银光砍落,血离肉的声响,一个人头滚落在地。

人群大惊。

司徒莉更是面无人色,手直颤抖。她都还没动手,人怎么就先死了?

一个黄衣的男子当先大叫,其他人反应过来,大呼小叫,口中分明道:“杀人啦!杀人了啊!”

司徒莉好容易才畅通了呼吸,刚才那一吓,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等变故!她望来望去,这里的东西都乱成什么样了,七颠八倒的,人也差点被撞翻,自己还是先遛吧,反正已经完成任务了。

司徒莉急匆匆跑出知足馆,半途还绊了一跤。但他只是磨蹭了一会儿,就继续动着萝卜腿往前奔跑。大约跑到了荒郊野岭,辨不清方位,才停了下来。

司徒莉焦急地环顾四周,发现找不回原来的路了,噘起嘴,一脸委屈样:“四叔,四叔,你在哪?”

武游祥翻了墙,单膝跪地,再一腾起,怀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飞檐走壁,跳过一个又一个房顶,穿过一棵又一棵大树,总算停了下来。

他胸脯起伏,微微喘着气,很快呼吸均匀。

他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按着粗糙的树干,神情深凝,看着天际白云,心中的思绪仿佛也随之飘起。

他路过这里,却意外遇到了背井离乡的刘宝龙,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他早就不承认自己是刘家的人。

他不姓刘,不叫刘放。

他姓武,叫武游祥。

向远可以作证,小黑蛇可以作证,那个玉槿微也可以作证,整个武林都可以作证。

刘放早就死了,他本就不存在这个世上。他是武游祥,是武游祥!武二十一!

他在心里呐喊,可是总有一抹悲哀,淡淡的,郁结在胸中。

年少时的阴影,总是给自己造成了打击。再见到那人,还是有一种冲动。他是热血男儿,但平时也没像今天这么冲动。是因为小黑蛇,才是他的心情变得反复、到如今因为一点含恨的小情绪就想着杀人吗?

他不是那种人,不为私人恩怨而杀人,也不为人情世故而杀人。他只杀,该杀的。

小黑蛇走后,心情的确变得不一样了。但他不认为,是她改变了他。

他把头一偏,不愿去想。

回忆中午那个时候,他在一家摊前买了丰和镇的纪念品,转身时,却看到一个衣着还算体面的男子缠着一位年老色衰的妇人:“娘,娘,帮我去借嘛。”

武游祥眉一皱,他认得这个声音。

他听说过,两年前刘家堡遭到一伙强贼偷袭,家破人亡,刘老爷郁郁终日,三日后离了人世。刘家堡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刘夫人拼死才夺了些粮食,带着刘宝龙逃出火海。刘老爷死了连棺材都买不起,刘夫人直接将她的丈夫埋在乱葬岗,和刘宝龙磕了三个头。

从此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越发过得艰难。起初,刘夫人还有点随身的小钱,刘宝龙每天都要求大鱼大肉,刘夫人劝了很久,自己省吃俭用,钱也一天比一天稀少。

二人颠沛流离,刘夫人只能进一家大户,给别人洗衣做饭,挣点钱。刘宝龙偏不知好歹,嫌饭菜馊,屋子发霉,好机回偷偷从刘夫人的枕下拿走碎银,出去逛馆子赏小倌。

知道有一日被刘夫人发现,狠狠打了他一顿,了帮不了哇哇大哭,不成体统,刘夫人自小宠他,而今儿子无法无天,也只是劝,不敢太苛待了他。

刘宝龙越发大胆地拿刘夫人的衣服首饰去当钱,每天吃吃喝喝的,十分逍遥自在。

刘夫人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刘宝龙却浑然不觉。主人家笑话刘夫人养了一个败家子,又说看这天生的公子哥,穷成差点连裤子都穿不上了还有心思买酒陪男倌。

刘夫人劝了无数次,刘宝龙只是回以大骂。刘夫人又卖了自己的长发,留下不着三寸的短发,这短发还是买主嫌太黄不要的,刘夫人平生何等受过这委屈,也只能掩着帕子抹泪,用布把头包起来。卖头发的钱,是给刘宝龙买新衣服的。她不知道,刘宝龙转眼就把新衣服送给了楚馆的一个头牌,对其谄媚,说了好多甜话,那头牌偏不领情,嫌衣服太糙,不够华丽,拿来当擦脚布,仍不肯接待这个败家公子。

这天,刘宝龙又央求刘夫人去向主任借钱买甜食。他打听过,那个头牌最喜爱甜甜的食物,房间里也有不少甜酒。刘夫人仟推辞万婉拒,刘宝龙就是不依。刘夫人长叹一声,说:“宝龙,娘什么都没了。”

刘宝龙瞪着她:“骗人!你人还在,你还是一个大活人!你没钱,为什么不去卖给别人?在男人面前承欢有这么难吗?家里那个老头不是还对你……”

刘夫人脸色一变,捂住刘宝龙的嘴:“住口!”

刘宝龙挣脱,大声道:“就是!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我发现你的房门关着,还发出那种的声音,我往门缝里面看,知道了一切的事情。到了晚上,我又发现了你的枕头底下多了十两银子。你说,你不说,我知道的比你还多!”

刘夫人气得浑身发颤;“你这个逆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我的委曲求全为的全部都是你!”

刘宝龙冷哼:“为了我?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却和一个年纪可以当我爹的人寻欢半天!”

“你!”刘夫人的眼睛几乎可以滴血,声音也在颤抖,“你以为……我是自愿的?”

刘宝龙哼道:“他强迫你又怎样?你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为什么不可以出卖第二次?你以前说只爱我爹,现在不是和另一个男人欢好?你早就对不起我爹了,你早就不是我奶奶给了!”

“宝龙!”刘夫人嘶吼道,完全不顾形象。

周围的路人都聚拢看好戏,武游祥落在一边静处,目光却仍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大众的集中处。

刘宝龙指着刘夫人:“大家快来看啊,这个女人不要脸,和我比我爹还老的男人上床,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她已经不守贞洁,背叛了我爹,又怎么对我好!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这个丑女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毁了我家的强盗就是她派来的,她本来想借着闹贼威吓我爹交出地窖藏金子的钥匙,结果那群强盗来真的,把我家洗劫一空!都是这个坏女人,害得我无家可归,害得我爹尸骨无存,是她把我卖给人家做了小厮,自己又对着主人家胯下承欢,要不要脸!”

刘夫人气得脸上毫无血色,手指指了半天,连个“你”都说不完整,最后竟然气晕了过去。观众一阵唏嘘,刘宝龙不以为然,当着众人的面搜光刘夫人的身子,发现里面空空的,只好把她的外衣全部扒下来,连鞋子也不放过。刘宝龙捧着衣物迅速去当铺,刘夫人身上只有亵衣亵裤,遭到观众的嘲笑,有个轻浮子弟故意上前把脉,顺势在刘夫人身上揩了好几把油。

一个角落,武游祥正在阴影中默默注视着。

因果报应,天道轮回。

这样的事,总算也发生在了他们身上。

最后,是一个猪倌冒充自己是这女子的兄弟,把刘夫人抱走了。

武游祥微勾嘴角,却仍是那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笑容。

刘宝龙得了钱,在手中一个一个数,一边数一边脚不停地走向楚馆。

武游祥跟上。

刘宝龙在馆口遇到曾经的狐朋狗友,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进去。

武游祥觉得留着这祸害,还不如来个一死了结。

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顶多看到两道刀光。他的动作比以前不知快了多少,大部分是受到小黑蛇的指点。蛇的速度,说还挺快的。盯准猎物,伺机行动。

武游祥叹一声,坐在树枝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青色的草,嚼在嘴里,悠悠不知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