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物是人非(一)

一缕缕的花香淡淡飘浮于半空,吸入鼻尖,带着满慕的清爽与馨甜。亭廊六角,挂着一条条明黄色的花穗,映着红花绿草。湖水清澈,可以照见人影,微波粼粼,微风拂过,荡起涟漪。

风光不与四时同,也不与往日同。人的身份,也变化这么大。

司徒莉捶捶脑袋,满脸懊恼,无助而焦虑地扫着一块空地。说起来,她原先是一个世家的大小姐,模样丰腴可爱,许多公子哥儿围着她转。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她怀着美好的梦想,参加广常山的考试,成为一名修仙弟子。

她从小受人吹捧,天资聪颖,跟了一位老先生学了一年画画,接着又跟着一位卖菜的大婶学起长舌八卦。

在山上,她经常缠着向远,有次一个女弟子说:“向远司徒莉很喜欢的。”司徒莉正玩着她的草木镯,闻言“嗯”表示疑问了一声,那女弟子继续笑道:“向远司徒莉很喜欢的。”司徒莉立马反驳:“谁喜欢向远了!”

也只有玉槿微那个笨蛋,会喜欢向远这么一个废物。

她嫌弃玉槿微,玉槿微的很多习惯和行为让她很反感,很讨厌很讨厌,仿佛一辈子都不要见到这个人才好。她是魔,潜入仙门,本就该死,闯下大祸,挨过了四十六颗剔骨钉,竟还活着。好在最后念了那古怪的周瑜,魂飞魄散,再无还生之日,她可以安枕百年了。偏偏向远这傻愣,居然下山找法子自救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谁知他却有个狗屎运,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一开始,她是怎么也不相信玉槿微活过来的,可一看到那眼熟厌憎的面容,心底再度升起烦躁、沉痛,她知道,那个货还又活过来了。

阴魂不散啊,怪不得人间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玉槿微不是好人,简直就是打不死的蟑螂!

她问过向远,是怎么把这个女魔头救活的。

向远模棱两可,只说是遇到了伸,但司徒莉深表不信。神哪是那么容易就碰上的?谁会帮他?神会救魔?她不信也得信,目前向远就是透露了这么点信息,而她看不出其他的破绽。

不过,她倒是发现了一个秘密,向远和玉槿微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他二人,莫不成有什么私情?

司徒莉勾嘴冷笑,她才不要想那个恶心的人呢,最好一辈子、下辈子再不见不到她。

扫帚轻轻动,却很像在敷衍,树叶扫走一点,又被吹落一堆。司徒莉心生烦闷,几乎想扔掉扫把不干了。可是,她摸摸咕咕叫的肚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醒来时,她已经置身在一家富贵人户的门口,她迷糊着,不知不觉地敲敲门,只觉门开了,一盆洗脚水毫无预兆地泼了出来,淋湿了她整个人。然后,一声怒骂:“贱人,你还敢回来!”

司徒莉被泼醒了,头发湿哒哒的,滴着许多水,但神色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门缝探出一双眼睛,一个细细的声音说:“夫人,不是那狐媚子。”

那人好像松了一口气,门大开,就看到了一身狼狈、浑身滴答的司徒莉。夫人堆起笑容;“哟,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奴家误把你当成狐媚子了。奴家先给你赔礼,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来我封太守家府有何贵干?”

司徒莉茫茫然,抬头看到上面的牌匾,又看看封夫人,说:“这是哪里?”

封夫人一愣。

司徒莉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带着哭腔:“我在哪里?”

吩咐人与刚才倒洗脚水的丫鬟对视一眼,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司徒莉,似在打量着什么。

司徒莉抬袖擦擦脸上有些臭臭的酸水:“我是广常山的弟子司徒莉,下山历练,不幸遇上凶兽,侥幸逃得性命,流落于此,却不知这是哪里。”

封夫人给丫鬟使了眼色,丫鬟机灵,乖巧道:“这里是试利郡,砂王的封地之所。”

司徒莉一听,神色激动,道:‘你说什么?砂王,是不是名讳司徒敏的砂王爷?“

“正是。”丫鬟点头说。

司徒莉哈哈一笑:“这是我四叔的地盘!”

封夫人眉一皱。

司徒莉无所察觉,自顾自说:“我叫司徒莉,是砂王司徒敏的侄女。”

封夫人神情不变:“哦?那你可有证明?”

司徒莉掏掏衣袖:“呀!”

这一大喝,引得路人频频回头。封夫人和丫鬟脸色更加不悦。

司徒莉摸着袖子,哭丧地说:“我的官籍呢?我的法力,为什么我使不出一丝法力了?谁来救救我!”

丫鬟悄声对封夫人说:“夫人,这该不会是个傻婆吧?”

封夫人神色不变,一直打量着慌手慌脚的司徒莉。

司徒莉苦苦求道:“这位夫人,你能不能暂且收留我,等我找到了我四叔,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

封夫人道:“封府从不收无才之辈,即便你是砂王的亲侄女,还是广常山的仙子,也一样。既然到了封府,就该遵从封府的规矩。你不能白住。”

“嗯,我知道的,所以求求你,暂且收留我吧。”司徒莉说。

封夫人漠然地说:“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既然进来了,就要干活,用自己的体力换来食物。你可以在我府中打扫卫生,洗洗衣服,做一些丫鬟的活计。”

司徒莉急道:“我是砂王的亲侄女,如果被他知道,你会被骂的!”

“那就让他来骂好了,反正我太守封府的规矩就是这样,即便轩辕陛下来了,也不能说半个不字。”封夫人无动于衷道。

司徒莉在心里暗骂封夫人。

封夫人说:“当然,你也可以不进来,到其他人家投宿,反正天底下总会有大方的人供你白吃白住。”

司徒莉听出了话里的嘲讽,对这个封夫人极度鄙视,半晌,才道;“好吧,不过我现在肚子饿了,先让我吃一顿,再干活。”

封夫人眼瞳一缩,道;“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也要吃饭?”

司徒莉不服道:“什么神仙,我是修仙,还没成仙呢!”

封夫人再不多言,只吩咐:“香云,给她备饭。”

旁边的丫鬟应了。

司徒莉真的在封府干起了杂货,整天忙上忙下的,饭菜虽有,却不是白饭就是干馒头,她不得已脱下两只鞋子,摸出两张仅存的银票,没看清上面的具体数目,通通塞给了香云,央她去买点鸡鸭鱼肉好拌饭,多的留在以后想吃时帮忙买,其中的一两银子给香云当报酬。

香云偷笑着去了,却先禀告夫人:“那个丫头真是傻,有这么多银子直接够买一间小院一座房了,小姐不想做,偏偏想做丫头。”

夫人勾起一抹冷笑:“先去给她买点吧,以后她让你买东西,没什么有问题的不必告诉我。”

“是。‘香云应下。

几天下来,司徒莉和其他吓人渐渐熟了,得知香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颇受夫人信任。而封太守出访扬州还未回来,她只好先讨好香云,让她在夫人面前给自己美言几句。她想过写信寄给砂王,可谁也不知道砂王如今的行踪。砂王不在,谁来救她?

司徒莉想写信给爹娘,却忘记自家的地址。连自家的地址都不知道,这是有多么糟糕?

“砂王和我家老爷关系密切,只要老爷在家,砂王多半会来看的。”香云说。

司徒莉也只好等封太守回来,再寻机会见见砂王。

司徒莉试着运用内力,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封闭,使不出任何法力。是谁给自己下了封印,还自己沦落得和凡人无异?

司徒莉握紧拳头,她恍惚想起,她和向远明明在葳蕤谷,晚上出现了一只极为凶猛的恶兽,然后,她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玉槿微突然失踪,会不会是她想害自己?

不管是谁,只要被她揪出来,她一定要把那人剥皮抽筋,用草木镯封印元神,让那个可恶的家伙永世不得超生!

司徒莉悲凉的摸摸空着的手腕,仙力全无,草木镯也召唤不出来了。她不想这样,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还是普通小姐的时候是怎么过的日子。

有一阵脚步声,司徒莉抬起脸,看到封夫人的爱女封心落,嘴角高傲地扬起,微嘲地看着自己。

司徒莉愣愣的,局促不安道:“封小姐。”

“哟,这不是砂王的侄女吗,在这扫地呀,真爱卫生。”封心落咬着手帕,嗤嗤笑着。

司徒莉选择沉默,不想反驳,当初就已经领教过这封心落的厉害,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封心落笑道:“我爹刚回来了,听说砂王不久也要来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这下,司徒莉抬起眼睛对着她:“我四叔真的要来了?”

封心落冷然笑道:“我只听说砂王要来了,至于你那个四叔来不来可就不知道了。”

司徒莉生气地说:“砂王真的是我四叔!”

“那到时候就等着他证明吧,我们又不会冤枉了你去。”封心落走到司徒莉的面前,渐渐俯下脸。

司徒莉吓得握紧手中的扫把:“你,你要干什么?”

“杀人灭口?你以为我是那么庸俗的人吗。我只是想看看,在见到砂王前,你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封心落说着,面露冷光,伸出一只尖尖的手爪。

司徒莉惊叫一声,扫把一打,“扑通”一声,湖水溅起涟漪,一只手高举,呛了水的面孔难看;“救命!救命呀,来人啊!”

司徒莉冷眼看着,她好歹在山上修炼,平时有按规矩做功课,法力没了,力气还是有的。她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她,杀了她,让他们一家欺负自己,报复他们,让他们的女儿去见阎王。

司徒莉走到岸边,往水下浸入扫把的半个长尾,移向封心落。封心落如见了救命稻草,拼命挣扎着要抓去。

帚,粪也。从又,持巾埽冂内。

她很般配,司徒莉冷笑。

司徒莉果断地将扫把缩回,封心落捞了个空,心里有了落差,又因耗了太多体力,呛了水,算鼻子辣眼睛,双手一乱晃,渐渐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