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7

炎热的夏季,好不容易摊上这么一两天阴天,虽然有些山雨欲来的迹象,但没有了天上的炎炎烈日,步行在街上的人,总算是感觉到了地上的一丝凉气。这一段日子,吴东东的心情是愉快的。走在街上,就连灰蒙蒙的天空也是格外的可爱,他朝街边上擦皮鞋的老妇人笑,擦完皮鞋,扔下十元钱就走,把个满脸皱褶的老太太乐得什么似的。他吹着口哨,优哉游哉地在街上逛着,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商业奇才,毅然决然放弃教育事业简直就是英明之举,而遇上于黎,更是命运之神对他的眷顾,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

苦肉计终于奏效!他想起前一阵子在于黎面前受到的挫折,想起那一段时间追求于黎失败的苦痛和彷徨,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就是生活在天堂。每次听到于黎打来电话慰问他,他都暗暗窃喜,一想到明明是财源广进,得意得想要放歌,却偏偏要装做失意地愁眉苦脸,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于黎虽然没有答应他正式成为他的女朋友,但总算同意以女朋友的身份特意到滨海参加他们的聚会,你说他能不高兴吗?

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于黎,看到自己可以牵着于黎的手在街上骄傲地走动,今天,他特意不开自己的小车,而是徒步到车站去接她。

这次聚会安排在跃然大酒店,刘能一家三口早早就候着了,接着是陈顺和钟佳,最后是吴东东和于黎,看着大家美美满满的样子,刘能显得特别高兴,一会儿是祝大家幸福,同饮一杯,一会儿是美满结局,共饮一杯,将饭局推向高潮。

“想当初,我们同喝一瓶矿泉水,共抽一支烟。唉,那时候也不嫌脏,就你一口,我一口,抽得津津有味,你不知道,那时候,陈顺不会抽烟,还被我们逼得吸了好几口,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吴东东喝得兴起,张口就来,话未说完,张利一个巴掌拍在了他的肩头:“好啊,原来刘能抽烟都是你小子给逼的。”

吴东东咧了咧嘴,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抽烟是我教的,我告诉你,抽烟,那可是刘哥带头抽的。你看人家陈顺,说不抽就是不抽,怎么逼也没用的。”说到这儿的时候,于黎下意识地看了陈顺一眼。陈顺急忙避开她的眼神,道:“唉,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而后瞅了吴东东一眼,道:“怪了,最近怎不见你抽烟?看看,好像连牙齿都白了不少。”

吴东东搂了搂于黎,道:“还不都是我老婆的功劳。”

于黎无奈道:“再贫嘴,小心我……”却找不到词,只好住了嘴。

“不过说实在的,那时候,大家多纯哪。”刘能的话勾起了大伙对大学生活的回忆,于是大学里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了三人眼前。讲到有一次,吴东东帮助刘能追女孩子,结果那个女孩子看了看吴东东,又看了看刘能,再仔细端详了一下陈顺,道:你们三个还真是有特色,是不是都对我有意思啊?要是有意思,一周七天,我可以腾出三天时间和你们约会。吓得三人落荒而逃,还不断争论着谁先跑,五十步笑百步。张利听到这里,佯装要揪刘能的耳朵要他如实招来,钟佳、于黎等人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接着吴东东又说到搞恶作剧,因为砸了教授家里的玻璃被教授责罚,谈到吴东东毕业考试差点因为偷看被取消成绩,害得大家陪他到教授家里求情的时候,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晚上,大家互相揭露着对方的糗事,边笑边打趣,只剩下咪咪一个人不知道大伙儿在笑些什么,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张利将咪咪送进房间,结果她又醒过来了,哄了半天,见她不睡,只好又带回到客厅,大家伙也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还在笑,整个聚会气氛融洽,大家意犹未尽,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毕业分配工作的事情。

“一想到大林中学那个鬼地方,我就来气。”吴东东一拍膝盖,“你不知道,那个周新来,当时我们叫他什么来着?什么校长,叫他哈巴狗长,不知道教书,天天就围着领导打转,也不知道在领导那里捞了什么好处,到现在也没能挪个地方,校长还是校长,切。”

“对了,说到周新来,他上次找你办的那事,究竟怎么样了?”刘能问陈顺。

“你不提,我倒忘了。”陈顺淡淡说道,报告太多,压下了,也不知是没想起还是不想想起,反正是好长时间都没注意到这件事情了。

“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刘能问。

“不是有没有商量的余地,而是这件事情究竟是为个人还是为了孩子,如果他真是为大林中学的孩子着想,这个忙我帮,而且义不容辞。但如果是为他个人升官发财铺路,对不起,我没这个肚量,也没这个义务。”陈顺板起脸。

聊到城东新村开发的时候,陈顺忽然想到一件事,前一天,他听到有居民上政府办上访,好像提到过拆迁补偿费问题。于是问刘能道:“你们那儿居民拆迁没什么问题吧?”

刘能听了,愣了愣道:“没什么问题啊。一切都是按照领导的意见办,能有什么问题?”

没有最好。陈顺并不在意。事情还没调查清楚,而且,也不关他市委办的事情,再说,那些上访的听口气,都蛮硬的,好像嫌拆迁费太低,不过如果是按政策发放,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这社会不知足的人原本就不少,漫天要价的是越来越多,政府和民众谁对谁错,有时候真难说得清。反正现在是能上访的民众都比官员强。

刘能与吴东东对视了一眼,正要问个清楚,却听钟佳道:“管他什么民众上访不上访的,又不关你们的事情。说好了,聚会的时候不谈公事的。”说完夹起一块鸭腿肉朝陈顺嘴里塞去。

陈顺乖乖啃起鸭腿肉来,刘能与吴东东也只好闭了嘴巴。大家都埋头各想心事,这边张利搂着咪咪,招呼着于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

于黎见气氛沉闷,想要缓和一下,想了想道:“现在民众和政府之间的摩擦还真是蛮多的。我在网上看到这么一则段子:一小孩指着大楼门口挂着的几块牌子问妈妈: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都是干什么的?妈妈回答:市委就像你爹,什么也不干,整天背着个手光知道训人;人大就像你爷爷,提着个鸟笼子晃悠,啥事也不管;政府就像你妈,整天傻干活,有时还要挨你爹的训;政协就像你奶奶,整天唠唠叨叨但谁也不听她的!还有一个市纪委呢?妈妈说,市纪委就像你,说是监督爸、妈的,但又受爸妈的领导,吃爸妈的饭、穿爸妈的衣,只能装装样子纪检监察一下爸妈!”

说到这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吴东东道:“没想到,阿黎你还真行,居然也喜欢这么具有讽刺意味的东西。”

陈顺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份不适合笑,但仔细想想,事实也的确是那么回事,咧了咧嘴,不好再说什么。

刘能道:“反正体制就是这样,没得说。当笑话听听就好。”

正在这时,于黎的电话忽然响了。

于黎掏出手机看了看,号码很陌生,不知道是谁打的,于是走出门外接了,大家也并不在意,不多一会儿,于黎推门进来,吴东东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倒是陈顺发现于黎居然红着眼眶。

陈顺心里一沉,心知八成是出了什么事情,正要发问,却被钟佳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回过神来,见钟佳瞪着他,只好把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于黎故作镇静地坐回到位子上,深吸了口气用纸巾不露声色地擦拭了一下眼角,悄悄收拾了一下东西,对大家道:“诸位,不好意思,临时有点儿事情,要马上赶回去。”而后起身要走。

吴东东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见于黎神色有异,忙道:“出了什么事情?”

于黎摇了摇头,拎起包包就走。吴东东急忙跟上。

陈顺见此情形,也不好再问,只得默默目送她离去。

28

于黎和吴东东出了门,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这时要赶回省城车子可不多。好在吴东东见她急,急忙回家开了车,接了于黎,就急匆匆往省城赶。

一路上,吴东东将车开得飞快,窗外的霓虹灯就跟一条彩线似的延伸开去,不过半个小时,车子就停在了省协和医院门口。于黎立刻飞奔而进,等在急诊室门口的小保姆一见于黎,顿时松了口气。原来,傍晚时,于黎的父亲从外面回来,也不知遇上了什么喜事,一脸兴高采烈,还哼着小曲,不曾想才一落座,刚扒了一口饭,忽然就手捂胸口倒了下去,医生初步诊断是脑溢血,这不,正在抢救着呢!

于黎看着急诊室的红灯,心里焦急万分,还未开口,眼泪就啪嗒啪嗒下来了。把个吴东东心疼得什么似的,在一旁不停地搓着手,将整包纸巾都递完了,还是安慰不了于黎。急了,一把搂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很快,就感觉肩头衬衫湿嗒嗒一片。

大家正自焦急着,急诊室的灯灭了,医生护士们鱼贯而出。于黎一把抢上前去拉住医生,医生摇了摇头,掰开她的手,她心里猛的一沉,几乎就要瘫软下去,一旁的吴东东和小保姆急忙将她一把搀住。

于黎挣扎着进了病房,一眼就见到父亲失了血的蜡黄的脸,几乎就昏了过去。这些年,她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去了,她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吴东东看着那张没有生气的面孔,愣了好一阵子。原本还想着及早见见老头子,好将婚事定下来,没想到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情。吴东东有些沮丧,但想想,如果老头子难缠,那还不如没有。想到这里,心里舒服多了,忙一边安慰于黎,一边帮助于黎办理相关手续,帮忙将老人的遗体推进了太平间。

医院的事情了结以后,吴东东和小保姆一起将于黎扶回了家中。接下来的一大摊事情,在吴东东的敦促下,于黎强忍眼泪,硬撑着将事情理出个头绪,由吴东东一项项落实:发布讣告,老家来人奔丧、父亲故交前来吊唁、联系殡仪馆……丧事的每一个环节、细节几乎都由吴东东一力承担,难得的是他居然能够将于黎老家复杂的丧葬习俗和城里的丧葬习惯进行很好的协调,才使得丧事得以顺利完结。

葬了父亲,于黎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浑身无力、欲哭无泪。在几个同族女眷的搀扶下,回到家里,吴东东早安排另几个妇女泡了红茶,端了水果迎接他们。喝了茶水后,邻居好友们纷纷离去,只剩下同族中人围坐在客厅里。

主事的堂伯见众人坐定,咳了几声,场内顿时鸦雀无声。堂伯掉转头对于黎道:“根据族里规矩,现在你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我们大家就是你的父母、你的靠山。你的事情别的我们不好插手,但婚姻大事却是刻不容缓。照祖制,家里有丧事,需得百日内结婚冲喜,否则就得是三年之后,孝满方可结婚。如今你也已老大不小,照你的年龄,在我们农村,别说结婚,现在娃儿都该到上学的年龄了。我看,今天那小伙子不错,全场丧事下来,不叫苦、不叫累、花钱也大方,能有这样的男朋友也算是你的福气,我看你俩就选个黄道吉日,把婚给结了,也好了了我们大家伙的一桩心事。”

于黎的脑袋晕乎乎的,只听得什么百日之内,结婚冲喜,脑中却是一片茫然,半天吭声不得,一旁的亲戚们见她两眼发直,吓了一跳,忙道:“累着了,累着了,几天几夜没睡,连泪都哭没了,先带她去躺一会儿。”说着几个女的就围了上来,一齐将她扶进了卧房。

待到于黎醒来,精神略为好转,只觉得大厅内静悄悄的,打开门一看,厅内只坐着一个堂姐,正用红纸剪着窗花,于黎咧了咧苍白的嘴,声音沙哑地问道:“人呢?”

那堂姐笑道:“大伯和东东一起上街挑你的结婚日子去了,其余亲戚也都回去筹备你结婚的用品了。”

挑日子?于黎发蒙,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结婚来着?

堂姐道:“妹啊,别怪我们催得急,你那男朋友虽不中看,倒也实用,是个实在的小伙子。现在这社会,别的不图,就图有一个有钱的男人能够踏踏实实把你当心肝宝贝似的疼着。看的出来,那小伙子家境不错,花钱大方,对你也疼得紧,我看你也别犹豫了,就这样定下来了。百日内结婚是仓促了点,但他保证过了,一定将你们的婚礼办得热热闹闹。这不,为了办好这些零散的事情,就给我撂了一万块钱,至于嫁妆之类的,他还说了,只要你喜欢,要什么买什么,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人家呢。对了,我可听说,他家在滨海可是大富人家。我说妹子你就是有福气啊!老爸会赚钱,临了还找了个疼自己的富女婿。这可是人家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哟……”

于黎听堂姐一顿唠叨,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心里一阵紧,一阵慌,沉默了好一会儿,心里念叨道:这一切大概就是命,是缘分了。当下也不说话,一个人又回到卧室躺着去了。

却说陈顺,那晚见于黎眼眶含泪,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心询问,又碍于钟佳在一旁,当晚回到家,辗转反侧,实在熬不住,打了一个电话给吴东东。

接到陈顺电话的时候,吴东东正忙着办理于黎老父亲的后事,接了电话,只匆忙应了一声:“忙着呢。”就挂了电话。

陈顺不得要领,只得闷闷地睡了。第二天再打电话,却不是忙音就是关机,怎么也联系不上,心里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似乎是于黎发生了什么事情,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打电话给于黎,正好张含到他办公室,见他手上拿着电话发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连叫了两声:“陈顺,陈顺。”

陈顺醒过神来,见是张含,急忙收敛心神,站起身道:“秘书长。”

张含笑道:“发什么呆呢?晚上,有几个省厅的朋友来滨海玩,你安排一下,到时候一起接待。”

陈顺知道,来游玩的有的是私人朋友,有的却是公事应酬上认识的,只是这些人大多是得罪不起的。如果接待不好,私交的嘛会认为你摆架子,破坏感情不说,还搭上自己的面子。公事上认识的更糟,今后要是有什么要求人家方便的地方,无论公事私事,那可比陌生人去办事情还麻烦,得罪不起啊。总而言之,现在请客吃饭,有客来访,无论是公是私,谁也不想分,也分不清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是对的。当下,也不含糊,急忙道:“是。”于是联系了宾馆,将住宿、晚餐等一应作了安排。

29

李眉儿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还真舍不得出来呢。一个星期前,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做“梦游”的网友,对方幽默的谈吐深深吸引了她,好在接待处平时没什么事情,她就天天挂着QQ,每次和“梦游”一聊就是半天,不过,此刻考虑到对方也要吃饭,还是依依不舍下了线。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李眉儿正好遇上黄市长。她知道黄市长在宾馆有一个专门的房间,至于他在宾馆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固定房间,她从宾馆经理暧昧的眼神中早已明了,当下也不多问,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就往下走。

巧的是,当她走到宾馆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钟佳,陈顺的女朋友。

此刻,钟佳并没有发现她,正自顾自埋头打电话:“我今天晚上台里有点儿事情,你忙自己的吧,就这样了,拜拜。”接着是一个响吻。

李眉儿笑笑,想必是和陈顺打电话,不过也难说,听说她的男朋友可是多得很,至于哪个才是真命天子,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想到这里,未免为陈顺不平,没想到,他这么老实的人居然会爱上那么风流的一个女孩子,但愿钟佳是真的爱上他,从此转了性子,否则,陈顺这下半辈子只怕有的瞧了。想到这里,不觉又有些愤懑,除了离过婚,再怎么说,自己也比这个骚蹄子要强得多,为什么他从始至终就不能多看自己两眼,多留意一下自己,多给自己一些机会呢?不过,要是陈顺真的被钟佳耍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谁叫他对自己老是不冷不热的呢?想到这里,她赌气巴不得钟佳就是一个交际花、破烂货,让陈顺受一回伤,出一个笑话,好帮自己出口气。她想着,又回身看钟佳,见她进了宾馆,朝电梯隔壁的安全出口走去,不禁冷冷一笑,要是钟佳真像传言所说的那么风流就好了,只有这样,陈顺或许才会回到自己身边。

李眉儿迟疑了一下,有心想跟进去看看,无奈肚子饿得难受,又惦记着说好了,二十分钟后要和“梦游”一起聊天,想了想,最终决定先放过钟佳,只等着看陈顺笑话再说。一想到自己可以找到机会安慰陈顺,并使他回到自己身边,李眉儿就兴奋不已,在小吃店让老板煮了一碗面条,却愣了半天神,挑挑拣拣,居然没了胃口,索性往回赶,希望得到一些有关钟佳传言的凭据。

一进宾馆,李眉儿就给陈顺打了一个电话:“顺子,晚上没找女朋友出去玩吗?”

电话那边,陈顺呵呵笑着:“没呢,钟佳有事情要加班,我就自己看电视了。晚上怎么这么有空找我聊天?”

李眉儿原本想拆穿钟佳的谎言,提醒陈顺打个电话到电视台问问,又觉得自己说这件事情似乎不大妥当,过于突兀,容易使陈顺误会自己在搬弄是非,于是,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便匆匆挂了电话。

待回到宾馆,自然早已不见钟佳的身影,李眉儿于是问宾馆总台的服务员。

谁知值班的俩服务员相视一笑道:“眉儿姐,你怎么想起打听这种事情来了?”

“没有,我只是刚才看见她进来,想找她了解些事情。”李眉儿仔细观察着服务员的反应。

“我看你还是另找时间吧。即使现在打她电话,估计她也不会接的。”其中一个服务员好心地提醒李眉儿。

见问不出什么,李眉儿即便心里抓痒似的难受,也只好离开总台,回办公室继续和“梦游”聊天了。

却说陈顺挂了电话,又忽然想起于黎离开时发红的眼眶,心里顿时觉得堵得慌。拿出手机给吴东东打了个电话,还是占线,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拨通了于黎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陈顺一阵欣喜,没想到一张嘴,才发现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仔细一听,却是吴东东。陈顺愣了半晌,慌忙扯了个谎,故意道:“东东,打了半天电话也不通,我就知道你在于黎那里,没想到一试就准。”

吴东东以为自己电话没信号或是没电了,也没在意,只道:“刚才陪于黎在医院呢,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

在医院?陈顺正想问个究竟,却听对方已经是嘟嘟的忙音了,心里虽急,也只好挂了电话。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躺了好一会儿,忽然电话响了,陈顺以为是于黎打来了,顿时精神一振,仔细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迟疑了一下,这么晚了,不知道会不会是打来赚取声讯费的骚扰电话,见它响了几声,似乎又不像是声讯电话,担心是有人向市委办反映什么情况,急忙接通了电话。

“顺哥,是我。”话筒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清脆,熟悉,但又有点陌生。

“你是……兰儿?”陈顺犹疑着问道。

“顺哥,你果然还记得我!”陈顺似乎听到电话那头周凝兰惊喜的抽泣声。陈顺心里顿时抽动了一下,这么多年了,每当想起这个名字,他的心里还是一样会有感觉。他永远忘不了,八年前,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兰儿和她的父母一起前往广州的时候,是怎么死死地拉着他的手臂,趴在他身上放声痛哭却始终不肯放手,那一幕,感动了周围多少人,却丝毫感动不了周凝兰的父母,周凝兰最终还是被她的父母硬生生拉上了火车,而后就一直杳无音信,好不容易盼到了她的一封信,已经是几年以后,只是那时候,周凝兰已为人妇。那一年的春节,周凝兰回到滨海,已经是结婚的第二年,看着周凝兰手中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看着周凝兰不同以往的丰满而红润的面容,陈顺知道他和她之间的事情已经永远地过去了,曾经的一切海誓山盟就像是他前世的一阵风、一场梦,梦醒了,除了惆怅就什么也没有了。

30

突如其来地接到周凝兰的电话,陈顺未免有些心慌,他不知道此刻周凝兰打来电话是为了什么,是叙旧还是……他揣测着,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和她交往。

“你……在广州吗?”陈顺静下心来,决定先试探一下,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这个突然的电话,要是早来几年,或许他会激动,会难以克制,但现在,不到一分钟时间,他除了平静,除了一丝的惆怅,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是的……你还好吧?”电话里,周凝兰欲言又止。

“还好。”陈顺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听说你升职了,还有了女朋友,生活一定过得不错吧?过几天,我就要和父母回滨海了,到时候可以见见你吗?”听得出来,周凝兰的声音里有一丝忧郁一丝酸涩。

“那当然可以。”陈顺一口答应,忽然想到又不逢年又不过节的,周凝兰一家怎会想到回滨海?心下疑惑,问道:“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周凝兰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

原来,周凝兰的父亲因为炒股,赔光了这几年来做生意的所有资本,甚至把她丈夫手头的流动资金也套了进去,她丈夫原本性格暴烈,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勃然大怒,差点对老丈人大打出手,周凝兰上前阻拦,也被狠狠暴打了一番,于是夫妻反目,再加上近几年两人感情已出现裂痕,当下一拍即散,孩子归了丈夫,她便决定跟着父母一起回老家。但这次回家,再没有了往日的辉煌,收拾行李的时候,老父亲是一片潸然,后悔晚矣,说出来的话更是句句伤感,对女儿也是万般的歉意,但周凝兰并没有太多的悲伤,除了对孩子有些不舍,其余的没有一点可以让她留恋。但此刻面对陈顺,这些事情却是一件也说不出口,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她和陈顺之间的关系已今非昔比。

陈顺知道她一定是有了难处,只是不肯说罢了,也只好在心中暗暗感叹了一番,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笨拙地安慰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李眉儿与“梦游”聊得正欢。

“梦游”很是坦白,认识不过几天,就在聊天过程中三言两语将自己的婚姻经历隐约作了个交代,让个性直爽的李眉儿觉得投缘。李眉儿很快就将自己的感情史作了简单交代,只是隐去了其中一些关键的环节。“梦游”顿时笑道:“你不怕我是坏人,这么轻易就相信我?”

李眉儿笑道:“就算是将我的故事完全告诉你,你也未必知道我是谁。”

“梦游”摇了摇头道:“这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莫过于女人,都跟猴子似的。”

李眉儿笑骂道:“你们男人难道就不是猴子吗?你们要不是猴子,怎么和女人一起生产后代?”

“梦游”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小时候应该学过猴子下山那篇课文吧?女人就像那猴子,都喜欢得不到的东西,最后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李眉儿也不客气:“这正说明女人的睿智。因为女人需要的是芝麻,所以她宁可抛弃西瓜。”想了想,也不管伤不伤人,又道,“你一定是你老婆眼里的西瓜。”

“梦游”并不回答,继续问道:“那你现在还惦记你的初恋吗?”

李眉儿道:“有一点儿吧,没人说话的时候就总想到他。”

“梦游”哈哈大笑,发了一连串的表情,有前俯后仰的,有将嘴巴咧成两半的。

李眉儿道:“你笑什么?”

“梦游”道:“原来你喜欢你的初恋,就是拿他当你聊天说心事的对象啊?我看,你一定没有什么女伴。”

李眉儿想想,也是,自己好像是很少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买东西逛街好像都是自己一个人,从大学时候起好像就这样。倒是和男孩子比较亲,经常和男孩子混在一起,工作后也一样,天天抽烟喝酒,只是后来那些男孩子都变成了男人,有了各自的家庭,又和陈顺闹翻,断了联系,自己也就渐渐变成了一个人,天天闷在家里看电视。再后来,到了该结婚的时候,就认识了林风,觉得他还蛮顺眼,就嫁给了他。结婚以后,林风嫌她不会打扮,老是穿一些中性的衣服,就天天给她买女人味十足的衣服,并告诉她,女人就是要有女人味,才会讨男人的欢心。她突发奇想:陈顺不喜欢她是不是就因为周凝兰比她更有女人味?想来一定是的,所以,周凝兰离开陈顺以后,她就试着穿那些女人味十足的衣服,还将自己打扮得特别时髦,可陈顺还是没理她。后来,林风告诉她,打扮过头了。但她已经没有兴趣再改回来,索性自己爱怎么穿就怎么穿了。她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林风来着?好像说了:那叫个性。

“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是一个很好强的女人,这种女人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占有欲太强了。”“梦游”说。

看到这里,李眉儿心里颇不以为然,什么占有欲太强了,除了对陈顺的爱情,她可什么野心也没有。

“正是由于你的占有欲,才使得你的初恋离你远去,这也正是你的初恋男友的高明之处,他知道你的缺点所在,也知道他和你根本走不到一块儿,所以他离开了你。”

胡说!李眉儿回了一个“猪头”,道:“您未免过于武断了吧?我想,主要原因应该在于当时我表白的不是时候而已。”

“不是时候?”对方发了一个打屁股的画面,让李眉儿忍俊不禁。

“那现在总是时候了吧?他未婚,你离婚,两人均是单身,机会可得把握好了。我等着看你好事成双哦。”

李眉儿苦笑:好事成双?不知道为什么,离婚了,看见他反而不那么想他了,何况,他现在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女孩子……

“只要没结婚都有机会,管他身边有几个女孩子,别给自己找借口啦,哥哥给你鼓劲。要不要给我地址,我帮你侦察一下,再当当你的参谋?”

李眉儿见状一笑:呵呵,给他地址,那不是一切都曝光啦!还不至于这么笨吧,在不知道对方之前,就把自己暴露在别人的眼前。什么叫网络?网络还不是你骗我,我骗你?再说了,和“梦游”在一起聊天,也就图有个人可以说说话,解解闷,让自己开心一下,可没打算将自己的真实生活暴露在别人面前。而她之所以那么放心地诉说自己的心事,主要是因为对方的地址在江西,与滨海隔了三个省,天遥地远,只要对方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单位,无论如何都不存在隐患。更何况自己标注的省份是湖南,他怎么可能想到自己在滨海呢?

“我现在只想自己清静一下,至于婚姻,我想,无论我的初恋是不是会爱上我,我根本就不会考虑。我想通了,一切随缘。强求只会让自己更加伤心而已。”打完这行字的时候,李眉儿松了口气,心里却祈祷道:随缘,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我又何苦天天盼着看到他的身影?想到这里,又对自己道:或许我并不是在想着看他,我不是正等着看他的好戏吗,希望早点看到他失恋的神情。当一个男人被一个一直以来都以为很爱自己的女人欺骗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啊!一想到陈顺被告知钟佳的“光荣事迹”,想到可以借此安慰陈顺,并让他回到自己身边,李眉儿就兴奋地咯咯直笑,但她并没有多说,兴趣一来,她就想到了游戏,于是邀请“梦游”一起玩五子棋。

李眉儿喜欢下五子棋,不过水平可不怎么样,“梦游”在游戏中总是轻而易举就将她击败,偏李眉儿又不服输,一遍一遍地缠着他下,让“梦游”下到最终也不得不投降,故意输了一局两局,让李眉儿赢回一些分数方才罢休。

31

刘能从李开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怎么好看。昨天从陈顺口中得知有人就拆迁费上访的事情后,他马上找到了李开,并向他汇报情况。

原来,拆迁的时候,土地安置费是按照政府要求补发了,但是刘能却暗中多报了人数,从中多领了一笔拆迁补偿款,同时以统一拆迁为由不仅扣住了集体宿舍的拆迁房木料,还扣压了那些属于私人的拆迁房的木料,他和吴东东商量好了,将这些木料运往南方,那儿正盖影视城,急需这些破旧木料,运过去,不用花大成本就可以发一笔横财,何乐而不为呢?为了让事情更顺利,他把李开也拉了进去,李开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说了一句:“这是你管辖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不过出了事情可别找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眼下,虽说人家是就拆迁房上访,但如果牵出木料的事情,还是不妙,刘能只能找李开想办法,李开见刘能如此慌张,心道:冬瓜再大也是菜啊,别看他长得个子魁梧,好像十分精干,遇到事情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不过想想也是,谁都有第一次,因此,先前虽说已经声明不管,但还是安慰刘能,让他先去了解一下上访的具体内容。

刘能见他如此气定神闲,顿时放下心来,道:这倒是简单,只要到政府办查一下记录就好。说完,急忙奔政府办而去。

此时,陈顺正在办公室看周新来的那份报告。看完报告,陈顺沉思片刻,叫了司机,决定亲自上大林看看。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刘能手里抓着一份资料从市政府匆匆走出来,这下属单位到政府办拿材料是很平常的事情,也不在意,叫住他道:“要去大林吗?”

刘能见了他,心虚,慌忙道:“不了,我手头还有点儿急事,改天再去吧。”说完,匆匆忙忙走了。

回大林中学的时候,陈顺心情极为复杂。虽然,在大林中学,他只待了一年,但由于大林离他老家很近,再加上周凝兰的家就在大林,所以年轻时候他还是对大林很亲近,很有感情的。只可惜,在大林的所有记忆,现在想起来,似乎都是伤心事。但正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经历了这么些年的历练,伤口已被渐渐抚平,曾经发生的一切,更是成为过眼云烟,渐渐消逝。

小车在崎岖的山道走了近半个小时,终于嘎吱一声停了下来。打开车门,陈顺见周围高楼林立,却已不是八年前的大林,于是吩咐司机直接开到大林中学门口看看。

大林中学的围墙是新修过的,一片崭新,操场的规模较之八年前也扩大了许多,教学楼是翻新的,很舒服的蓝白色。陈顺站在大门口,远远望了一眼,见此情形,心下嘀咕,以为周新来不过是找借口要钱,好中饱私囊,不由得大为气恼,正想拂袖而去,忽然想起周新来报告中说的是学生宿舍,心道:要是学生宿舍真的需要修缮,而自己没去瞧瞧,那岂不是让他钻了空子,认为自己公报私仇,还是谨慎一些为妙。于是,自己一个人悄悄绕着围墙巡视了一遍,但围墙加高,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宿舍楼,幸好地形熟悉,索性爬上了附近的小山包,远远望去,发现学生宿舍黑瓦灰墙,的确还是八年前的老样子。

但这样并不能说明什么,陈顺决定到街上走走,好进一步了解情况,还未走到街上,就见一个年轻人远远朝自己而来,很是热情地高呼着:“陈老师。”

陈顺定睛一看,隐约认得是自己的学生,但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得了,于是很是尴尬地回应了一声,询问了姓名,现在的工作。学生一一道来,陈顺这才想起,这个叫“凌君如”的学生当时还是自己班上最调皮的学生之一。

凌君如很热情地将陈顺拉到了自己家中,简单地聊了一些当年班级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当年的那班学生的近况,说到自己当年的调皮,涨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陈顺也很是感叹了一番。

说到学生宿舍的情况,凌君如很是担心:“那座宿舍楼,陈老师应该记得,我们当时上学的时候就很破旧了,不过,还好,蛮结实的,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宿舍楼东北角墙壁处裂了个大缝隙,成了危房,很多学生都不敢住,就寄宿在镇里的居民家中,可是这样一来,一放自修,学生就到处散开,学校管理就跟不上了,那些老师也辛苦,天天跟在学生屁股后面巡视,怪累的。不过也没办法,学校没钱,怪为难的。我真担心什么时候刮台风,那宿舍楼就一下子倒了呢。”

“这么说,那座学生宿舍楼现在都空着?”

“听说还有几个学生住在里面,不过,太不安全了。”凌君如皱了皱眉头,“也真难为周校长了,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处筹钱借钱,好不容易才把围墙和教学楼弄好了,修宿舍又得花钱,照我说,这校长还真难当。”

陈顺听了这番话,心中一怔,故作轻松道:“你又不是校长,你怎么知道校长难当啊?”

“你不知道,周校长在我们这里都十几年了。他家里的一切我们镇里哪个人不清楚?其他地方的人当校长,一两年的时间就给自己在市里买了商品房,他倒好,到现在还住着学校里的危房,就在宿舍楼隔壁,她老婆为了这事,经常和他吵架,末了,把自己女儿寄到别人家里住,对外人还开玩笑说再怎么着,也得让自己留个后呢。你要不相信啊,走到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陈顺沉默了良久,心想自己当时多半是错怪周新来了,于是告辞出来,一个人在街上闲逛,边探听了解情况,正走着,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抬头一看,却是大林镇的凌镇长。

见到陈顺,凌镇长忙下了车子,拉着陈顺的手抱怨他怎么没打招呼就下来了,边说边拉着陈顺就要上镇政府。

陈顺见此情景,知道他误会自己下乡私访,若是推辞,势必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也就不加推让,让司机把车子开到镇政府,自己则和凌镇长上了车子。

到了镇政府,一阵寒暄,凌镇长听说陈顺是来了解大林中学学生宿舍楼的情况,很是高兴,极力称赞了周新来一番,就拉着陈顺,表示要陪同陈顺一起到大林中学看看。

陈顺急忙找了个借口,说是怕影响学生上课,客套一番,叮嘱凌镇长大力支持周新来的学生宿舍修建,而后让镇长转告周新来,让他重新斟酌一下字词,估算一下重建宿舍楼所需费用,重新打一份报告,在周末之前送到自己办公室,交代完后便不顾镇长的挽留逃也似的告辞离去。

32

周凝兰终于又回到了滨海市。

看着这个眼前高楼林立的城市,周凝兰觉得陌生而亲切,道路拓宽了,绿化跟上了,很多曾经熟悉的街道似乎也变得陌生了,站在车站口,她看了看满街川流不息的出租车,毅然决定将父母打发回大林,而自己留在滨海。父母自然知道她留在滨海的真正目的,但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却因为多年以前的棒打鸳鸯,反而有了一种对不起她的愧疚,有心成全,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含蓄地劝她照顾好自己,便惨然离去。

待父母走后,周凝兰站在熙来人往的车站,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这个城市是否还可以容纳得下她,是否还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她独自茫然地在街上逛了又逛,然后在一家老扁肉店坐了下来。扁肉店换了老板,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周凝兰要了一碗,很久没吃过家乡的扁肉了,那种酸酸辣辣的味道,将她的思绪重新带到了十年前。她仿佛又看到了对面埋头吃扁肉的陈顺,那时候,她总是叫了加大馅的,然后借口说自己吃不下,将一半的扁肉都倒进了陈顺碗里,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

吃过扁肉,周凝兰理了理头绪,找了个偏僻的招待所住下,好好梳洗一番,一直挨到太阳下山,这才忐忑不安地给陈顺打了一个电话。

陈顺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吃晚餐,看着已经摆在面前的饭菜,他叹了口气,匆忙扒了两口,就按照周凝兰所说的地址找了去。

那个叫“安顺”的招待所看样子并不是什么大旅馆,陈顺七拐八弯,好不容易才顺着一个又一个的箭号找到这个招待所。

招待所的环境并不好,位置偏僻,在一条又一条的小巷里,大门灰黑窄小,门上的油漆虽然没有完全剥落,却沾着厚厚的灰尘,这些灰尘随着岁月的积累,又变成了黑色的顽垢,沾在门的上端和门把手的两端,屋子里光线黑暗,连墙壁都是灰黑的,一看就是劣等的黑旅馆。

陈顺进了门,总台里也不见服务员,楼梯口却横着一扇有些锈斑的铁门,铁门没锁,陈顺也就只好自己摸索着上去了。

为了见陈顺,周凝兰特意到店铺里将自己原本烫着的鬈发拉直,然后用一条黄底紫花的小手帕在脑后扎出一个马尾辫。此刻她正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身材略显丰满些外,她发现自己脸上洗去浓妆的皮肤依然白皙,秀气的小鼻子依然小巧得闪着质感的亮光,虽然不可避免地多了些少妇的韵味,但和八年前的形象依然没有多少区别。

她对自己这样的打扮很是满意。穿上了那件刚买的连衣裙,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代,那个可以随便撒娇的年代,她祈祷着,希望陈顺看到她时,可以重新把她当做当年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兰儿,她相信自己在陈顺心中的地位,也坚信那是无论什么女人也占据不了的。她要重新唤回她在他心目中的感觉,只有唤回这种感觉,她才可以重新得到自己的幸福。

她必须得找回自己的幸福!可是,她可以吗?

她知道这个旅馆很难找,但是在她预计的时间里,她还是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她知道,那一定是陈顺。果然,当她缓缓拉开门的时候,陈顺站在了她的面前。

“顺哥!”周凝兰热泪盈眶,一头偎依在陈顺的胸膛,她必须让他想起在火车站的那一幕,那一刻,她要让他重新感觉自己一直都在忍受着对他的思念,让他相信,这八年来,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她相信,八年前的一幕,他肯定至今无法释怀。

果然,陈顺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并将门从背后缓缓关上。陈顺扶着周凝兰坐在床铺上,细心劝慰,良久,周凝兰才终于停下啜泣。

凝视着陈顺,周凝兰一阵感慨,这么多年不见,他更加成熟了,眼角眉梢也早已不见了当初的稚嫩。

“你怎么住这里?这样的旅馆很不安全。”陈顺环视周围。屋角到处溅着黄色的斑点,就连被子也是黑黄的。莫不是经济困难?陈顺有心帮助,但若是安排她住宾馆,也并不是长久之计,自己宿舍里虽然还有一个空着的单间,但毕竟男女有别,而且以他们的关系,很容易让别人误会,更何况眼下还有一个钟佳,要是闹腾了起来,还不知怎么收拾呢。

想了想,他决定先安排周凝兰住一个好一些的旅馆,其他的事情后面再慢慢想办法。

听说让她换一个旅馆,周凝兰暗暗高兴,至少这说明陈顺的心里还是有她的。其实要说钱,她并不是没有,要住好一点儿的旅馆,她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她知道陈顺最讨厌财大气粗的俗人,而且他心肠软,若要让他回到自己身边,只能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主动关心自己,疼惜自己,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在滨海,你就听我的……”陈顺说着站起身来,吩咐周凝兰收拾好衣物跟他走。

在周凝兰收拾衣物的当儿,钟佳打来电话,告诉说晚上有事情,不能陪他,陈顺顿时松了口气。周凝兰听他接电话的语气和异样的态度,就知道一定是他女朋友或是未婚妻打来的,心里叹了口气,有点儿失落,却不肯道明,装做不知情,默不作声收拾了衣物,陈顺拎起袋子,周凝兰就像多年前一样习惯地拉着陈顺的胳膊一起走了出去。

陈顺尴尬道:“这样不好吧?”

周凝兰闻言立刻抽出手,惨然一笑道:“我忘了,你现在已经不同往昔了。现在您是大领导,得顾及形象!这样吧,没人的时候,我就牵你的手,这样总可以吧。”说完,也不待陈顺回应,就自顾自跑前面拦出租车去了。

陈顺苦笑,不知道周凝兰是真傻还是假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感情这东西一旦销毁就再不可能复原,所谓覆水难收,尤其是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即使没有钟佳,没有于黎,他也不可能再选择她。

但究竟怎样才能让她明白呢?要是直接对她说,未免对她打击过大,她现在正遭受挫折,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刺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