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0

原来,李眉儿见众人众星捧月一样围着叶盛仁,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知道叶盛仁在省委的地位和权利肯定不低,而自己刚进政府部门,要想混出点名堂来,没有一点背景是不行的,当下决定一定要攀上叶副书记这根藤,只要他记住了自己,哪怕只是为自己说句话,都抵得上自己拼死拼活地干上三年五载,因此自然分外珍惜这难得的机会,此时,眼见宴会即将结束,忙抓紧这最后时机,趁着叶盛仁开心之际,开口索要他的联系方式。

“这好办。你到了省城就找小王,到时候我让小王给你安排一下,吃、喝、玩,我让他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够意思吧?”叶盛仁说着用手指了指秘书小王,作势就要起身。

此时,若是平常人,知道这是领导怕麻烦找的托词,也就罢了,偏李眉儿不肯就此作罢,粉脸微沉,略含讥讽道:“想必是叶书记怕被我打扰,或是被夫人知道了,不好交代。算了,不问也罢,反正,我上省城的机会多的是,又不是怕省城里没有朋友,没有去处,无所谓。”

叶盛仁见此情形,笑道:“瞧,李老师不高兴了,也罢,我破个例,这是我的名片,你可拿好了。”

李眉儿这才喜不自禁,双手接过名片,美滋滋揣入皮包。

下午,陈顺又陪着叶盛仁跑了一个点,召开调研会议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那些等着参加会议的单位一把手们从四点钟就被叫进了会议室,等了三个小时,一个个饿着肚子守在会议室里直骂娘。吃过点心的叶盛仁一行自然不知道,一回到市里就决定立即开会,每个单位就本部门在前一年中在农业经济方面的发展出力情况以及本年度新举措进行了汇报,叶盛仁让自己带来的专家又进行了点评、指点,一场会议下来,已经是晚上九点。

等大伙散去,沈从书又让接待处给安排了一些宵夜。而后,沈从书知道叶盛仁喜欢唱歌,就让陈顺包下了整个“玫瑰园”,顺便再叫几个女同志一起凑凑热闹,末了,特意吩咐道:“叫上你的老同学,李眉儿老师吧。”

陈顺暗自为难,以往,这些场合他从来不屑于参加,也可以不参加,可如今,这是自己的职责,无论领导有没有交代,让客人在自己管辖范围内吃好、住好、玩好已经成为待客之道。市委办里女同志不多,接待处的工作原来由肖禾分管,陈顺并不是很内行,只好叫来接待处王强,让他具体操作,并特意交代再叫几个女同志一起凑凑热闹。

王强道:“接待处的女工作人员也就小敏一个人,还有几个因为林书嵌的案子受牵连离职,位置还空着呢。再说,往年叫来陪唱的也大都不是接待处的人。”

陈顺问道:“难不成还有专门负责接待的人?”

王强笑笑:“我看主任对接待这一块可是外行。这几年我们请来陪唱、陪喝的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外面花钱请的三陪。不过,她们素质良莠不一,请她们来,影响不是很好,除非形势所迫,还有就是客人直接点名,否则一般不请。另一种就是请学校里的女老师友情出演,或者说是客串、联谊,这样既显得档次高,也不会让社会上的人觉得我们在乱搞,客人也高兴,我们还可以节约一些经费。当然,请不请得来,就要看你领导的魅力了。”

“那以前这块都是谁负责?”

“谁负责招待客人谁请人啊。”王强道:“不过,现在的女老师可不好叫,除非她很看得起你,和你关系好,卖你一个面子,否则要请,难。”

陈顺笑道:“的确够难的。不过,今晚这个艰巨的任务可就交给你了。”

王强想了想:“我尽力吧。不过,到时候主任您可得对她们客气点儿,否则她们可不会买我们的账。”

陈顺道:“那是自然,我们是请她们帮助我们工作来着,她们要肯来,我感谢她们还来不及呢。”

见王强到一旁打电话去了,陈顺急忙拨通了李眉儿的电话。

一听说陈顺让自己陪叶盛仁,李眉儿故意卖关子道:“陈大主任,您不是最看不得职业女性出现在歌舞场上吗?我可听说,你们背地里叫那是‘另类的三陪’。这会儿,怎么也当起拉皮条的来了?”

“眉儿,你怎么这么说呢?今儿个只有叶书记一个贵客,其他都是我们的工作人员,你和叶书记熟悉,大家一起聚聚,热闹一下,顶多算是联欢,至于说得那么难听吗?”陈顺赔着笑脸,这女人,哪里是自己可以随随便便吃罪得起的?

“你敢说你不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经常跟在领导身边,混在歌舞厅里的女人?”李眉儿认定陈顺不喜欢自己就是因为自己经常泡在歌舞厅,所以瞅准了机会便开始刁难。

“我可从来没这么说,大家都是老同学老朋友,一起交流一下感情也是蛮好的。再说,你可是舞后,我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你最爱跳舞了,而且跳得又棒,就算给老同学一个面子,过来吧。”陈顺知道此刻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先前的观点、看法,何况自己现在手头缺的就是这么一类人才。

“如果就你一个人,我还可以考虑。”李眉儿嘻嘻笑道。

“眉儿,我和你说正经事呢。不过,你要是真觉得为难,我也不勉强。”陈顺以退为进,以李眉儿现在的情况,巴结叶盛仁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来,再说,她要实在不想来,找个理由和领导解释一下就行,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情低声下气,说罢,就要挂了电话,却听李眉儿道:“好了,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今儿我就牺牲一回色相。记着,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见李眉儿肯来,陈顺松了口气,总算完成任务了,不过这件事可也给他提了个醒,今后,什么人也不可以得罪,否则等到要求人的时候可就难了。回转头,陈顺看见王强还在求爷爷告奶奶地打着电话,看他一会儿眉飞色舞,一会儿又跟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不由得摇头:也真难为他了。

忽明忽暗的包厢里,叶盛仁扯着嗓门高歌《三套车》,沈从书特意将李眉儿安排在叶盛仁坐的小桌,李眉儿自然是不负众望,从献花、敬酒到聊天,无不尽职尽责,哄得叶盛仁连说话声音都扬高了八度。

陈顺见此情形,倒是很怀疑自己对她真的有什么偏见,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其用。想当年在学校,李眉儿不仅大大咧咧,而且任性异常,平时不仅喜欢和男生泡在一块,还老是冲着别人大吼大叫,对教授也这样,没想到才短短几年时间,说变就变,当时无论如何是想不到她会变得如此圆滑,如此善于交际。不过,说真的,这种变化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但再怎么变,陈顺对她可都不怎么感冒。

11

这天,比起往常似乎要闲暇得多,没有重要文件往来,也没有来访者,陈顺心道:最近忙着熟悉事务,倒是忘了抽空到各个科室兜兜风,要干活,可都得靠底下的这些兄弟,若是他们罢工,自己可就惨了。何况市委办这些天变动频繁,原先科室的那些科长,大多提拔,下去担任底下部门的领导了,新来的那些小伙子们多半对事务不怎么熟悉,青黄不接的时候,倒真应该多和他们聊聊,增进一下感情,也指点一下业务,省得再出些不必要的差错。刚走出门,沈从书一个电话过来了。

沈从书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发呆,见了陈顺,示意他坐在面前的沙发上。

原来,自打来到滨海以后,沈从书就抽空开始考虑自己到任后的主要工作内容,也就是滨海经济发展及建设的新思路。这些年,滨海市变化很大。城市建设可说是风起云涌,不过也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很多城市规划存在着不科学、眼光不够独到、考虑不够长远等弊病,致使建设反反复复,既浪费金钱又浪费人力物力,还使得建设存在不可忽视的缺陷,有碍观瞻不说,还严重浪费了资源。

陈顺听沈从书说完,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城市建设向来是历届领导最为关注的一件事情,也是最能够体现政绩的一项举措,因此,每一位到任的领导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瞅准这个城市最不顺眼的地方,狠狠来上一刀,无论是砍是削是挖是补,总之,都得有些新的大动作。而每一个城市都不外乎要在这些类似于外科医生的手中被不断地矫正或重新拆卸包装,直至面目全非。无论这个领导内行不内行,无论这个城市有没有这个需要,是不是画蛇添足,无论经过多年以后,这项举措是不是让子孙后代捶胸顿足,痛心不已,这个城市规划建设从来没有停止过。按照领导们的话来说,这是属于他们的艺术品,只不过所有权不属于他们,但他们可以借这个艺术品往高处跳,至于艺术品的价值,没有人会真正关注。精品毕竟少得可怜,而每一任领导不过是某一个城市的匆匆过客,即便有什么弊病,多年以后,升值了,功劳是个人的,贬值了,过失是整个常委会的,何乐而不为?

“说到城市建设的欠缺,不是没有,只不过……”陈顺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的思路和盘托出,说真的,在官场混了这么些年,那些潜规则,他不是不懂,说的内容过全,未免让领导觉得自己在卖弄;说得浅了,难免又会让领导认为自己能力不行,没有长远见识。

“没什么好吞吞吐吐的,今天就你我二人,又不作正式谈话,有什么话就放开说,哪怕意见不成熟也说说。”沈从书往椅子上一靠,一副纯粹聊天的样子。

“我想,现在城市建设的趋势,不外乎两种,一是保护旧城区,二是开发新城区。滨海市古建筑居多,历史也悠久,我个人倾向于对滨海老城区进行保护利用,也就是以中心老城区独有的风格为特色,推行古建筑古民居旅游业的发展。”

“滨海市历史悠久,文物古迹众多,很多地方固然值得保护,但新城区的开发和建设也是刻不容缓,这样吧,今天周五,你好好利用一下周六周日,理出一个思路,就老城区规划和新城区开发各拿出一套可行的方案,下周一交给我。”沈从书和陈顺又聊了聊,抬头看了看时间,见已经是下班时间,就交代了陈顺几句。陈顺起身正要出去,沈书记又道:“这件事情,黄市长似乎也有这么一个意思,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但听说他正在和建设局积极谋划,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利用你手头上的资料,在综合所有因素的基础上,抢在他们前面,拿出一个独特而可行的方案,以供我参考。”沈从书在省委的时候就听说很多人对黄坚颇为不齿,似乎对他印象不是很好,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因此,不想让他在自己任内出现问题,导致整个市委形象被破坏。

说实在的,陈顺对老城区特有感情,对老城区的改造早就自有一番思路,做起来并不难,但是新城区开发,却从未想过要插手,虽然也听其他同事议论过,但可行可靠的资料,手头上却没有,听沈书记的语气,似乎不想事情公开,不好叫综合科的同志整理,又不能公开叫建设局拿材料,正在为难之际,却接到了刘能的电话。

“顺,又到月末了,今晚聚会照常,记得哦,来的时候,多少带个人来,别又是光棍一个,哥儿可等着你添丁加口呢。要是没新的,张利说了,把上次聚会的时候她介绍的那个给带上吧。你还真是让人伤脑筋,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古板,不就接触一下嘛,即使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这社会,谁稀罕你带过多少女朋友啊。我可跟你说了,最近我可听说吴东东在猛追一个女孩子,别怪我不提醒你,你要让他抢先了,可就剩你一个光棍了,今年光棍节我们可不陪你过。”

陈顺正要以加班为由推了这次聚会,忽然想到刘能在建设局设计科待过,不妨找他聊聊,听听他的意见。想到这里,精神一振,简单收拾了一下,交代了手下几句,就匆匆离去。

刘能家离市委办并不远,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快到刘能家的时候,电话响了,陈顺一看电话,是钟佳,心想糟了,光顾着想和刘能了解情况,把他叮嘱叫上钟佳的事情给忘了。

“陈大主任,忙什么呢?过来没有啊?张利姐说你会过来接我,我可都等你半天了,你怎么还不过来呢?”电话里,钟佳撒娇地嗲着声音,陈顺一听怪不舒服的。说真的,他就怕女人发嗲,一听见女人发嗲,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不好意思,钟佳小姐,我现在有急事要先上刘能家一趟,您打的过来吧!要不,你现在慢慢步行过来也行,反正时间还早,路途又不远,还可以健健身。”

“说什么啊,人家穿的是高跟鞋,走久了脚痛,要不,你叫司机来接我吧。”

“司机?”陈顺有些不好意思,只要路途不远,他向来不爱坐车,单位的车子能不用尽量不用,毕竟他现在只是副主任主持工作,待遇方面不好以市委办“一把手”自居。于是笑道:“我现在自己还用‘11号车’呢。”

“那你打个电话嘛。我就不相信,堂堂一个市委办主任还叫不来一辆车。你没那么窝囊吧?”

陈顺懒得和她争执,随口道:“现在我真没空,小姐。反正时间不急,你慢慢走过来好了。今天实在有急事,改天我再帮您叫,行吧?”说着,也顾不得礼貌,一把挂了电话。

说起这钟佳,一米六五的个头,身材苗条,尖下巴,皮肤白皙,五官也算精致,照说论长相除了瘦了一些,别的倒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可陈顺就是莫名其妙觉得她身上有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尤其是说话,总觉得过于尖刻了些,听着很不舒服。陈顺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并没有多加考虑就否定了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不过,他也没开口否决,一来怕张利数落自己。二来毕竟自己年龄也不小了,平时又忙于政务,很少结识女孩子,先接触接触,就当一般朋友处着,也是好的。

12

到刘能家的时候,张利正忙着拾掇,张利是环卫所的工人,上班时间是错开的。下午正好不当班,就在家里拾掇开了。这些请客吃饭的钱都是那些哥们儿凑的份子钱,她就出个力,再加上最近刘能提拔了,她心情好,觉得反正自己平时也要煮饭,也就乐得省一顿饭钱。

见了陈顺,张利头也不回,自顾自道:“顺子哪,你那市委办主任虽然算不上很大的官,可也是天天和那些大领导打交道的,今后可得多照顾一下你的这些兄弟。吴东东是老师,家境又好,教不教书都无所谓。倒是刘能,提不提拔可都是你们说了算,今后你就多劳点儿心,多看着点儿,多给他点儿机会,让他多帮帮你。啊。”

“呵呵,嫂子别说笑,我现在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陈顺有些尴尬,工作归工作,感情归感情,他不喜欢将公事私事混为一谈,但无论如何努力,公私还是互相纠缠着,无法分开,特别是在单位里,想要撇清楚,根本就是不可能。这几年下来,虽然极不情愿,他还是放弃了某些并不明确的界限的区分,就像那些接待的发票,领导让工作人员买的私人物品的钱,有时候根本就分不清是公的还是私的。这些账你要是真想算清楚啊,得,就像一股麻绳,越扭越乱,纠缠下去的结果是既扭转不了半分局面,还闹得自己被动,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又来了不是……张利,别老是将那些不着边的事挂在嘴上,我刚提,再提至少也得两年以后,你就别做梦了。老烦着陈顺,你不嫌寒碜,我都觉得寒碜。”刘能闻声从屋子里头钻了出来。

“什么两年?你没听说吗?网上到处都说了,在哪儿,哪个省来着,据说一个科员可是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提到了副处。两年才许提?那不过是哄哄你们这些死脑筋的。”张利不服气地嘟囔着。

刘能心想,也不想想中国有几个这样综合条件都上乘的奇才!搞不定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也说不准。心里想着,却懒得搭话,转而向陈顺道:“咦,不是还有一个吗?怎么没一起来?”

“钟佳要迟些才来。我找你有点儿事情,我们进书房说吧。”陈顺边说边拉了刘能就往他的小书房走。

听说要搞城市规划,刘能愣了愣:“我听李局长说过。黄市长前天上午找过李局长,也是说这事。”

“我知道。这次来,我只是想侧面了解一下,免得领导问起来,心里没谱。你就先给我说说李局长的思路吧。”

“是这样啊。”刘能点了点头,“我知道些大概,这儿有地图,我指给你看看。市长的意思是以开发新城区为主,你看,从驸马街往北一直延伸到城郊北村,就这一片。”

陈顺看了看,这一片地区北边尽头就是敬风山,现在,很多人都喜欢锻炼,晨练和晚练很是流行,到敬风山爬山的人也多了,人气蛮旺的,作为住宅区倒也合适,但若是将开发区建在这里,就显得有些欠妥。而且,这一带连着驸马街的一大片老宅,若是在这里开发,势必造成驸马街一带的古建筑被毁或受损,极不可取。

陈顺又看了看区域图,城郊东村一带虽然现在看起来是荒凉了些,但土地开阔,与国道相连,交通便利,而且听说省里打算在滨海兴建高速路,若从路线走向而言,经过那里的可能性也比较大,从长远角度和成效来看,应该比北边强。看来,只好想办法将领导的视线引到东边,只不过这样一来,势必要有更好的说明理由,方案也必须胜人一筹。

陈顺正自沉思着,屋门被猛地推开了。

“哟,大领导,什么事情这么忙啊?”门口一个一脸浓妆的女人斜倚着门框,正没好气地看着他们。

陈顺抬头一看,却是钟佳,看样子,她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夸张,一头火红的假发,一件粉红的薄纱长袖,下面是紫色的宽角长裤,远远看去,就像一朵艳丽的紫色夹竹桃。耳朵上还挂着两个圆形的大吊坠,倒像是街上的小太妹。毕竟是年轻人啊!

看到钟佳,陈顺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钟佳啊,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陈顺边打着招呼,边收起桌子上的资料,小声对刘能道:“这件事情,你就别请示李开了。”

刘能点点头,虽说他平时不拘小节,但官场上的一些微妙之处他还是有所耳闻。

回到客厅,看看手表,已过了六点半。陈顺道:“吴东东还没到吗?要不,我打电话催催?”正说着,门铃响了,咪咪急忙跑过去开门,陈顺担心她够不着,也跟了出去。

门开了,果然是吴东东,只见他一反往日的邋遢样,难得一身西装,头发也是抹了油的,打扮得相当整齐。陈顺狠狠擂了吴东东一拳头:“你小子,难得这么精神,不过迟到了,酒可还是照罚不误。”

吴东东嘻嘻一笑:“我今晚算好了要喝酒,你看,酒都带来了。还有……”吴东东往旁边一站,道:“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我的女朋友于黎。”

陈顺道:“我说呢,最近怎么影子都没了,原来是有了女朋友……于黎?”陈顺愣了愣,可不,吴东东旁边站着的不正是于黎吗?

于黎身上穿着一套比较职业化的深色小西装,和上次去张家界的时候打扮完全不同,个子显得更修长,略显丰满的鹅蛋脸上,透着自然光泽的白里透红的肤色,出奇的养眼,看了就觉得舒服。

陈顺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有点儿疼。

你!于黎呆愣愣地看着陈顺,她没想到,机场一别,一晃近两个月,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在此时此刻见到陈顺。

他们居然认识?吴东东见陈顺脸色有异,暗叫不妙,看样子,二人不仅认识,还有那么一点点暧昧。要知道,于黎至今为止,并没有要成为吴东东女朋友的打算,今晚的饭局,纯粹是因为今天她刚好到滨海市出差,而吴东东软磨硬泡半晌,实在推不过才来的。吴东东原本还想让她露露脸,炫耀一下,再让哥儿几个在旁边推波助澜,游说一番,好推进关系进一步深入,可看这样子……

吴东东心道:这可不行,哥们儿再好,也没见待一辈子的。这老婆可是关系自己一辈子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能让。当下,眼珠子一转,推开陈顺,不由分说拉着于黎的手就进了屋子,对屋中众人高声介绍道:“来,来,来,我为大家介绍一个珍贵的客人,我的女朋友——于黎。怎么样,漂亮吧?”

见到陈顺的那一瞬间,于黎有些失神。但很快就稳住了,听到吴东东的介绍,有些不悦,但不想在他朋友面前给他难堪,于是有礼貌地朝众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于是吴东东更加殷勤地为她逐个介绍:“这是最最可爱的咪咪,现年六岁。这是咪咪的爸爸刘能,市城管支队队长;这是咪咪的妈妈——张利,是我们滨海市最勤劳最可爱最值得尊重的环卫大嫂;这是钟佳,是……”吴东东迟疑了一下,他知道张利有意介绍钟佳给陈顺,但二人的进展似乎并不怎么顺利,想了想,咬咬牙,一横心介绍道:“电视台的主持人,也是陈顺的女朋友;对了,这是陈顺,大名鼎鼎的市委办主任。虽说是暂代,但也和正的没什么区别。不过在我们这儿,他可什么都不是。”说完,拉着于黎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将买来的酒撂在桌子上,道:“张利,开饭了,开饭了,来,咪咪,坐在阿姨旁边。”他知道于黎喜欢小孩子,便安排她坐在于黎旁边,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于黎和陈顺中间。

咪咪似乎也很喜欢于黎,早黏到了于黎身边:“阿姨,您长得可真漂亮!”

“哟,咪咪,这么小就开始拍马屁啦!人家吴叔叔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小鬼是什么意思啊?姐姐来了这么多次,也没听你说姐姐漂亮过。”钟佳撅起嘴。

咪咪也不高兴了,附在于黎耳边小声嘀咕道:“那个姐姐不漂亮,像电影里的巫婆。还是阿姨漂亮。”

于黎听了,哭笑不得,怕被钟佳听见了,又生事端,不好说别的,只轻轻拧了拧咪咪的脸蛋。

“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一般见识。”张利拍了拍钟佳的肩膀,暗示道:“开饭了,开饭了。”

一见饭菜上桌,钟佳便将双手往陈顺手臂一挽,脑袋往陈顺肩膀一靠,撒娇道:“我要吃牛排,给我夹嘛。”

陈顺愣了愣,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于黎,见她装做没看见,正一心一意逗着咪咪,有些失望,只好道:“好,乐意为女士效劳。”说着,夹了一大块牛排放进她的碗里。

钟佳见此情形,大为得意,吃过牛排,便用沾了油汁的双手,刮陈顺的脸,陈顺一时没防备,鼻子被刮了个正着,油腻腻的,顿时大为尴尬,抬眼见于黎,见她错愕了一下,只是咧了咧嘴就又恢复了平静,心里道:这回,她铁定要误会了。不过,误会又有什么打紧呢?她现在已经是吴东东的女朋友了,想到这里,不觉有些黯然,默默用纸巾擦去鼻子上的油汁,道:“钟佳,你就不能学学人家于黎吗?吃饭呢,别跟个小孩子似的。”

“哟,看样子,于黎小姐晚上可是热门人物。我说吴东东啊,你这个宝贝,可得看好了,要是被别人看上了,只怕就没你的份儿了。”原本对于黎就心存戒心的钟佳顿时阴阳怪气起来。

陈顺斜了她一眼,看看手表,晚上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在往常,说说笑笑,不过就是一刹那的事情,但在今晚却感觉分外长,让陈顺如坐针毡,就在这漫长的一小时里,他留意着于黎的一举一动,感觉她始终在微笑着和咪咪逗笑,而对吴东东的殷勤也只是很有距离地接受,心知她和吴东东的关系并不像东东所说的那么亲密,但即便他们之间没有特殊关系,吴东东已在众人面前公开,并大有将于黎占为己有之势,这样一来,自己若是从中插上一脚,多年的兄弟感情只怕从此恩断义绝,这样的结果只会让自己从此多一份愧疚,想到这里,不觉郁闷,再加上一晚上,钟佳始终不甘心被于黎比下去,一直叽叽喳喳的,吴东东毫不示弱,时不时冲钟佳冷嘲热讽,心里不痛快,不知不觉竟喝起了闷酒。

刘能见陈顺不作声,有心要活跃气氛,就道:“今天于黎第一次来,算是新媳妇上门,头一遭,我就说一个笑话助助兴。说着就站起身来,绘声绘色地说开了。说的是一个傻子女婿上丈母娘家做头年女婿,妻子怕他到时候不懂规矩,出了丑,让人笑话,就在他脚上绑了一根线,自己动一下,意思是让他吃上一口,刚开始,傻女婿在老婆的指挥下,一箸一箸地夹着,众人一看,都说这女婿傻,不傻啊,这么斯文。吃了几碗菜,一只鸡跑到桌子底下,脚缠住了线,拼命挣扎,傻女婿以为是老婆拖的线,就拼命吃,一箸接一箸,夹了又夹,甚至把整碗菜都往嘴里倒,同桌的亲戚朋友都笑了,说:‘姑爷,慢点吃,后面还有菜。’他说:‘还慢慢吃?下面线路来得紧。’众人朝桌子底下一看,一个个哈哈大笑。”

刘能边讲述边示范,动作夸张,咪咪笑得前俯后仰,众人也都呵呵地乐。

钟佳看了看吴东东,道:“晚上这边没鸡,难怪你这么不紧不慢。不像平常,嘴巴跟簸箕似的,将满桌子菜都扫进去了。”

吴东东原本是个损主,因为于黎在场,不敢放肆,见钟佳这会儿比自己还损,瞪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大家都没听清,钟佳看着他的嘴形,倒是明白了,感情他在骂自己八婆呢。想要反唇相讥,忽然发觉陈顺一点动静都没有,扭头一看,见他仿若无人般端着一杯酒,独自抿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要发话让陈顺帮助自己,刘能先一步开口了。

13

“顺,想什么呢?”刘能感觉到陈顺的强颜欢笑,于是将陈顺拎了出来,让他说上几句,奈何陈顺根本就没心思。那边,吴东东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将钟佳给说火了,拎着酒瓶子,一手叉着腰,一脚踏在凳子上,要和吴东东单挑。两人斗得兴起,旁边,咪咪吵着要吃虾,张利又出去了,刘能担心咪咪把于黎的衣服弄脏,急忙撇下陈顺,帮咪咪剥虾去了。

陈顺见于黎也是一个人默默吃着饭,但因为心里有鬼,和于黎之间又隔了一个吴东东,就装做吃东西,心里想着该向于黎说些什么,可又说不上话,没得说,不觉憋闷。到八点钟的时候,索性借口市委领导交代的任务没有完成,心里不踏实,提前告退。

陈顺前脚刚走,对陈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钟佳把手中的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甩,差点就飞到了于黎脸上。道:“摆什么臭架子?不就一个市委办主任嘛,还是副的呢。就是黄市长见了我,也得给我几分面子。转什么转,在我眼里,连根葱都不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黎见钟佳一张尖翘的瓜子脸紧绷着,两个脸蛋更是一片潮红,知道她是气急了,正要出言相劝,一旁的吴东东早已忍无可忍:“说实在的,顺哥就是这么个人,我说钟小姐,您还真不适合他。依我看,您长得也不怎么难看,就不必老缠着他吧?”

“我缠着他?”钟佳勃然大怒,右手一抬,一杯红酒哗的一声,全浇在了吴东东脸上,“也不睁开你那狗眼瞧瞧,他算什么?哦,我忘了,你不就是长了个橄榄脑袋吗?两头尖尖,多半就是瞧见了什么,也是没办法作出准确分析的。不过,就冲着你这句话,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乖乖地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说罢甩手而去。

吴东东站起身来抖了抖,抹了一把脸上的红酒,眨巴了一下眼睛,甩了甩头发,道:“瞧见了吧?瞧见了吧?这种女人,要是顺哥真娶了她,我告诉你,过不上两年准得离婚,否则他就得一辈子生活在地狱里。地狱!知道吗?”

张利因为自己是介绍人,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刺耳,不悦道:“东东,话别说得这么难听,一个茶壶一个盖,你不喜欢,难保陈顺不喜欢,到时候要成了,你可别搞破坏。”

吴东东摇摇头,重新坐了下来,招呼于黎吃喝。就在这时,张利电话响了,原来钟佳甩手而去,走到半路,想想不甘心,又打了个电话回来,一听见张利的声音,就道:“叫吴东东听电话。”

张利见她语气凶猛,迟疑地将电话给了吴东东。吴东东接过电话,只听钟佳道:“别以为你带的是什么圣女,怕不是一只骚狐狸吧,一晚上和陈顺眉来眼去,还装做一本正经,也就你这个白痴男人看不见。”说完,恨恨地又骂了句白痴猪头。

吴东东正要回骂,却听得手机里啪的一声,接着就是一阵嘟嘟的响声,知道对方挂了电话,忍不住就要骂人,一抬眼见于黎瞅着他,只好悻悻地咽下那些骂人的话,将电话还给了张利。众人见他脸上难看,也不好追问什么,只得闷头吃饭。

“他们俩到底认识多久了,看样子,关系不是很好?”回去的路上,于黎很奇怪地问道。

“本来就不是很好。你没瞧见,那妞一直缠着他,哼,不就是电视台的一个小主持人吗?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到处卖弄,名声也臭得可以,要不是有那么份工作,搞不好,还不是和那些站街的一个货色,大不了在前面加上一个‘高级’。哼,比起那些因生活所迫的,还不知道要低级多少……真搞不懂,张利怎么会认识她,还把她介绍给陈顺。”吴东东受了气,顿时口无遮拦地数落起来,说了大半天,才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见于黎沉思不语,急忙道:“算了,这又不关我们的事情,弄不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犯不着为他们瞎操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再怎么说,陈顺也是你朋友,你就忍心让他下半辈子不幸福啊?”于黎表示反对。

吴东东呵呵一笑道:“晚上真让你见笑了。不过你放心,陈顺稳着呢。不过就因为性格太沉稳了,才更显麻烦。”

将于黎送回到宾馆,吴东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坐下来聊天,出门后,他立刻拨通了刘能的电话。

“哥们儿,先前你说陈顺和你商量一件什么事情呢?和城市规划有关?”

“就你小子耳朵灵,才露那么点儿口风,就跟闻到老鼠屎似的。”刘能打趣着,“你小子别不是又想到什么花花肠子吧。”

“没呢。不过,大刘啊,老指望着你那点工资,你就不觉得冤?”吴东东虽说在教书,但还经常做些小生意。

“冤?谁叫我们没门路。这社会,要是自己真有能耐、有本事就自己倒腾去。要真说冤,也只有看到你小子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真他妈的冤。上辈子估计当神仙当逍遥了,下凡的时候忘了瞅瞅,先给自己找个好老爸。不过,说真的,我要是有你小子这背景,不说什么亿万、千万的,只要弄他个百来万让你嫂子瞧瞧,也省得她老在我面前嘀嘀咕咕。”

“哥们儿,我可就等着你这句话了。这样吧,我有个想法,现在就上你家,咱哥儿俩好好研究研究。”

挂上电话,吴东东踌躇满志,迈着大白鹅似的蹒跚步子向刘能家走去。

一听说吴东东要搞房地产生意,刘能苦笑道:“你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看看,我就拿这点工资,养家还马马虎虎,能做那么大的生意吗?本钱呢?”

“本钱你放心,只要你弄清了顺哥他们定下的新城区开发地段,再到银行贷它个十万八万的,其他算我的,做成了,五五分成,怎么样?”

说真的,在建设局,天天跟建筑土地打交道,刘能不是没想过做房地产生意,只是苦于没有资金,如今听吴东东这么一说,顿时上了心,于是两人拿出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回到家里,陈顺疲累地往床上一躺,脑海中不知不觉又浮现出于黎的面容,先前被埋藏在记忆中的张家界之行的一点一滴又浮现在眼前。但既知她是吴东东要追求的目标,无论如何,从朋友的立场,自己是不可能参与其中的,更何况母亲当年生病的时候,自己还欠他一份情,说什么这回也不能挖人家墙角,还是就此断了那份心思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为了一个女人断了自己难得的兄弟情分?就当那次分手之后,就再没见过面,或者当今晚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好了。

陈顺叹了口气,开始转移注意力,全神贯注写他的城市规划方案。

在写城市规划方案的时候,陈顺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虽然他的意见并不一定被领导采纳,但只要把握得好,就有百分之六十的几率。为了加强方案的可行性,他决定放弃老城区的保护和开发方案,而慎重对待新城区城东地区开发方案,以更充足的理由扳赢城北方案。但为了避免领导忽略老城区保护,陈顺最终决定,还是将两个方案都详细写出来,如果能说服沈书记用老城区的方案最好,如果不能,也不能让黄市长他们用那个开发城北的烂方案。

14

于黎回到宾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张家界之行的一点一滴,那种心领神会的微笑与时时相互照应的眼神浮现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到滨海市时,原本就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希望能够碰到他,但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只是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装做不认识她?

是因为他误会她是吴东东的女朋友?还是因为钟佳在他身边,他不想引起钟佳的误会?于黎很是困惑,边洗脸边胡思乱想,但越想越失望,索性什么也不想,仰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了头脸,可还是睡不着,一翻身坐了起来,打开电视,摁遍所有频道,却找不到喜欢的节目,叹了口气,看看扔在一旁的手机,想不清楚究竟要不要打电话给他。

你借了吴东东的电话,不就为了记住他的电话号码,想给他打电话吗?于黎问自己:你明明是喜欢他的啊,为什么你就无法对他坦白呢?何况,他和钟佳刚刚认识,关系也不是很好,即使跟他在一起,你也不算是第三者插足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点?为了自己的幸福,牺牲一点女孩子的尊严又有什么呢?现在都21世纪了,难道你真的还拿那些封建枷锁当保护伞?不就打一个电话吗?无论他有没有女朋友,问候一下,也是应该的啊!

于黎拿起电话,正要拨通,想想又放了下来:自己这时候打电话给他,会不会让他认为自己很不矜持?不是说男人都不喜欢女人倒追的吗?这样做究竟好吗?迟疑了许久,于黎终于决定拨通电话,无论如何,别让自己后悔才是真的。

“喂,您好,请问哪位?”电话里传出陈顺浑厚略带沙哑的声音。

于黎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是我。于黎。”

于黎?!陈顺一阵惊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迅速冷静下来:“你们都吃完饭了?”

“嗯。”于黎觉得自己好紧张,忽然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你,晚上加班吗?”话一出口,于黎就觉得自己好笨,这不是废话吗?

“是的。怎么?东东没有陪你?”陈顺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既希望东东不在那里,又希望东东在那儿,省得自己胡思乱想。

得知东东不在宾馆,陈顺松了口气,说什么也是朋友一场,总不能让人家一个人在宾馆待着吧?陈顺想了想,鼓起勇气道:“滨海你经常来吗?要不,我陪你出去逛逛?”

“可是你的工作,不打紧吧?”于黎一阵惊喜,但想到陈顺要加班,不觉又迟疑了。

陈顺笑笑,让于黎告诉他房间号,就挂了电话。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顺着附近的河滨公园兜了一圈,陈顺才发现滨海的夜景其实也不亚于省城,明亮的街灯,闪烁的霓虹灯,穿梭着的流萤似的车灯,三三两两携子挽妻的游人,好一幅温馨的场景。陈顺看着身边的于黎。此刻,徐徐夜风撩起她鬓边的长发和那一套别于晚餐时穿着的白色长裙,飘逸极了。陈顺强迫自己把目光拉开,不远处,灯光暗淡,黑色夜幕下挺拔的榕树撑着茂密的黑魆魆的树冠,遮掩着树下对对情侣,他看着那些两两偎依着的情侣,忽然有些感触,一股久违的冲动在他体内升腾起来。那种初恋时候的甜美,让他想起兰儿和那曾经的一幕幕,他叹了口气,看看身边的于黎,觉得自己不该想起这些,那简直就是对她的亵渎。

“没想到,张家界一别,转眼就是两个月,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是啊,我原本没指望会在这里遇见你的。”于黎低下头,无论如何,她得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你的女朋友很漂亮,难怪当时你连电话号码都不肯告诉我。”

“女朋友?你是说钟佳?”陈顺哑然一笑,“她不是我女朋友。只是张利好心介绍,不忍拂她的好意。”

“所以,你就将就认她做女朋友吗?”于黎抬起头,直视着陈顺。

“那也不是,只是……”陈顺忽然一阵心慌,对自己道:别忘了,她是吴东东的女朋友,是你最要好的朋友的女朋友,你不可以横插一脚的。想到这里,狠狠心道:“只是自己年龄也差不多了,也是该成家的时候了。再说,她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将就一下,人生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可是,明知道对方不适合自己却要继续走下去,你不觉得这对自己的人生很不负责任吗?”于黎很是失望。

“其实,人生不必如此认真的。很多人在结婚的时候或许未必相爱,但他们的一辈子也都过得很好啊。对了,还是说说你和东东的故事吧。”陈顺不敢看于黎的眼睛,生怕自己忍不住就说出相反的话来。

于黎强忍伤心,对自己说:认命吧,于黎,既然人家已经作了决定,你又何必妨碍人家?于是,强自挤出一丝微笑,说起和吴东东的相识经过。

原来,于黎和吴东东的相识缘于一次车祸之后。当时,他们一起救助一位素不相识的孕妇,虽然时间并不长,但打心眼里都认为对方是个可以信任的好人。但若说到感情,只不过是吴东东剃头担子一头热,她虽暗示过好几次,但吴东东依然不肯放手,并且认定她就是他今生的唯一,信誓旦旦:除非她结婚,否则绝不死心。这多多少少让她有点儿感动,但这份感动在看到陈顺的那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到两人一起救助受伤孕妇的情形,于黎总算是心情好转了许多:“你别看东东嘴巴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肠却是好的。现在的社会,肯这样奋不顾身救助一个陌生人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了,所以,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也是你的好朋友。”

说到这里,于黎忽然想到,如果他们不是好朋友的话,或许自己和陈顺还是有一线机会的,但假设的东西毕竟不牢靠。或许,他们连第二次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也未必。想到这里,不由得凄凉一笑,忽然感觉这初夏的夜竟然也是出奇的冷,于是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再也没有心思走下去,就提议回宾馆休息。

到达宾馆门口,于黎再没有心思和陈顺聊天,便婉言请陈顺回去。就在这时,吴东东正好从刘能家出来,想到宾馆看看,顺便邀请于黎出去吃宵夜,见他两人在宾馆门口说着话,愣了愣,心道:朋友妻不可欺。这陈顺也太不地道了吧?难得自己交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就挖墙角来了。当下待在一旁独自生着闷气:要是自己和于黎因此分手,不找他算账才怪呢。可再想一想,要是于黎真喜欢陈顺,陈顺也真喜欢于黎,那自己该怎么办?是要朋友还是要爱人?

15

陈顺回到家,心情颇为难受。他知道于黎明天就得回去了,可是,自己已不能再去送她,不由得郁闷万分,蒙着头,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就此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陈顺擦了把脸,就趴在桌子前继续写他的城市规划方案。但在书桌上趴了整整一个上午,他的方案居然没有丝毫进展,等到他终于叹了口气,扔下笔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他心里惦着于黎,可又不知道是不是该打电话给她,玩了半天电话,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给吴东东。得知于黎早在六点钟就出发的消息时,陈顺愣了片刻道:“你怎么都不请人家在这里玩玩儿?今儿不是周末吗?”

请她在这里玩玩儿?吴东东鼻子哼了一下,让她在这里陪你玩啊?正要出言讽刺,忽然想到如果于黎和陈顺很投缘,聊得很好,不可能这么快就决定回去。难道是自己误会了他们?想到这里,气也消了,道:“原本说好,在这里玩两天的,谁知道怎么的,早上我打电话给她,她说已经回到省里了。唉,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追女孩子怎么就这么难呢?不过,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你是不用追,后面就跟了一排,选一个就成。”

陈顺苦笑,后面跟一排又有什么用?不是自己看中的,有等于没有。何况溺水三千,自己也只愿意取其中的一瓢而已。这一辈子不指望别的,只求尽心尽责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女人,一个可爱的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已经足够了。

当下,挂了电话,到街上胡乱吃了点东西,继续做他的城市规划方案。

周一早上,陈顺原本想把方案送给张含先看看,但想到沈从书的交代,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方案直接放在沈从书办公室的桌子上。他知道早上八点半有一个常委会议,他必须赶在前面将方案送到书记手上,更何况,为了能够让沈从书有必胜的把握,他还将黄市长的思路也纳入其中,并说明其弊端。要知道,黄市长来得早,对滨海市情况相对熟悉,仗着这一点,大有凌驾于书记之上的趋势,所以,陈顺对此次沈从书忽然对城市规划极为重视的目的多多少少有些明了。当领导的要是第一把火就被浇灭,后面的事情就很难再按照自己的思路发展了。而他此次的方案既可看做是沈从书对他能力的考察,也可视作他市委办主任转正的一大考验,自然得慎重再慎重。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沈从书果然抽空叫了陈顺。陈顺胸有成竹,准备进一步游说书记采取第一方案,加强对老城区的保护和开发,才一推门,却发现里面坐了好些人,有市委副书记林浩明,统战部长周梅,秘书长张含,还有建设局长李开。

见陈顺进来,沈从书点点头,神情相当轻松,难得和颜悦色指着沙发道:“来,陈顺,没什么事情,大家一起坐会儿聊聊天。”边说边拿起紫砂壶泡起茶来。

沈从书好喝茶,这会儿,只见他边拆茶叶,边道:“今天给大家尝尝极品的仙洋洋绿茶。这是我一个朋友从福建托熟人带回来的,绝对正宗。”

“谁都知道沈书记是泡茶好手,说正宗绝对没错,我们也跟着沾沾光。”周部长呵呵笑着,“能喝一口书记亲手泡的茶也是难得。”

其余众人也都笑着表示赞同,却都凝神看着沈书记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泡茶的每道程序。时下在领导群中流行品茶,没有一点儿茶道知识就会被视为老土,各位领导自然是心照不宣,知道领导好茶,早就在各个茶座请小姐教练出几分功夫,即便不到十分火候,最简单的一些道道也还是清楚的。

“果然好茶。”林副书记首先用兰花指捏起一个杯子,用鼻尖闻了闻,清香扑鼻,抿一口,香味萦绕口中,唇齿留香,果然不愧为极品。

林副书记个子十分魁梧,如此大汉,别说是手掌,就是伸出的手指也要比那杯子粗,用两个手指捏茶杯,尤其显得手大杯小,颇不协调,再加上那作秀似的兰花指,只觉得滑稽异常,陈顺忍不住想笑,却知道这不是笑的时候,于是脸色一整,只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眼睛却不敢再看向林浩明,免得自己控制不住笑将起来。眼角一转,却见张含面色严肃,用两个手指端了杯,很是认真地闻了闻,抿了一口,闭上眼睛,似是极为陶醉的样子,顿时收敛了心情,默默品起茶来。

大家循序端了茶,细细品味,心里却都在揣度着沈书记接下来要说的话,于是,看似轻松安静的房间顿时让人感觉空气压抑,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今天没什么重要事情,大家不必过于拘束……”沈从书将大家杯中的茶续上,“想来,我到滨海市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承蒙大家支持,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顺顺当当将原组织部长林书嵌案件的消极影响完全扭转过来,现下局势稳定,我也轻松了一点儿,所以决定开始转入正轨。以后的工作,离不开你们大家的全力支持,我希望大家都拿出干劲,以最直接最好的成绩展示出我们的干劲和奋发的精神面貌。”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沈从书扫视了一下众人:“早在刚来滨海市的时候,我就有一个设想,对滨海市进行新的城市规划,今天,陈主任已经为我们拿出了初步方案,我和林书记、周部长、张秘书长也都大致了解了一下,考虑得还是相当周到,与我的设想大体相同,我看今天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有什么看法,大家放开了说,敞开了说。”说着,眼睛望向李开。这几个人中,他唯独与李开关系最浅。

“这件事情……黄市长也曾过问过,只是,他还没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思路。”李开见这个阵势,自然明白沈从书的意思,沉吟片刻道。

“我现在问的不是黄市长的思路,而是你的思路。”沈书记不悦地挥了挥手。

李开暗暗擦了把冷汗,一直以来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总存在着那么一些磕磕碰碰,这他不是不清楚,他不想在这状况不明的情况下卷入派系之争。

见李开没有作声,沈从书拿过桌子上的方案,扔给了李开:“我看哪,你这个建设局局长该向陈主任好好学学,看看这两个方案,好好研究一下。”陈顺溜了一眼,正是自己早上给沈书记的方案。

李开略微翻了一下文稿,居然在文章末尾看到了自己和黄市长建议的方案,里面还提了好些否定意见,不禁吓了一跳,这是他没有料想到的。看到这些,他抬眼看了看陈顺,心道:果然不愧为市委办主任后备人选,出手就是狠。但表面上依旧装糊涂道:“还是书记高瞻远瞩,想得周到、深入。”

“你就别给我拍马屁了,今天不是正式会议,有什么建议尽早提,决定下来以后,担子可就落在你头上,到时候,你别给我哭这哭那的。你知道,我可是最烦马后炮……这样吧,临时叫你想,估计也想不出什么,你还是拿回家好好看看,有什么难度、存在哪些弊病,都给我想好想清楚了,不明白的问题和陈主任一起探讨探讨,周三之前给我一份可行性报告。”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打印清楚,每个常委一份,以供讨论。”

李开见此情形,暗暗叫苦,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只好唯唯诺诺地告辞出来。

见李开出去,沈从书继续泡他的茶,陈顺因为方案没有经过张含就直接给了沈从书,又见张含在场,虽然没说什么,但越级报方案,总是难免有些心虚,但也只好找个机会向他解释了。想着就要退出,却被沈从书给叫住了:“陈顺啊,你那份方案做得不错,但是当中还存在着一些毛病。在方案中,你过分强调了旧城区的保护和开发,保护旧城区固然重要,但是你想过资金问题没有?旧城区面积不小,光是修缮就是一项大问题。那可是一个无底洞啊,别说一大笔资金扔进去不见响声,就是那些居民,你说有几个可以做到真心维护?即便我们真正做了,恐怕效果也不是很好。而我们要想以最短的时间,取得最好的成效,做到既让老百姓满意,又要让关心我们的领导放心,就得选一条又好又快的捷径。年轻人,多学着点啊。”陈顺脸一红,有点失望,想要辩驳几句,但看周围还有几位领导,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想想,还是将话给咽了下去。

陈顺走后,沈从书又扭过头对张含道:“秘书长,这回的事,陈顺是越级了,不过这也是我的意思,我想亲自考考他的能力。市委办主任肩头的任务重哪,用不好可是给自己找罪受。看样子,笔头这关他是过了,其他的,咱们再想办法考考。如果可以,近期内给他转正。”张含等人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