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拙劣表演

1

对于任何没有特殊联系的人来说,这种见到安放在骨灰盒里的亲人、朋友、陌生的和熟悉的人一抔骨灰,不至于脊背发凉、心里发怵,有种见鬼的感觉。当夏璐在市殡仪馆骨灰保存室见到一个木制的骨灰盒上镶嵌的中年妇女照片,陡然便产生了活见鬼的感觉,身子遇热水迅速缩小海蜇似的渐渐凹瘪下去。

“你脸色很不好,到外边透透空气。”女友抻下她的衣角,夏璐便从摆放骨灰盒的架子里边走出来。从阴森、静谧地方走进阳光和生命的地方——黄刺玫间有只绿羽毛的小鸟在枝头歌唱,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一眼,确实什么也没有。她一直觉得那个中年妇女从骨灰盒慌然走下来,脸无血色头发凌乱,紧紧地追赶她。

“夏璐你没事吧?”关心她的女友问,没等夏璐回答,她接着说下去:“一个人好久不见了,忽然发现他呆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死的呢?我没想错的话,你一定见到一个你认为他还活着的朋友,心里惊讶,他死啦?”

“是个熟人。”她没说出那个中年妇女的名字。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说灭了就灭了……”离开殡仪馆的路上,女友感慨道,“我们应该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说不准哪一天就躺在这里了,目光直直地望着你,一句话都不说。”她声音发噎,凄然泪下。“早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我就不该给他打电话。”

她同情的目光望着女友,她已知道她所经历的不幸。女友和计算机学校的董老师暗恋着,女友离婚单身,董老师有妻室儿女,幽会都在她的住宅楼。那天傍晚,扬沙天气,她呆在家中,沙粒扑向窗户使她恐惧不安,像似要被尘埃埋葬。她想到以前的几场沙尘暴,如逃避鹞鹰捕杀的小鸡躲在老抱子——鸡妈妈巨大的翅膀下似地偎在他怀里,十分温暖安全。她给他打电话,董老师说他在郊区为一家公司安装电脑,沙尘暴天气能见度极差,今晚不准备回城里了。她哭腔说她很害怕,沙暴肆虐的夜晚一个人不能入睡,需要陪伴。她用一种令健康男人怦然心动的声音说了她很想做的一件事,他听后不顾一切了,说等我,立马就往回赶。她等待,甜蜜地想着今夜克隆往日美妙的事情……很晚没有敲门声,她打他的手机,“电脑小姐”柔甜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也许他正在驾驶面包车接听不方便,或是处在盲区。过半小时再拨,仍然是无法接通。到了午夜,她最后发了个短信,也没回音,她眼里燃烧的东西渐渐熄灭,风吹铝合金窗户发出哨响,她像被饿狼追赶的一只兔子,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听到自己大滴泪珠砸在赤光躯体的声音穿石般地响。她明白,情人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过去也有这种情况,妻子看着他,他就不能动弹。今夜大概是这样……她第二天听到霹雳般的消息:他驾车钻进前面行驶的载货大卡车下面,面包车碾压成了薄饼,他变成饼中的肉馅儿……她没参加他的葬礼,她不敢参加。

两周后她拉上夏璐,到殡仪馆凭吊。

女友在她情人骨灰盒前的表现,令夏璐吃惊和不解,她竟没掉一滴眼泪,伤心和眼泪是孪生姐妹啊!

女友同她在十字街口红绿灯分手,她驾车回到酒店。刚坐下来想寻思明白女友为什么没在她所爱的人遗像前落泪,她有几种猜测:情人出车祸后的两周时间,她哭干了眼泪,干尸般地再没一滴水分可挤出;刚强,不在外人面前落泪,回到没第二双眼睛的地方号啕大哭;最后一种是她极不愿想的,情人是件外套,说换就换,应了《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出正确结论。

突然,殡仪馆里令她恐惧的中年女人魔术般出现在眼前,带着一种从阴森的地方来的扎骨凉气,刺耳而狂野地喊:“夏璐,你是个好狠毒好狠毒的女人!”

室内的阳光被轰赶出去,空间被可怕的鬼哭般的声音塞满。割掉头而躯体神经般地悸动起来,她躲避什么使自己身体缩小,发出一声凄惨的惊叫,有黑墨猛然向她泼来,开始她感觉还有一点儿微薄力量可以挣扎,那黑色油漆般地粘稠,她最后血都凝住了,自己像一张纸片被刮走……“夏总,夏总您醒醒。”

她听见仿佛来自天籁般的呼唤声音在颞颥的地方响起,如轻风从坚硬的东西边缘穿过,她岿然未动。

“夏总!夏……”

她终于醒来,石头冰凉一样的手正握在总经理助理许莉手里。她对她叙述先前发生的事:“我听到您吓人的叫声,进来见您从椅子摔到地板上。夏总,您没伤着哪儿吧?”

“没有。我的叫声一定很可怕?”

“瘆落落的……全楼都听得见。”许莉说。楼下响起120急救车的刺耳鸣笛声:“他们来了,我给急救中心打了求救电话。”

“挡住他们别上楼,我没事儿。”夏璐吩咐许莉,“好好谢谢人家。”

许莉下楼去。她照镜子,头发乱蓬蓬的,脸色仍然纸白。梳理头发,力量重新回到身上,阳光照得室内金属物件闪闪烁烁。一种危险——踏进殡仪馆门槛就始终存在的危险,已躲到什么地方隐藏了起来。

“他们走了。”许莉送走急救中心的医护人员,急忙回到总经理室。

夏总比她下楼前精神了许多,血色正缓缓流向脸颊,精瓷的皮肤下纤细的红色脉管水样地流动。

“有位姓黄的先生打来电话,说有急事找您,请您回来给他打个电话。号码我记在您的台历上了。”

“没事了,许莉。”夏璐支走助理,不用看电话号码,便知道黄先生是谁。“他有什么事?”她想。调查已经结束,按照惯例这种事一结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见面也不会再提及。他说有急事,她有点茫然。

回不回电话,她寻思了一会儿。她排除他可能会纠缠和骚扰。既然不是这些,见见何妨?

她拨通他的电话,问什么事,他说电话里谈不方便,见面谈。她没拒绝,地点定在她的办公室。

“上午给你打了三次电话,你都不在。”黄承剑坐下来,喝口她端给他的水,“我觉得有必要找你谈谈。”

“有事?黄先生。”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一定尽可能帮助你,如果你需要。”他说。

“我一直想找个恰当方式感激你,中午一起吃饭怎么样?”

“实在对不起,事情有了变化,我们是不能在一起吃饭的,”他见她疑惑,说,“夏总,现在的确与以前大不相同。”

“我始终没听懂你话的意思。”她猜到另一方面去了,“噢,我是个女人,私人侦探不能随便和一个女人呆在一起?”

“不,不不!你听我说。”他挑明道,“你成了我现在调查的对象,我们通常是不可以与被调查者近距离接触的。”

“啊,你说你调查我?”她像听说自己得了非典似的,睁大眼睛,“我没听错?”

“这就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了。”

她刚刚涌上脸颊的血色回流掉了,面孔再度出现苍白,迷惑雾似的在眼前缠绕,悬浮,静默着。

“我破坏了私人侦探的行规,跑来告诉你。”他表明下目的,“我觉得你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你说的是他吗?”她在想明白谁调查自己后,问。

他也明白她说的他指的是她丈夫邢怀良。他说:“在我没详细告诉你之前,请你作出保证。”

“什么保证?”

“不能把我对你说的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丈夫邢怀良。”

“我保证。”

“他雇用我调查你……”黄承剑巧妙地把阴险的东西镀成善意,讲了邢怀良雇用他的过程,充满了对她的同情,恶毒的计划丝毫没暴露,浓浓的人情味,令她感动,并取得她的信任。

“人啊,人心啊!”她感慨,不啻让自己救活的僵蛇咬一口,疼到骨髓里,凄美的脸低垂下去。“我把照片全交给了他,他亲手烧掉的,我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哪成想……”

“他相信你没把丑闻传播出去吗?”他便节外生枝地说,“他怀疑非典似地扩散,究竟有多少病毒潜伏者——未站出来的知情人呢?他要知道这些,弄清你的密切接触者。”

“你和他签了雇用合同?”

“我们的职业,没理由拒绝。”

“那么,你的调查已经开始了?”

“是的。但我希望我能帮助你。”

“你的合同呢?如何执行?”

“我会妥善处理好的。”黄承剑又和她谈了几刻钟。

他起身告别的时候说:“给你一个忠告,世上最难以捉摸的莫过人心。夏总,希望你别垂头丧气!”

2

“你跟踪目标多长时间了?”一辆停靠在街旁的民用牌照桑塔纳轿车里,对一切都感到新鲜的林楚问。

“长久而疲惫地跟踪。”丁广雄望着帅府酒店,说。

“这需要精神和毅力。”

“还要加上一条,使命。”

从昨天早晨到现在,林楚和丁广雄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车上,好在是两个人,憋闷的时候聊聊天。因为第一次跟踪,她像做一项全新的游戏,跟在目标车子后面的时刻,她竟有了高举捕蝶网走近蝴蝶的感觉。小的时候,姐夫给她用沙布做一个扣网,用它捕过蝴蝶、蜻蜓、螳螂……这种愉快感觉今天重又回归。

昨天早晨丁广雄开车来接她,高兴的劲儿甭提了,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她意味浓浓地讲个不停。

“要不你喝口水,歇歇!”丁广雄听得有点倦了,他婉转地让那两片咔嚓咔嚓的嘴唇休息一会儿,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我们得呆在车里一天……”他没说完整这句话,下半句的意思为:有话匀乎说,一大天时间呢!

她瞟他一眼,这张酷像毛石那般粗糙的脸,倒不缺少诚实和机警,两腮如撂荒多年的耕地,杂草丛生。他身穿休闲装,黑色礼帽大了一点,老往他的前额处掉,时常遮住眼睛,向上推帽子省略了手,直接用向后仰头的方式朝后甩。

“我猜这顶帽子是别人送给你的。”她对他的帽子产生兴趣。

“噢,道理呢?”

“自己亲自带脑袋去买,试试大小号……”

“呃,你玲珑。”

“应该加上娇小、小巧什么的。”

“不,玲珑!”他说。再一次甩上遮挡眼睛的礼帽,忽然想到什么,“我和她曾在一起……帽子是她给我买的。”

“如此看来,你们亲密接触的机会不多。”她用手指了一下他的帽子,“她没注意你戴多大型号的帽子。”

“喂,透露点女孩的秘密成吗?”丁广雄期求道:“简爱说起过我吗?评价……”

“唉!”她喟然长叹,说,“她离开长岭市的原因,就在于你。她说,她可以拥有爱你的权力,确没有得到你的可能。她不想再去做情人了。她和我说,她把这座城市同你一起装进心里,带走了。”

丁广雄木雕在那,荒山乱石般的面孔,现出一种惆怅的神情,左脸的虬髯发白的那一绺,微微颤抖一下,复制了他灵魂深处的痛苦……当然,林楚还是说得夸张了点儿,感觉也夸张了点儿。他和简爱只是见过几次面的朋友,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就是简爱离开长岭的前夜,他们确实坐在文化广场的露椅上谈了一整夜,最超越男女界线的是他握了一阵她的手。广场夜晚唯一的一次零距离……她的出现和存在,确实打开他情感的一个缺口,小小的缺口,像硕大瓷瓶嘴上的豁口,不细看难以发现。他正用一种方法——忘掉痛苦,来填补这个缺口。至于简爱为什么约他到广场坐了一夜,谈了一夜,可能是男女间十分复杂的情感所致吧。她孑然一身走了,到底因为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他们两人跟踪的目标这时出现。丁广雄像是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稍微适应一下刺目的日光,他对她说:“他出来,正朝富康车走去,我们盯住他。”

“他?”林楚看见他说的目标,差点儿喊出声来,“你长久跟踪的就是他?”

“对呀,有什么问题吗?”他看到兴奋已从她的脸上消失,说,“林楚,水,水洒了。”

“噢!”她手中的矿泉水瓶子倾斜,一股细流正洒向连衣裙,洇湿了一大片。

“你很熟悉他。”他一眼便看破了林楚和黄承剑的关系,说。

她的表情注释了他们的关系,不仅仅是熟悉,应该是某种神秘交往。这些没有躲过丁广雄机智的目光,待她平静后,问:“有什么不便的话,我送你回去。”

“没问题,真的没问题。”她努力振作自己,说。

第一天,她的心情始终轻松不起来,表面极力装出来的轻松,给人不真实的感觉。“我一定要度过这一关。”她晚上回到家,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对着镜子鼓励那个人:“林楚,你已是准刑警了,还这么脆弱……你坚强点儿,对,坚强!”再后来,被一种情感揉面似的折腾很久……次日,丁广雄在楼下揿喇叭叫她,下楼时感到自己忽然拔节似的成长。

“啊,好啊!早上八九点钟太阳了嘛!”他为她朝气蓬勃、鲜活得像棵缀满露珠嫩草似的感到惊讶,“忽如一夜春风来,”她紧接一句:“千树万树梨花开!”

于是,今天黄承剑再次出现,跟上他的车子,她便产生高举捕蝶网走近蝴蝶的感觉。

“顺着酒店的牌匾往上看!那个宝石蓝玻璃窗,夏璐的总经理室,他一定在那里。”

“你怎么确定他来帅府酒店就一定是找夏璐呢?”

“想想看,此时未到午餐时间,他又是一个人来的,找其他人员办事不会用近两个小时时间。只有和总经理……”

“没说服力!”

丁广雄也觉这样说没什么说服力,黄承剑到帅府酒店不是来就餐是可以肯定的。至于找谁,他仅凭猜测而已。但这种猜测并非臆想虚构。黄承剑前一段时间受雇于夏璐,或许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情要办。因此,他来酒店十有八九找的就是夏璐。他想:结束调查后,他还找夏璐干什么呢?他决定自己的监视行动增加一项新内容。所有这些,他没必要对她说,洪队交待得很明确,教练她如何跟踪,几天后她便要去独立执行任务。

金色的傍午阳光在车窗前水般地潺湲行走。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帅府酒店,一丝不苟地守望下去。

“你还没说服我。”她没放弃那个话题。

他在思考如何怎样讲的时候,黄承剑出门来,身后是送他的夏璐,事实证明了他料事如神或独具慧眼,“瞧见了吧,活生生的事实!”

“神!你真厉害。”她称赞道。

黄承剑的富康车开回清明事务调查所,上午的跟踪结束。

他说:“你是回家,还是跟我走?”

“什么?不会是勾引妙龄女孩吧?”她开句玩笑,屁股沉在座椅上。

“我有个饭局。”

“丽人居?道口肥牛活鱼锅?”她说出几个本市档次比较高的饭店,“澳洲肥牛?”

他笑而不答。仍然那副笨拙的模样。

“横行喇蛄……”她刨根问底,“几个人?”

“三人,加你加我。”

“一个人请你?”她睁大眼睛,诙谐道:“粗声细声?”

“怎么,真想知道?”他觉得她的话说得挺俏皮,粗声指男的,细声指女的。“粗声细声你有什么感冒?”

“粗声免强可以,细声嘛,我就不给你们当灯泡啦。”

车停下,他指着666牌匾:“到了,666。”

“我以为吃大餐呢!”她抬眼望望,一溜饭馆招牌:333、555、666、888、999。333意为所有的菜都3元,555菜全是5元……“666,工薪阶层消费。”

“叨叨什么呢?”洪天震突降在林楚面前,“你怎么来了?”

“挂碗儿!(蹭饭)”

“挂谁的碗?”洪天震问。

“他!”林楚脸转向丁广雄……

3

夏璐的父亲搬进新居,举行了小小的乔迁仪式——燎锅底儿,当地也称燎灶。参加的人有邢怀良夫妇,特地从科尔沁远道赶来的夏琪,亲戚圈儿外的只孟志惠一人。

“来我敬你一杯,小孟,跑前跑后,全靠你张罗了。”夏老爷子敬孟志惠酒。

“夏伯,晚辈应该的。”孟志惠嘴抹蜜般地甜,“您老住得舒舒服服的,我们都高兴,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姐……”夏琪凑近夏璐,悄声说,“我好像在哪个酒瓶子上看见他说的这套现成话。”

她们一旁偷偷地谈论,丝毫没影响夏老爷子他们三个男人喝酒的气氛。

夏老爷子说:“我这一辈子知足了,两个闺女孝顺,两个女婿称得上亲儿子。”

“还有我呢!”孟志惠不失时机地靠近夏老爷子,假惺惺道:“我呢?我真就缺个爸,我爸他死得早,连长得啥模样我都记不得。”

“你愿意,我收了。”

“爸!”孟志惠竟真模真样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爸叫得夏璐心里咔噔一下,她瞥眼丈夫,满脸的笑容显然是装出来的,孟志惠是他的心腹,直白一点说是党羽、帮凶。他们两人在一起应是狼狈,他们来往频繁,就是要蓄谋什么。到乡下接老父亲,张罗布置这套房子,孟志惠始终在场,紧紧跟着自己的丈夫。

“他们又阴谋什么呢?”她感到有种不祥的兆头。两年前他们精心策划,使王淑荣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也不清楚他们出于什么目的,促成自己参与一场谋杀。王淑荣一天天枯瘦下去,死时的情景相当恐怖,她冤屈的魂灵一直追踪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披头散发地出现,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为什么害死她。近些日子,那张令她毛骨悚然的鬼脸,生出两颗外露的獠牙,她昼夜不宁,战战兢兢地……细想,是这两个歹毒男人撺掇、怂勇的结果。现在她感到后悔,为时已晚。

“璐,到你起杯了。”邢怀良见妻子发呆,说,“爸乔迁新居,大喜的日子……你起完杯,琪起。”

她起了杯,然后是琪。夏琪的脸庞有片微红,如同晨阳照射山石上的一般景象。乡下的空气新鲜、水土养人,夏琪给人感觉丰盈饱满,充满活力。她起酒,祝酒辞极简单:“爸住新楼我高兴,不会说什么,话都在酒里,喝!”

“怀良,我今晚留下,和琪帮爸再收拾收拾。”饭后,夏璐对丈夫说。

“可你要注意休息。”邢怀良目光在她小腹部扫了一下,“别太累喽。”

邢怀良和孟志惠走后,多贪几杯的夏老爷子倒床便睡,他的卧室成了鼾声噪音的重灾区,夏璐不得不关上门,隔断如雷的鼾声传到客厅来,她们姐俩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对丈夫说留下来收拾东西只是一个借口,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物品、家具摆放了几天,基本就序。妹妹琪明天走,家里的牛羊什么的大华一人照料不过来,趁今夜,夏璐想对妹妹说些事情。

沙发挨排摆放,她们在那盏卫生间小灯射过来的光线中说话,声音很小,不止怕吵醒老父亲,更是不想让他听见谈话的内容。

“姐,爸在这,又给你添麻烦了。”夏琪说。

“没什么。”夏璐说,“咱爸身体硬朗朗的,自己又会做吃的,也喜欢做。妈活着的时候,来人去客的,都是爸炒菜……咱妈像我似的,做菜不香。”

“你比我强,姐,我做菜大华怎么说,哎,馇猪食呀?喂猪还差不多。我做菜他在一旁不停地提醒,葱花,花椒,大料,醋……有一回炖豆腐,他说的作料儿我都放了,熟了一吃,嘿,你说姐我忘了什么,盐。”夏琪性情直爽,风风火火地做事,错了也一点不含糊地承认。

“瞧,你和大华夫唱妇和的多好,田园牧歌似的生活,日子过得舒舒心心,腾腾火火的。”

“姐夫对你不是挺好的吗?”夏琪听出姐姐隐约着不如意,她借着灰暗的灯光,姐姐面部表情是她很少见过的忧伤。“姐,到底咋回事?”

“琪,你认为你姐夫这人怎样?”

“很好呀,看她对你疼爱得多细致……大华只知道对我好,却不知咋个好法……姐夫对咱爸,行,很行啦,给他买楼,又张罗给他说个人(找老伴儿)……”

“你觉得他这样做自然?”

“咋不自然,说明他心肠好,孝顺。”

“他这样做为掩人耳目……”

“姐!”她声音大起来,“你咋想得这么偏……你是怀孕……”夏琪认为姐姐古古怪怪与怀孕有关,“我怀你外甥时,脾气坏透了,就恨大华,打他两三回……”

“琪你声音小点,别喊醒老爸。”她说,“与我怀孕没丝毫关系。姐不是无端,你听我慢慢对你说……”

夏璐将隐藏很深的话,对夏琪和盘托出了。她说:“你不了解邢怀良,他对咱爸反对我俩成婚,恨透了,恨到骨头里去了,他突然对爸好起来,平白无故吗?他做做样子给你们看,铺垫最后达到做抛弃我的目的。”

“姐我不信。他对你好,我们都看见了……”

“对我好,在外边养着情人?琪,他和那个女秘书……”

“传言吧?”她将信将疑。

“不,我弄到了确凿证据。”她对妹妹说了雇用私人侦探搞到邢怀良和柏小燕床上照片的事,一五一十地细讲,“他看到照片后,也承认了。突然对咱爸好起来了,内心歉疚?还是对我的一种补偿?可是,他暗地也雇用私人侦探调查我……”

“他这么干?”她又差点儿尖叫起来。

“小点声,琪。”她担心吵醒父亲。

“姐,一点缓和余地也没有了吗?”夏琪退一步想。

“开始我也这么想,怀孕后,我想放他一马,不追究他的过去,重新开始……他陪我去诊所做B超,样子装得很像……”

“是男孩还是女孩?”夏琪关心另一件事。

“还不到两个月,看不出是男是女。”她说,“琪,咱爸怎么说也老了,我心窝里的话只能对你说了,你一定记在心里,照姐说的去做。”接着她告诉妹妹:一旦她出现不测,就去找洪天震。

“姐,你可别吓唬我。”夏琪听此紧张,那情景如听说狼群袭击她家的牛羊,“他还坏不到杀人的程度吧?”

夏璐还不能举王淑荣的例子,那个例子完全可以有力地说明邢怀良心狠,敢杀人。为娶自己他已……只是自己也参与了,此事烂在肚子里也不想说出去,包括琪也不能告诉。

“琪,我对你说的话千万别对任何人说,大华也不能说。”夏璐发现妹妹脸色发白,身子发抖,就把话往回拉一拉,“也许,是我把他想得太坏了,他看在我们相爱两年多,不会对我下毒手。琪,你把姐姐的话牢记在心里就可以了。记住,不能在咱爸面前……他毕竟是70多岁的人啦。”

“姐,我怎样才能帮助你呢?”琪想为姐姐做点什么,尤其是眼下危情时刻。

“你什么都别说,都别做,就是帮了姐的大忙啦。”夏璐说。

4

月黑风高夜,放火杀人天。一些小说通常是这样描写的。恶劣的天气与人类失去理智、充分表现兽性是否有关系呢?著名的大侦探福尔摩斯在9月的一个暴风雨异常猛烈的夜晚,“……我们在这时刻,也失去了从事日常工作的心情,而不得不承认伟大的自然界威力的存在。它犹如铁笼里未经驯服的猛兽,透过人类文明的栅栏向人类怒吼。随着夜幕的降临,暴风骤雨也更为猛烈。风时而大声呼啸,时而低沉饮泣,颇似从壁炉烟囱里发出来的婴儿哭泣声……”一名叫约翰·奥彭肖的年轻人来访……贝克街这种情形与5月15日长岭市丰海街5号关立波秘室里的情形惊人的相似。所不同的是,有两个人正蓄谋杀人的计划——

孟志惠身子斜在地板上,挨着餐桌——铺开的报纸上堆满食物,烧鸡、豆腐干、锦州小菜……一桶4斤装的北京二锅头已下去一半,他们都没喝醉,等另一个人到来,继续再喝。

“立波,那小子会不会变卦?”孟志惠撅折根方便筷子,在嘴里剜着,他的一颗大牙需要抠。噗!他吐掉块肉丝样的东西,“他家在哪儿?”

“黑河,紧挨俄罗斯的阿穆尔州……”关立波盘腿大坐,他34岁,脸方型且棱角分明,三角形眼睛,薄薄的眼皮下透出的目光很亮,嘴像女人优美而富感染力。他将一张大报纸挖个圆洞套在脖子上,胸前便有了纸围裙,这样落落的东西不至于弄脏衣服。“我考察过他,人挺忠诚。”

“你小子办事要稳妥喽,老板对你恩重如山……”

“是,是是。”关立波认帐,他说,“孟哥你放心,齐胖头要真是个子(阉割过的牛),到时候我上。”

“嚄,你上!你见着血就晕乎,敢杀人?别逗了。”孟志惠将身子再向下放,几乎平铺在地板上,胳脯肘撑着头,“你能有这番心思就成了,立波,杀人的胆你没有,杀人的招你能出吧?多想想,要滴水不漏。”

“是,是。”关立波点头称是。有一斤高度数白酒垫底儿,他与平素那个胆小如鼠的人判若两人。是酒精壮胆使然,还是他为报恩主子赴汤蹈火呢?他和邢怀良的关系远不及孟志惠与邢怀良的关系——他们俩是情同手足、生死相随。而他只是在鱼游釜中、委肉虎蹊之际,是老板邢怀良搭救了他。

在长岭泰莱药业集团,关立波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如果没有邢怀良的偏袒,他恐怕被辞退,被清出药业集团。当时,市政府作出一项决策,将岭东制药厂同濒临破产的神农制药厂合并,组建泰莱药业集团公司,身为市医药管理局人事科长的邢怀良,被任命为新组建的泰莱药业集团总经理。摆在他面前棘手的问题是临时雇用编外人员的严重超编的难题。药业集团公司决定清退、分流出一批人,他们可自己创办企业、自谋职业,反正工资保三年,然后就自己“打食儿”去。首批清退人员名单中就有关立波。他不是临时工,成立神农制药厂就有他,并一直担任神农制药厂销售副厂长。他挪用公款为情人开发廊东窗事发,因他积极退脏免于刑法制裁,反贪局将此案移交给医药管理局。局里给他的撤职、降级等行政处分未等作出,两家药厂合并,他的事暂被搁置一边。

“孟哥,我知道你和邢总的关系,救老弟一把。”关立波在一家洗浴中心请孟志惠潇洒时哀求道。他们刚刚让小姐揉捏一番,孟志惠还和自称“准处”的小姐打了洞,他筋疲力尽中回忆着甜美的莺歌燕舞,仍沉浸在欢娱的幸福之中。“孟哥!老弟到了生死攸关时刻。”

“嗯?方才你弄得小姐尖叫,怎么……”孟志惠歪头嗅自己的胳膊弯,那地方留有“准处”小姐的体香,轻烟般地缭绕盘旋。他在回味她,“奶味?檀香味?还是茉莉?”

“檀香,她极度兴奋就释放出檀香味。”

“噢,你领教过?”孟志惠这才看一眼关立波。

“她叫小诗,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靓女孩发屋的冷小诗。”

孟志惠想起来了,关立波挪用公款为她租门市房开发廊。记得关立波说过小诗姑娘很有品味的,他愿意把她介绍给他。孟志惠想法就多了一点,小诗是不是关立波的“专用品”且莫论,至少她不是公共汽车——谁愿上谁上,谁愿下谁下——公用情人。今天,关立波拉他说去洗浴中心“放松”,他知道“放松”的内容,没想到他苦心安排冷小诗以按摩小姐身份出现……苦心终被孟志惠理解,他责备道:“立波,咱俩打从上学起就是哥们儿,你没帮过我,还是我没帮过你?谁跟谁呀?你这么见外,又搞什么美人计这一套。”

“不是孟哥,我老婆近一年来看我很严,扬言要雇私人侦探跟踪我,要呵碜我……这不是我弄钱的事还没完,又赶在合并裁人的节骨眼儿上,让她逮住不是雪上加霜,越瘸越用棍子点吗。为了避嫌,我和小诗只好……她人不错,孑然一身着实让人可怜,孟哥你就帮她一把吧!”

“咋帮?她用钱?”

“不,靓女孩发屋生意很火,她只寂寞……闹床荒。”

床荒?孟志惠觉得此词儿挺新鲜,也浪漫。他望他一眼,说:“立波,你愁眉苦脸的,是为了你自己去留的事吧?”

“是。”

“先前你说你求我,冲你这样说,我真的不管了,十几年的朋友白处了。”孟志惠装出生气的样子,“安慰安慰小诗,你直说,干吗同你找我办的事联系在一起?立波,你同我疏远呀!”

“孟哥,老弟身上长几颗痦子你都知道,我哪敢……”关立波唯唯喏喏,一副懦相,“我的事全靠你啦。”

孟志惠许诺:找邢总留下他……最终,关立波没受到丁点儿处分,还继续当原神农药厂的副厂长,还管油水很大的销售。

在部下面前颐指气使的关厂长关立波,在孟志惠眼里永远是只小草鸡。因此当听他说要为邢总去杀人,他觉得十分可笑。当然他丝毫不怀疑关立波为邢总去卖命的真心。别说他不敢,就是他敢,也不能叫他亲手干,花钱雇用个杀手做,事后警方也不好破案。不然,拎起关立波这根瓜秧,必定找到他们这些瓜蛋儿,谁跑得了?

室外的狂风咆哮着,窗子关闭不严,吹口哨般地叫。雨哗哗不停地敲打窗户。

“这么大雨,齐胖头……”孟志惠瞟了眼狂风呼啸、大雨瓢泼的窗外,说,“他在肥子铝合金装潢店多长时间了?”

“一年多,”关立波说,“肥子铝合金装潢店打烊他才能出来。”

“大雨荒天地往外跑,会不会引起店老板怀疑?”孟志惠问。

“说到我这儿来,她不会怀疑。”关立波说。

肥子铝合金装潢店的老板叫鲁雅芬,绰号:肥子。她是关立波的表小姨子。表哥常来商店,同技术工齐胖头交上朋友,他家住黑河到长岭来打工,今年24岁。第一次来商店关立波就看出经历了三次婚变至今独身的鲁雅芬,已和齐胖头有那种关系了。别谈她的长相,反正是个女人部件一样不少,在身体健康的齐胖头眼里,某个部位他还是相当满意的,挂在嘴边儿的满意词儿是:“暄腾”、“水灵”。

“组装门窗有劲儿的手,烙饼似地在床上翻动她。”关立波很久以前就这么想了。昨天他落座后,见齐胖头当时正用肥胖的手解肢一只肉食鸡,麻利的动作让关立波想到他去杀人一定能干得很出色。那只鸡碎成块炖熟端上桌,他们喝酒。

他问:“有一桩挣钱的大买卖你敢不敢做?”

“啥叫敢不敢?”鸡骨头在齐胖头嘴里脆碎声很响,他吃鸡竟不吐一块骨头,问。

“杀人!”

齐胖头咽下刚馕进去的一段鸡脖子,问:“给多少钱?”

“两万!”

“能不能再加一点?”

“不能!”

“两万就两万!”齐胖头扫了一眼卫生间,没门只撂个半截布帘,一条裤子堆在膝盖下,肥白大腿裸露着,鲁雅芬排泄时鼻子发齉,吭吭哧哧,他压低声问,“是什么人?”

“明晚你到我那儿,咱们细谈。”……门铃响了。

关立波起身开门,责备口气:“你怎么才来?”

“摩托让雨水淹灭了火。”齐胖头从绿色雨衣里探出白胖胖的头,雨水在灯光中闪光。

“这是咱孟哥。”关立波将孟志惠介绍给齐胖头,他向地板上的人招呼:“孟哥!”

“坐吧,一起喝酒。”孟志惠示意齐胖头坐下……

5

邢怀良一觉醒来,见到曙光正照射她睡觉的地方,那空荡荡,爱睡懒觉的柏小燕穿着薄薄的丝织睡衣伫立窗口,薄薄的睡衣边儿被晨阳照得透明。

“小燕。”他叫她,伸出双臂想拥抱她。

“你醒了。”她转过身,弯下腰,虾似地弓在他的臂弯里,“昨晚累着了吧?”

“我怕碰到他(她)……”他意思是因怕伤害胎儿,才没放肆自己,不然还要猛烈得多,“有什么反应没有?”

“烦腥的,尤其是鱼。”她说。这是她从一本婚育知识小册子上得来的知识,“估计以后妊娠反应会更强烈些。”

他将脸贴近生命的摇篮——她的小腹部,屏住呼气地听,除咕噜噜的肠鸣音外,他没听到别的声音。

“也许他(她)正睡懒觉。”她说。

“我好像听到他(她)在打呼噜。”他说。

“他(她)一定是睡觉姿势有点不正确。”……他们在那个幽深的别墅里,一阵愉快的对话之后,又亲近了一会儿便起床穿衣服。

“她最近有什么动作吗?”她问道。

“我已雇用私人侦探调查她。”他一边系领带,一边说,“现在还没什么动静。”

“你雇的侦探,是不是比黄承剑强?”她说,“我是说,黄承剑手段很高明,弄到我们床上的……”

“正是他。”

“哦,她可雇用过他。”

“那有什么关系,私人侦探嘛,谁给钱他就为谁去做。”他夹上棕色包,“我先走了。”

她在窗前望着,他的白色保时捷在晨曦中驶出别墅院,他关大门时,朝她挥了挥手。她到客厅打电话,接电话的人正躺在床上,声音里还带有睡意,下面是他们的通话内容:

“昨夜我问他,怀的孩子还要么?”

“他怎么说?”

“要,要啊!我们有了爱的结晶……我按照你说的对他说了,他说他尽快解决此事,早点了断夏璐。”

“说没说,如何了断?”

“再三追问,他不肯说,只是说指日可待,计划很快就要成功了。”

“噢。”

“还有,今早晨他说雇用了你。”

“好哇,他正朝我们设的圈套里走。”

“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照原计划……”

“他碰我,我直恶心……恨不得一脚踹下他……”

“小燕你千万别那样,要忍,忍耐!咳,一想到你们在一起,我都有了乱刀捅了他的心。喂,你再听我讲话吗?”

“嗯。”

“我助他一臂之力。”

“什么?”

“早点了断夏璐。”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真的了断夏璐,他要和我……”

“这就看怎么个了断方法了。”

“离婚,同她离婚呗!”

“有人打我手机,有空见面了,我再详细告诉你。”

对方挂断电话,她没立刻离开,好像等待他接完手机重新再给她打来似的。其实他丝毫没这种想法,只是身子发软,懒在沙发上。昨夜,确实很累。

生日那天与黄承剑度过浪漫一夜,准确说是他们开始那个计划后,她已经很厌恶同邢怀良上床,常规的事做得很不舒服,她借口怀孕了那事兴趣有点下降,他没怀疑什么。昨夜做完事,他仰面朝天地酣睡,呼息平稳而深沉,前额汗涔涔,那件事过程中他就没断汗。时光倒退回去一下,她把他的汗看作是对自己爱的表现,用柔软的手背为他揩过,也用嘴唇吻干过……现在,她见到他的汗便产生一种受污秽侵蚀的感觉。

“该去洗洗。”她起身去洗澡间,放满一浴盆热水,只探进一只脚,立即停下来,一股鲜红的东西正涓涓流过洁白的大腿,酷像一个夸张的删节号,她知道每月很准时的东西来访。“天呐,要是昨天夜里它来,怀孕的谎言不揭自穿。”她做一番处理,然后把自己包裹起来。今天上班不能穿裙子。

假说怀孕是他们实施计划——那项行动的需要,她按他设计的做了,戏演得逼真而获成功。她仔细观察向他说自己怀孕他的反应,他很高兴很激动。他绝没想到这是罪恶的渊薮,血腥的罪行。同样和他上床的两个女人,得到同样的消息——怀孕,他的反应大不一样,柏小燕的怀孕是他所希望的,栽在盆里的花该开放了;夏璐的怀孕让他脑袋发胀,生活出现了一团乱糟糟……他恨她如船体加重吃水线愈来愈深……天帮助了她,“红”帮助了她,在他不在场的情况出现,三天的停留时间,她有种种理由使他见不到这些真面目。

“嘀!”一声汽车喇叭响,她神色惶遽,以为邢怀良回来了,急忙到窗前,院门外没什么车子,刚才那声汽车喇叭响,她不愿去猜它是不是邻居经过门前的车辆,莫名其妙揿下喇叭。

她走出别墅,被新鲜的空气拥抱。别墅区的紫丁香四溢着馨香,一群鸽子在蓝天盘飞。邻居家那个喜欢穿唐服的小女孩匆遽地从面前走过,蝴蝶般地轻盈飞远,她触景生情地想到未来,脸上挂着欢乐的微笑。

*《福尔摩斯探案集》(群众出版社)陈羽纶译。——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