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爱有隙

1

夏璐痛苦而绝望,她无力摆脱对往事的回忆。诅咒命运吗?一次回忆就是一次折磨,她似乎需要这样的折磨。有时候,回忆使她心灰意冷,使她痛不欲生,特意寻苦酒尝。

回忆也许是尽情号啕苦诉,也许是难以忘却的痛楚。她的回忆不总是像水那般畅流,常常受阻。有些生活片断反反复复地在原地徘徊。

湘香鱼馆频频出现在记忆的屏幕上。那天有香辣臭鳜鱼,还有油炸臭干,正像那场交易,闻着臭,吃起来香。她索性将那件事叫“臭鳜鱼事件”。

刘长林在湘香鱼馆请邢怀良和夏璐吃香辣臭鳜鱼,达成了一项没有文字却有实质性内容的协议:刘长林被调到泰莱药业集团,如愿以偿进入新药特药开发部,圆了梦;邢怀良和夏璐的事,在刘长林面前也由遮遮掩掩的地下转为公开。

世上有许多事情,偷偷地、冲破限制地进行,反倒有趣、自然,一旦公开了,赤裸裸、毫无阻拦地去做,就没意思了。夏璐感到丈夫将她推入十分尴尬、窘迫的境地。生活中便出现了这样细节,他问:“有空吗?方便的话……”

“你别像打工的好不好。”夏璐感到生活倒置得别扭。这样问话应该是邢怀良,却偏偏是他。

“我不愿做违背你意愿的事。”刘长林美其名曰。

“你做了,早做了。”她幽怒道。

刘长林被噎得哑口无言。

他们夫妻间陡然横着一条崎岖的山路,一条深深的鸿沟。不足1.6米宽的双人床上,异梦且不说,两床被中间出现“禁区”,到后来,是他主动说:“我睡客厅沙发。”

她没挽留,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自己的被子、枕头难民似地逃走。

当夜,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的他,听见卧室里扑棱棱的折腾,想去看又不想去看,踌躇迟疑之际听见撕扯织物的声音……不对劲儿,他跑进卧室去,眼前的景象令他骇然——她像遭到强暴,样子十分可怜、可怕,头发蓬乱,睡衣撕得稀巴烂……

“璐!”刘长林怦然心动,跪在床上抱住她,说,“你怎么啦璐?”

她没立刻从他双臂中挣脱出来,嘶哑地喊出:“我俩多不幸啊!”

不幸,夫妻这个样子是够不幸的,名存实亡的婚姻,用痛苦来维系着,真是天大的不幸啊!

他忍不住大哭起来,什么都没说。其实他内心要比她苦百倍痛百倍。到药业集团上班不久,夏璐和邢怀良的绯闻,长了翅膀似地飞遍药业大厦。人们用什么样的目光看他啊!他理解目光里的深层含意:用妻子美貌换来的职位。

“停下来吧!”他有时内心深处发出呐喊,那声音如蚊鸣一样微弱,底气明显不足。得罪老总?一个普通员工,可谓以卵击石。夺妻之恨、占妻之辱,他实在忍受不了。可是,这里有妻子愿意的成分,要恨连同她一起恨。因此,他的反击形式是逃避,逃走!他正酝酿离开长岭,到南方去。

“我们别再互相折磨下去了,离婚吧!”夏璐平静地说。

他早有此思想准备,在湘香鱼馆请客——摊牌前,他就这么想了。自己决不先提出,宁肯受辱也不提。当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有一点儿强迫的意味把她弄到手,一碗纯而又纯的水自己喝了,保护她一生的责任感在那时产生的,一直没改变。不管遇到什么,都不首先抛弃她,除非像她这样自己提出分手,不肯接受他的呵护。他说:“离婚我同意,只是求你给我一点时间……”他恳求她,待他在南方联系好工作,他说,“我动身前,咱们再办手续。如果你同意,从今晚起分居。”

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流淌,她说:“今晚我们就留个念想吧!长林,我去洗洗,等我。”

……那夜,最后的那夜,刘长林望着疲惫、满足后睡去的她,朦胧中可见浑浊的眼泪,缓缓流淌,洇湿了枕头。他望着她,回想许多同她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想到那朵花含苞时就属于自己直至绽放……唉!他感羞愧难当的是自己没一点能力保护她,确实没有了。

刘长林离开泰莱药业集团到海南去坐火车走的,她没去车站送他。后来在一次通话中她说了为什么不送他,原因是打算送他下楼时忽然想起自己少女时代那次郊外他教她游泳。

夏璐在那个落雪的日子成为离了婚的女人,从中学生成为世俗说的女人,十几年像骑在马上赶路的人。昼夜不停、风雨兼程,太累太累,离开马鞍虽说不上望眼欲穿,多少是她所希望的,这样的日子悠悠忽忽地来临了。刘长林离她而去,她顿时感到自己真正离开了鞍子,可以在平坦的草地躺下来,呼吸一下新鲜而自由的空气,在百灵鸟的歌唱中美美地睡上一觉。

她的确过上一段梦寐以求的日子,小羽毛裁剪店的积累,足够开一家中档规模的酒店,邢怀良主动资助她一部分资金,她开起了帅府酒店。

“我们应该建立起一个自己的家。”一次,在帅府酒店她的卧室里,邢怀良说,“没你在身边,我心里觉得空虚。”

“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想了,我们就在一起。”她说,“只要我们心心相印,爱着……”

“我有很多事情不想让‘核桃’知道,”邢怀良称妻子王淑荣为核桃,是指脸上的皱纹,还是感情方面?核桃总是褶皱太多又硬梆梆,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暴露出卑鄙和贪婪:我退休前目标是200万!

“200万?”夏璐惊讶,一个泰莱药业集团总经理,怎能弄那么多的钱?如今一些大贪们纷纷落网,可大都是手握重权的人物,邢怀良有恁大权力?

“璐,才子佳人,文人红袖,我邢怀良缺的是红颜知己。”他哀凄地叹口气,为自己所谓没有爱情的婚姻遗憾,后悔不迭,有点可怜兮兮道:“啥罪都让我们那代人遭了,吃过糠、下过乡,恢复高考,家里没钱供我上学……好歹通过自学,弄个文凭,唉,我有什么文化?充其量,九年一贯制学历。”

她见到一个极坦率,把自己毫无遮掩地摆在别人面前的人,心灵的窗户完全敞开。你看吧,这就是我,邢怀良。这样做令她感动,说:“你很不容易,怀良。”

不言而喻,他们的关系正朝两个人都希望的方向发展,而且发展很快。一个月后,邢怀良再次提出他们组成个家。她问:“她怎么办?”

“没人能阻挡我们,她……”邢怀良口很黑,乌鸦嘴般地诅咒结发妻子王淑荣,恨不得她立即死去才好!

“我们还有时间慢慢等吧。”她听他诅咒妻子,身子发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真担心他做出什么恶毒的事来,实在不希望他那样。

“不能再拖啦。”邢怀良下定决心,并说出自己的计划……

“不,不行!”她不同意他的计划,觉得那样太不道德,她说,“我们良心要受到谴责的。”

说服不了她,他的计划暂时搁浅。等啊等啊,恰当的机会迟迟没有来临。然而,恶毒已在邢怀良心里萌生,不久将会生出毒芽、毒苗、毒枝、毒花、毒果。

一次次的幽会,一次次的欢娱,她真的离不开他。等待之夜太漫长。遥遥无期的等待她受不了。

“我一定要嫁给你,马上!”夏璐中了毒似的,欲望火苗似的猛蹿!她发誓成为邢夫人。采取怎样手段,哪怕是十分卑鄙、残忍。“你说咋做吧?”

“这样……”邢怀良说出他的恶毒计划。

等得不耐烦的她这次毫不犹豫,说:“我干!”

2

黄承剑租下红房子独腿人的东厢房,次日便搬进来。生活用品很少,只一个皮箱和一套被褥。他对房东说:“白天在公司,晚间住宿。”

“做饭吗?”独腿房东对房客关心比较周到,间或也是经济利益的使然。院内共有四套房子出租,东西厢房外,还有四间正房,独腿人住处向隅——只占院子的一个角落,空间利用得很好,出租房相当紧凑。租房人要吃饭,炉灶安在哪里?独腿人便在西厢房和正房之间的空地搭了露天简易炉灶,水泥灶台放着双眼燃气灶,红胶管连着个液化气罐,灶上用大片石棉瓦遮风挡雨。黄承剑只要向西北方向搭眼,便可看见那个所谓“公共厨房”,一个他没想到的人过会儿就在那里出现。此时“公用厨房”里空荡荡的。独腿人说,“你要是用灶,液化气你们三人二一添作五分摊。”

“我不用灶。”黄承剑觉得房东有点没完没了,粘粘乎乎的,他说,“需用什么我找你。”说完进屋,将独腿人撇在院子里。

独腿人还留在原地呆立不动,朝东厢房张望了好几次。直到厚布窗帘挡严窗户,他才离开,狐疑道:“大白天的,撂窗帘做嘛?”

黄承剑开始安装接收器,针孔摄像机的使用对他来说轻车熟路,很快便安装完,接着调式。3号别墅室内景象出现:洗澡间,咦?那黄的是什么东西?胸罩,一定是胸罩。喔,这边是卧室,床很大,此屋光线暗了些,但比洗澡间要明亮,可以断定洗澡间门开着,借用客厅的光。穿衣镜子特别耀眼,墙上的一盏桃形灯反映在里边……3号别墅室内对黄承剑已没有秘密可言,第三只眼看清了那里的一切,倘使有只虫子爬过床沿,他也能清楚看到并拍摄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他关掉接收器,用布帘苫好,防备的人主要是独腿房东,那家伙有无限的好奇心。给他归归类,当属既愚蠢又好奇,此类人易坏事。大白天捂着窗帘,他觉得不舒服,伸手撩开,夕阳迫不及待地涌进来,似水。

小院里铺满玫瑰色,那棵清瘦的柳树,摇曳着稀疏胡须般的枝条,一只猫蹲在西厢房的窗台上,一副病态,无精打采。它是房东的猫,还是租屋人的?或者是野猫?他的目光离开猫,抬高一下视线,映入眼帘的是红瓦屋顶,一棵榆树在山墙处长出。它又是如何在砖缝中生长出来的呢?他奇怪。

当啷!金属类落地的声响,他的目光被吸引。“公用厨房”有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执马勺炒蒜苔,熟后装进盘子,关掉燃气灶端回正房。黄承剑见到那张脸不由一怔:“是他?!”

如此看来,真是巧了。在长岭市这么个小角落邂逅他,上次应该在时光服装精品屋,至今清晰记得他试穿衣服的滑稽动作。那天,他做得很顺手,拿到雇主需要的照片。

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偷拍下他和简月在一起的照片,交给雇主潘光明,领取酬金一万元,完事。他与潘光明在湿润、舒适爽人的夏天文化广场露椅上谈成这桩买卖的。

“我的未婚妻有点不对劲儿,过去我胃疼,她把我的脚放到她怀里焐,现在……”潘光明说,眼瞅露椅下被昨日细雨滋润而湛绿的地毯草,“还有她、她那块……”他朝胸前比划,形象那两个凸凸的东西,吞吐、羞怯:“她那有片小草似地茸毛,怎么稀了,一定是让哪个男人给啃掉了。”

黄承剑听他讲话很费力,一句话一个细小的动作和表情都没放过,才弄懂,他说她移情别恋。

“黄大侦探,请你……”潘光明说,“搞清她经常和谁在一起我出5千元;弄到照片,我出一万元。总之,我的女朋友,不能让别人碰……”

黄承剑接下这个活儿,开始跟踪一个叫简月的女人。她在顶呱呱按摩室做按摩女,为近距离接触目标,他特意做了一次异性按摩。

“先生做日式还是泰式?”总台小姐问。

日式、泰式都做过,他对此并不陌生。今天来的目的是接触简月。他说:“听说简月小姐手法特好,我想……”

“噢,对不起,她有客人。”总台小姐很客气,说,“阿晶不错,到过香港的。”

“我慕简月小姐名来的。”黄承剑夸张了脸上遗憾的表情。

总台小姐相信了客人的话,积极想办法满足客人要求,她翻动记录按摩小姐工作的薄子,提出建议:可以等简月小姐,她的服务时间还有18分钟。

按摩服务是计时的,顶呱呱规定一个半小时,如果客人有特别要求需延长时间,得加倍收费。

“好吧,我等。”黄承剑坐在凳子上,随手拿起专为客人备下的报纸。报纸很旧,经多人翻阅,皱巴巴的。打发、消磨等候的时间。他翻看,目光停留在一篇报道上:《长沙“人乳宴”:奶娘从哪里来?》,湖南安化县小淹镇沙湾村的彭某,在长沙某酒店当过奶娘,挤奶水给酒店做菜,待遇每月两千元!

“‘人乳宴’?”黄承剑觉得是奇闻。

就在这时,总台小姐叫他:“先生,简小姐在8号。”她笑容可掬地说,“我带你过去吧!”

按摩间布置得如同宾馆的房间,所不同的是床不是靠墙摆放,而是像乒乓球台案似的安在房间中间,也比普通睡床高一些。

“先生,您好!”简月关上房间门,手向床上指了指:“请!”

昏暗灯光中,简月黑皮裙、黑胸罩、白胳膊、白大腿、白腹部,黑白形式强烈反差,泾渭分明。

“先生喜欢日式?还是泰式?”简月问客人,“推油很舒服的,推油吗?”

“泰式,不推油。”他已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平铺在黑夜般的地方,纤细柔软的小手,开始从他额头做起,动作像抚平一张纸。他身体正像一本书逐渐打开。做到胸前时,她的头很低,湿热的气息正从鼻孔喷出,她不想沉默到底。寻找话题:“先生体格好健壮。”

“哦,不仅仅是体格。”他把话题朝某件事上引了引。

“是嘛!”她用她的方式,不温不火地说。不能偏离客人兴趣的话题,于是说,“那才是男人!”

泰式按摩的程序,需他翻过身,她骑在他的背上,抻起他的双臂,那个动作像面点师摔打一块面。进程到舒缓阶段,他产生奇妙的思绪:他小声说:“我喜欢你……”

“是嘛,”她觉出他的手正越过障碍,向“禁区”进军,倘使不阻挡,恐怕会长驱直入……她含蓄道:“纵深发展,融为一体我不做的。”

“我很想……”

“你可以到三楼去,她们做的。”简月把他的手从自己衣裙纵深处拔出来。问:“踩背吗?很舒服的。”

让一双肉乎乎的脚踩背,十分惬意。他想像她在自己的弹性背部如波涛上漂流的小船微微摇晃……她的手机这时响起了,小船划行暂停顿一下,她商量的口吻问:“我可以接个电话吗?”

“随便!”他说。

“在90分钟里,我完全属于你的。”简月下床时说,这种表达哪个男人听来都舒服。她接电话:“不行,我正在工作中,下班吧!你在门前等我?等吧!”

黄承剑听清有人约她出去,而且还在门前等她。或许,目标意外撞到了枪口上。他想促成她马上去赴约,结束她服务的方法是他坐了起来。

“还有10多分钟,我给你拍拍头。”简月打算将时间做到底,顶呱呱的服务制度很严,违反了可能要被辞退。饭碗万万丢不得。

“谢谢你。”黄承剑换上自己的内衣,在离开前拥了她一下,她没拒绝,笑笑说:“希望你常来。”

黄承剑以最快的速度结了账出来,必须抢在简月之前。迈出顶呱呱大门,见近处邮筒旁有个男人,他戴着大口罩,显然他就是等简月的人。

黄承剑钻进轿车里,他启动车,但没开走,注视着门口。简月出来时,戴口罩的男人迎了上去,给她戴上口罩,并在她的鼻翼处摁摁。然后打车走了。

黄承剑跟上他们,并在时光服装精品屋用钢笔式的偷拍机,拍下简月帮那个男人试穿衣服的照片,交给潘光明,获得了一万元酬金。至于潘光明看到这张照片后,如何想如何做是他自己的事。他当然不清楚正是那张照片,导致一场悲剧:潘光明抱着简月坠楼同归于尽。

这个出现在黄承剑偷拍照片上惹祸的男人,和自己租住一个院子,大概是巧遇吧!

晚上,黄承剑住在红房子出租屋里。

3

非典夺走卢全章的性命,成为长岭死于非典第二人。曲忠锋的案子如风筝断了线,直到病死,警察也没到他的身前,原因是非典病人隔离,连火化也在严密卫生措施下进行的。另个重要嫌疑人骆汉全在逃,宁光灿的案子也无法查下去。

“现在还有一条线索——袁凤阁,作为胸外科主任,他亲自做心脏手术……”

窦城斌这样想着,对袁凤阁进行调查,可能揭开曲忠锋、宁光灿被杀连环谜案。为查王淑荣的死因,洪天震和丁广雄已接触他好长时间,袁凤阁的态度仍旧不配合,指望在他身上突破很难。当时黄承剑受雇调查彭毓鹤使用旧心脏导管,有可能发现袁凤阁什么。如此看来,还应该找黄承剑……

“找他?”洪天震认为不合适。原因极简单,骆汉全逃走,疑是与他通风报信有关,“我不主张找他。”

是的,骆汉全逃走后,洪天震老想这件事,认定卢全章害死曲忠锋疑点正是黄承剑提供的线索。他怀着怎样的心理呢?讲出对骆汉全的怀疑,又帮助他逃走,思想为何千变万化?

“不管怎样,都有必要找他一次。”窦城斌做出洪天震预想不到的决定:“我亲自找他。”

找黄承剑的结局洪天震提前预料到了。窦城斌的行动他没深加阻拦,也许会出现奇迹,得到大家希望的结果。在现场只有他们俩人的时候,洪天震说:“邢怀良和柏小燕在世纪花园有一套别墅,两人在那幽会。”

“老鼠呢?”

“正是跟踪他,才发现那对野鸳鸯。”洪天震说,“老鼠在红房子一带活动,广雄盯着他。”

“红房子?”窦城斌走到市区地图前,找到红房子区,说,“明显与世纪花园有关。具体说是与邢怀良、柏小燕有关。”

“黄承剑肯定使用针孔。它的泛滥给人们带来了隐私恐慌。”洪天震一脸忧虑,他讲了一个朋友对他说的一件发生家里的苦恼事情。这位朋友在公交公司工作,爱人因患肝癌去世一年后,他续弦,读高中的儿子竟购买了针孔摄像机,悄悄安装在他们的卧室。卧室有了第三只眼,他们哪里知道,床上的事无拘无束地操作着,儿子对继母的某个动作相当不满,便带到次日早晨的餐桌上,儿子说:“不准你伤害我爸!”

“伤害你爸?”继母一下被撇进五里雾中。“咋可这么说?”

“你咬了我爸。”

“咬你爸?”

“说什么呢儿子!”父亲也糊涂了,此话从何说起呢?

“咬我爸的胸脯,这是证据!”儿子将偷拍到他们床上故事的照片,放在继母面前,“你虐待我老爸……”

丢丑,太丢丑。继母她羞臊难当,头晕目眩,当场昏厥过去。醒来含泪恳求丈夫:“我们离婚吧!”……

“好端端一个家,拆散了。”洪天震语气有些沉重。

窦城斌沉默不语。他在思忖这桩偷窥事件,发生在家庭,又是个孩子稚气行为。那么,要是被变态者窥视……私人侦探业广泛采用,为寻求证据及发现线索,黄承剑是偷拍偷录专门职业的“从业者”。他不无担心地说:“最可怕的是他们滥用这种间谍手段。”

在窦城斌和洪天震谈论此事的同一时间里,躲在红房子出租屋的黄承剑,巴望今晚世纪花园3号别墅里能够出现他想见到的场面。

事实上,正有一个人坐出租车往他所希望的场景里赶。

桑塔纳出现在世纪花园门卫室前,出租车一律不准驶入。柏小燕下车,她向值班的保安邓繁星打声招呼:“你的班。”

“回来了柏小姐。”堵在小旁门前的邓繁星闪闪身子,让柏小燕走过去。

柏小燕向3号别墅走去,邓繁星望着她的背影,诡秘地一笑,然后到值班室拨了黄承剑的电话,说:“她回来了。”

3号别墅今晚同往日有点不一样。每每晚上回来,他们先坐下来吃东西,饭是邢怀良到大饭店事先订做的。差不多每次都有她爱吃的台湾风味:茶香基围虾。

吃饭,甜蜜的感觉开始。喧嚣城市中的静谧小巢,充满了温馨。他们相互凝望,像是许久未见面似的,除了咀嚼,什么也不说。这倒酷似一场赛事前的热身。这是往日,或上一次幽会的情景。今晚她孤零零地在别墅里,生活的程序有所改变,她先去洗澡,而后把晚饭端到卧室,边吃边看电视,邢怀良不在身边,她总是这个样子。

柏小燕在撂下卧室的窗帘后,开了灯,没了妨碍,明亮中她剥豆荚般地脱衣服,外衣、内衣,一切肌肤以外的包裹物全去掉了。一个雪白的东西遮住了落地穿衣镜,她像似在欣赏某一部分,时间不长,白色开始流动,出了卧室,穿过客厅,进了洗澡间,淋浴,水帘迷蒙了胴体,如神秘幻景中飘浮的图像……水柱丝般地抖动,她手执喷头,朝凹陷、角落的地方冲射,扭动的躯体正像一条鱼在游动。水流停止,毛巾在揩肌肤上如露般的水珠,浴巾就在架子上放着,她没去动一动,赤身回到卧室,平铺到床上,舒展四肢完完全全打开……没有任何人的目光侵扰,只有灯光亲昵着肌肤,那种抚爱有点意味深长。体味着,享受着,她有点情不自禁了,双手回归到胸前,怂恿高耸的部位……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在一个角落里,有人通过电子眼,把她的一切原汁原味地饱餐了。

黄承剑如痴如醉,久久不能平静。展现在眼前的景象,激起一种欲望的浪花,自控的防线雪崩般地塌裂,他想喊叫,呼唤她的名字。

3号别墅的那片白色被毯子类的东西覆盖,灯也关掉了,她要睡了。

他久久望着模糊的卧室,等待着再次明亮,一直等下去,直到夜半。她今晚不会再洗澡,也不会再……他关闭接收器,躺在床上。此刻,出租屋沉浸在万籁俱静的空旷之中,他感到自己被抬到空漠、无情的夜色里,饱受孤独的煎熬!

静,太静了。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脏不息的跳动。他望着小屋棚顶,那正有波涛涌动,波涛中隐约出现一张面容和面容的其他组成部分。他不可遏制地去想她,思念一个至今还不认识他的女人。须臾,他变成一条鱼,扑进波涛,海风的嘶叫中他奋力朝她游去。

这种情景与奇异梦境相似,她只微笑,没一点声音。尽管他大声呼唤,她也不应,始终同他拉开一段距离。他悲伤起来,差点失声痛哭。追呀,赶呀,她忽然像只苍鹰钻入云朵间消失无影无踪,他只好停下来,接着陷入苦涩和甜津津的沉思,心里便产生徒劳的感觉。

“得采取方法。”冷静下来,他恢复正常心态。不可否认自己被她某种的特别而吸引。怎样能得到她呢?爱,有时是硬从别人那夺来的,成功必须让那个人失败。

他在出租屋的整个晚上,反复想着一件事,想好那件事如何做,从哪做起。

早晨,小院里清瘦的柳树有只迁徙的小鸟鸣啁,他是卷起窗帘发现灰羽毛、红颏儿山鸟的。瞧着它,回想起一只鸟笼,那只挂在阿迪达克山的精制鸟笼里有只鸟,不是红颏儿,是蓝颏儿。它是不是还活着,许久没有见到它。

寂静的早晨,红颏儿的啾啾歌唱,将他的思绪牵向一个神秘的、令他神牵魂萦的地方……

4

“就像抽屉揢住了,拉不开。”夏璐这样形容他们眼下夫妻生活。

邢怀良和夏璐的夫妻生活,外人根本看不出什么,没激烈的吵闹,两人都在众人面前维护夫妻恩爱的形象。私下里,又是怎样的情景,就很少有人知晓。

“明天是什么日子,没忘吧!”夏璐向坐在沙发上锉磨指甲的邢怀良说。

他停了停,吹掉手指被锉下的指甲白色碎末,问:“什么日子?”

“真的忘了么?4月18日。”她不想提醒他,让他自己去想,记没记着那个重要的日子,也算是试探吧!

他紧紧地盯着她。“4月18日?没什么特别呀!”

“哦,是没什么特别。”她脸色发白,气也喘得粗了。

“瞧你又无端的生气。”他责备她,起身离开客厅,到阳台上去站着,面向窗外。

她眼睑垂下来,泪水在眼里打转。4月18日是他们结婚的日子。两年前,当两人定下这个日子,他一下抱起她来,激动的泪水顺脸颊往下淌,喊着:“所有的日子,今天是最幸福的。璐,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个日子吧!”

然而,喊着要记住这个日子最响的人,正是最先忘掉这个日子的人。情话多么靠不住啊!尤其是一个男人的情不自禁时说的话更靠不住。

些许时候,他从阳台走回客厅。“我很抱歉,是我忘了结婚纪念日,璐,明天在鸿园摆两桌,请请亲朋故友庆祝一下。”

“算了吧,既然你心里没有这个日子,还有搞那个形式的必要吗?”

“嗨,听我解释……”

“你没错儿,敞开心扉说话,总比虚虚假假、遮遮掩掩好。”

“璐你总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一个被窝里的两口子,生活哪有那么多的浪漫……”

“因此,你就去寻找浪漫。”她打断他的话,尖刻道:“得到了就没什么意思了,是吧?”

“你就神经过敏,胡思乱想!”邢怀良偷瞟她一眼。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妻子正雇用私人侦探对自己婚外情进行调查。从近段她的态度上看,猜到了她怀疑,甚至听到什么传言。

“你就当我无事生非吧!”她脸绷着,拿起摇控器打开电视机,是长岭文体频道,正放着李娜演唱《蓝色的故乡》:……鲲鹏难越广袤的土地,路像飘带伸向远方……邢怀良走到她坐的沙发后面站一会儿,屏幕的光映照出她脸上忧郁的表情,痛苦在苍白的脸上深深地刻着……他想伸出手扳过她的肩,用爱的方式安慰她。最终他没有这么做,是想如此做也是没有什么意义。于是拖着沉重脚步离开了。

“我该怎么办?”躺在床上的邢怀良觉得走到生活的十字路口,面前的路是那样漫长,一个方向是家,另一个方向是巢。家有家的温暖,巢有巢的温馨,哪一个他都需要,都无法割舍。他回首走过来的路,某一点又于当年的情形相似。那时,家是王淑荣,巢是夏璐。不过他几乎没怎么犹豫,毅然抛掉王淑荣,后来将巢变成了现在的家。柏小燕成为巢时,他可没有了当年的毅然,因为面对的是夏璐,而不是王淑荣。

夏璐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舍掉一个曾经喜欢、至今尚未完全厌烦的女人容易吗?

他在柏小燕面前,从来未提如何对待夏璐,她也没问拿夏璐怎么办。

温存了一次又一次,只有一次他望着以身相许、热情奔放的女孩,心想:我永久这样占有她吗?该给她个说法啊!念头只翅膀般地一闪,陡然飞走了。

一脚踩两只船,无限度地拖下去。无风无浪还勉勉强强维持,一旦气候变化,恐难……可是性格中略带一点野性的柏小燕,是他在得到夏璐后碰到的又一个让他动心的女人,她年轻、青春飘逸又不失婉约与纯美。她身上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驱使他奋不顾身地爱她。

“对夏璐的爱有点精疲力尽。”他把同夏璐在一起无精打采归结为爱有点精疲,狂轰滥炸似的爱,显然已经过去。但是并非说明他某种精力的枯萎,当柏小燕蚕蛹般饱满的躯体爬出睡衣时,他总是惊心动魂……月色肃穆的夜晚,3号别墅里无比宁静,瞧着被他刚刚滋润过、百看不厌的尤物,心生感慨;男人是野兽,美女才会爱他。他想:我该死在她的前面,不然无法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活下去。

“总这样金屋藏娇下去吗?”他近期一直扪心自问。要回答时,他便想到与夏璐的情缘,不可否认心中有块她占据的地方。因而,始终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柏小燕是处女,因此令邢怀良感动。

一次,他问:“第一次给了我,你不后悔吗?”

她笑笑,平淡地说:“第一次和第二次有什么区别呢?终归是传统的贞操观在作怪。那比纸还薄的东西,遮掩的只是过去,未来呢?”

“男人们很在乎……”

“可女人如何在乎男人呢?没有那层纸样的东西,男人便可无拘无束?有人报怨处女越来越少,那么处男呢?世上好找吗?”

他觉得喉咙给噎了一下。以后再提及这话题,总有梗塞的感觉。正在满脑乱转的还是那个问题的时候,夏璐走回卧室,侧身上床,始终背对着他。

“明天还是……”他仍为结婚念日摆酒宴的事努力。

“行啦,”她现出不耐烦,说,“市防疫站要给酒店做防非典消毒,我这个当经理的不在场怎么行?时候不早了,睡吧!”

往下的卧室,只有一个声音在说话,语气商量的、哀求的,到后来说累了,便停止了。

再往下,是床上的声音,一个物体正被另个物体侵略着,时间进行很长。终于有人沉不住气,问:“你睡了吗?”

“没有,你在……”

“那是不能睡。”他的声音有些潮湿,劳作使他汗流如雨。冲击仍在进行,另个物体忍受冲击,喘息中有低低的一两声呻吟过后,依然是侵略者制造的声音。

“睡啦你?”

“没有。”

“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要什么声音?”

“叫呀,喊呀!”他说,“你哭过,嘤嘤哭。喂,别动!”

“那是过去。”她说,“时间不短了,你有完没完,我困了,也累了。”

“至少你得坚持一会儿。告诉你吧,我今晚吃药了。”他边做边说,絮絮叨叨:“说来你都不信,王淑荣第一次叫我在乡下他舅家的高粱囤子里……一整天,身下的高粱时不时地埋没我们,需要了爬起来接着来……她不懂什么叫高潮……”

“你说过多次啦。”她不愿听他宣泄私秘。

“高粱很凉的,那是夏天,埋在凉凉的高粱里……”他不停地说,仍然不泄。实际泄了一次,只是他没尽情尽兴,间或要用此来报复她多日来对自己的冷淡,他认为男人征服女人的唯一方式:床上糟塌。

邢怀良最终没达到目的,直到从一团湿物上滑落,仍旧没听到他盼望的声音。太疲太乏,再也没力量去说话,头一歪,像昏死过去一样地睡着了。

5

追踪骆汉全到张家口市的刑警小路,给专案组打来电话报告:简爱被找到,骆汉全再次逃脱。

“带她回来!”池然命令小路继续追踪骆汉全,让丁广雄把简爱带回长岭。

T字头的火车驶出山海关,下一停车站是沈阳北,到长岭市该是上午9点多钟。

简爱睡在下铺,丁广雄睡上铺,其实这一夜他没爬到上铺,而是在卧铺的边座坐了一整夜。

这是一次特殊的任务,简爱不能算做犯罪嫌疑人,戴不了手铐。可又不能让她出现意外情况——半路逃走。

“你还没睡?”

“我不困。”

“其实你用不着眼定定地看我。”简爱看出丁广雄因自己才不能睡,一千多公里路程,又是夜行车,够受罪的。“不然,你扣上我吧。”

“睡你的,别胡思乱想。”丁广雄制止她,夜半三更说话会影响其他旅客休息,他起身以到车厢连接处去抽烟为由,暂时离开她,待她睡下再返回。

天蒙蒙亮,熬了一夜的丁广雄在边座上靠着车窗睡着了。睡得很香,也很沉,梦中作了一次旅游,他和简爱坐在乌篷船上,望着岸边隐约的山峦轮廓。她说:我想吹箫。夕阳中她坐在船头吹箫,幽怨的情调从箫管里汩汩流出。他倾听着,心旌摇荡。突然,一只木船水怪般地浮出水面,一个瘦骨嶙峋的人扬言要掀翻乌篷船,船身剧烈摇晃,简爱身体失去平衡,求助的手乱舞。他大喊道:简爱——简……

“你做梦啦!”

丁广雄惊醒,见简爱坐在对面,她犹如晨间一棵蘸着露水的小草,新嫩淡雅。

他问:“我是不是喊了谁。”

“我,你叫我的名字。”简爱一脸的兴奋,说:“谢谢你梦见我哟!”

丁广雄未可置否地笑笑。

这时,有一件衣服从他肩头滑下去,是件精纺的棕色毛裙,他知道是谁的衣服了,将毛裙递给她:“谢谢。”

她接过毛裙随手扔在铺位上,拉开窗帘,将半个身子沐在晨阳中。说:“我在你梦中一定逃走了。”

“怎么这样说?”

“因为你大声喊我。”她的表情有些复杂,语气平淡。

“我一直都很信任你。”他发现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没带化妆品吧,下一站到沈阳北,停车时间长,我下车……站台上不知有没有卖的。”

“站台售货车光卖吃的,哪有什么唇膏。”她眼里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嘟哝一句:“全让他给带走了。”

早餐用过后,他们不知不觉说起她与骆汉全逃亡的经历,她说:“我实际是和垃圾呆在一起。”

“垃圾?”

“不见到你,我真的成蚯蚓了,因为吃的垃圾太多太多。”

简爱那天下午感觉身子很疲倦,便早早回到他们的“秘屋”,晚饭懒得做,也懒得吃。倒想吃一种长岭刚上市的水果——芒果。她打电话:“汉全,我想吃芒果,你买回几个。”

骆汉全电话中叮嘱让她别出去,收拾收拾行装。

她问他到哪去,他说见面再详细告诉她,反正去峨嵋山玩。他许愿带她去峨嵋山玩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汉全乌拉!”简爱如吸食足了吗啡,疲倦顿时烟消云散。她动手收拾行装。内衣外衣、化妆品。想到和自己一起作酒店服务员的湘妹挂在嘴边的那句顺口溜:东北人好大胆,出门竟敢不带伞。故此,装进箱包里一把雨伞。

傍晚,骆汉全回来,装束让她觉得奇怪和好玩:蓝色风衣、礼帽、戴副墨镜。她惊呼:“耍呢?像个杀手,全职杀手。”

“准备好就走。”他尽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可眼神却是惶恐不安,他提下她的箱子,说,“太沉了,又不是搬家。带点换洗的衣服就行了。赶快,扔下一些东西。”

对他历来言听计从,她从箱包里往外拿东西,剩下半箱子物品。她问:“行了吧?”

他在储藏室前鼓捣什么,也没看她,说:“尽量轻装,带得动……”

夜间10点08分有一趟进京新空调特快列车,骆汉全弄了两张卧铺票。

简爱第一次坐软卧,两个上铺空着,封闭的空间只他们两个人。她掀开窗帘,站台一盏灯清冷的光射进来。

“撂下。”他制止她掀开窗帘朝外望,“睡吧,明天北京站换车。”

“在北京玩几天,汉全。”她说着开始铺床,准备躺下。

“到时候再说。”他往对面床上瞟一眼。

她开始脱衣服,脱到了紧贴身的衣物时停住手,浅声问:“都脱了,行吗?”

简爱有个习惯,睡觉必须脱得光光的,不然就睡不着。但是火车卧铺不是卧室,空的铺位还有旅客要用,赤裸着身子?她的脸睡意朦胧,问:“我全脱了,汉全。”

“过来到我的床上来。”他并非要显示一下体贴女人,而要做另件事,焦急道:“来呀!”

“在这?在火车上?”简爱明白他要干什么,自己也有那么点儿意思,而且一进软卧包厢就想了。只是,这毕竟是人多眼杂、十分不安静的环境。

“我看过一个电影,火车厢里……”他说。

她经不住他描述的场面的诱惑,爬上他的铺……

潜逃的路上,一个知情者和一个不知情者,火车卧铺上的浪漫开头,给他们带来了旅行好心情。

翌日清早,两人相互望着,就像床上两年谁也没认真看过谁似的。

“我觉着有点飘。”简爱说着昨晚某一时刻,“真好的感觉。”

骆汉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是她在他精神紧张、惶恐的时刻,用肉体填补了他的空虚,松驰了神经。不过他仍然说话很少……

这时,响起了列车广播室的播音:“旅客朋友,长岭车站就要到了,有在长岭下车的旅客,请您提前做好准备。长岭地处东北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