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丽诱惑

1

世纪花园3号别墅让黄承剑揭开神秘的帷幕,是7天后的一个极普通的下午,说它普通是因为它既不是节假日,又不是周末双休日。

保时捷轿车驶出药业大厦,邢怀良自己驾车,黄承剑紧随其后跟上去。

自从那晚他在南湖公园一无所获之后,他怀疑邢怀良可能还有其他幽会的地方没被发现。因为始终未见另一位主角——柏小燕出现。他开始改变策略,将目光盯向柏小燕。

柏小燕鲜明地凸现在他的视线中,是周一的早晨,由于不清楚她的住处,黄承剑提前赶到药业大厦,躲在一旁观察上班的人,注意柏小燕的出现。在此之前,他只在本市电视一种新药广告节目中见过她,上镜后的她,气质相当好,更加漂亮。将这样的人从人群中挑出来,很容易,用不着敏锐目光和技巧。

属于药业大厦里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涌向铁大门,保安忙不迭地迎前迎后,与乘轿车的人招呼,与骑自行车的人招呼,与徒步的人招呼,男男女女,招呼不停,总之是他们一天中较忙的时刻。

黄承剑确定一下时间,为7点50分,离本市统一规定的作息时间早8点上班,差10分钟,按理柏小燕该在这10分钟里出现。

一辆标明泰莱药业班车的大黄河驶进院,迈下车门的女孩中,黄承剑发现穿着泰莱药业集团公司统一服装——蓝色、红领羽绒服的柏小燕,与她并肩走的女孩凑近她的耳根热切地说着什么,从她们的侧影看是在说笑。他只在一两分钟内,即从班车到大楼那段距离间,看见了她的侧影。

黄承剑不由惊愕地看着她走进楼门的背影,她极像一个人,身材、走路姿态都像。如果说柏小燕鲜活在面前,那同她相像的女人便眼泪干在脸上,确切说干涸在心里。

他呆在车里等待监视的目标出现,也可能是一个上午,或者她足不出楼,就得一整天。他决心等她,跟踪她,幸运的话或许就能发现她与邢怀良的秘巢等等。

上班的高峰一过,药业大厦大院像被谁挪走了那只沸腾水壶似的,鱼贯景象不见了,声息悄无,有那么一两个人进院,与他关注的不搭边。他将身子斜在座椅上,打发时间是那份流水路堵车时卖报大嫂塞进车的《长岭晨报》,生活在长岭的人习惯在早晨看当日的晨报。

16版晨报他很快浏览完毕,没一篇文章从头到尾读的,心里长草似的荒乱,哪有心思闲看报纸。柏小燕的背影在脑海闪来闪去,另一个女人糊墙纸似的贴在心壁上,蓦然间浮雕起来,他不想让浮雕开口说话,便拧开音响听打击乐,咚咚锵锵干扰她的声音,他厌倦透顶她的声音,恐惧那病态般枯白的嘴唇……近几年,他生活在一个晦暗的环境里,一个外人不知的隐秘世界,一个女人控制、操纵他,而且操纵控制的方法有些特别……这是他极隐私的事,他不情愿去回想。都是柏小燕的身影引起他纷乱的思绪。

这时,两个骑单车的熟悉身影迎面过来,其中一位朝他的车张望了一下,好在这种特殊玻璃外边根本看不清车内。

“楚!”他心里呼唤一声。

林楚是同姐姐林梦上街偶尔从此经过的,往黄承剑的车身瞧一眼也是毫无目的。然而,当他见到林楚时,心情陡然变了,让阴了许久的天空,突然露出太阳般的明亮、灿然。

刚才林楚不经意朝车张望时,他差不多沉不住气,想打开车门去叫住她,毕竟一年多未见面。可见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遗憾、伤感,意味着回想往日辛酸别离的一幕,展示一下痛苦给她看吗?他实在没有勇气。

林楚的擦肩而过,唤起他对以往生活的怀恋。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在往事中行走,直到发现柏小燕走出楼门,在大院门口叫了辆出租车,他才踅身到现实生活中来。

柏小燕是临近中午时分走进世纪花园3号别墅的。黄承剑的血液开始在体内欢畅流动,兴奋表现在脸上的同时,他的两只手掌不停击打舵柄,梦呓般地自言自语什么。到此为止,他已成功一半,确定了邢怀良同柏小燕的幽会地点——爱巢。尽管从没发现他们一起进3号别墅,进去是必然,只是某个时机被自己错过,往下会见到想见到的情形。

“大概今天中午有戏!”黄承剑推测邢怀良可能过来,紧盯他们十几天,未见幽会,装也好,忍也罢,总是有限度,更何况情和爱装得了忍得了吗?

一个午间的等待,邢怀良没有来,他有些失望和不解,怎么说别墅中午时间对他俩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是珍贵的良辰,他们为何让它白白浪费呢?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柏小燕走出别墅,从视觉上看,她换了一个人似的,先前进别墅是蓝色的服装,头发绾在米色的帽子里,出来时换成棕色毛绒大衣,长发飘垂到腰部,发间系条红黄蓝相间的发带,酷似一道彩虹,耳畔吊着闪光的链状的东西,由于离得远,只能猜出那是坠链。如此打扮肯定不是去公司上班,逛街?与朋友约会?

柏小燕招手,上了辆海蓝色捷达的士。

黄承剑跟上去,这次他遇到点麻烦,的士司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对他载的美丽乘客——柏小燕说像似有辆车跟踪,她怪模怪样的笑笑,然后正色说:“谁会跟踪我?没人那么傻。”

司机讨好定了女乘客,说:“我在电视上见过你,那个‘血滞通’广告是你做的……”她对夸奖自己的观众报以感激的微笑,对于崇拜她的收视者成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便有了让快乐撞下心房的感觉。也就是这相当平常的一笑,增强了司机讨好女乘客的信心。他瞥眼后视镜,那辆可疑的车辆仍尾随着,他说:“富康始终跟着我们。”

柏小燕将信将疑地转过身,透过车后窗望去。

“红色富康。”司机说。

“香车宝马后边是有辆富康。”柏小燕总算看到红色富康,仍然怀疑的士司机的判断,“是否巧合,我们同去一个方向。”

“从世纪花园出来它就跟着我们,转了三道街,它还跟着。”司机为证明他的正确,竟例举了自己一次不光彩的行动,“半月前有人雇我车跟踪辆跑车,一直跟踪到宾馆,那个漂亮女人下车……”

男人雇出租车盯梢女人,影视剧中多是因为情事,一方怀疑另一方不忠或有外遇,跟踪……她想到这儿,转身望望,香车宝马不见了,一辆流线型的外国产的轿车跟上来,她不认得是什么牌子的车,目光涉过豪华轿车,看见了红色富康。这回她有点相信司机的话了,一下便想到生活中最最重要的事:我和邢怀良的事被那个女人发觉了吗?她自己或雇什么私人侦探调查?

“你猜我是怎样断定富康跟着我们?”司机问。

她摇了摇头,询求答案的目光看着他。

“假设富康巧合与我们同去一个地方,它有两次,不,三次机会可跟到我们车后或超过去。一次在翠泉路过街天桥,我们身后的车并到另一条线去,富康本该跟上来,它却故意靠下边,让宝马过来……它始终隔着一辆车跟着我们,为了不暴露……”

司机的细致观察,令她折服。确定是有人跟踪,她心慌了一阵,左思右想,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电视剧中让人跟踪是她顶爱看的部分,现在自己莫名其妙,或者说亲临其境地被人跟踪了。

“想甩掉它吗?”司机问,他说他有绝对把握甩掉尾巴。

“别,挺故事的。”她不想让这场连自己都没看够的戏停演封杀,思想没经过什么激烈斗争,便决定让下午这段时光内容精彩丰富。此刻说她好奇也好,恶作剧也好,总之她不准备把游戏停下来,她问:“戏弄一下红色富康怎么样?”

司机望了一眼她,觉得她很小孩,被人盯梢不去想办法逃脱,却稚气地要耍一耍。

“我付车费的。”她见司机反应不积极,补上一句。

“你误会了,与车费无关。”司机接下去表态,听她指挥,让他如何做,他就如何做。

“知道桥头监狱吧?”

“太熟悉了。”

“朝那开。”她说。心想:看你还跟不?

出租车驶向长岭市很有名的监狱,它是全省惟一一家关押女犯的监狱,对外称女子模范监狱。黄承剑对它十分熟悉,数不清几次到这提审犯罪嫌疑人,而且也就是朝桥头监狱押送,使女犯冯萧萧在北大桥处逃脱,或者说光天化日之下被劫走,致使警方追踪的重点犯罪嫌疑人至今未落法网。冯萧萧可能是本市未捕获的大毒枭橡皮的姘头,谜底只能在逮住冯萧萧后揭开……此刻,黄承剑跟踪柏小燕到达北大桥下,这座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投几千万元修建的大桥,曾是长岭市人的骄傲,成为标志性建筑。他缺乏桥梁建筑方面知识,什么斜拉、拱式统统不懂,只直观它十分宏伟、高大。某年某月在宏伟高大的某处,他给犯罪嫌疑人一个逃脱的机会……他为此受到处分,降职,调离刑警队,待岗学习3个月,然后下派基层派出所煅炼一年。他没去基层派出所报到,学习不到两周,便主动辞职,离开警界。因而,他把北大桥看作是他人生的一道分水岭。那年他驶上桥和驶下桥的1.7公里的桥身时,便决定了他走向另一种生活,一种全新的或是与原有生活背道而驰的生活。一个人让他在几年、十几年的生活轨道猛然刹车、调头,或多或少产生遗憾、怀恋旧日的生活,每每经过北大桥,他不免心中油然升起落寞感,正像这座不是因为水而建的桥一样,穿梭桥孔间并非船只舟楫、鱼虾,而是车辆、各色人等。现在从他空荡如荒原的心房间,掠过的也并非草浪、百灵鸟鸣唱的声音,而是孤独蚂蚁鸟的痛悼死去伴侣的哀鸣,这种感觉似乎由来已久,特别是那个林楚姑娘骑车从车前经过朝他瞥一眼的刹那间,他强烈感到自己被抛至荒凉孤岛上……富康车开始加速,他像驱赶蚊虫般地轰走纷乱的思绪,紧紧盯上目标……

2

凌晨6点钟,长岭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值班室,接到一晨练者的报案:天井胡同有一具男尸……

天井胡同的血案现场被警方封锁,刑警、法医、技术人员勘查现场。死者为男性,头南脚北,侧卧在铁东区南纬路的天井胡同的冰沟内,由于昨夜降了场清雪,死者身上结层融化雪花后的薄冰,身高近一米九,光头,棉衣棉裤外罩着迷彩服,脚穿旧警用皮棉鞋,当地人称为“警勾”那种……法医初步检验、鉴定:男子为26至30岁之间,体格健壮。死者头部右耳处有一明显洞创,显然是枪弹射入而致,洞创为猎枪子弹击发形成,现场发现一枚赭石色塑料弹壳,型号为10号。从尸体现状综合分析判断,死亡时间应为昨晚10点左右。

识别尸体进行了一个上午,结果是无人认得,死者身上竟无一件可证明身份的东西。天井胡同附近百名居民到现场,竟没一人认识他。寻找尸源的范围扩大到全市范围内……无名无证,使刑侦人员陷入一片迷茫之中。

“死者有双簸箕般的大手。”洪天震听窦城斌介绍死者情况后,心头一直萦绕握着击碎曲忠锋头颅水泥块的大手,他说,“他很可能是杀害曲忠锋的凶手。”

“凶手被杀?”窦城斌赞同他的判断,从因果关系上讲,凶手作案后被杀,显然是为灭口,那么又是谁杀了他呢?

“目前的情况分析,被杀者肯定与某一阴谋相联系,如果推断正确,他可能既是阴谋的参与者,同时又是受害者。”洪天震提出自己的见解,“在查死者身份的同时,从外围,就是把近期长岭发生的凶杀案联系起来,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如此说来,你认为死者那双大手……”

“是的,曲忠锋被很大很沉的水泥块砸死,而挥动水泥块需要只巨大的手……”洪天震用手试抓下板台上的电话机,没抓起来,他说,“遗留现场那块水泥非一般的手能抓握在手里。”

杀死曲忠锋的凶器——那块浸着斑斑血迹的水泥块,曾让刑警多次去联想凶手的肌肉发达,孔武有力。天井胡同这位无名无证的男尸,是杀害曲忠锋的凶手的疑点越来越大。

“我们两条线展开调查,一条继续寻找尸源,先在市内,再向周边地区延伸;另一条查曲忠锋亲戚、朋友、熟人中有无与死者体貌特征相像者。”

一张罩向全市空间的大网撒下前的一小时,窦城斌同洪天震进行此番谈话。用跃跃欲试来形容洪天震此时此刻的心情,十分贴切。窦城斌何曾不是如此,洪天震加入办案行列,无疑能加快破案步伐。可是,洪天震雷打不动,继续原有的调查。池然局长在局党委会上宣布局党委的集体决定。

“最近接触袁凤阁没?”窦城斌问。

“他不肯配合。”洪天震说。几次接触袁凤阁,只要一谈起王淑荣,他便说:“和你们说一百次啦,她因病而死……”

每次接触,袁凤阁都显得十分不耐烦,眼里流露出无奈的目光,几次都被洪天震捕捉到,有口难言,必定有难言之隐。迟早,他会说的,怎样的方式使他开口,洪天震没想好。一旦他开口,王淑荣死亡的真相会大白。

窦城斌无意中发现一条线索:袁凤阁的女儿袁桔子,原是下岗工人,在王淑荣死后不久调入泰莱药业集团销售部。王淑荣死亡疑点重重,所涉及的人中袁凤阁应为重点,他是王淑荣的主治医生,她病死在医院,应该说他是最知情的人,他的真话假话,决定王淑荣死亡性质。警方怀疑他没说真话,又找不到他说假话的证据,此案迷雾重重不能不说与他有关。在攻他这座堡垒中,听到一些有关邢怀良与袁凤阁关系的风传……他的女儿调进众人瞩目的泰莱药业集团公司。难道是巧合吗?

袁桔子?洪天震决定顺便调查一下袁桔子,只是顺便调查,因为老鼠近日频频“出洞”,引起洪天震的注意,丁广雄一直盯着老鼠,发现了许多新情况。

那天,黄承剑跟踪柏小燕,丁广雄跟踪他。其结局是这样:柏小燕乘坐的捷达车驶下北大桥,岔路口朝右转,因不能直行,需要绕过一条街。不管捷达车怎么左转右拐的,黄承剑始终紧跟不放,直到柏小燕向桥头女子模范监狱驶去,黄承剑才放弃跟踪,原因再简单不过,通往监狱的路上,车很少,假若接近监狱,车更少,跟踪下去极易暴露,他放弃跟踪。

丁广雄在黄承剑放弃跟踪后,不再跟踪黄承剑。他把连日来黄承剑跟踪柏小燕的情况向洪天震作了汇报,他们综合分析,黄承剑尚未发现邢怀良同柏小燕幽会的地方。

“前些日子,黄承剑一直跟踪邢怀良。近日改为跟踪柏小燕,我想,他尚未找到他们幽会地点,更没拿到夏璐所需的证据。”丁广雄说。

丁广雄说时哈欠连连,看来他已很疲劳。

“广雄,我来盯老鼠几天,你休息一下。”洪天震说。他本打算在市中心医院按兵不动,同王淑荣住院期间的医务人员广泛接触,当然也不放弃做袁凤阁的说服工作,使之早日开口。今天见丁广雄憔悴的样子,眼里布满血丝,一定没休息好,暂时放他几天假,休息休息恢复一下体力。

“你自己怎忙得过来?”丁广雄知道洪天震绝不比自己清闲。为王淑荣的案子,几进几出医院,可以说一无所获。袁凤阁这块骨头恁好啃吗?除非钢牙铁齿。不知洪天震要费多少事,拿他常挂在嘴边的话说,浪费多少脑细胞?另外,潘光明的案子待他去调查……他说,“我还是坚持坚持。”

“王淑荣的案子,老鼠……这些都是悬案疑案,甭指望一朝一夕拿下它。恐怕要马拉松,作长期作战的思想准备。”洪天震尽量说服搭档去休息几天,“我来跟踪老鼠。”

“好吧,有事通知我。”丁广雄答应,与其说答应,不如说听从了洪副支队长的命令。

农历正月二十五,长岭市按传统风俗填仓,即旧时代农家祭祀谷仓粮囤子之类,祈望当年粮食满仓满囤。没有哪个机构或个人调查,长岭市有多少人拿农历正月二十五填仓当节日过,相信即使调查了也不会多。因此说,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正月之夜。与一年十二个月其他月份不同的是,北方人视正月末为年末,实际上浓浓的年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散尽。

然而,就在这极普通的年里的极普通的一天,长岭市上演着一幕精彩的跟踪戏,与剧院里演出所不同的是,没有观众,此剧不需观众,如同说医院不需病人一样讲不通。但是,这的确是一出不需观众掌声和喝彩的戏。

夜幕下的城市一角,积雪景衬下的世纪花园别墅区内,彩色节日灯璀璨耀眼,主人的个性、爱好,通过装点别墅充分显示出来:有圣诞树、发财树、彩灯……3号别墅院落节日灯组成英文单词:LOVE,悬挂在去年夏季的葡萄架上。

保时捷轿车驶出药业大厦,真正跟踪开始。邢怀良钻进轿车并没马上起动引擎,用手机给什么人打电话,很简短。黄承剑判断:一是与某人约会,二是以什么理由说暂不回家。他仅凭直觉的判断,竟在半个小时内得到证明:准确无误。

如果保时捷是个龙头,它的身躯部分便是黄承剑的富康,龙尾是洪天震的羚羊。即是这样一条跟踪的链子:保时捷——富康——羚羊。当然保时捷与富康中间不时有其他车加入、离开,富康与羚羊间亦如此,怎样变化,保时捷、富康、羚羊三位一体,从一条街道驶向另一条街道。

蓝岛街45号,保时捷靠边停下后,柏小燕匆匆下楼,坐在副驾的位置上,邢怀良将车开走。去哪里?黄承剑猜到了。洪天震也猜到了,他们要去世纪花园。

保时捷驶进世纪花园别墅区,直接开进3号别墅院里,跟踪柏小燕、邢怀良落下帷幕,但正月二十五夜晚的跟踪也并没因此剧终,洪天震继续盯着富康车,正如他所预料的,黄承剑离开世纪花园后,并没回清明事务调查所,也没回他掌握的转山湖镇他的居所。

见鬼了吗?黄承剑将车开到一幢楼下,不顾冬夜的寒冷摇下车窗,将头探出,向三楼一个窗户望去。隔着薄雾般的窗霜,室内什么也看不清。

“他希望见到她。”洪天震立刻想到林楚。三楼那个窗户正是自己岳父家。时间朝遥远处回流一下,某夜,黄承剑陪着自己望那窗口,所不同的是,望的是林楚的姐姐林梦,林梦是他现在的妻子。是天地太小啦,还是上帝故意捉弄人,竟让后来长大的林楚爱上了黄承剑,尽管此事没到秋天,花朵便蔫然枯萎,毕竟有了这样一段故事。

林楚不会出现在窗口,他怎样望眼欲穿她也不会出现。她没有站在窗前朝外眺望的习惯,甚至极力反对朝窗外无聊地闲望。黄承剑了解林楚这一习惯,对妻妹缺乏注视的洪天震,还是听黄承剑说林楚反对站在窗前瞭望。

明知林楚有这样习惯而来窗外望林楚,黄承剑怀着怎样一种心理?倘若不发生已发生的一些变故,他会帮助他促成美好事情。起码得坐到他的车里去,一起望……

富康车停留半个多小时后开走,那一时刻,窗户的霜花更厚了,像一种乌玻璃。洪天震真为黄承剑遗憾,白白守望,林楚没出现在窗口,林家一家人没一个人出现在窗口。

洪天震看准富康车驶进清明事务调查所附近一家暖车库,黄承剑走进调查所。他在一瞬间里,见到一个女人为黄承剑开门,而后门关闭,厚厚的帘子将他的视线阻挡住,剩下门的轮廓,再往下,关灯后的调查所玻璃门也消失了。

3

上午,夏璐给黄承剑打了电话,说想约他见见面,不料对方拒绝了她,理由是事务调查所规定,客户在雇佣私人侦探,讲好了条件,交了定金,再也不能见面,除非私人侦探主动要求约见雇主。清明事务调查所成立之初有这样规定:电话预约,侦探先不见面,而是先对雇主作番调查,确定是否接这个活儿,接了活儿也先不收定金,直到按雇主要求调查完,才收雇佣费用。当然不必担心雇主有了调查结果后不给钱,因为事先已把雇主的情况调查清楚——包括他(她)的隐私。后来,黄承剑不这样做了,许多人习惯登调查所的门,与私人侦探当面洽谈,他便改变了过去的做法,但是收完定金到调查结束期间,没极特殊情况绝对不与雇主见面。

“请原谅,这是我们的规矩。”黄承剑说。

“能透露一点进展情况吗?”夏璐在无望见到他时,提出要求,她心很急切,恨不得顷刻间弄清楚丈夫的一切不可告人的事情,“只一点点。我很想知道。”

“一滴雨点吧!”黄承剑迟疑些许时候,说,“我发现了他们约会的地方。”

“在哪里?”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再见!”黄承剑挂断电话。

她不得不放下听筒,悻悻呆坐在转椅上,一圈圈地旋转,速度并不怎么快,像一只临界停转的陀螺。移动的周围景物是根雕木架上的阿拉伯国家工艺陶瓶、鬼脸似的浮雕、金丝绒窗帘的一部分、自动饮水机、台湾竹……她的目光如翻动书页般地看这些东西,翻动到墨绿色的台湾竹,目光顿住,旋转停止。她要仔细阅读它,一枝一叶,一字一句……往事露珠般地清脆滴落——

“璐,你需要了……”一种原汁原味的永恒的声音河水似地流淌而来,清晰可闻细小浪花心音般地跳动,痛觉在她的第一次成为幸福。这成为永久回忆的幸福,铸成她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将生命比作一座山,它便是一块石头,将生命比作一条河,它便是一朵浪花……那个夏季沙滩的黄昏,两个已经水乳相溶的躯体移向城市时,他们将面对什么?

“长林,很遗憾。”校长宣布了校方的决定:刘长林和自己的学生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已没资格留在为人师表的光荣岗位。

开除!多么残酷的字眼,刘长林不准备争辩、努力什么,他朝校长苦笑一下,随即收拾东西,没向任何人告别,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出了学校大门。校长后来回忆这一幕时说:他没回头,不能回头,他怕别人看到他眼里的泪水。

夏璐在校长室哭了,一个涉世浮浅的女孩到底能够承受多少打击,尤其是突然来临的巨大灾难。

校长告诉她,你被勒令退学。

“我想念书,考大学……”她眼里含满泪水。

校长摇摇头,面对品学兼优的学生透过泪水渴望的目光,心正被灼烫,遗憾呈现在脸上,他说:“我不想这样做,可是……”

“我错了,校长我错了……”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校长说,他接下去劝她、开导她。

夏璐哭了一阵,落泪中她想自己再也不属于这所学校的学生,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这是谁都不可改变的事实。她最后揩净泪水,动作很夸张,猛然刚键起来似的,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校长行个礼,转身要走,被校长叫住:“夏璐,我送你一样东西。”

她停住脚,只见校长端着盆台湾竹,说:“拿去吧。”

“我不喜欢!”她违心地说,以此来表示对校方开除她学籍的不满。

“其实你很喜欢,洪天震同学薅我的花,一定是送给你的。”校长完全理解夏璐此时此刻的心理,他说,“送花给你并不是让你不恨我,而是让你记住你曾经受教育的母校……它会伴你长大,长大。”

“谢谢校长。”她接过花,泪水重又倾泻而下,这次她没揩,任它肆流,便有数滴落在花叶上……

“前世作了什么孽了,爹呀,咋让我摊上这丢人现眼的事啊!”夏璐的爸爸捶胸顿足,一边喝酒,一边哭喊。

“爸!”夏璐笔直地跪在父亲面前,乞求道:“打我吧,璐不争气……”

夏璐的父亲吞进一杯掺着自己泪的酒,他哪里舍得动女儿一手指头。从小到大,父亲没打过她,连骂都没骂一句。父亲爱女儿胜过自己的眼珠,甚至是生命,这与她的身世有关。

十几年前的一天,夏璐的父亲从市妇婴医院偷偷抱回一个女婴,说“偷偷抱回”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抱养的女孩。那个年代,人们抱养别人家的孩子要秘密进行,不少人从甲地抱了孩子,立即迁往乙地,目的是不让送孩子的家人找到。许多被抱养的孩子一生都不知晓自己的身世。

夏璐的父亲通过在妇婴医院的一个老邻居——产科医生,抱养到了夏璐。关于夏璐父亲母亲的情况,他只知道是一个河南来长岭搞建筑的包工头子,同一个在工地做饭的乡下女孩同居,生下女婴时,婴儿的母亲还是个不满18岁的未成年人,然而那个绝情的包工头抛弃她回到老家河南,乡下女孩难产私生子而死……丧母的小女孩随夏姓长大……父亲对抱养的女儿十分疼爱,按当地人的话说:要星星不给摘月亮。

夏家夫妇在抱养璐不久,妻子血脉方面的毛病在中医的治疗下,好转一段,她怀了孩子,那便是琪。再往下血脉又出了毛病,再也没怀孕。夫妇两人决定将璐的身世一直隐瞒到底。因为他们太爱这个孩子,甚至超过亲生骨肉琪。

啪!夏璐父亲扬起手,狠抽自己的嘴巴自责。

“爸!”她扳住父亲的手臂,哭喊着:“打我吧……”

“璐,”他拥着扑进怀里的女儿,“爸心难受,心难受啊!”

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夏璐抱着两盆台湾竹离开家,走进刘长林的单身居所……

一盆洪天震,一盆校长,夏璐心里一直装着这两盆台湾竹。

黄承剑发现了他们约会的地方,夏璐心里便不是滋味,苦辣酸涩,丈夫有外遇得到证实,恼恨的芽儿蹿箭似地疯长。

台湾竹的叶子渐渐模糊起来,她觉得冰凉的水样的东西正流过脸颊……事实告诉他,再婚的幸福生活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甚至成为一个随时都可能破灭的泡沫,此时,她痛苦极了。

哐哐,有人轻声敲门。

夏璐急忙用纸巾揩去泪,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痛苦的模样,哪怕是下属。酒店营业时间,经常有客人拜访,她匆忙地补一下妆——朝脸上扑些脂粉类,说:“请进!”

“老同学,见你和晋见皇帝似的。”洪天震进屋就抱怨,“保安、助理几道阻挡、盘查……”

“是嘛,”夏璐笑笑,说,“他们胆子太大了,连刑警队长也敢……”

“说明夏老板不简单哪。”

“你就往死里表扬我吧,”夏璐说,时间已接近11点,她邀请道:“今天一起吃饭吧!”

“好啊,正愁中午没饭局呢。”

夏璐绰起电话,“喂,许莉,我中午有客人,通知大堂把浓情蜜意给我留下……鲜花?要的要的。好,好!”

洪天震猜不出她说的浓情蜜意指的是什么?是一道菜吗?昨天他去一家酒店,菜名奇特得令人瞠目结舌:大轰炸,血旺巴格达……几乎把伊拉克之战搬到餐桌上,包房便有了小鹰号什么的。他问:“浓情蜜意是?”

“看来你很少光临本店。”夏璐说,“二层是女性大世界,包厢的名字有白领族、粉领族、浪漫温馨、亮丽身影……”

“哦,够浪漫的。”洪天震赞叹道。他今天登门,并非闲着无事,是来打探下黄承剑调查邢怀良的情况,“那件事……”

“到浓情蜜意,我们边吃边谈。”她起身,他们的午餐提前开始了。

帅府酒店二层装修得如同精美女性杂志的封面,到处是鲜花和绰约的丽人身影,浓情蜜意包厢的对开门,从两张相吻的嘴唇中间分开,尽管那唇抽象,但十分煽情与诱人。

“怎么样?”进入浓情蜜意,她问。

“优雅,个性。”

“时尚、超美。”她补充道。在他落座后,说,“专门为情人们设计的,每年的情人节,这里爆满。”

他想像得到,这里的确是情人们的好去处。

“吃点什么?”她将菜谱推给他。

“随便。”他说。

“荤点素点?”她问他时,忽然想起什么,嘿嘿笑起来,说,“你爱吃红烧肉,你为此特溜须女生。”

“那是哪百年的事,”他朝自己的腹部比划,意思说肚子大,很胖,不能再增加脂肪了。中学读书时,他成为几个女生的“清道夫”(一种养观赏鱼专为清除粪便、剩余食物的鱼),专门吃她们菜里的肥肉。有一次,一个女生的白菜里有块肥肉,很大一块,他瞄准它,馋得生了口水,可是那女生,迟迟没慷慨,菜叶吃光了,连汤也喝光了,还没有给他的意思。他提醒道:“哪位肯扶贫呀?”那女生回避他的目光,绯红的脸埋向饭盒,羞羞涩涩的,再往下发展,他惊讶起来,女生端走饭盒,将那块肥肉倒进垃圾桶,看都没看他一眼,害怕什么似的逃走。他背地问夏璐,她怎么啦?夏璐开始也不肯说明她知道的原委,他为那块倒掉的肥肉惋惜而穷究下去,夏璐才吐露实情。原来,那块肥肉上凸着暗紫色的乳头,不知厨师怎么如此粗心大意,将这让人尴尬的东西,盛进女生碗里……夏璐今天突然想起这件遥远的事。

银耳鸡蛋、海蜇、肚丝……等菜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她头顶的墙壁上,本市的一位书法家写了这样一个条幅: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他说:“好像柳永的词。”

“是他。”

“你一直喜欢这句词。”

“不,在我和刘长林结婚后。”她纠正说,一声轻微的叹息在包厢里像一条鱼在水里游弋了一下,随即消失。她的声音变得严肃,说,“黄承剑发现了他们幽会,不,同居的地方。”

“在哪里?”

“他暂不肯告诉我。”她见他投来探究的目光,说,“也许是私人侦探的规则,没有完全结果前,不告诉我。”

4

红裙子桑拿按摩院的封闭间——专为有特殊要求的客人准备的房间里,邢怀良和孟志惠正在床上接受小姐按摩。

一向行为谨慎的总经理邢怀良,同自己的属下行政办公室主任一个房间里接受异性按摩。这样做可见他们的关系特殊,在泰莱药业集团,邢怀良公众形象是不赌不嫖,一本正经。如果哪位说邢怀良到桑拿按摩院接受女性按摩,肯定有人站出来说你污蔑领导。

尽管邢怀良在孟志惠面前什么都放得开,但今天因心里有事儿情绪不佳,显得很呆板。和他形成反差的孟志惠,此刻心花怒放,那位身材苗条,肌肤嫩白的小姐,耳贴他的嘴唇,听他说,“你真靓,也真柔,水嫩可心……”

“你方才说我……像什么?”小姐尽情挑逗。

“玉免,颤动……花苑……”孟志惠已将小姐拉上床。

蜂蜇蝶颤、鱼水狂欢的这边,仍然没刺激起邢怀良的精神,小姐很规范地按摩他的肩、背、脖子、双腿双脚。这一切都让孟志惠看在眼里,他从香体上滑下来,训斥给邢怀良按摩的小姐:“咋回事?臀部、裆间,不是我们老板的肉吗?”

“他没要求。”小姐低声辩解。

“深入点!”孟志惠做起现场指挥,责备道:“你这态度还想挣大钱吗?”

“我刚才碰了他的宝贝,它很憔悴……”小姐继续辩解,她何尝不希望顾客暴力自己,顾客满意就是金钱,她需要金钱。

“算啦,付钱给她们。”邢怀良让孟志惠付钱。

轰走两位小姐后,孟志惠说:“这也太便宜了她,什么事都没做,连……邢总,重新再给你叫个小姐,‘吃草莓’……”

“我今天没心情,你就别折腾了。”邢怀良拉上被小姐褪至膝盖的宽大裤头,仍仰面朝天地躺着,撑起小伞的地方,静悄悄的如同某个深谷的早晨。

邢总无动于衷,实际地说小姐媚骚、浪缠,极尽抚爱,都未使他动心,吃草莓就更不行了。在一些鱼水场合,小姐们的挑逗绝招是,在半透明的薄沙虚遮的胴体上,摆满草莓鲜果,让男人用嘴巴吃女人身上的草莓。他想:邢总的反常,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志惠,我把她打了。”邢怀良说。

“哪个?”

“粘糕。”

粘糕是东北传统的粘食,由黄米碾面蒸制而成。粘糕是他们两人特指的人——夏璐。想必邢怀良称她为粘糕,是指她很粘乎,粘贴他,难甩掉吧?

昨夜,邢怀良回家很晚,见夏璐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看书。她在等他,刚洗完澡,头发湿湿的,身上喷了香水,耳坠、项链什么全摘掉,这是他们生活秘事中的一个细节,也可谓习惯——做爱前的准备。

他只瞟了她一眼,确切说在她洋葱般白嫩的玉脖处片刻停留,这是他目光发直的地方。某一时刻,他见到水晶似地光滑的地方而深咽口水。蜜夜,他的舌尖舔的不是她的眉、靥、唇,而是这块白地方……如今白地方变成了蝴蝶,翩翩飞去,再没飞回。

她感到脖颈处被他目光蚊虫似的叮咬一口,微微痛觉沿肩部朝心房传导,她忍了忍,对他说:“我们有两周了吧?”

“噢,没那么漫长。”他脸上呈现出倦色。

“你好像对我彻底失去兴趣。”

“怎会呢!”他极力否认,“比以前不那么频繁而已。”

“做爱是人类的一种精神疾病。”她说,“你说过这种理论,并相信它。”

“我说过吗?”他开始假装糊涂。

冷言冷语一些时候,邢怀良说他困了,一个人进卧室去。显然,夏璐渴望的事情今夜不会发生。她走进卧室,他正脱下长裤,内裤一种陌生的颜色吸引她的双眼。

“今晚真的不能澎湃了。”他发现妻子目不转睛地直视自己的三角区域,说,“或许,明天早晨……”

“你没完没了地欺骗我!”她愤怒了,斥责道:“邢怀良,你到底要欺骗我多久才罢休?”

“我做错了什么?”

“你刚从一个女人身边回来,她腹部雪坡滑吧,她洁如出池藕吧,太性感太迷人是吧?”她的话含着浓烈的讥刺、贬责味道,“你拼上命了吧!”

“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

“装,你装。”

“无端你发哪般火呢?”

“我无端,我无端。”她气昂昂地到他腿前,扯下衬裤,抖在他的面前,“穿着别人的内裤,还不认账。”

邢怀良的心直发慌,3号别墅床上两个人的衬衣堆在一起,颜色相同根本没注意。不会穿错吧?他今天的确太疏忽、太大意,同是一种牌子的衬裤,颜色是有细微差别的,问题是柏小燕不该犯这样的错误,都因为一个紧急电话,柏小燕的母亲急性阑尾炎发作住院,她乱了方寸……

卧室的火药味渐浓,夫妻战争随即开始。

邢怀良经受不住妻子揭疮疤、捅疼处,恼羞成怒,扬手给她一记耳光……

“她说她不会放过我。”邢怀良对孟志惠说,“你不了解她,绝非等闲之辈,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难缠的主呵!”

“想不想彻底摆脱她?”孟志惠试探着问。

“可不那么容易。”

“简单,刀切豆腐般的容易。”孟志惠的眼里闪烁着凶狠,只要邢怀良点头,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邢怀良闭着双眼,许久没吭声。

5

刑警走访老瓦罐餐馆,老板娘一看死者照片,说:“我认得,他是我们这清洁工付玲玲的丈夫,叫什么灿。”

“她人呢?”窦城斌问。

“回老家兴隆镇了。”老板娘介绍说,付玲玲是外乡来长岭打工的女人,生活很困难,餐馆需要身强力壮的男性清洁工,她身材矮小单单薄薄,怎干得了又脏又重的活儿。可她人很刚强,我十分同情她,让她力所能及,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她在这里只做了两个月,便走了。

窦城斌率两名刑警赶往兴隆镇。这个临辽河的古镇,已不是昔日的繁荣景象,一条狭长的街两旁仍然可见尚未拆除的民国时期典型东北买卖店铺的门面。

“老师傅,镇派出所在什么地方?”窦城斌向一位蹬人力车的中年人打听路。

“王家铁匠炉后面。”中年人朝远处指了指。

王家铁匠炉是遥远年代里一家铁匠铺的名字,几十年前,风匣的呼哒声和锤子砸铁钻的声音,一定响彻整条街。他们又问了个人,才看见王家铁匠炉那个已改为食杂店的老房子,然后找到了派出所。

“宁光灿。”刘所长看着“无名照片”说,“没错,就是他。”

死者叫宁光灿,是兴隆镇居民,无业,家有病恹恹的母亲,妻子叫付玲玲,有一女儿。他原当小扛——装卸、搬运工,后到什么地方学了半年武功,是镇上有名的“打手”。因帮人打架受过公安部门几次处罚。

游手好闲的宁光灿不再管家,全家人的生活全靠妻子付玲玲在马路边摆卖菜小摊维持,实在维持不下去,付玲玲跑到长岭市去打工,想挣钱养家糊口。谁料,她刚在老瓦罐打工,闲逛到本市的宁光灿隔三差五跑去朝她要钱,因此她不得不辞掉清洁工,回到兴隆镇。

在一家破烂不堪的房舍里找到了付玲玲,她一见照片便嚎啕大哭起来,死者正是她的丈夫宁光灿。

这是真正一贫如洗的家,惟一的电器——收音机被躯体枯干的老太太贴在耳朵上,听地方电台播放的“二人转”……窦城斌把兜里带的500块钱放在老太太身边,对付玲玲说:“和我们去长岭看看他吧。”

一路上,付玲玲落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