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维书记做官处事的哲学

与维纲共事时间虽不算长,但他那媚上唯上的奴性,早使我厌恶。不过,若他能在媚上唯上的同时,对他的下级和老百姓有一点关怀的热情,那么,他的这种奴性尚可谅解。然而,他这个官员太叫人失望了。他从来不会想到为老百姓做点好事的,不,应该说做点该做的正事,举手之劳的事。对于他的下级,只要是无关他的官位荣辱升迁的人,他的姿态总是冷淡而麻木的。就在这前一天,在我下班回去的路上,有一个人突然横冲过来拦住我的正在前行的汽车。看着这人蓬头垢面的模样,干瘦巴巴的身躯,着一套退了颜色的军装,他没等我开车门就奔过来,隔着玻璃窗手臂使劲挥动着一份状纸,可以肯定,他不是坏人,他一定有一种隐痛和委屈,从他那眉宇间散发出的一种恍惚与忧伤正在清晰地告诉我。我没有像对待那种无事生非者的做法,驱车绕过他们扬长而去,而是打开车门,接下了他的状纸,并和谒地告诉他,我会认真阅读他的状纸并与他联系的……

这个农民叫耿直,曾是一名军人,6年前退伍回到家乡,Q市远郊一个小村庄。由于他在部队已入了党,又有文化,很快被村委任用为主管财务的会计。耿直管财务之后,很快发现村支书有违犯财务纪律的事,他就以财务有关规定为由,杜绝为村支书的不合理的开支下账报销。这一下惹怒了领导,很快,以耿直患精神病不适宜做村干部为由,将他的会计职务免了。同时,宣布取消他的退伍军人待遇。本来村里欠他家几年的军属优抚款,就准备要发了,这一弄,支书却突然改口停发了,就连村委已经批给他结婚用的宅基地也被无理收回。耿直顿时从天上掉到地下。村干部却统一口径,都说他患了精神病,欲与他联姻成亲的姑娘,顶不住这种莫名的压力,终于离他而去。从那一天起,他开始上访告状。村里已无说理的地方,一村支书就是一方王国的皇帝,在这个王国他有指鹿为马的能力,一个土生土长的年轻后生,怎是土皇帝的对手。耿直奔到乡政府、乡党委,状告村支书,乡里领导口径很是一致,说耿直是无理取闹,正告他,村支书是廉洁清正的。免他的会计是正常的干部轮回,党的用人政策一贯是能上能下,能官能民嘛;收他的宅基地,是执行国家的土地政策,节约耕地嘛;最后再次正告他,若一味上告,则是诬告干部,诬告是要反坐的。后来耿直才知道,村支书就是乡党委书记的内弟,他们背后早已串通一气,对年轻人下了结论:耿直患了严重的精神病,且有抵毁上级领导的逆反心理。要对他加强控制,不能让他乱窜乱跑,往乡和村干部脸上摸黑。耿直无奈,被逼上了越级上访路,他到过Q市郊区政府,又来到Q市信访局。有好心人暗示他,叫他去拦维书记的汽车申诉冤情。因为维书记是主管信访工作的,只要维书记一个批示,问题就能解决。他冒险拦住了维书记的汽车,并举出状纸,祈求领导接下,可是,那维书记的汽车却调转方向,飞扬而去。有好心人告诉他维书记的住址,还有他家附近那个偌大的草坪广场,维书记常在清晨傍晚到那里散步,只要他有耐心,是能在那地方堵住领导的。只要把信函(告状纸)亲手交给领导,事情得以公正处理就有希望。

耿直到了这个地步,已是什么也没有了,当然什么顾忌也就没有了,唯一有的是时间。记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他就从清晨开始,到夜幕降临为止,蹲在那方草坪广场,等待着维书记的踪影。是一个晴朗的清晨,耿直终于等来了维书记,他认得他,Q市的媒体上出现过维书记清晰的形象。特别是他那光秃明亮的头顶,头顶周围却有乌黑毛发的独有发型,使耿直一眼就认出了这位久久期盼的“官人”。维书记是从一条弯曲的幽径走进草坪广场的,耿直从通往草坪的大道上一路小跑着过来了。他跑到维书记跟前,十分恭敬地呼唤出“维书记——”三个字,维书记心不在焉地转过头,看一眼素不相识的耿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神态,却不说话。耿直就马上说,维书记,我等您等的好苦啊,我冤屈啊!维书记,这是我写的上访信。我是一名立过三等功的解放军退伍军人,退伍后就回老家咱市的北郊乡耿家村务农,村支书打击报复我,扣发了我的军人优抚款——

那维书记没等他把话讲完,就很不耐烦地说,一个农民,你怎么直接找市委呢?我怎能管这等事情。说着话,维书记就抬脚往前散步,耿直紧跟着亦步亦趋,边说“那我找谁呢?”“当然是找乡里啊!”“乡里不讲理啊!维书记。”“说的什么话?我们的基层政权不讲理?岂有此理!”维书记扔下这句话,就不再回头,昂首阔步地往广场里走,那速度已不再是散步,而是在逃避一场瘟疫般地匆匆赶路了。耿直就小跑着跟上去,他并不死心,心想,他的话远未说到位,维书记大概也没听明白,“是这样,维书记——”“是什么样,我管不着。”他说着,就挥一下手,像是指示广场里的几个人。这时就有人过来,十分严肃地训斥耿直,问他知不知道今天是星期日?领导想休闲一下,你都不允许,领导能不烦吗?这时也有好心人劝他,有事到上班时间去市委找领导,怎能在这地方堵领导?唉,耿直心想,要是上班时间能找到领导,我何必这样没明没夜地守候呢。当他再往前看时,维书记早已没了踪影……这就是他唯一的一次与Q市领导的近距离接触。接下来,耿直被逼进了赴Q省的上访路,漫漫的上访路中,他方知道,有几多人命关天,倾家荡产的上访户,久久的上访依然无有结果,何况自己这种并未伤及人命的“小事”,上边哪里顾得着啊!不是人家不管,是大事大案还处理不完哩!他想过自杀,自杀后就把事弄大了,弄大了就有人来处理。可是,自己死了,谁出面上访呢?父母年迈又没文化,把自己的事再推给他们,太对不起父母。有人对他说,Q市新来的市长,平易近人,还好接近,应该再去碰碰运气。就这样,他下了两个多月的功夫,才算堵住市长……

我看着这份用血、用泪、用生命的呐喊:

《漫漫上访路,步步滴血泪》

在庄严的国旗、党旗、军旗下,我因坚持正义,抵制、拒绝村支书腐败,而遭打击迫害,被逼到苦楚无边的上访路。整整5个多春夏秋冬,2000多个寒暑日夜,为什么我就推不开乌云,拨不尽迷雾,见不到日头呢?!上苍啊,你知道吗?孩子的心在滴血啊!妈妈的心在流泪啊……

我的眼睛湿润起来,泪水欲要滴出,我的心疼痛着、颤抖着。我相信,耿直是冤屈的,他的事情并不复杂,只要我们的干部还有那么一点正义、一点良知,就不会对兄弟姐妹的苦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不会推诿扯皮、束之高阁,也就不会使那么多的本可以安居乐业的男女同胞们踏上前已不见起点,后却看不到终点的非人非鬼的上访之路。凭我的经验和感觉,耿直的问题,真正解决起来,用不了一个小时就敲定了。何以要叫我们的人民花去2000多个日日夜夜,去办一个钟头就能办成的事情呢?我没有犹豫,一手放下那上访书,一手抄起电话,打到了Q市郊区人民政府区长办公室,区长听见我的声音,就问我有啥指示,平时我是不直接对他下指示或说什么的,工作上的事都由秘书和秘书长转达过去。若是我这样的直接与他对话,应该是重要的急办的事情。我告诉他,郊区政府有个北郊乡,北郊乡有个耿家村,耿家村有个叫耿直的退伍军人,然后问他,这地址人名都记下了吗?记下了复诵一下,我要验证一下。好,记得正确。耿直原先在村里当会计,因为抵制村支书的腐败,被免职了,理由是耿直有精神病,接下来耿直又遭打击迫害,扣发了他家的军属优抚款,收回了已批准给他的宅基地。我看耿直没有患精神病,只是长期遭受压制迫害,使他的身心遭受到严重摧残,你要亲自过问一下这事,要亲自过问,听清楚了吗?好。我的意见是,原则上如数补发耿直家的军属优抚款,念其5个年头的上访,家中已一贫如洗,可将其破例列为特困户予以救助,按规定发给救助款。如果生活还有困难,可指令乡政府对其家庭给予适当救济。关于宅基地问题,既然已经批准耿直的建宅用地,原则上应落实此事,村干部不能滥用职权,出尔反尔……在处理解决耿直的问题时掌握一个原则:即就高不就低、就宽不就严、宜粗不宜细,做到情、理、法相结合。无论发生什么争论,以解决问题为最终目的。区长那里马上说是是是——

我把事情说的够明白了,可能遇到的消极力量也都估计到了,连清除障碍阻力的指导思想都交待了,方放下电话。我知道,要办成这件事,落实这件事,并非像事情本身那么简单。既然这架机器能把一件简单的易做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难办起来,这架机器就不会顺顺当当地改变它的谬误的……也正是有了这种预见和估计,我方道出最后那几句本不该现在就说的话。也是我太了解这架机器的特性了,所以我没有像正常官员用的那种游戏规则,顺手将耿直送来的上访材料批示给信访局,写上请信访局调查处理。若如此做去,这种上访若不进入云雾缭绕、迷尘充斥的大循环途径里才叫怪呢,这种循环结果是没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