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潜仁出走与S酸厂被砸

也许是因为潜仁不在家的缘故,S酸厂遭遇了灭顶之灾。一夜之间,厂区闯进二三百号农民,他们背着镢头、掂着铁锨、握着榔头,嗷嗷地叫喊着涌向厂区。大门的门卫开始阻拦这批不速之客,可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并非门卫不勇敢,胆小怕事,实在是双方力量悬殊太大。平时二十几个年轻门卫要对付10多倍的兵力,又因为事先没有任何准备。当时是晚间10点钟,那些挥舞着土造家常武器的农民军,在群情激昂的呼喊中仗着他们的群胆,采用群起而袭之的战术,把迎面阻挡他们前进的门卫撂翻,几个人再拳打脚踢一番,直揍得躺倒在地的年轻人疼痛的骂娘。然而,前进的农民军并不与声嘶力竭的叫骂者争论长短,他们目标明确,步调一致,在有计划的统一指挥下,兵分几路攻入几个要害车间。他们挥动着有点原始的武器,专门往机器的要害地方砸去。正上中班的工人也是寡不敌众,面对突然的袭击,一时有些彷徨失措。有那机警又有责任心的工人,也曾挺身而出奋力与袭击者搏斗拼打,终因势单力薄又手无寸铁,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落花流水。只是那么三四十分钟时间,S酸厂已满目疮痍、破败不堪。刚刚还在运转的机器,转瞬间一个个头破血流,胸凹腰凸,瘸胳膊少腿了……待慢半拍的110刑警赶到现场,这里的战役已经结束,数百号人早已撤离主战场。

报告到我这里的材料,称这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有组织、有领导的公然破坏社会治安、破坏稳定、破坏发展的违法行动,要求政府动用法制手段,严惩犯罪分子,并由犯罪方赔偿3856万元的经济损失。还有因保卫厂房而遭受袭击受了重伤和轻伤的职工就医问题,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的赔偿问题……

秘书长老白说,这事还是怨他潜仁不在家,他在家,就不会出这事。我倒认为,像S酸这种污染企业,早就应该脚踏实地地去治理,治理好了,老百姓还会闹事吗?老白的意思也没错,若潜仁在家,他能压住阵势,他不在家,别人就没这本事。

如今潜镇变更为潜水区,直属Q市管辖。这种突发事件,我已责无旁贷。潜仁到底去了哪里?作为一市之长,对下属辖区负责人的去向竟一无所知。

老白说,关于潜仁的去向,有几种版本。有说他去南方搞融资了,他和江浙、广东那些经济发达地区有不少关系;有说他去了北京,找哪位国家领导人说事;还有的说他出了国,去考察什么市场了。潜仁到底去了哪里?据说有时他有电话打过来,那电话要么就不显示号码,要么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而他的那部公开的手机,自他出走以后就没开过机。

也是在潜仁出走之后,正在热火朝天施工的福水二桥停工了。是因为资金的运作跟不上趟,致使急需的钢筋、水泥之类的必需材料供应中断。本来市政工程公司的总经理维小毛答应先垫部分资金,可是,人家知道潜仁出走以后,心里就不踏实,又迟迟联系不上,这样就把原先垫资的许诺搁置一边了。谁不知道,福水二桥能上马投建,说到底靠的还是潜仁。也是因为潜仁这方是大桥的最大受益者,施工单位敢于垫资,当然看的是潜仁的面子。在这地盘,潜仁啥事都能弄成,只要潜仁在,就不怕他们欠账。可是,他走了,谁知这桥还能弄成不能,先前各方说好的资金运行模式,还能不能行通。在这地方,就这熊样,许多事,离了关键人物,就玩不转了。

至于潜水区所属的诸多企业,近段时间生产形势皆是直线滑坡。工厂里人心浮动、矛盾百出,陷入无人当家作主的混乱局面。尽管家中有常务副区长郝忠照料管理,但是情况却大不一样。前些时,郝忠曾因向省交通厅皮厅长行贿200万元人民币而被审查,审查中郝忠态度硬朗,意志坚毅,从始至终没有承认这回事。尽管皮厅长那里有口供和笔录,供出他的受贿时间、地点。可是,这郝忠却说,是姓皮的对他的诬陷栽赃,他压根就不认识那个姓皮的,更没进过那个厅长的门,至今也没与交通厅的人物们照过面,怎么会去送他200万元?哪里能有这好事。办案人审来审去,除了有交通厅长一人的口供笔录之外,连一个旁证都弄不来,这种事,都是一对一的弄法,可是从法律的角度审视这事,却因缺少必要的证据而无法结论。而潜水区一方(何止只是潜水区),也有人为郝忠说话,批评那交通厅长是兔子急了乱咬人的货,许是因为为郝忠说话的人物太有份量了,最后办案人不得不把郝忠放了回来。郝忠虽然回来了,也没有被抓住什么把柄,交通厅长供出的把柄,硬是被他甩掉了。按照眼下这里人的看法,不能不说他郝忠是条汉子,够个人物。可是,放人时办案人说,今天放了你,明天照样可以把你抓进来。放了你,是让你好好反思一下,回忆一下以往的问题,早日交待清楚,交待了,就没事了,若有问题不交待,早晚要出事的。这些话一直像惊句样敲击着郝忠的脑门,像锁链缠锁着他的心,使他从此放不开了手脚,不知不觉地就谨小慎微起来,拘谨起来。也是因为潜仁不在家,整个区就像没了主心骨。潜水区这一大摊子事,谁能率得起来?整个工作陷入了瘫痪状态。

这个潜水区,不知是谁出的馊主义,为什么单单把个潜镇从福市拨离出来,又搭上它周边的一些乡镇和村庄,拼凑了这么个潜水区。是为了潜仁的升迁方使镇变区的吗,或是为了有利于地方的发展,或是为了甩掉金融投资高风险区的帽子,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使这个特殊的地方跳跃进了Q市。这种不大正常的区划变更,我总觉得有人为活动的因素,更有权力被感情裹携的嫌疑。它的变更,的确有些蹩脚,有点牵强。但是,就这种蹩脚的、牵强的看似不该顺理成章的事弄成了。从此以后,Q市由先前的4市4区成了4市5区,谁能说这不是真的。我真不知,Q市增加这么一个潜水区,它对Q市,还是对我,是福还是祸?至少它使我增添了烦心又棘手的麻烦。就说S酸厂,现在农民把工厂砸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能不处理吗?如果区划不变更,潜镇依旧是潜镇,那里发生的问题当然该由福市处理,作为Q市,充其量只需拿出个指导性的意见。可是,这会儿,不行了,潜镇升格为区,区归Q市直管。潜水区里生发的各种矛盾也跟着升格到Q市了。我掂量着这件事,已感觉到了它的沉甸甸的份量。处理稍有不慎,或被人认为不公,它的连锁效应就立马兑现。早先农民们曾酝酿策划到东西铁路大动脉干线上卧轨,以向政府施加压力,迫使S酸厂停产。我相信了潜仁的保证和承诺,他的确是将卧轨的风波熄火了,他也的确请了专家对S酸反复测试化验,证明S酸产品所产生的废气、废水对人体构不成威胁性的污染和损害,基本上不影响企业生产区域的居民的正常生活。可是,实事呢,事实证明专家的测试化验及专家的结论是不符合实事的。农民们就说出专家被金钱收买了这样惊人的话语。农民们依然要求S酸厂下马停产或迁移厂址,否则,他们是要用行动表示反抗的。不知潜仁采用的什么办法,最终使闹事的农民息了火,暂时不再有卧轨一说。有人说,是潜仁的个人魅力和威慑,镇住了这帮农民闹事的领袖;有人说,是潜仁用金钱打点了农民中的关键人物,也许是在政府强大的宣传攻势下,农民意识到卧轨是严重的犯罪,卧轨的人是要遭到法律无情制裁的。不管怎么样,卧轨的事毕竟没有发生,这是万幸。可是,S酸的污染问题还是没有得到真正治理,农民们终于又恼了,恼得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就采用这种砸设备的行为。如果依照潜水区的报告要求,当立即将肇事破坏生产的首犯、主犯捉拿归案,进入法律程序处理。做这种事并不复杂,只要通知公安局,追拿打砸工厂的凶手……可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我不能不再三思索。

破此案当然不难,抓人更不难。执法机关就掌握在我的手中,只要一个指令下去,农民当然不是政府的对手。可是,后果呢,农民何以砸设备?在这次行动之前,农民们呼喊了多长时间,要求政府治理污染。本来尚好的绿色环境,天然的生态田园,你们有什么权力将这方空气变得浑浊污秽,把这方水源糟踏的如此肮脏。农民们是被逼上“梁山”的路啊!如果你们治理了污染或迁走了工厂,农民们何以去找这屌事啊!如今若是抓捕农民,会引起什么后果?他们会说,这天下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为什么不处理明火执仗破坏生态环境的罪人,而只去整治无权无势的普通农民。政府当如何面对农民的质问。可是,政府若对砸设备的事端不管不问,又会遭到另一方的指责甚至谩骂。我明白,处理好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很不简单。特别是在潜水区的一号人物出走外地,二号人物又被击伤(行贿交通厅长事宜)的非常时候,我的回旋空间已大大缩小,每一次出手,必须又稳又准,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指示秘书长老白将主管公安与主管环保的副市长唤来,由他们3人组成一个处理S酸厂问题的小组,向他们交待了这一纠纷里暗藏着“雷区”。处理这个问题,决不是简单的抓人问题,而是要找到引起这一问题的问题,深层问题,这种引起问题的问题,才是事物的本质。只有把本质的问题治理了、解决了,才能达到治本的效果。我建议他们3人先把问题的前因后果调研清楚、分清是非、划清责任,然后再拿出处理方案。处理过后,要求达到各方口服心服,无人上访告状的效果。这就要求办事者要客观、公正、公道、公平。

这件事情,在我心中已经有了个是非曲直。当然,对这种棘手的麻烦事,我也有个处理的方案。不过,作为市长,我不应该直接处理这事,而是叫分管这方工作的同志去处理,重要的是导向他们照着我的思路去处理。如果在处理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偏离了客观、公正的轨道,是要及时校正的。这种方法,看似把权力给了他们,实质是把责任压在了他们头上,而使自己时刻处于超脱、主动的坐席上。

是晚八点,我方让值班室取走刚阅批过的一个急件,准备回家。这时,潜仁突然破门而入,我有点吃惊,又有点不大相信这人会是潜仁,就揉揉有些疲劳的眼睛,再细细地看,还是潜仁。他早已伸出双手,走至我身边,颇有亲密战友久别重逢的那种浓浓深情的来势,没等我的手伸展,那双大手就紧紧地抓住它且用劲地上下抖动,无比亲切地说:

“你好——你好——俞市长。”

“好——好。我不是做梦吧,潜书记,潜主席,嘿嘿,还是潜老板,你这身兼数职的人物,怎么说走就没影子了呢。”

“这不,我不是说来就回来了嘛。俞市长,实在对不起,事急,走的也急,没顾得招呼一声。对不起,俞市长,咱Q市的领导,连识途书记也没顾上说一声。”

他不称大家习惯的称法——刘书记,而是称识途书记,更显得他与刘书记也是平起平坐,亲密无间的同仁兄弟了。

“刘书记知道你回来了吗?”

“我刚从他那出来,就来拜访你了。俞市长,我得向你好好汇报汇报这段工作,你可得继续支持咱潜水区的工作啊。”

“啥时间我不支持你们了,还是听谁说我不支持你们了?”我以玩笑的口气对应他。

“没有,没有,俞市长是一贯支持我们的。在咱Q市,谁不知道,我潜仁依靠的就是俞市长。要不,我个福市小小的乡镇大头兵能落脚到俞市长身边,成了你的嫡系部队,哈哈。”

他指的是福市的潜镇变更为了Q市的潜水区,一步就从个县级市跻身进了省会城市。不过,这种区划变更,我一点气力也没出,甚至压根我就不知道这事。这事都是在我来Q市之前就内定了的,工作也铺垫好了的。至于我来不来Q市任市长,这事都要这样发展,水到渠成的。可是,若是不了解内情的圈外人呢,还有那众多的对事物不求甚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且又自以为是的人物们,他们会根据一种表层的现象,就很自信地下了结论:“看看,俞市长一到Q市,他潜仁就更牛了,俞市长就把他弄到自己身边。唉,哪个当官的都一个鸟样,都在拉拢、培育自个的亲信。看看,他潜仁个土包子,一下子升成了区委书记,正县级啊!”

“何止正县级,人家还是Q市政协副主席,已副厅了。”

“还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啊!唉!就苦了咱这没根没靠的光知干活的人!”

“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到哪都是这回事,认吧,谁叫咱没后台哩!”

……

这些议论不用我去了解,肯定有,我太熟悉咱们的政界了,太熟悉在这个领域里混事的人了,往往就是那些靠关系混日子的人物,却天天在抱怨自己没关系,天天在指责什么,天天一肚子怨言。现在我倒担心起这个潜仁了,我没有想到,刚才他会说那一番话,那分明是与我拉近乎,是硬往我身上贴,是暗示,他潜仁是我的人。实际上,根本不是那回事,他潜仁今天能当着面这样地亲热,若在背场,还不知他怎么放烟雾弹呢。而且他这烟雾弹放出去,还真能迷糊人。我已感到,这是他的策略,弄假成真,造舆论,使我这个假后台成为他的真后台,而真后台则隐蔽深处,不显山、不露水,与他潜仁不沾边的。这样做,对潜仁真是一箭双雕了。不过,好在我脑子还清楚,心中尚明白,就实话实说:

“潜仁同志,我可不敢贪天之功,你的荣升,都是前任领导做的工作,我哪里敢抢这份功劳。”

“我承认,是前任领导铺好了路。可是你现任领导要是不开绿灯,再亮下红灯,这路我也通不过呀,俞市长,咱实事求是地说,这功劳有他们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俞市长,你是开明君主,俺也是明白臣民啊,嘿嘿,你说不是吗。”

“好了,好了,不争论,不争论,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你要为我记功,我不要,你硬要记上这功,我能怎样。潜仁同志,我只是觉得,你既然是咱Q市下边辖属的潜水区,有什么大的举动,特别身为一把手的你,外出不能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你不对我打招呼,怎么也不能不对刘书记打招呼呀。我们Q市的两个一把手,都不知道自己下属的负责干部的去向,这事说出去上级相信吗?如果相信,那是相信我们的失职。潜仁同志,尽管你还是Q市政协副主席,在职务上与我和刘书记是一个层次,你问问,政府哪一个副市长离开Q市敢背着我悄悄出走,可是,你出去时,大家都不知道。我不希望这事还会重演,我要求咱们的同志要有个规矩,潜仁同志。”

尽管他的话讲的颇有哲理,又很辨证,听了叫人舒服,我还是要批评他,也是在提示他,他并没有把我作为知己、后台和靠山。我也不想做这种角色。但是,就在Q市班子内部,肯定有人对他的行踪知根知底,甚至为他做了周密的策划。

“对不起,俞市长,对不起了,俞市长,我就是来向您汇报这段工作的。俞市长,对,你肯定还没吃晚饭,走,我请你去吃饭,咱们吃着说着,中不中。”

“不了,潜仁同志,我已习惯了推迟晚餐的时间。现在还不到我的吃饭时间,既然你来了,就简单地说说吧,简单一些,详细情况日后再汇报不迟。”

“我是去北京了,俞市长,我到北京好些事要办,原来计划三五天就回来的,谁知,这时间就耽误在找劳书记那里了。”

“噢,劳书记?”早先在Q省做过省委书记的,他在Q省留下的口碑还是挺不错的。离开Q省时,调入国家级的重要机关,被委以重任。我下意识的以询问的口气说,“他老人家现在可好?”

“好——好,身体通扎实哩。那年劳书记荣升进京,我带着咱潜村的几个兄弟一直送劳书记进了京城的家,咱不能忘本,咱潜村从个穷的叮当响的没名小村发展起来,能到今天,劳书记可是咱潜村的大恩人啊。最早,是哪一年啦,记不准了,是劳书记到福市搞调研。亲自到咱潜村视察,咱潜村人多少辈了,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就那一回,咱潜村给劳书记的印象可好啦。劳书记回去后,就把咱村定为了他抓的点,要树成咱省的典型,农业里的一面红旗。从那以后,劳书记每年都要下咱潜村两回。一是调研,二是解决咱潜村的实际困难。从那时候起,不管福市、Q市,对咱潜村都高看一眼了,厚爱起来了,啥好事都往咱潜村倾斜。”

“劳书记支持你们村,全省人民都知道,当时媒体也是连篇累牍地宣传报道,难得啊!”我的意思是让潜仁不要再烫过去的剩饭了,这些早已成为历史的东西,我现在没时间细听。再说,潜村如今的样子,社会上私下也有一种议论,说是劳书记当时扶植住哪个村,哪个村都能发展上去,都能成为Q省农村的典型。这话的意思里对潜村并不是真正的肯定,而是把潜村之所以发展起来的功绩全归功于了劳书记的权威效益。

潜仁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他的话也就转移到了正题,谈起这些天他在北京的作为。

他到北京,先找的是美国一家从事金属行业的跨国公司驻中国的首席代表詹丁先生。因为双方在前些时已洽谈过合作的一个项目,双方签订了合作意向书。潜仁这次去北京,是双方商定的第二次接触的时间,他要与美方这家公司就具体合作的内容拟签合同书。潜仁说到这里,从他的提包里抽出了一份印制十分精美的合同书(草案),说,这就是签订的合同草案。也许,潜仁是以这份合同书来证明他的外出纯粹为的是潜水区的发展,而不是其他的原因。我没有心去浏览那份合同,现在的市场经济市场,想印制什么样的东西都很容易,只要出钱,就能买到。对潜仁的所说不大信任,并非我个人的主观认识,既然是为了开发经济,运作争取外商的投资,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还可以请求政府予以协助,提供人力,物力诸方面的支持。根本不用如此偷偷摸摸地离去,还将通讯手机关掉。大概是潜仁看到我对他的冷淡,接下来,他说道,为了慎重和稳妥,以达到知己知彼的目的,他又与美方代表詹丁先生一道飞往了芝加哥,这家金属跨国公司总部所在地。在那里进行了七天的考察,去时专门在北京一家从事外事工作的公司物色了个很懂金属行业的英语翻译。经过这番实地考察和对当地华人的咨询,算是真正了解了这家金属公司的巨大实力。它是全世界实力最强的五家金属业巨头之一,也是美国信誉最好的企业之一。这样的企业,我们打灯笼也难照(找)到呀。为了证明他的美国之行,他拿出两张北京往返美国的机票,机票上当然写着潜仁的名字和飞行日期,这时,我不能不相信他是去了美国。但是,是去考察这家企业的吗?

接下来,他又抽出几张在美国留下的照片,其中有他与那个詹丁在这家跨国公司大门前的合影,标着英文的公司牌子可以作证,还有芝加哥市诸多街头小景及标志性的景观。当然,我不能不相信他去了芝加哥,去了这家企业,因为有一张照片,正是他在公司展厅里的留影,展厅的沙盘模拟图形象生动,上边同样铬印着英文写的有关说明语之类。接下来,他有些歉疚地说,由于出国慌里慌张的,事先没有做充分准备,一到美国,才发现事先在国内没办理移动电话的国际漫游手续,那是需要在国内交上充足押金的。结果,手机成了哑巴,再加上时差问题,就暂时中断了与外界联系。心想等几天就回国了,到时手机自然可以重新起用的。谁知在美国考察期间,不慎又将手机丢失。唉,真是不巧,回国后也懒得置买,就这样,有什么急事就找部电话与家里通通气,可打可不打的电话就省了。心想,用不了几天就回家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谁知,去求见劳书记时,劳书记正好在北京一家大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这手术虽不算很大也不能说是小手术。想一想,人身上啥最关紧,还有比心脏更关紧的吗?劳书记当年对咱那么好,那么家常,啥时到咱潜村,劳书记都说是回到家了。每年大年初四都是劳书记专门到咱潜村,专门为给咱农民拜年的日子,人家劳书记不只是自己亲自来,还总是带着夫人和儿子闺女来。哎哟哟,别说咱们当干部的,就连村里七八十的老头老太太们,没有不说劳书记那一家人家常的。恁大的官,恁高的身份,没有一叮点儿架子。人家不光是到村委给村干部拜年,还专门去几家有代表性的平头农民家拜年。人家拜年,是真心真意地问寒问暖的,不是那种跑马看花走形式的。人家来时,根本不叫电视台、报社的记者随行,也不叫报道这事。最后,人家劳书记一家总要找一家生活穷一点的农民家,说是穷一点,只是比较着说的。其实在咱潜村的农民,都已解决了温饱问题,吃饭穿衣早已不成问题,只是那几年零用钱还有点紧巴。劳书记一家就在这家农户吃饭,还特别要求,家里原来准备吃啥饭,就上啥饭,千万不要因为客人来了就另做别的饭,要是那样,人家立马走人。想一想,人家劳书记一家子啥没见过,啥没吃过,人家能是想来老农民家吃啥美食哩,人家是想亲眼看看农民过年吃的啥,这才叫眼见为实,看见了,才放心啊。人家选定在农户家吃饭,就把带来的年货放到这农户家。人家哪里会在农户家大吃什么,只是趁这时候,多与农民唠唠家常,多了解点农民的情况。劳书记离开咱Q省那一天,潜村的村民知道这事的都哭了。有那老农民要去省城,不让劳书记走,我们干部去做工作,劝老农民说,人家劳书记是高升进京了,咱们该高兴,不该阻拦劳书记进京嘛。俞市长,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人都是有情义的,谁要说人没有情义,我说那是胡诌,就连牲畜也不可能没有情义。不是有:“马不欺母,老牛护犊,羊不吃独食,鹿闻草而鸣。”的说法吗。别说咱们是人,人都是有良心的,要知恩图报啊!如今,劳书记做心脏手术,俺知道了,俺能不去看一看就走啦,俺能不为老书记祈祷祈祷、祝愿祝愿。谁知医院不叫探望病人,手术前两天就把劳书记跟外边隔绝了。手术过后还是不让探望,这俺理解,为的是叫病人安静休养,早日康复。就这,前前后后整10天,我才算见到了老领导。劳书记手术做得可成功啦,我说些祝福的话,顺便也汇报了几句工作。劳书记又指示我去找另一个大领导,有些事叫我跟他汇报。在北京时间,我一共去看望劳书记3次,最后一次,我对劳书记说,我该返回老家了,家里有事等我去做哩。劳书记听说我要回家,又专门跟省委吴书记写了封信,叫我带回,我是今天下午就到咱Q市的,5点多钟专门去了趟省委,把劳书记的信交给了吴书记,这就赶紧回咱Q市来。

听了潜仁的所谓汇报,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的“汇报”信息量是很大的。其中有几个要点是他去看劳书记,顺便向他汇报了几句工作,这几句工作,应该是他在向劳书记诉苦。诉说反贪局派人来清查潜镇的问题;而劳书记指示他去找另外一位大领导,有些事向这位领导汇报,这位领导应该是负责反贪工作的大人物吧;是否劳书记要这位大人物为潜仁他们说情?最后,劳书记跟吴书记写了封信,这信让潜仁捎给了吴书记。这封信写的什么?是不是关于福市关于潜镇,直到潜村的问题……劳书记让潜仁把信捎来,看来,他对潜仁依然十分信任,劳书记毕竟已在京城离休,许多发生在Q省Q市福市的事,他是不可能知道个中详细情况的。但是,劳书记在Q省的影响绝对是相当有力度的。尽管他已离休但余热余威尚在。待潜仁的话说完之后,我已不像他刚进来时只是一味地批评指责他了。至少,对他的批评要策略,对他那“二亩自留地”要慎之又慎,我悄悄地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