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进京找老校友帮忙

12月14日 星期五

天蒙蒙亮,我就起床了,到宾馆后院的人工湖畔散步,我们是昨天晚上下榻京城这家星级宾馆的。这次进京,是向有关部委汇报金远1万人留市安置的可能性和必要性,看望移民专家,游说万人留市的重大意义,加深感情,增进理解,争取各方对金远移民工作的支持。来之前,辛苦乡长又来找我,托我为他们那个1号矿井的赔偿做做工作,据悉,他们已请专家对矿井的藏量做好了技术论证,就等上边批准认可了……眼下,金远市的1万移民的去向,不仅决定着他们下一步的生活状态,也决定着我的前程命运。我很清楚,如果出市安置移民的规划得不到改变,金远市的移民们会闹腾得天翻地覆的,当然,我也决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要改变先前的规划,这事不像在地方的县、市那么简单,地方上决定一件事情,往往是主要领导一句话,事就办了。眼下这事要弄成,得由国家主管部委批准认可,在这个层次上的决策,往往是专家们集体研究定夺的,专家们在一起决策,就会各抒己见,见仁见智,畅所欲言,碰撞争论是必然的,专家们人人平起平坐,气氛民主宽松,不像地方上的政府官员,谁的官大谁说了算。这次进京,我就打算要与专家们好好沟通沟通,让他们知道金远的真情实况。

在我心中,专家是素质很高的人,在世风日下的大气候中,这些专家们,可谓受污染较轻的群体,这些专家多是教授、高级工程师、研究员,又多是60年代从国家名牌大学毕业的人才,如今多是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也有的已过了花甲之年甚至年近古稀,他们身上,有一种纯正的气质,办事情很规矩,即使有些灵活性,也是限定在政策和规章允许的范围之内的。

他们每次下去检查或搞调研,总会发现不少问题和谬误,他们就建议修正谬误,堵塞漏洞。这样,为国家节约了大量资金。

专家下去,是不向地方索取什么东西的,可是,地方上的人总怕慢待他们,使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失,就主动地送礼品、纪念品、土特产什么的给专家们,还会用当地最好的美味佳肴招待专家们,这也是一种对知识的尊重。实际上,专家们看事物,用的是技术的眼光,专家们的结论,靠的是科学的分析判断。可是,现在许多人有个观点,不管白猫黑猫,没有不吃腥的猫,什么科学,什么技术,只要拉上关系,上好贡,就能随心所欲地驾驭它,就能叫最明白的数据发生变化。唉,不少人都叫弄糊涂了。

吃早饭时,我与田局长、柳局长商量,上午想办法请移民司司长张斤到我们下榻的宾馆,先与他畅谈畅谈金远移民的情况,争取他的理解和支持,再往下做工作。张斤是我的校友,他在部里不仅有权,而且有威,这人为人诚恳,办事公正,作风朴实,不像当今某些戴着时髦桂冠的学者、专家那么“牛”,那么趾高气扬……我在省水利厅工作时,就与他多次打过交道,说心里话,我得承认,像我这一茬年龄的人,与张斤那茬人相比,最大的差距就是缺少他的一种精神。吃过早饭,我们兵分两路,田局长与景科长、贯科长一道去一家设计院索取资料,柳钱陪我回到房间,约请张斤。

柳局长电话先打到部里,部里的人告诉他,张司长刚出差回来,今日在家整理一些资料,听说我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部里的人又把张斤家中的电话告诉了柳局长,接着柳局长又把电话打进他的家中,对方好像问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柳局长告诉对方,是从Q省来的。稍停片刻,柳局长就放下电话,少气无力地说,不行了,一个女人接的电话,可能是张司长的妻子,人家只说张司长不在家,就把电话挂了。

凭我的直观感觉,张斤不一定不在家吧,我知道,张斤是个做学问的人,不爱社交,不多事,一般不熟悉的人,他不大愿意交往的。我就直接拨通他的宅电,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干脆自报家门说:“我叫俞阳,是张司长的好友,请他接个电话。”静默片刻,电话中终于传来了张斤的声音:

“噢,俞市长,我还以为是谁呢?”“所以你就不接电话,哈哈——”“咳,你不知道,有那些人,找到家里求你办那些不应该办的事,真烦。”“我求你办不该办的事呢?哈哈——”“老朋友,又开玩笑,你现在在哪里?”“我就在光明大酒店的426房间,距你们部里不远。别的没什么,就是想找你聊聊,不知阁下能否给个面子?”“又开玩笑,你等着,半小时就到。”果然,张斤准时来了,一进屋,他就摘掉黑色礼帽,挂在门后衣钩上,脱去藏蓝色的毛呢大衣,开玩笑地说:

“还是市长,出门住星级宾馆,还是套房,哈哈。”“还不是为的好接待你。”这时柳钱忙着去递烟,我打开一条特地带来的Q省银辉牌高级香烟,对张斤说,“吸这个,我们Q省的王牌香烟。”柳钱转脸一看,说:“还是当市长的,能弄上这么好的银辉烟。”“好烟!”张斤深吸一口,随着吐出的白色烟雾,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真是好烟——”“甭看这牌子名气不大,质量赛过大中华是不是,张司长?”我边品味着这特制的精品烟,边为银辉牌香烟吹嘘,实际上,这种香烟的确是好。

张斤又吸下几口,说:“是高级香烟,这样的烟灰就能说明它的质量。现在有些名牌东西,质量不一定与它的名气成正比的,有些牌子不响的东西,质量不一定不好。”“说的是,张司长,再品品咱老家的茶。”我把Q省的极品毛尖茶取出来,柳钱忙跑过来帮助沏好一杯,送给张斤,又为我沏上一杯。

“不要叫司长这官衔,我很快就退二线了,现在就改称呼,叫我老张就挺好。”“哪敢叫老张,叫您张老师吧,这称呼到啥时都能叫的。咱们学校不是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嘛,只要是相差8年时间的,后来的学生就称前8年进校的学生为老师了。”实际上,张斤要比我早两个半8年入校的。

“那是过去的规矩,俞阳,你没发现,现在名声大的专业技术人员多是40多岁的人,我这一茬的就凭老资格了。”话音落地,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小口,似在仔细品味。

张斤说的是真话,但我还是故意抬杠:“张老师,你谦虚了,姜,还是老的辣嘛。”“果然好茶。”张斤没有再理睬我的话,却对视着杯中的茶说,“看这茶叶,全是茶心,鲜嫩齐整,碧绿清亮。”他又把茶杯贴近鼻孔,“这茶味,清香甜润。”我早就知道,张斤这人不爱酒,却爱茶,对于烟,他并没瘾,但吸烟的质量很精。

“张老师,我这次进京城,可是冲着你来的。”“我说——老校友,你可不要为难我,要是政策不允许的事,就免开尊口,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他又呷下口茶,眼光并不去看我,只是盯着还冒热气的绿茶。

“张老师,这事无论如何,你得帮忙。”“什么事?”“还是我们金远市1万名移民出市留市的事。你们在京城,不了解下边的民情。

金远人有种执著的观念,认为全中国就金远市最好,要叫他们出市,就像杀他们一样,真的!那样非乱成一锅粥不行。”“不要危言耸听好吗?怎么,离了金远,地球就不转了?人家别处的人就没有生活?国家已经把规划给你们金远移民的地盘平整好了,还有路、水、电,为你们花了不少钱,你们变个什么,国家花的钱谁补偿?”“想想办法嘛,据我了解,我们邻近的W县的移民天天喊着想外迁,W县的条件太差,把给我们金远的土地划拨给W县,不是两全其美吗?”“说得轻巧,W县有剩余土地啊,叫他们县迁出去,他们闲置的土地呢?那是资源浪费啊。再说,W县一共才4780个移民,你们是去1万人呀!”我不想把真实的情况亮出来,我们二期的移民虚报了数千名呢,实际上,真在本市安置的话,工作较出市的压力小多了。这时,我只是从技术上与张斤说事,恐怕说不出个什么结果,就换了另一个角度,很郑重地说:

“张老师啊,这1万人是出是留,可是决定着金远移民工作的成与败啊!”这时,我示意柳钱局长离开这里,根据经验,比较深刻的真言只有在一对一的双人谈判时才能达到好的效果,只要有第三者列席的商谈,就会不乏官腔和套话的。“你是移民专家了,你忘了,S省楞子县的移民闹事的风波,一下子有2000名移民冲击县委县政府。2000名移民开进了县委和县政府,在办公室里搭铺睡觉,在楼道里生火做饭,在大院里乱撒尿,把机关弄得一塌糊涂,县委、县政府的人只好流动办公。最后S省不是下了道红头文件把这个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免了吗?倘若金远的1万人出市的话,乱起来肯定比S省的楞子县厉害多了。到那时,你这学生的市长乌纱是要拿掉的。”“又来了,危言耸听,哪会那么严重?”“一点也不危言耸听,你不了解金远人,弄起事来,那地方的人凝聚力特强,活动能力特大,办法特多,激情特高,会弄得当领导的一筹莫展。”“可是,你们金远根本没有环境容量呀!没有容量,这1万人怎么放得下?”“张老师,有些事你们上边的人不知道,我已经详细分析了金远的容量,现在下边人办事,总爱做两种方案,一种是上报方案,一种是实施方案。上报方案的目的是要上级领导服从下级的决策的,实施方案才是真的,是实事求是的,上报给你们的环境容量有猫腻,里边打了埋伏,实际的耕地要比上报的多,我算了算,这多出的土地基本上可以安置下这1万移民哩。”我不得不从环境容量上做文章,但虚报人数的事不能叫他知道,不然,他这个司长会砍掉金远许多移民资金呢。

“可是,已经给你们安置好、投了资的土地谁去呢?叫谁搬迁到那地方呢?”“唉,这当然好办,你们站在国家的位置上,还能调不出1万移民来这里,嘿嘿,你说对吧,张老师?”张斤想了想,琢磨一阵,若有所思地说:

“我们这里不像你们市,干什么事,市长说了就算数。我们这里是专家决策、集体决策、科学决策。”“张老师,总不能见死不救啊,这个忙,你一定得帮帮学生。”“这样吧,我留下几个人的电话,你分别与他们谈谈,分析分析出市与留市的利弊得失。

”这时,张斤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将纸递给了我,“这几位同志都是专家组成员,研究方案变更时,他们都要参加的。”“你看这事有把握吗?”我想试探试探张斤的态度,因为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说真心话,对你们金远市的移民规划,我是不想再作变更的,这方案又是你们Q省上报的,你们还要变什么?这不是出尔反尔吗?如果移民的县市都像你们金远这样没有章法,我们还咋个工作?日月霞这20多万移民还咋个移出去?不过,刚才听你说那一番问题,如果是真的话,还真是个实际问题。”“张老师,怎么不是真的呢?这事我敢骗你?嘿嘿。”“就算是真的,从理论上讲,作为专家也可以不予考虑的,专家论证事物的重点是在硬件上,像有多少地、能安置多少人之类的,你说那困难,属于人的观念、意识之类的,不是硬件,这种困难本可以用政府行为解决的,可强制搬迁嘛。”“可是,能把他们强制搬走,他们还能悄悄返迁回来啊!弄得全市乱了套啊,张老师。”“倘若真有这么严重,我想,专家小组会给予重视的。”我还想与张斤再说些什么,他已经起身要走,我劝他共进晚餐,柳钱已推门进来,诚恳地拉住他的手,想留住他,他根本不依,说:“你俞阳不是不知道,我不喝酒,又从不想在吃饭上多费时间,你们要是为我好,就放我走吧。”话说到这份儿上,柳钱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又急忙跑进里间取出一个礼品盒,掂着出来,我们一道送了张斤下楼。他上汽车时,柳钱把礼品盒往车里放,张斤硬是推托不要,推来推去,弄得场面很尴尬,我诚恳地说:

“张老师,这盒里没啥东西,只是些当地的土产,连正常的感情交往都不能有吗?这与行贿是有严格区别的,哈哈。你想,我敢向你行贿吗?哈哈——”“哈哈——好,我相信你,俞阳,不要讲了。”送走了张斤,田局长他们正好回来,我们一道商议,怎样去看专家,给专家们带些什么礼品。大家都觉得,给专家送礼很难,今天若不是我与张斤这老校友的面子,恐怕就这些茶和烟都送不出去。尽管这样,田局长和柳局长还是说,我们求人家办事,总不能只带着两个肩膀一个头就去吧,时代毕竟不同了,如今是市场经济的年代,就是再古板、再传统的人,也不能不发生变化,大气候在变,不变行吗? 这时候,我又与两个局长磋商了孤边乡1号矿井的赔偿事宜,他们乡那个煤矿开始只做了900多万元的赔偿,人家滑溜县的煤矿就弄到3000万元,咱们是不是顺便找专家摸摸情况。

我话音未完,柳钱就知道该去干什么了,他说,咱们孤边乡1号矿先前只报了950万元赔偿款,显然是吃了大亏了,幸好咱们又递上了重新评估的报告,前两个月,咱们请的专家组已做出了对这个矿的评估,赔偿的款额应该是4286万元,看看差老鼻子了,这些时局里与乡里一直跑这事了,跑得也差不多了,省里问题不大了,就等上边的专家组去考察认可了。既然来了,咱们应该去找找人家,汇报汇报。

田局长马上表示,这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大事,该好好运筹运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