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秘书长吕明告诉我,政府大门被围堵了,是一群老城改造的拆迁户,他们来索要房屋拆迁费。

这是怎么回事?房屋都拆迁一年多了,原先的上官市长早就调外地了,现在还欠着老百姓的房屋赔偿款。吕明又告诉我,本来房屋的赔偿款评估就很低,是靠政治思想工作才算勉强把老百姓的火气压住。可是政府财政支出项目太多,一时拿不出这些钱,就先赔偿了拆迁户一半的房款,答应在半年之内付另一半。现在都过三个半年了,这事捂也捂不住啦。该编的瞎话都编过了,能推诿的理由也都用了,老百姓不再信政府的解释了。这不,就拥来了一二百人上访,要讨个说法。

唉——这事怨老百姓吗?这个上官市长,净弄政绩工程,腰包里没那实力,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一个光顾头不顾屁股的政客,我心中暗暗咒他。他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屁股屎啊!特别是他弄的圪祇窝心连心公路工程、牛头山供水民心工程、老爷岭光明(送电)暖心工程,开工时可谓轰轰烈烈,气势磅礴。报纸、电视、广播都在赞美,这是真正为人民办事的工程,这是雁鸣市乃至Q省的划时代工程,这是贫穷山区走向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里程碑。当时我还从金远市特地跑来参观学习……

谁会知道,在一阵雷鸣电闪的背后,却孕育着一种难以医治的疑难顽疾。今天,我计划与水利局长、交通局长和电业局长一道去圪祇窝、牛头山、老爷岭现场办公,去诊治政绩工程留下的后遗症。谁知,另一个工程的后遗症又发病了,我有点措手不及,三位局长都在等我。我想了想,对吕明说,不要陪我去山区了,你和信访局的同志一道去应酬围堵政府的老百姓,我照原计划行动。

吕明说:“也只好这样了。可是,汽车开不出去啊,政府大门被堵,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散去。”

“我从军分区出去。”政府的后院有个胡同,通着军分区的后院,军分区的大门在另一条街上,一般人不知道这个秘密通道。

“好吧!我通知交通局柏局长,叫他到军分区大门接 你……”

乘着柏局长的丰田越野吉普,整整跑了两个半钟点,总算到了地形崎岖险峻的大山腹地。

牛头山、老爷岭与圪祇窝为雁鸣市的深山区,为便于管理,市里专门组建一个叫“山区办”的机构,级别与市内的区平行,为正县级,这样,客观上又能多安排几个县级干部。当地人称山区办是“西伯利亚”,因为它地域宽阔、荒凉、寒冷、贫穷。

由于我的来到,山区办的朱主任和乡长们都闻讯迎来了。他们站在山道的一个岔路口,老远就朝着我乘的丰田吉普车招手。山里的干部都这样,他们若是知晓上级领导要来,就老早地出来迎候。就是事先叮嘱他们不要这样客气,他们还是照自己的弄法我行我素。车开至他们身边,我下来与他们一一握手问好,一边说着“辛苦了,辛苦了”的套话,他们回敬着“市长辛苦,市长辛苦”的对应话语。然后,朱主任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随我进了汽车。他坐在了司机一旁的副驾驶座位上,以不容置疑的恳切口气,请我到他的山区办机关看看,然后再到村子视察不迟。说这是难得的机遇,多少年了,政府一把手就没有进过他这个西伯利亚总部。我理解一个常年在深山工作的干部的心情,就开玩笑地说,这是你山大王的地盘,别说市长,就是省长到这里,也得任你指挥嘛,嘿嘿。

“哪里——哪里,还是俞市长给我面子,哈哈。”几个乡长乘的北京吉普跟着丰田越野车进了一座依山傍路的院落。像老北京四合院的布局,方方正正的大院坐落着上房和两排厢房。许是因为山区办机关人员不多,山区又不缺地皮,这里就没有了楼房。我无心浏览院子的景致,径直走进了上 房—— 朱主任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大家落座沙发之后,方发现茶几上放着柿子、苹果和砸开了的核桃,一个小伙子在为每人倒水。我说,不必了,稍坐一下就下村子去。朱主任却说,你们轻易不到寒舍,今天来了,总得把沙发暖热再下村嘛。他一边递来个打印好的材料,说,请俞市长看看这个材料,喝杯水,咱就走。

柏局长说,又是你那个申请报告吧?老皇历啦。朱主任说,这皇历是老,可是老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啊,再说,我还没有跟俞市长送过呀。

我看那材料,题名是《关于急需解决圪、牛、老三村群众生活困难的申请报告》,不觉被其中的内容吸引住了:

我们圪祇窝、牛头山、老爷岭三个村庄属解放老区,位于太行山天然林保护区核心区域的深山中,曾为抗日胜利和新中国的建立做出过卓越的贡献。

在各级政府关怀下,特别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吹进了我们闭塞的深山区,领导干部积极引导群众树立住山靠山、养山吃山的思想。我们山区每个劳力每年砍坑木可收入500元,拾捡树木梢材养木耳可收入600余元,卖核桃、柿子、苹果、栗子果品收入400元,采山药材可收入400元,年总收入达1900元。可以说,山民们的生活原本是很不错的。

可是,随着国家法制的健全,林业法规开始实施,省政府于80年代就下文,把我们这三个村定为省级天然林禁伐禁猎区,90年代又晋升为国家级天然林保护区。在执行国家政策法规时,却使我们出现了难以生活的状态,具体情况如下:

一、木料禁伐,山土禁动,只有养山责任,没有了吃山权利,卖坑木、养木耳、挖山药的经济来源同时中断。

二、禁猎之令,使山中的猕猴、果子狸、獾、山鸡、野兔、野猪、狼、鸟类等迅猛繁殖,致使该收获的核桃、柿子、栗子、苹果、杏子被这些家伙一抢而空。

三、上千亩的山区瘠田,辛苦了一年种植的花生、红薯、大豆、小麦、玉米,临近收获期时却被鸟类和野猪毁坏或吞噬。据统计,一头野猪一次可毁掉半亩玉米棒,一群野猪一夜之间能糟蹋一洼地(2.5亩)的农作物。特别是这些动物的轮番破坏、交叉侵袭,先是鸟类叼,接着野猪拱,之后猴子刨,经过多少次袭击之后,那遭遇蹂躏的场地已满目疮痍,惨不忍睹了。

四、更严重的是,先前已绝迹多年的金钱豹近来又出现了。它与野猪、獾、猕猴、狼之类的动物经常出没于村庄和孤居户,近4年来咬伤耕牛38头、吃掉18头,吃掉家猪68头、羊88只,被吃的鸡五六百只。在2002年元月10日深夜,圪祇窝村王三家羊圈的200多只羊遭遇金钱豹在圈外吼叫,群羊惊吓得堆摞一起,被压死25只。2002年农历大年三十晚上,牛头山李富家的院门被四头野猪拱开,吓得一家人呼天喊地,惊动四方,多亏邻里“拔刀相助”,方赶跑了野猪,事后吓得一家人拉了五天肚子。2002年5月25日,老爷岭农民赵小九在看守自家的麦田,有头野猪跑进田地糟蹋庄稼,赵小九捡起一块石头向那野货掼去。那野猪不仅不知趣走开,反而转身迎面向赵小九扑来。小九却不是那厮对手,被野猪开膛破肚,肠子、肚子、心肝肺流出一地……血糊淋拉的现场令人毛骨悚然,惊恐万状。

五、近年来,不知什么原因,圪、牛、老三村的水井经常枯竭,周边的山泉也常常断流,致使人畜用水困难重重。这对山民真是雪上加霜,前景不妙啊!

鉴于上述情况,这里的群众很难正常生活。盼望领导想方设法,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困难的办法……

2002年6月15日

“噢!问题严重啊!”我放下手中的材料说,“报告送交谁啦?”

“当天就送市政府上官市长那里了。几天后,上官市长在一次农村干部会议上讲道,‘最近山区办报送一个材料,要求解决革命老区的贫困村子的困难。我一看,是因为近几年国家禁猎,使野兽繁殖增长过猛,形成强大势力,与山区农民争粮食、争地盘。嘿嘿,这算啥子困难,几只猴子、几只狼,就是再加上几只金钱豹,它们有什么了不起啊!比比过去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这几个猴兵狼将,它们还有日本鬼子厉害?还有国民党伪军强大?同志们,不要忘记我们的圪祇窝、牛头山、老爷岭是革命老区,是红色政权的摇篮,是有着敢于战斗、勇于胜利的光荣传统的。当年那么强大的敌人都被击败了,如今能因为几个猴兵狼将而放弃阵地吗?上级领导指示我们要加大对边远山区的扶贫力度,特别是对革命老区的山民,我们不仅要在物质上扶贫,更应该在精神上体现上级对山区的关心。山区办的领导、山区乡的干部听好,你们要立即行动起来,动员山民,以当年革命老区不怕牺牲、排除万难的姿态,发扬艰苦奋斗、不怕险恶的作风,发扬敢打硬仗、勇猛拼搏的精神,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野兽斗,其乐无穷!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嘛!有了这种精神,别说它是几只狼,还是几群猴,就是来个金钱豹排,也不在话下。哈哈,我就不相信革命老区的人民斗不住这帮乌合之众……’”

“这是上官市长说的话?”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就打断了朱主任的叙述。

“一点不错,我引用的全是他的话。”朱主任回答。

“是的,俞市长。朱主任的记性真好,几乎是克隆的原版,哈哈!上官市长的原版再现,哈哈。”柏局长在作证,看来上官市长发表演讲时他也是在场听众。

“接下来呢?斗的结果呢?”我问。

“接着送水的民心工程就启动了。弄了一年时间,他上官市长就奉调走人啦。现在就这熊样,等您俞市长收拾残局哩。嘿嘿,你不收拾咋办?谁也不能再去找他上官市长啊,唉——”

唉!有啥法子呢,我了解这行情,做决策的人物往往不负责结果。他们不仅对自己的决策不负责任,他们还有资格指责为其擦屁股的人物的不是。又有什么法子呢,谁让我坐着雁鸣市长的交椅呢?想到这里,我就不再往下想了。关紧的事是处理已酿成的问题,是解决群众眼前的实际困难。

我们从山区办大院走出去,按地理位置先到牛头山察看供水的问题。尽管乘的是越野吉普,进入绵绵峻岭的盘山小路,汽车的威力已经没有了。那巍峨的山峰和嵌在凸凹山体中极不规则的房舍,以陌生又冷淡的目光注视着艰难爬行的汽车。渐渐的,终于爬不动了,不,是没有路了。我们下了车,攀登上一个小村,说是村子,充其量不过十多户人家。乡长告诉我,这地方就这样,农民盖房是根据山势地形设计的,没有大片规整的土地来做宅基,山地适于建多少屋舍,就建多少,所以自然村就特别多,有那村子仅有一户两户人家。我们走进村首的一家农户,偌大的院子很是宽敞,背依着山体是一排三孔坐北朝南的窑洞,院子一侧有一间小房,是做饭的厨房,屋门口砌一水泥池子,上边有严实的木盖,屋里还放有水缸。我问,不是已通上自来水了吗?为什么还用水缸?这里正是牛头山供水民心工程的受益区域。

院子的女主人说,自来水可不是啥时候都有,到规定放水时候才放水。

“多长时间放一次水?”我问。

“少者四五天,长者十来天。”跟随来的朱主任说,咱这地方跟城里不一样。虽然都是自来水,咱不敢一天24小时都开着,那样老百姓还不猛用。

“为什么不呢,有水表吗?按用量计算。”跟随来的秘书小杨说。

小杨显然外行了,他不知道这里的村情。我倒是听人汇报过,知道老百姓用水不交水费的事,但毕竟没到现场考察过。

站在一边的乡长说,刚通水时是跟你们城里人一样,啥时开水龙头啥时有水,原来一年不洗一次澡的农民,也知道洗澡了。这倒没啥,有人把管子接到地里,成夜地漫浇起来。农民就这样,见别人浇地,自己也弄管子浇,谁要不浇就吃亏了一样。唉呀,这一弄,用水量大多了,水利局来收水费啦,都傻脸了,没钱!有人还说,啥时候听说过用水还要钱?打听打听,咱牛头山这地方,祖祖辈辈谁知道啥叫水费?

有人还说,说是为俺农民办好事,送自来水啦,咋不先说这水还要钱哩!要知道要钱,哪龟孙才稀罕这东西哩!有钱买啥不好,去买那没滋没味的淡水。

有人就说怕不是水卖不出去啦,来讹咱老实人的吧?要不,这自来水,自己来的嘛,还要啥發钱哩!唉,你们当领导的不知道,咱牛头山的农民没出过门,有那女人从生下到死都没进过一趟城,他们就这么认为。说来说去,还是没钱。乡长伸伸双手,表示手里确实很空很空。

“那就用定时供水的办法?”水利局孙局长说话了,这事他最关心,供水公司是他的二级机构。我听说,因为收不上水钱,供水公司开始亏损了。那是个自收自支的事业部门,若是员工发不下工资,孙局长也安生不了。

“你说哩,不用这办法还有啥好法?”朱主任反问他。

“这能算是办法?钱收不上,水还是要供,这算啥理?”孙局长有点生气地说。

“那——咋办?设备都弄好了,能闲置着不用?花那么多钱,多可惜啊!”朱主任显然是护着牛头山的,他那种神态还有点幸灾乐祸。

“那——用也行,水费的钱记到你山区办的账上,等到政府财政跟你拨款时如数扣了。”

“凭啥扣我的钱?又不是我山区办用的水。再说,我的财政款早發蛋净光了,干部们半年没照时发工资了。我正想找俞市长说说哩,该给我换换位了。已当了8年穷主任了,抗战打日本鬼子也不过8年啊。孙局长,要不,咱俩换换位?我不怕农民欠水钱,我当水利局长,你老孙来这里占山为王,水情随便用啦,我老朱对你网开一面,用水特区不要钱,嘿 嘿—— ”

“看你那能蛋样,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把你放到那位上,你这鸟嘴就不说这扯淡话啦!”

听着他俩在磕磕碰碰,我已经觉察民心工程难遂心意了。说起来美好的事,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一道任何书本上也找不见答案的难题。咋办?

“你们想了没有,怎么解决这矛盾?”我问乡长与朱主任,因为他们是消费一方,水是商品。

“想是想了,就是想不出法子呀。俞市长,你知道这水价多高,我一说就把人吓住了。”

“为啥?”

水利局的孙局长答话了:“这里的自来水价要比咱市内的水高三倍。为啥?成本高啊。这么高的山,海拔都1200米了。水是从那条万峪河抽上来的,落差太大了,用电量太大啦,经过几个转换站才把水弄上来,费老鼻子劲啦。要不是政治动员,用老愚公挖王屋山太行山的牛劲儿,这种事根本连想也不敢想,甭再说弄成功。”

“事先你们算过账吗?有个整体规划吗?”我已觉得问题的严重性。

“俞市长,你不知道,那时候你还在金远市哩。咱们雁鸣市把这项民心工程当成头号大事,当成落实‘三个代表’的中心工作,提高到与中央保不保持一致的政治高度上来认识这事。所以决策时没一点杂音,上上下下一致通过,叫有条件要干,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干。即使有人看出了问题,有人担心忧虑,也只是在下边嘀咕嘀咕,不敢公开出去。”

“当时有什么忧虑?”我问。

孙局长答道:“只是忧虑施工经费,政府没钱,水利局也没有钱,现在花去的4400多万元多是贷的款。这贷款水利局根本没有偿还能力啊!他个山大王还想与我换换位哩!他这虽穷,穷得心静呀,没啥外债呀,我可是背着一屁股债的,当代杨白劳呀。”他也是自我解嘲,故意对朱主任幽默起来。

“你说那也不对,现在能借上钱能欠上账的都是黄世仁,嘿 嘿—— 像我这山区办的主任,想去借钱,就没人敢借我,想欠账还弄不成哩。”我的心更沉重了,尽管这种工程的决策不是我,是上官市长,可是上官走了,他就没事,他对后果就不负责任。因为他在位时没发生后果,他甚至会说,他若在任,就不会发生眼前的后果,之所以发生这种后果,是现任市长不会操作的缘故,那决策本身是正确的。不管什么歪理谬理,我是现任市长,就得对现在发生的一切负责。我们的官员啊,几多是称职的?是优秀的?是懂得决策必须符合科学规律的?又有几多官员真正了解乡情、了解民情、了解国情?又有几多官员能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地去做决策呢?唉!现在很多人以为做官是最容易、最风光、最能获得利益的职业。所以许多人争着做官,争上了官的又在争着做更大一号的官……可是,这样一来,官员之中也是泥沙俱下、鱼目混珠啊!有那狗屁不通的、德性败坏的、能力平平的、才疏学浅的都混进了官员的队伍,怎么就不来一次打击伪劣假冒官员的活动呢……

我们从一户农家走到另一户农家,从这个自然村踏进另一个自然村,事实证明这里的农民确实穷,穷得手里没有一点儿活便的钱。除了撒在满山遍野的靠天收的麦子、玉米之外,就是稀稀拉拉地种植在山坡、地头、窑前屋后的柿子树、枣树、核桃树了。老百姓说,那仨核桃俩枣不值啥钱。的确这样,为什么不大面积植种果树呢?不行啊!那地不行,土质瘠薄,加上干旱缺水。我怀疑这地方能不能发展?有没有潜力?倘若在这里求发展,得多大的投入,这种投入划算吗?就单说吃水,别说这种高价自来水,就是平价的自来水,他们吃得起吗?那吃水的钱让谁担负,水利局吗?水利局不是慈善机构,管收水费的二级单位供水公司是自收自支企业。让乡里把水钱垫出来?唉,那也是没门的事。这个乡是穷光蛋,有钱还要照时发工资哩……有什么办法改变牛头山的命运呢?我边走边想。

走进相邻的老爷岭时,我更惊讶了。那是个坐落在耸立的山峰顶上的小村子,准确地说,是在悬崖峭壁处挂上了一座座房舍,开凿了一孔孔洞穴,要攀登上去,其间要跃过两个立陡的山坡。倘若没有点毅力和决心,肯定要知难而退的。

我们艰难地攀登上来之后,老村长紧紧拉着我的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了:“是啥高香把你们请来啦?我今年72岁啦!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大的官啊!我20岁就当村长啦,50年啦,我都不知道自己连任多少届了。可是,市长大人,局长大人,哪里能见得着 啊…… ”

显然,以往他见的最大的官是乡长。据说,乡长一年最多来一次。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住在这里?是不是他们的先人因为犯了什么王法,避难逃至这种险径人烟稀、山高鸟迹绝的地方了。

村长领着我们在村里转悠,进了几户人家。在这里,我已感觉不出物质的匮乏,因为精神的扭曲充斥了整个脑海。去的几户人家,家家有畸形人、有痴呆人、有傻子,他们衣服褴褛、目光呆滞、面带傻笑,以动物样的“哼哼”与你招呼致意。

村长说,这是因为近亲结婚出现的严重问题。可是不这么做又有啥法子?这里长得好的姑娘,有点想法的人家都飞到外边了。谁家的姑娘愿意往这地方跑,哪里的人家愿意与这地方的山民攀亲?

我已无心再深入下去。这时刻,我下了决心,彻底否定了政府先前的决策:停止那种事倍功半或者干脆说是徒劳无功、劳民伤财的什么民心工程。走进圪祇窝时,我已没了一点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