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雁鸣市光明集团总经理郝诚志的浮沉,及这家企业由鼎盛滑向衰败的故事,已成为雁鸣市一个活生生的传奇。

我是五年前就认识郝诚志的。那时我在金远市做副市长,郝诚志与他的电光源事业已是寺庙里敲钟——鸣(名)声在外了。金远市政府抓工业的巩副市长亲自到雁鸣市请郝诚志来传经送宝。那时间,连我这不管工业的人都知晓郝诚志领导的光明集团是电光源行业的排头兵,是全国汽车灯产量最大、质量最佳、创造品牌最早、经济效益最好的企业。当时中国最权威的汽车制造厂的汽车,就由这家企业生产配套车灯,国外一些汽车生产厂家也是由光明集团生产配套车灯的。企业的5000余名职工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可是,当我供职雁鸣市政府时,企业的职工已下岗2230名,在岗的职工也难以得够自己的工资。什么原因?异口同声道,因为换了总经理,一个名叫诸葛非的人替代了郝诚志。有人向我反映,这个诸葛非是个外行,既不懂电光源专业技术,又不懂企业管理和经营。有人说,当领导的不懂行不怕,只要有德行,就中。他可以用懂行的人嘛。

诸葛非这人的毛病不在于他是内行还是外行,是他太缺德、太贪,他一掌权就把自己的大儿子调到企业的销售部当经理,又把自己的老婆弄到企业财务部做主管会计,还有他的八大姑七大姨,都放在各个关键部门掌管财权、货权、业务权。还有,他一上任,一年中就出两次国,平时隔三岔五地还爱往外跑,出去一趟都得十几天。有人说,诸葛非是个坐不住的人,坐上几天总想出去游山玩水。诸葛非的耳目们却说,不出去咋汲取先进经验,现在的企业还能像过去那样封闭保守、作茧自缚吗?国外好企业的大老板,一年200多天都在外边考察转悠哩……

是啊,实质的问题不是看你在家还是外出,而是你的心在哪里?就像白猫、黑猫那颜色并不重要,关键是逮住老鼠没有?这诸葛非上任两年,企业就不成样子了,能说是在外云游取回真经了,还是吸取新鲜血液了?要不,这个光明集团的职工能成群结队、三天两头地上访。我问过有关人物,何以要免去郝诚志的职务?特别是他在任期间企业运行态势十分良好,可谓达到巅峰状态。答曰:因为女人。唉,又是女人。

故事是这样的:光明集团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工程师东洁,是个很有才华的女性。她取得了一所名牌大学的博士学位之后,拒绝了大城市科研机构的聘用,慕名到这家专业对口的企业工作。她的目的很清纯又很高尚,为的是在电光源行业中有所作为。到了光明集团,东洁被安排到厂办的科研所工作,她方知道企业的老总郝诚志与自己同毕业于一所大学,但早她整整28载。她又发现,郝诚志不仅是个专家型的企业家,又是个有责任感的男子汉,她暗暗崇拜自己的顶头上司(科研所直归郝诚志领导)。也是由于业务关系,年轻人又好学上进,东洁常常到郝诚志的办公室请教一些技术问题。郝诚志也欣赏她的敬业精神与远大志向,就常常到试验室与东洁侃侃而谈,切磋探索共同感兴趣的课题。开始两个人的思想是单纯的,是一种理想的纽带系住了两人的心灵,当然也有异性相吸的因素。

郝诚志春风得意,事业有成,闪亮的光环与芳香的玫瑰纷至沓来。患嫉贤妒能症者早已按捺不住了,一场阴谋在悄悄孕育。

郝诚志的妻子奚小芬质朴无华,老实简单,由于多种原因她患了精神忧郁症。这也是郝诚志长久以来的心病:妻子常常因为一种幻觉而望风捕影,犯病时又常常精神失常。妻子的病丈夫心中清楚,平时只有悉心照顾、体谅,遇事忍让迁就,凑合过得去就算了。这是堂堂明星企业老总的心病,但他从不向外人披露这种难言的苦衷,而是哑巴吃黄连般默默忍受着心中的苦涩。再说,这种心理的病症并不被多数人认为是病,国内医疗市场上至今没有正规挂牌的心理病症医院。

有人抓住这个“薄弱环节”,开始向奚小芬传递挑唆性的故事。心理不健康的人是经不住这种挑拨的,郝诚志哪里知晓“阴沟”里的阴谋。那是一件让他光火的事:正值全国电光源新产品研讨会在海滨城市的黑天鹅大酒店举办时,郝诚志与东洁,还有光明集团的总工程师都在聚精会神开会,奚小芬鬼使神差地冲进会场,径直冲东洁奔来,口中吆喝着、骂着,扑过去就用双手抓东洁的长发,会场顿时骚乱起来。毫无精神准备的郝诚志起身过去狠狠盨了妻子两个耳光……

沿海会议之后,郝诚志的情绪极其低落。他先前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如此卑鄙,即使仇人相斗也不是这种斗法,怎能忍心把病人当枪使呢!唉,人啊!人!人是最卑鄙最无耻的动物吗?凛冽刺骨的冷风从脑门上方袭来,使郝诚志从头顶凉到了脚心。他注视着饱含自己心血的光明集团却像站立在茫茫的沙漠。

而清纯的东洁,从莫名其妙的闹剧中清醒过来,她方晓得人文环境比自然环境更为复杂,她不知道何以有人暗中算计自己,一个并没有野心更无邪念的弱女子。自从沿海那座美丽的城市回来,她不敢再见郝诚志了。

可是,故事并未到此结束。精神错乱的人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乱撞乱跑,奚小芬疯了一样地跑到市委大门口,专等书记下班的汽车出门时横在道路正中做三跪九叩,祈求领导快快摘掉丈夫总经理的头衔,不然她就要家破人亡了。她又堵住政府的过道要冲,在那里发布她的丈夫与东洁的莫须有的花边新闻。女人啊!女人……

一切的表演,显然是一套系统工程,有高手在导演,有信徒在教唆,有走卒在实施。要么,时间、地点、动作、人物都安排得恰到好处。更为令人难堪的,是每逢光明集团上下班人员聚集的高峰时间,奚小芬就出现了,出现在厂区大门、十字路口。大骂女工程师的不轨,斥责丈夫的不忠……

一场闹剧弄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时候,有人物出场了,说话了:看看,看看,这样弄下去,郝总还怎么工作?!看看,看看,这样乱下去,郝总还有啥权威?!唉,这女人,家丑不可外扬,怎么连这都不明白……同时,有人早已跑了市委,找了重要人物。市委是管人的地方,那地方可以戴官帽,也可以摘掉官帽。他们是去做工作的,做快把这个总经理撤掉的工作。是啊,道理很简单,一个连老婆都拢不住的人,能凝聚住5000多人的企业吗?一个连家庭都管不好的人,能管理好一个现代化大企业吗?

这种呼声正中某些官人的下怀。为什么?答曰,早有人想拿掉这个郝总经理了。就因为他目中无人,从来没把官们看在眼里。何以见得?领导吩咐他们厂办的事,从没有顺利过。还有句实话没说出口:过年过节,他郝诚志,他光明集团从来没有给我们送过礼,市里几十家企业,效益好的、不好的,问一问,哪一家心中没有市领导。就他郝诚志那么牛,敢不来看看领导。要这种人领导企业,效益再好对咱们有什么用,早晚得瞅机会把他捋了……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郝诚志的总经理职务终于被免了,同时任命了诸葛非为总经理。据悉,市委主管组织的副书记陶艾民为这事没少出力。免了郝诚志之后,这位副书记还说:“其实,市委真不忍心免他郝总经理,也是无奈啊!他老婆这样闹下去,哪一天惊动了大领导,说不清要给他个啥处置哩。咱们免他,是爱护他呀!唉,我们是要爱护干部 啊…… ”陶书记说这话时,那面色充满慈善和友情,那脑袋左右地摇摆着,同时伸出双臂,伸展双掌,表示出一种全力以赴做好事的姿态。

自郝诚志被免职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他说,过去做梦也没想过与老婆离婚,如今,做梦都想离婚。是啊,日子过到这步,叫谁也难破镜重圆了,离婚是顺理成章了。

郝诚志30余年的婚姻终于解除了。够倒霉的了,大半辈子了,又过起孤独的光棍生活。不过,比郝诚志更为倒霉的是光明企业,是5000余名企业职工,郝诚志的下台竟然砸烂了那么多职工的饭碗。要么,他们能三天两头地上访?倒霉的还有郝诚志的结发妻子奚小芬,唉!

怨谁呢?我不能不想这事。再一想,怨谁不怨谁已不重要,“病症”已患上了,要紧的是治病。咋治,是满足上访职工的要求,请郝诚志官复原职,重新坐上总经理的交椅主持他的电光源事业。行吗?也许行,郝诚志是个难得的人才,我相信这匹千里马能把迷途的企业拉回正道,能使已萎靡不振的事业重新跃起!能吗?我问自己,即使能,你能把郝诚志重新扶上马吗?别看你是一市之长,是市委第一副书记,要明白,能把如此优秀的人物整下台的人物,决非没有实力的人物,也决非是一个人物。如今若重新起用郝诚志,岂不是公然否定这股势力所做的决策,谈何容易!可是,就这样地听任光明集团坠落下去吗?我在叩问自己这个城市的一市之长。我终于唤醒了自己的良知,且暗暗下了决心。这是一件很大的事,它不仅关系到光明集团的5000多名职工的命运,它更是给社会一种导向啊!是的,我不能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