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没有必胜的把握,居思源是不会动手的

马喜副厅长是在居然山庄的房间里走的。后來的现场表明:他走时神情痛苦,四肢蜷缩成一团。具体时间尚不知道。但山庄接到报案的时间是早晨六点零五分,具体报案人为宾馆服务员王某。王某声称:她是早晨看见客人房间的门掩着,便上前提醒时,偶然发现已经死了的马喜副厅长的。

居思源是六点四十赶到山庄的。

一路上,天色澄静,可是,风景却在不到一天,有了显著的变化。两旁的银杏树,叶子似乎在一夜间落尽了。真的物是人非,昨天还把盏痛饮的人,今天却已阴阳相隔。居思源心情沉重。无论怎么说,马喜副厅长是死在江平这块土地上的,他得真正地搞清楚:马喜是怎么走的;就是为着从小在一块的情谊,他也得向组织上和马喜的家人有个交待。

车到居然山庄,山庄里依然宁静。按照居思源的要求,山庄对马喜出事的消息暂时保密,所在房间的楼层服务员都已被控制。车刚停,黎子初和劳力就赶过來,黎子初说:“真沒想到。怎么会……这么多年,也沒出过这事。真沒想到!”

劳力脸色发黄,神情紧张,嘴似乎也是斜着的,对居思源道:“马……马厅长昨晚还好好的,我离开他时是十二点。他还笑着,之前同我们吃夜宵,还喝了两瓶啤酒。”

居思源沒做声。

黎子初说:“警察已经到了,我让他们穿便衣。免得影响不好。”

“是吗?”居思源朝黎子初望了眼,心想:能耐不小啊,连警察着装都能干预。这个男人不简单哪!

到了马喜住的贵宾楼,上了二层,房间门口已经站着几个便衣。黎子初和他们打了招呼,公安局的高局长跑了过來,向居思源敬了个礼,然后问:“市长要看现场?”

“不看了。”居思源转过身,问劳力:“其它人通知了吗?”

“通知了。李市长刚才來过,现在餐饮那边。徐书记我打了电话,他说稍后再联系。”

“马上通知两办和宣传部來人,到山庄召开会议。同时通知文远同志也参加。”居思源道。

劳力说:“我就安排人通知。”

半小时后,徐渭达、程文远相继赶到。徐渭达一到,就黑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

程文远去现场看了,回來对徐渭达道:“情况复杂。”

居思源说:“公安的初步检验,基本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

其它人都到齐后,会议开始。公安的高局长介绍道:“我们是早晨六点十五分接到报案的,120同时到了。來时,人已经死亡。据初步检验,应该可以排除他杀。据现场判断,有两种可能:一是自杀。二是急性发病。”

“详细讲讲。”程文远道。

“自杀,目前沒有找到任何药物、遗书和其它自杀工具等,而且既然选择自杀,应该不会如此痛苦。我们据此认为:急性病发,导致了死亡。”

“不是说昨晚十二点还很好吗?怎么会?”

“这个,只有等法医鉴定,同时等我们讯问过有关涉案人员后才能得出结论。”

“那就马上开展工作。”徐渭达扬扬手,说:“我强调三条纪律:一、暂时保密。报告一事由市委负责。二、由政府办负责联系省建设厅,由其通知家属。三、任何媒体暂不对此进行报道,也不接受任何采访。善后处理工作由思源同志负责,文远同志也参与。”

会后,徐渭达将居思源找过來,两个人单独商谈了会。徐渭达问到昨天中午是不是由思源市长出面陪同了?居思源说是的,但当时应该情况很好,沒有任何异常。

“那晚上呢?”徐渭达问。

“晚上我沒参加。李远副市长和劳力他们陪同,听说也喝得不太多,然后大家唱歌,再夜宵,喝了两瓶啤酒。十二点,马喜与劳力他们分开,回房休息。”

“休息以后呢?”

“不清楚。”

徐渭达思考了下,说:“思源哪,情况复杂。马上将黎子初找來。”

黎子初來了后,徐渭达问:“楼层有监控吧?”

“这……有。”

“现在能不能看?”

“好像坏了。”

“坏了?”

“我早晨问过,他们说坏了有一段时间了。”

“黎子初!”徐渭达猛然站起來,道:“你听着。立即给我将监控录像找來。同时,如实告诉我们真实情况。”

“徐书记,居市长,真的监控坏了。不过情况确实……有些……”

“说吧。”

“我了解了下。昨晚十二点后,劳……给马厅长安排了一个按摩项目。是到房间的。服务小姐十二点四十进房,凌晨两点半离开。然后就……”

“离开时人还沒事吗?”

“据小姐讲,沒事。”

“好了。”徐渭达挥挥手,“这事不要对其它任何人说。走吧!”

居思源愣着,他沒想到马喜会接受按摩小姐的服务,而且是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之中,马喜除了按摩还做了什么,现在已无法弄清。但有一点,居思源隐约可以肯定:马喜的死与此有关。马喜死时身体蜷缩,神情痛苦,这与心脏病突发的症状相似。男人在过于激烈的非正常性生活中,容易导致血压升高,心脏病突发,或者脑溢血。马喜平时脸色红润,是不是血压偏高?白天又喝了如此多的酒,晚上又……

虽然这样想着,但居思源沒说。一个副厅级干部在江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势必会在江南引起反响。刚才,徐渭达让黎子初不要对其它任何人说,是不是也出于同样的目的?

“思源哪,这事……唉!你看怎么办?”

“事已出了。请渭达书记定。”

“这样吧,请法医鉴定后,如果排除他杀和自杀,我看主要的可能还是突发疾病。这也是沒办法的事嘛!人有病,天知否?谁能料到?关键是要做好舆论的引导工作,等结果出來,要立即报省。同时要密切注意舆论上的情况,加强正面引导。”

“好,可以!”

居思源嘴上答着,心里却一直在想:这居然山庄到底有多深?或许一百个人來了,一百个人都只看到了山庄的一角。银杏开发,休闲娱乐,餐饮,现在又有了特殊服务……还会有什么呢?是不是正如网上所说,还会有更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早晨八点,市委向省委作了汇报。省委李南副书记指示:即派省委副秘书长张正带领建设、公安等部门前往江平,务必妥善处理,注意影响。另:尤其要做好家属工作。

但事实上,半小时后,居思源就接了了孙浩然的电话,问是不是马喜在江平出事了。居思源说是的,你的消息怎么这么快?孙浩然说不是消息快,而是这消息打眼。思源哪,怎么刚到江平,就尽摊上这事。到底怎么死的?居思源说情况不太清楚,应该是疾病突发。不会吧?我可听说那个山庄是江平最大的风月场呢。沒有这事,居思源说:法医正在检验,先不要乱猜测。

放了电话,居思源还是有些吃惊。居然山庄是江平最大的风月场,这话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他马上将马鸣找來,单独问他居然山庄到底是怎么回事?马鸣先中支吾了下,然后说:“市长,你真不知道?这事本來我不能说。居然山庄这老总黎子初,原來是流水县的副县长。后來到这建山庄后,先是栽树,后來搞服务业。规模越來越大,花样也就越來越多。外面盛传他涉黑涉黄涉睹,有人背底里叫他‘三涉’。”

“以前沒处理过?”

“省公安厅都來打击过。可是,沒有抓到任何现行。山庄地势复杂,一有风吹草动,里面人员就全部撤退了。而且,他有内线。打击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市里一些领导对黎子初也是很照顾,据说……个别领导在山庄有股份。这里死人不是一次了。四年前,市公安局的政委就在这里心脏病突发去世了。死的时候衣服都沒穿。家属闹了几次,也不了了之。黎子初赔了点钱,当时死者的弟弟來闹事,还被他手下人给打伤了,现在腿还瘸着。”

居思源望了眼窗外,一条隐隐的小路正向山上逶迤而去。

马鸣继续道:“吉……吉市长在时,曾经有一次动用了大批警力,突袭山庄。结果抓住了几个涉睹的。后來不知怎么又放了。有人传说:吉后來出事,就是黎子初告发的,还有高捷。高捷是一直主张打击山庄的市领导。”

“啊!”居思源大脑中渐渐有了一张脉络图,这图虽然还不甚清晰,但大概能看出究竟了。

马鸣说完,居思源说:“好吧,这事以后不要议论了。”

“我知道。”马鸣说:“在江平议论黎子初,是有风险的。我可不想趟这风险。”

“总得有人趟吧!”居思源道。

中午前,省委副秘书长张正带着人到了山庄。山庄已经清空了,从市区出來的路口边上,就立了块牌子:因内部整修,暂停营业。

江平公安会同省厅,很快作出了结论:马喜死于高度兴奋后的心脏病突发。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两点左右。

这个结论很正常,但也很让人感到莫名。心脏病突发死亡是正常的,但高度兴奋又作何解释?马喜副厅长一个人住一个套间,怎么高度兴奋?和谁高度兴奋了?难道一个人睡着睡着就高度兴奋了?

徐渭达问:“高度兴奋是什么意思?”

高局长道:“不好界定。我们还得调查。”

居思源看着徐渭达,其实早晨黎子初已经说了,在十二点四十到凌晨两点半之间,劳力曾安排按摩小姐到马喜的房间为之服务。如果马喜确切的死亡时间是在两点左右,那极大的可能是:马喜死亡时,服务小姐还在其房间之内。这个判断并不难作出,但徐渭达为什么缄口不提。徐渭达不仅不提,反而道:“就我所知,居然山庄的经营一直是比较干净的,服务也很规范。为什么会出这事?我的感觉是对客人的健康保护意识还不够。同时,当晚与马喜同志在一块的其它同志,也有责任。沒有能够尽到照顾和提前发现的义务。当然,现在还不是谈责任的时候,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抚家属,处理后事。思源,你看……”

“我同意渭达书记的意见,先处理,再谈责任。现在,我讲两点:一、立即讲死者送到市殡仪馆。二、马喜同志的家属可能稍后就到,我们要密切配合省建设厅做好善后工作。这两件事,第一件由华石生秘书长负责。第二件我想请文远书记牵头,李远副市长配合。”居思源讲完,徐渭达点点头,说:“我完全同意。文远同志,就这样吧。”

“这个……好吧,既然渭达同志说了,我就牵头。”程文远道。

下午,马喜的家属到了,程文远和省厅的常厅长与家属谈话。结果,情况完全出乎大家所料,家属态度明朗,认可了马喜是心脏病突发而死亡的事实,同时,他们提出了要求:马喜是在出差期间去世的,应该按因公殉职办理。常厅长说这事可以考虑,应该沒问題,但是要向省委汇报,最后才能确定。

居思源得到这个消息,心情可谓喜忧参半。值得高兴的是家属很快与江平市和省建设厅达成了协议,统一了马喜因心脏病突发而不幸去世的事实;让他担忧的,是事情处理得太顺利了,而且在顺利的背后,事情的可能的真正原因就此被抹去。不过,他也得接受这个事实,毕竟怎么说,马喜是在出差江平期间去世的,如果说马喜死在按摩小姐的怀中,这传出去既对江平不利,同时也对马喜个人不利。虽然马喜已经无所谓这些,但是生者却要背负死者留下的名声。这是很残酷的,就冲这一点,居思源觉得自己应该马虎一点。不过,在马虎的同时,他也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探探居然山庄的秘密,看看这山谷里到底藏着些什么。甚至,他还想理清黎子初这个人的社会脉络,看看到底能牵扯出些什么?或许是大鱼,还可能是大老虎。最终可能是揭开了惊天的大盖子……

三天后,马喜事件基本上处理结束了。至于家属提出的要求,那是省建设厅的事。江平这边,也算是风平浪静,连网络上也沒有声音。居思源特地搜了下,只在一家论坛上搜到一则简短的消息,说江南省建设厅副厅长马某在出差途中,因喝酒而突发心脏病死亡。帖子后面几乎沒有议论。他又在百度中搜了参与商、老树、居高声自远三个人的帖子,也沒涉及到此事。看來,这回的保密工作是做到家了。一个省厅的副厅长在居然山庄莫名死亡,网络居然沒有回应。可见,网络世界也有死角,也是能被改造和同化了的。

元旦前,居思源主持召开了县区和市直单位主要负责人会议,结合调研,讨论下一年度的工作。会上,居思源开宗明义,直接上口:“我到各县、区和市直调研时就说过,我在各地不讲调研的意见,留着开会时一道讲。今天,这个会就分成了两段,一是我讲我对各地各部门的印象与意见。二是请大家就明年的工作提思路。会议的时间,确定为两个小时,其中我讲意义半个小时,大家发言一个小时,最后我们还要请市委书记徐渭达同志指示。他现在正从省城往回赶。下面,我宣布两个纪律:一、今天会议通知中明确要求一把手参加,其它人不得代会。现在,请一把手沒有请假的单位的來代会的同志离开会场。”

会场上沒人料到居思然会來这一手,会场一下子静了。一些來代会的同志赶紧站起來,红着脸跑了出去。居思然道:“我不是针对你们。请政府办记着,今天沒來参会又沒请假的一把手,全部要当面给我说明情况。”

刚才还在不断地互相打招呼的会场,这会儿静得有些特别。新任市长对各地各单位的印象与意见,对下面这些一把手來说,至关重要。下一步,江平市两会即将召开,人事调整也要开始。这些一把手们都知道:徐渭达书记也是很快就要离开江平了,江平将來的天下是居思源的。居思源的印象与意见,就是组织的印象和意见。组织的印象与意见,就决定了这些一把手的将來。既是如此,谁还能不重视?

居思源朝底下看了遍,打开笔记本,看得出來,他是自己做了功课的。他清了下嗓子道:“我先说一下整体印象,四个字:不太满意。为什么叫不太满意?就是说有些地方是满意的,但很多是不满意的。满意的,就下面就不说了。不满意的,是我下面说的重点。第一、我感到江平上上下下缺乏思想与活力。经济建设是中心任务,发展是第一要务,但如何做到?靠的是干部。干部沒有朝气,沒有生气,就无法使潭水转动起來,变成活水。我到工经委,汇报的都是老一套,沒有新意,班子成员也很少表达意见,气氛沉闷。南区区委给我汇报时,用了一个小时,我记下的只有三句话。是你们做了沒有好好说,还是实际就沒做?我看主要是后者,沒有思想,缺乏思考,怎么能汇报出有分量的东西?”

“第二、一些地方的花架子摆得不错,务虚的多,求实的少。我到流水县去看,特的上街转了下,流水号称经济强县,焦天焕书记跟我说他们要撤县设市。我看就不必了,圈地,搞土地财政,将來沒有后劲,这是很可怕的。我们的一把手,要有长远意识,不要想着让后人为你买单。还有人社局,我问到现在社保面是多少时,答复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这我就很吃惊了,开发区前不久才出了事,后來解决问題的方法之一就是为失地农民办了社保。这些农民的数量难道不在人社局的统计之列?这是水份数字,应付数字,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

会场上静得出奇,可以说,这么多年來,江平沒有出现过这样良好的会风。所有人都抬着头,似乎都在看着居思源,却又都像陷入了深思与羞愧。特别是一些被点到名的单位的一把手,更是感到了脸上发热。刚才开会前还正在跟人讨论书法的焦天焕,此刻颓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手机,额头上冒着汗。上次居思源到流水去调研后,焦天焕就有种感觉,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是因为居思源夜里独自上街自己派人保护?还是因为居思源站在大酒店的照壁前看着他书法的神情有些古怪?或者都不是,只是因为黄松。黄松最近两年,一直在坚持着一件事,就是举报焦天焕。这焦天焕也清楚,甚至有些举报信还转到了他的手里。但是,在明的场合,他从來沒有说出來过,就像黄松,举报也只是暗中的,明底里,黄松还是县长,他是书记,两个人虽然尽量不在公开场合同时露面,但如果工作需要,也还是能讲大局的。也正因为如此,这两年,焦天焕不止一次地暗示黄松:何必跟我作对呢?作为县长,你应该抬我。把我抬上去了,谁最得利?还不是你县长嘛!黄松面子好像十分懂,但举报的行为一直沒断。居思源到流水时,黄松特地从省城赶回來,据可靠消息,当天晚上黄松见了居思源,谈了一个多小时。谈什么,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必定有对焦天焕不利的地方。居思源在会上的批评,点到为止,却已经一针见血。土地财政是各地的通病,但单独列出來,就觉得刺眼。另外,居思源提到撤县设市,态度明朗,看來,近两年是无望了。焦天焕看看坐在边上的县长黄松,黄松正端坐着,“混蛋!”焦天焕在心里骂了句。

居思源继续在讲,“第三、市直很多部门唯上是举,工作沒有原则,缺乏效率。开发区的征地农民事件,本來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开发区对此漠视,一再推诿,导致事件发生。还有些部位,就我所知,领导打了招呼,不管原则不原则,一概办理;领导大于法,这必将影响江平社会的整体环境,阻滞江平的发展。相反,我也看到了一些令我满意的闪光点。这里面,我重点提一下桐山县。桐山是个贫困县,财政总量小,外來资本少。桐山的干部就像桐山的土地一样朴实,他们选择并坚持了自己的发展经济之路。我这次去看到万亩山核桃林,一望无边,十分可喜。接下來,他们还要搞山核桃工。我觉得这是实实在在地在发展,扎扎实实地在做事。不像我们有些地方,口号震天响,成果却沒有。光开花,不结果,这是沒有意义的。我们少的就是桐山干部们的实干,桐山的县委书记叫李朴。我觉得这个名字好,好就好在这个‘朴’字上。朴,就是朴素,就是实干,就是不计较名利,就是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大家如果都能‘朴’,都能像桐山的干部们那样做事,江平重新崛起,进入全省先进行列指日可待。”

正说着,徐渭达进來了,从会场后台的门边到座位上,徐渭达一直低着头,等坐好了,居思源停了下,徐渭达点点头。居思源说:“我的调研意见简单地就说到这,下面请各县区和单位发言。名单按电话号薄的排名为序。每人不得超过五分钟。”

第一个上來的是流水县县委书记焦天焕。

焦天焕抹了下头发,上台在发言席站好,转过头望了望主席台。然后道:“首先我代表流水县委县政府表示检讨。刚才居市长对流水的批评,切中肯綮。回去后我们要深入学习、深刻领会。流水地处江平市南部,现有人口……”

“停下,天焕同志,情况就不要介绍了,说建议。”居思源打断了焦天焕的话。焦天焕擦了把额头,底下有人在议论了:“居市长真是……”

接下來的发言最多的也只有三五分钟,有的只有两分钟,一二三四几大条,谁都不敢再说那些拖泥带水的话。要是再被居思源市长给打断,确实很沒面子而且尴尬。整个发言下來,也只用了一小时十分钟。这样的效率,怕在中国都是难找的。居思源却习以为常。他在科技厅当副厅长时,就在厅里推广这种有话就说、无话不说的发言方法,到当厅长时,全厅上下开会,经常是短会。短会不仅省时间,更能见思想。因为开短会,就得先有所准备。临时抱佛脚容易露馅。短会也能见水平,看问題的方法和处理问題的能力,在两三分钟的发言中最能体现。

居思源沒有对发言作评价,而是提议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书记徐渭达同志作指示。

徐渭达晃了下精致的脑袋,先是“嗯、哼”了两声,才道:“这个会本來是思源同志调研后的一个总结会,我本不拟参加。但思源同志坚持要求我过來。既然过來了,我也就说两句。我想重点谈谈统一认识问題。大家都知道:一个地方要发展,领导干部的认识是第一位。而统一领导干部的认识,则是重中之重。江平这两年出现了一些问題,引起了干部队伍的一些混乱,这也导致了江平经济发展的缓慢。比起其它市,我们的差距不是在缩小,而是在增大。在这种形势下,任何空谈都是沒有意义的,有意义的是统一认识,分析差距,提出思路,奋起直追,再创辉煌。”

接着,徐渭达从三个方面阐述了如何统一认识。包括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强化经济建设的能力;坚持以党委为核心,强化对经济建设的领导地位;坚持民主集中制,进一步解放思想。

这三点,可以听得出來,徐渭达并不是因为今天的会议才有所考虑的。他并沒有用讲话稿,一口气说了一个小时,足见其当年的秘书功夫。居思源听着,总觉得徐渭达这些话是有所指,但指什么,他也不好明说。从大的方面讲,徐渭达的讲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从小的方面看,也是与江平现在的环境十分吻合。江平官场动荡,最近又接连出事,干部的认识统一至关重要。作为书记,强调认识无可厚非。但其中的隐隐约约,让居思源觉得徐渭达这话的潜台词是:响鼓不用重敲。党委总是领导着政府的。

居思源最后总结时,重复了徐渭达的三点,要求各地各部门深入学习。然后,他用三分钟时间将刚才各地各部门的发言作了小结:“整体上都是很有思路的,说明了我们的干部是有思想的。只是有时候,思想被零碎地分割在更多的空话套话之中。我稍稍提了下,主要是五点:加快基础建设,提高城市牵动力;文化兴市,增强城市软实力;招商引资,开拓发展新平台;强化服务,优化发展软环境;吸纳人才,促进可持续发展。这五点,都很好,都很切合实际,也将是下一步江平发展的着力点。会后,请市政府办会同有关部门,就这五点开展一次全市性的大讨论。明年,政府工作的重点,就以此为主。最后,在会议结束前,我向刚才我批评到的各单位和县区的同志们说明一下,我是对事不对人。批评的是事,并不是你们个人。今后这样的批评,还会经常有。当然,我也希望有一天,我再也无法批评。那说明江平的发展取得了新成效。”

下午,徐渭达主持召开常委会。会前,徐渭达把居思源找到办公室,问:“上午批评焦天焕同志了?”

“是啊,流水那地方,要提醒哪!”

“天焕同志也是老同志了,又是诗人。面子上受不了,中午跟我讲。我说该批评的就得批评嘛,思源市长从省里下來,风格上有所不同,要接受,要反思。”

“渭达书记,这……我批评的不止流水一个县,还有好几个单位。我说过我是对事不对人的。干部队伍中的‘庸’、‘懒’现象很普遍,要成为我们下一步转变干部作风的重点。”

“是啊,是啊!但是,思源哪,对有些同志的批评,还是得……哈哈,不说了吧。最近李南同志跟我提到江平的班子建设问題,主要是人选。思源哪,你到江平也两个多月了,干部也基本熟悉了吧?有什么想法?”

“对人的问題,我觉得要慎重。对江平干部,我还不太熟悉。但也算有了初步了解。这个,还是请渭达书记定吧,必要时,我再谈谈意见。”

“那……也好。我先拟一下,我们再商量。”

常委会讨论了几个副处级干部的任免。风平浪静。重点是讨论对干部双向考评的有关细则。这个细则,组织部牵头搞出初稿后,居思源看了两遍,提了一些意见。组织部再修改,又征求了部分社会人士和干部意见,才形成现在的细则。常委们讨论的焦点是细则中的奖惩一章。因为这涉及到人。涉及到人的事,就是大事,不能不重视。常委们意见不一,纪委书记光辉道:“双向考评是好事,但要重在鼓励,而不是惩罚。这个细则,惩大于奖,恐怕不利于发挥干部的积极性。”

政法委书记姚立德平时话就不多,他去年刚从部队正师级转业过來,他问了句:“细则都很好,如果能执行,对江平的发展有好处。我同意!但是,我想问一下,这细则是组织部去执行,还是纪委去?或者其它部门?”

程蔚林解释道:“纪委、组织部、监察局、人社局等几家联合执行。”

“这就难了。我怕将來流于形式,带好更多弊端。”姚立德说完,向隽接着道:“总体上是可行的。而且也是必须的。关键是执行力的问題。我原则上同意!”

其它常委说完,程文远正要发言,手机振动了。他看了眼,神情一变,立即拿起手机,出了会议室。到了隔壁的办公室,他问:“张厅长,怎么?”

“文远哪,居然山庄那边有麻烦了。”

“怎么?”

“江生书记刚刚布置,要成立专案组,对江平的居然山庄进行秘密调查。”

“是因为马……”

“可能不仅仅为此。江生书记亲自抓,事情肯定不一般。估计跟高捷也有关。还有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那……”

“听说这次调查跟江平的主要领导有关。”

“主要领导?徐?”

“不清楚。”

“那好,谢谢。我來安排。”

程文远挂了手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些年,居然山庄一直是他的心病。黎子初就像是一枚毒品,你知道他可怕,但是却无法拒绝他。他调出黎子初的号码,正想拨,又按了。他起身回到会议室,见大家正在说笑,便道:“大家都说哪?那好,我來说说。”

本來,程文远对干部双向考评,是沒有多少意见的。搞双向考评,是好事。但是刚才一接,他心情不好了。心情不好就表现在说话上,他道:“思源同志刚到江平來,提出搞干部双向考评,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但我想强调两点:干部双向考评在江平,不是新鲜事,我们早就搞了。可能搞得不好,所以有重新搞的必要。对于细则中具体的惩的部分,我看就沒有必要细化了,说个笼统的原则,具体执行时再另作考虑。”

居思源朝程文远看了眼,也沒说话,又看了看徐渭达。徐渭达说:“意见都很好,思源同志,你看……”

徐渭达这是把皮球踢了过來,居思源正需要,他立即道:“刚才大家都讲了好的意见,细则需要讨论,就是因为还不完善。请组织部会后再根据常委们的意见进行修改。原则上总体框架不动,对于奖惩部分,再细化,加强可操作性。任何制度出台,沒有奖惩,制度就形同虚设。干部双向考评的文件要在元月一日前出來,从明年元月一日起执行。”

居思源这话说得沒有回旋的余地。要是平时,程文远也许还要说上几句,但现在,他闭着眼,心里乱糟糟的。到底是谁给于江生说的呢?居然能让于江生专门组织一个调查组不调查居然山庄?既然是主要领导,那只有两位,徐渭达和居思源。徐渭达应该不会吧?现在正是徐渭达能否进入省级班子的关键时期,他是不会希望江平再出什么事情的。而且,对于居然山庄,徐渭达也不是那么一干二净。那么,除非是……

程文远朝居思源盯了下,从居思源的眉眼里,他很难看清这个“官二代”到底是如何想?如果是居思源到省里找了于江生,或者找了更高级别的领导,那么,居思源是出于什么目的?居然山庄在江平是枝繁叶茂,他居思源初來乍到,能动得了?或许不仅动不了,最后的结果还有可能跟高捷一样,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当然,居思源与高捷是不同的。居思源來自省城,在上层有浓厚的根基,又是典型的“官二代”,他既然要在居然山庄上做文章,那他就是一定反复揣摩好了的。沒有必胜的把握,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动手的。这样想着,程文远心里一颤,他赶紧将目光从居思源身上收回來。会议正好结束了。

居思源正要回政府,程文远喊住了他:“思源市长,有个事……”

“啊,文远书记”,居思源进了程文远办公室,程文远点了烟,道:“刚才省里有人打电话给我,谈到马喜马厅长去世的事,说有人想在这做文章。你说,这……江平这两年事够多的了,怎么又?”

“是吗?做什么文章?有什么文章可做?”居思源笑道:“让他们做吧,我倒想看看那文章到底怎样?哈哈,是吧,文远同志。”

“那倒也是。我就是担心影响江平的团结氛围。”

“哈哈,不会的,不会的。”居思源笑着,说:“别管他。文远同志。”停了会,又道:“啊,想起來了。上次回省城,老爷子说到家琪老市长,是文远书记老岳吧,老爷子请你代他问好。”

“是啊,是啊!他们也是老熟人了。居老对我岳父一直很关心。”程文远说:“这样算起來,我们两家还是世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