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谁敢小视居思源市长强大的后盾

开发区征地事件总算结束了。江平市政府最后给被征地农民开出的条件,主要有两条:由开发区企业解决一半以上的被征地农民培训和就业;政府组织相关部门给所有被征地农民办理养老保险,政府每人补助一万五千元,其余由个人承担。超过年龄不能办理养老保险的被征地农民,政府自男满六十周岁女满五十五周岁开始,每月发放一百元生活补助。

文件出台后,老队长、叶志宝和高自远带领一班人到政府,专门送了一面锦旗,上书“老百姓的好政府!”一些新闻媒体专程前來采访,一起突发性**,最后竟然演化成了一起和谐政府与老百姓关系的佳话。意见领袖高自远更是在各大论坛发文,高度赞扬居思源市长在处理事件中的为民心理和反映能力,称道:“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执政为民的政府的新形象。”

但是,因为事件本身的影响,和外电的介入,省委在肯定江平市委、市政府处理问題的成效的同时,也对江平市委市政府作了通报批评。徐渭达和居思源因为负领导责任,双双向省委、省政府作了检讨。

江平市也为此召开了总结和反思大会。徐渭达主持会议。相关部门和市级领导都参加了,徐渭达黑着脸,一言不发。从宣布会议开始,他就端坐着。既不同身边的居思源和程文远说话,也不望向台下。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面前的笔记本,仿佛笔记本上藏着天大的秘密似的,他要把它使劲地盯出來。副市长李远通报了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宣传部长尉迟芳通报了新闻媒体应对情况。副书记程文远宣读了省委省政府的批评通报。程文远宣读时,表情凝重,语调低缓,给人一种严肃而沉痛的感觉。居思源听着,心想:也不必如此紧张吧?事件出现是坏事,但处理结果是好事。应该总结的不仅仅是省委省政府的通报,而是总结这次事件处理的经验和教训。

三天前,也就是事件发生后一个星期,市委召开了常委会,对这起群体性事件进行了专題讨论。会上争论激烈。居思源听得出來,徐渭达和程文远对自己都很有些想法。徐渭达提出:对于**,要正视,但不能迁就,更不能以随便开口子承诺來化解矛盾,这样会对将來的工作带來不利。程文远更是直接提出了这次事件的处理,究其实质是政府和被征地农民作了一次交易。并且,他隐晦道:“事件处理要运用集体的智慧,任何个人主义对事件的处理都是不利的,而且会影响到市委市政府的整体公信力。”

这话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矛头对着的就是居思源。虽然居思源心理上有所准备,但沒料到会如此迅速,如此直白。常委会上,他只讲了两点:一、他的一切决定都是向徐渭达书记汇报过的。二、对于处理如果有不妥的地方,个人愿意承担责任。

“承担责任?思源哪,责任不是说承担就能承担的啊!”徐渭达语气古怪,清秀的脑袋,如同佛珠般转动着。

居思源说:“在问題的处理过程中,我确实有些地方武断了。但那是特殊情况。我们开会讨论,不是讨论责任问題,而是要讨论我们将來怎么防范和及时处理类似事件的发生。我们不怕事件,怕就怕不从事件中汲取教训。”

“那就请思源市长谈谈教训吧。”程文远提议。

常委会因此甚至有了些火药味。但居思源觉得这很正常,关键是为了工作。因为工作,彼此间产生矛盾,是正常的。如果是为了个人、为了私事,则不正常。

总结和反思大会就是常委会精神的贯彻,主报告由市政府办起草,居思源讲了主要意见,报告出來前,他又让办公室分送徐渭达书记、程文远书记和其它各位常委。沒有任何反馈,报告如同一颗丢进深井的石子,被深井里的寂静吞沒了。这让居思源很有些为难,但转念一想:送了,不回应,则是沒有意见的表现。沒有意见,而又不提出反对意见,则是同意。既然同意了,就是集体意见。那就讲吧!

昨天晚上,居思源回了趟省城。

省委副书记李南专程找他,说有些事情想听听他的意见。一个省委副书记要听市长的意见,那这意见应该是很重要的。居思源猜测了下,估计是人事,或者是涉及到工程以及项目等。他又想起李南打招呼的上海联建公司,那事他给国土局长杨俊联系了下,杨俊说很麻烦。他让杨俊再调查下,有情况给他汇报。可时到今日,杨俊一直也沒再说。李南该不会是为这事吧?为这事,打个电话就行了,而且这样的事在电话里说比当面说要好得多。身为省委副书记,找一个市长过來,应该是有更正当的理由的。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人事吗?

江平在原來的市长吉发强案发后,包括常务副市长在内的一批位子一直空缺着。徐渭达几次想动,省委都沒有同意。现在看來,省委是要将人事调整的大权作为居思源到江平的一份礼物,从而使他在江平获得第一波人权和“人”。

李南副书记是从一个接待晚宴上赶到办公室的。省委副书记晚上在办公室工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仅省委书记,就是市委书记、县委书记,这也十分正常。领导人的工作太忙,晚上到办公室,既可以谈些私密的工作,又可以读读报、上上网,了解了解政治大事。全党上下都在强调建设学习型政党,可是学习的时间呢?干部们忙于开会、接待、接访和招商,哪还有多少时间能静坐在办公室里学习?就是回家,领导干部也难得清闲。这一点,居思源都深有同感。自己当处长后,时间就不够用了;白天跟着部领导后面,看起來闲,其实一分钟也不敢怠慢。晚上如果回家,往往就有人找上门來,通过你找部长,把你当作找部长的桥梁。你不接待吧,面子上过不去。接待吧,心里既沒底,也不太愿意。到当了副厅长、厅长,时间真的是按分计算了。早晨一上班,秘书就告诉了你上午八点什么什么活动、八点四十到省委参加某调研会、九点五十,某市副市长來访、十一点零八分,到某酒店参加某副省长主持的商务洽谈……

“思源到了,好,好,坐吧!”李南是居思源老父亲的老部下,甚至可以说是居老爷子一手培养起來的。小时候,李南经常出入居老爷子家,居思源记得,那时候李南毕恭毕敬,谦虚温和。当然,现在,对居思源,李南也还一直是很温和的,而且在很多重要场合,李南还特别显示出对居思源的器重与关照。

居思源坐下來,说:“李书记这么忙,一定有……”

“是有事啊!”李南让秘书过來泡了茶,秘书退出后,便道:“两个事,一个是江平开发区突发事件这事。你觉得你处理得怎么样?对省委省政府的通报有什么想法?”

居思源一直沒想到李南会问这个问題,通报都通报了,还能有什么想法?但既然问了,他干脆倒豆子般:“江平开发区这次事件,说是突发,其实是必然。江平同各地一样,这几年正处在大建设大发展的关口,对土地的需求不断增大。这样,就势必造成了失地农民这种近些年才出现的新现象。而由于财政的吃紧,和对老百姓利益的不够重视,对失地农民的补偿和养老保险这一块基本沒有能到位。失地农民们能不上访?多次上访不能解决,于是就有了**。**是个警醒,告诉各级政府各级干部,要切实沉下心來解决失地农民的生存和生活问題。江平这次事件,一开始确实聚集了有一万多群众,但除了一个误伤外,沒有形成冲突。具体解决上,政府每年拿出两个亿,來解决他们提出的问題,也是一条比较好的路子。同时,对新闻和舆论的引导,也应该说比较成功。各媒体一开始有些负面报道,后來成了正面宣传。现在,江平的老百姓对此议论最多的就是:政府真正把群众利益放在了第一位。”

“这些都不错。但有两点,思源哪,我得提醒你。”李南喝了口茶,然后将口里的茶叶又轻轻地吐回到杯中,边说:“第一点,江平事件如此处理,可能给各地处理带來了一定的影响,最后的结果是财政必须出來承担,这对财政的压力过大。第二,你刚刚到江平,当然哪,这件事也是突发,但以后还是得多跟渭达同志商量,多向渭达同志请教,多听渭达同志的意见。他是老同志了嘛!对基层工作对处理群众问題,他很有经验。思源哪,渭达同志很信任你,他对我说思源同志年轻,可以有冲动,可以有探索,可以有失误;只要不是原则问題,他顶着。正因为这样,思源哪!”

居思源将茶杯捧在手上,看着茶叶正在一片片地往下沉。

李南继续道:“思源哪,渭达同志这样说,是对你的关心。你得注意这一点。遇事多和渭达同志通气,比如对开发区事件中养老金的问題,还是要多商量嘛。是吧!这样对你自己对政府工作都有利。”

“这个,我会注意的。”

“那就好。另外一件事,是关于人事的。你到江平也快两个月了,江平的人事情况你也都清楚了吧?渭达同志和文远同志都多次提到过人事调整,我一直沒答应,相信你能理解。但是,市一级两会也快了,得提前做好这方面的安排。找你來,就是想告诉你,这事要放在心上,在十二月底,请你拿出一个方案。我先看了,再同渭达同志商量,最后再过常委会。人的问題最重要,特别是一把手,沒有人是不行的。省两会也要开了,渭达同志可能省委有所考虑,将來你的担子就更重。沒有人怎么行呢?回去多了解,掌握些一手情况,既要把能干事的同志用起來,又要充分考虑方方面面的综合因素,不能闹矛盾,更不能带病提拔干部。一把手的工作,除了统揽全局,就是要在用人上多做研究。”

“啊!”

“文远同志也是老同志了,文远同志的老岳家琪同志跟我们都很熟悉。这个同志人不错,就是性格有点急躁。你也得尊重他啊!当然罗,人事上也可以听听他的意见。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嘛,这样才能和谐。”

“我知道了,李书记。”

李南站起來,拍了拍居思源的肩膀,说:“当年到你家,你还是个大学生。如今多快啊,也成了市长了。快啊,我也老了啊!”

“李书记老什么?正当年哪!”

“也学会奉承人了?池静现在怎么样哪?还有孩子,该考大学了吧?”

“她还在省医,孩子高二了。”

“啊,我这正好有点燕窝,是一个朋友带來的。你拿点回去,给居老,就说我有空会去看老领导的。”

“这……好吧。”居思源接了燕窝,笑道:“我替老爷子谢谢李书记了。”

居思源出门刚到走廊上,李南也跟了出來,说:“啊,还有联建公司那事,听说办了,是吧?那我得谢谢你啊!他们那老总,可能近期要过來,说要去当面感谢。到时,我再通知你吧!”

“啊!”居思源心想:大概是办了吧,反正后來杨俊也一直沒回话,应该办了,才沒回话,如果沒办或者办不了,杨俊就一定会当面汇报的。他们知道:如果办了,领导自然会知晓;沒办,你就得把沒办的理由告诉领导。杨俊在江平官场上,算是居思源接触的第一批市直一把手干部,这人不仅仅是国土局长,还是市级老领导杨家琪的儿子,也是当今江平市委副书记程文远的小舅子。不过,马鸣告诉过他:杨俊跟程文远是合不拢的。杨俊虽然身上也有些官二代的习气,但那是一种自负之气,自信之气;而程文远,虽然已经到了副书记的坎儿上,但很多江平官场的人都知道:程文远的内心是苦涩的,甚至是自卑的。这一刻,居思源感到:也许到江平來,他第一个就应该着手培养的干部,或许就是杨俊了。

“那好,那好,早点回家,小池还在等着呢。”

回到家,居思源立即给杨俊打电话,问联建公司的事怎么办了?杨俊说按市长的意见办了。

“市长的意见?市长什么意见啊?”居思源问道。

“联建涉及到一块用地,面积五百多亩。设计上是工业用地,现在改成了商业用地。因为这,拖了快一年了。这次我们通过省局,做了些工作,给办了。请市长放心!手续都已经搞好了。”

“既然这样,那就……以后,像土地方面的事,要向我报告。”

“知道了。居市长。”杨俊大概也沒弄明白居思源市长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沒底气了。

居思源笑道:“我是指以后。我刚到江平,这一块工作还请多……”

“市长这就……只要市长需要,我一定做好工作。”杨俊回答得很自如,既沒有受宠若惊之感,又不失时机地表了忠心。

上午开会前,居思源特地到徐渭达办公室,就政府近期的工作,简单地谈了谈。主要是集中在年底的财政抓收入上,还有各项民生工程的兑现,以及筹备即将开始的两会。徐渭达听着,头像算盘子一样转动着,这让居思源看着很有些不快活。但他沒说,只是将政府工作思路一古脑儿说完了。这时,徐渭达才道:“政府工作你做主,你是市长嘛!啊哈,哈!啊!”

居思源笑道:“渭达书记统领全局,我就是做主,也得是在渭达书记领导下的做主。下周,政府准备召开一个座谈会,请三区两县和有关部门的领导参加。江平的发展需要讨论,渭达书记如果能安排得过來,到时请过去指示。”

“这就不了。你开吧!”徐渭达低着头,正在文件堆里找着什么。

居思源仍然道:“到时候让他们通知你吧!”

程文远宣读完省委省政府的通报后,会场上一片安静。对于批评,官场上向來是以沉默作为注脚的。何况这是一次对江平市委市政府的集体批评,沒有具体的人出來承担责任,那宣读就只能是一次宣读。说穿了,对于底下的干部们來说,沒有多少实质性的意义。虽然会场上安静着,但可以看得出來,很多人在张望。他们想知道下一个议題是什么,是不是会有人出來直接为开发区的事件承担责任。

这一点,在常委会上,也是个焦点。居思源极力主张要对开发区负责同志追究责任。但程文远沒有同意,常委中一半以上都沒表态。最后只有请徐渭达定夺。徐渭达既沒看居思源,也沒看程文远,只是道:“开发区的事件,并不是单个的独立的事件,是以前一些工作失误的集中爆发。按理是应该有人來承担责任的,但谁來呢?开发区的班子也刚刚上任,不能让人家刚上任就检讨,这不太合适吧?政府更不行了,哪还有谁啊?要说追究责任,首先得追究我。是不是啊?我是江平的班长嘛!而且我一直在江平。这事,我看……”

“我还是认为应该追究责任。不追究责任,不足以起到批评警示作用。如果渭达书记和同志们认为不宜于追究个人责任,那就追究开发区班子集体责任,请开发区管委会到时在大会上作检讨。”居思源退了一步,但却是退中有进。

徐渭达翻了下眼睛,盯了居思源一眼,又看看程文远,接着将茶杯盖拿起來,又放下,如是者三,才道:“那好吧,就按思源同志的意见办。”

开发区管委会的检讨,由开发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方跃进上台來做。方跃进两个月前才从教育局调到开发区來,他沒想到,作为开发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在全市的干部大会上第一次亮相,就是作检讨。不过,他读得倒是铿锵有力,乍听起來,不是在作检讨,而是在演讲。检讨中,方跃进强调了一系列的客观原因,在提到工作时,只写了“对群众利益沒有能及时地放在心上,解决问題力度不够。”但接着后面又捎了句:“造成如此局面的原因,当然跟财政的状况有关。今后将努力解决。”检讨不长,检讨的成分少,表态的成分多。居思源听着,觉得总不在路子。有两次,他甚至想打断方跃进的检讨。但看看徐渭达,依然正襟危坐,便罢了。

方跃进做完检讨,下面一下子哄开了。议论,和说笑,让整个会场气氛变得有些莫名。徐渭达咳嗽了一声,底下的声音小了些,但仍然有;他又重重地咳了声,底下的声音基本沒有了。居思源想:徐渭达在江平还是有根基的,就这两声咳嗽,能让整个的会场静下來,就不是一般领导能做到的。领导有沒有威信,就得看这样重要的场合,能不能镇住人。换句话说,徐渭达在江平十几年,经历了多少风雨,特别是当了多年市长,又当了六年的市委书记,下面的干部中,一半以上都是在他手上提拔起來的。于公于私,他的威信都应该是江平最高和最有影响的。难怪李南副书记也提醒自己:要跟渭达同志搞好关系。徐渭达从居思源到江平,一直到现在,虽然因为开发区事件,有一点小小的不快,总体上还是很密切也很协调的。这一点,居思源心里有数。徐渭达的目标已经不在江平了,在省里。他不会在自己确定了更高目标后,还死盯着江平市。他得在江平继续保留最好的影响,确保他的后方基地,能在他实现下一步目标时全力地帮衬他。由此,对于新任市长或许就是接任的市委书记居思源,他是能和谐就和谐,不能和谐也暂时地和谐着。居思源从省里下來,父亲又是老省委书记,现任的省级领导中,好几位是居老的下级,这样的人物,即使是江平市长,说话的分量也不容小觑。

徐渭达同居思源小声交流了两句,然后宣布道:“下面请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居思源同志讲话!”

掌声。

掌声对于中国人來说,似乎是最容易施予别人的礼物。不管什么情况,鼓掌,再鼓掌。反正鼓掌也不损失什么,至于鼓掌的意义和目的,许多鼓掌的人也不甚了了。这是反思大会,却也鼓掌。传闻,早些年某领导出席一个追悼会时,致悼词前,底下人竟也习惯性的鼓起掌來。满殡仪馆掌声,差点将长眠的人惊醒。

居思源清了一下嗓子,最近天气干燥,嗓子发哑,虽然池静给他开了菊花晶,但效果也不明显。他又喝了口水,对着底下看了看,才道:“刚才方跃进同志代表开发区作了检讨,我首先也要检讨,代表市政府,也代表我个人。方跃进同志的检讨,说到了一些开发区发生这次**的原因,但客观的提得多,主观的提得少。我觉得:态度是诚恳的,检讨本身是不够深入的。请开发区管委会会后再好好地反思,交出更深刻的检讨。也请市报和市电视台全文播发。”

这回,会场上是真的静了。谁都不会想到,居思源市长会一上來就自我检讨,并且批评了方跃进。按官场上话,居思源这是不留情面,有点当面让人下不了台的感觉。何况,江平的干部都知道,方跃进是徐渭达书记的人,早年,曾是徐渭达的秘书。在开发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的竞争中,徐渭达坚持要用方跃进。这事甚至闹到了省里,程文远和其它一些常委都认为方跃进对经济工作不太熟悉,而且在教育这一块搞得也不太理想,去年还受到了省纪委的调查。让这样的人提拔重用到开发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的位子上,既担心工作搞不好,也担心对开发区下一步发展有影响,同时还有可能难以服众。然而徐渭达态度明朗:省纪委查了,沒有问題嘛!沒有问題为什么不能用?经济工作谁都不是一开始就懂的,方跃进也当过多年市委秘书,怎么会不懂?省委组织部考察时,方跃进的得票数并不多。最后还是徐渭达亲自到省里,才把事情定了。这会儿,居思源在这样大规模的会上,直接地批评方跃进,着实让底下人都有些意外。难道居思源不明白方和徐的关系?或者居思源就是有意为之,就是要打狗给主人看。当然也还有可能,就是居思然纯粹从工作出发。江平官场现在都知道了,新來的市长居思源,后台强硬,父亲曾是老省委书记。作为官二代,他是官二代中的战斗机。有人甚至说:居市长到江平,不过是增加一次基层工作的经历,也许一年两年,至多三年五年,居市长就会到省里的。将來,或许还会到中央。你可以碰他自己,但是有多少人可以碰居思源超强大的后盾呢?

居思源继续就开发区事件展开讲话,他着重分析了事件的起因,强调类似事件,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关键是我们的干部漠视老百姓的利益,沒有能及时有效地解决实际问題。他同时讲了关于被征地农民补偿的一系列措施,并且承诺:今后将逐年增加对失地农民的补偿。“我们的财政取之于民,就得用之于民!”

所有人都听得出,居思源的语气是坚决的,态度是开放的,甚至有些强势。徐渭达一直闭着眼,脑袋端坐在脖子上,如同一粒佛珠,正静止着,沉入不着边际的迷茫之中。程文远倒是一直盯着台下,作为江平的三号实力人物,程文远用目光告诉会场上的干部们:官场真正的格局,并不一定就是以座位顺序來决定的。程文远在江平算不算官二代,这个很难界定。但是,他是老市长杨家琪的女婿,确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大家都知道,当年程文远跟杨家琪的女儿谈恋爱前,在乡下已有了未婚妻。杨家琪的女儿不仅不漂亮,且性格孤僻,按杨家琪的话说就是冷性子。程文远一表人材,能看上并且死追她,其中的目的自然是很明确的。他们结婚后,程文远很快就得到了重用。这以后,很多次人事变动之际,杨家琪都出面干预。即使在他从市长的位子上退下來之后,也曾为程文远的事专程到省里活动。杨家琪心里对程文远有愧,原因在于程文远娶了他女儿后,夫妻关系一直不好。女儿性格更加暴躁,程文远是人前当官到家当差。外界有传闻,说程文远多次要和杨家琪的女儿离婚,最后都是杨家琪出面给镇住了。杨家琪说:我能让你上來,也一定能让你下來。虽然这话都传着是杨家琪所说,但不可信。毕竟是当过市长的人,岂能说出如此不堪之话?

程文远正翻弄着手机,好像在听信息。居思源提高了声音,讲到开发区事件的教训,然后又正式提出在全市干部中开展“干部双向考评”。干部双向考评不是什么新鲜动作,江平已经搞了五六年了。居思源只强调了一句:“要考出真相,考出水平。使双向考评成为用人的主要依据。”

底下秩序难得的好,原因大概在于很多人还摸不准居思源的脾气。居思源來江平前,江平官场上也有各种猜度。但集中点在“官二代”这三个字上,与这三个字挂上了钩,沒有多少人能指望居思源有多么的了不得。可是开发区事件一处理完,很多干部知道了,居思源并不仅仅是个官二代,还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市长。私下里,有些干部开始估计:江平官场的格局正在打破,新一轮的争斗已经开始了。

这就如同居思源大脑中的战争,无声,却激烈地进行着。

大会结束后,徐渭达说要到省委去,有点事情向李南副书记汇报,问居思源是否同行?居思源说:“不了。我中午有个朋友來江平。”

“那好,我同文远同志一道过去。”

居思源说的中午过來的朋友,其实是他的发小,叫赵林。赵林从小就和居思源住在一块,他的父亲是当时的江南省委组织部长。也是老革命了。据父亲讲,赵林父母的婚姻介绍人,还是居思源的妈妈。两家的关系也因此走得近。不过,后來,赵林的父亲调到外省工作,他们一家也就离开了江南省。赵林与居思源一直有联系,赵林这人长一副流氓相(这是居思源他们小时候在一块玩时就定下來了的),脸上有横肉,长年留着小平头。在省委家属院里,赵林长期是家属们吵嘴的导火索。原因就在于他的不安分。到处捣腾,今天弄坏人家篱笆,明天将人家门前的路灯给打碎。不过,赵林也义气,居思源小时候看起來老实,骨子里有点子,很多坏事都是居思源领头干的,最后出來承担后果的往往是赵林。赵林说反正自己坯子坏了,多一件少一件无所谓。居思源大学毕业时,曾到赵林当时所在的河南省转了一圈,所到之处安排都是赵林提前做好的。那时,赵林带着三四个女孩子,陪着居思源游山玩水,末了,还想介绍其中的一个女孩子给居思源。居思源拒绝了,可以游山,可以玩水,但不可以玩女人。何况那时,居思源正陷在与赵林妹妹赵茜的恋爱之中。再后來,居思源最怕听到的姓就是“赵”,最怕提到的人名就是“赵茜”与“赵林”。昨天晚上,赵林居然打通了他的手机,说从西藏过來了,想來见见面。居思源这才想起:上次与王河他们聚会时,好像听赵茜说过赵林现在正在西藏搞造林工程。规模很大,也很有影响。居思源问赵林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吗?赵茜说还是,改不了的。你们在一块玩了十几年,你难道不知道?

居思源刚回到政府办公室,批了两份文件,赵林电话就到了。居思源说那就直接到大富豪吧,我让人在那等你。我稍后就到。

赵林说好的,我正好看看江平的风景。

居思源让马鸣先过去了,马鸣问中午要不要找人陪同。居思源说不必了,等马鸣转身时,他想了想道:“还是找两三个人吧,找谁,你看着办。”

马鸣点点头,居思源才到江平,人事不熟,让他找人也是说得过去的。不过,他心里倒犯嘀咕了:找谁呢?找谁能够让市长满意?而且能让市长的朋友满意?

这就很为难了。马鸣在坐车到大富豪的路上,一直想这个问題。最后,他圈定了三个人:国土局长杨俊,文化局长叶秋红,江平驻省城办主任孟庭叶。这三个人,一是年龄都与市长差不多,容易接上话。二是通过这几次公务活动,马鸣发现市长对杨俊和叶秋红印象不错,三是驻省城办主任孟庭叶,为人活络,能很快拉近与市长朋友的关系。他一一给三个人打电话,杨俊正在开发区,叶秋红在图书馆那边,孟庭叶正好回江平了。但是,都爽快地答应了,说十二点前一定赶到。

做领导难,做领导的秘书更难,做主要领导的秘书难上加难。这是秘书界流传的一个段子,马鸣此时想起來,就颇有些同感。马鸣到政府來做秘书也有几个年头了,以前还做过吉发强的秘书,但只做了两个月,就被炒了。原因是吉发强认为:马鸣行事不够果断,拖拉。马鸣自己知道,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吉发强不满意他的迟钝。有两次,吉发强在黄金岛休息,他竟然给吉发强打了电话。吉发强出來后,脸色很不好看。这次,居思源到江平,华石生找他谈话,让他跟市长后面。他先是打了退堂鼓。但华石生说:秘书当中就你最年轻了,你不跟市长谁跟?

想想也是。在政府办,按资排辈比其它地方都更明显。司机们论资历,谁來得早谁就有发言权,甚至新來的司机,还得给老司机送烟送酒,不然,司机班就很可能让你不固定跟哪个领导,而是在办公室跑短途,打杂。秘书较劲的,从前是文字。现在不同了,政府办的秘书很少再具体搞文字,文字都是各部门负责,最后由研究室把关。秘书们的工作,从文字转向了安排领导生活。这一个多月來,马鸣觉得新市长还是很好处的,整体风格上,居思源偏向于强硬,但在细节上,特别是对他这个秘书,还是比较宽容且尊重的。有这一点,马鸣觉得跟居市长后面,也渐渐地定心和放开了。

十一点半,叶秋红先到了。

叶秋红今天将头发挽成了一个高髻,穿一套月青色套装,显得精神且素雅。马鸣说:“叶局长今天是知性十足啊!”

“是吧?要知道知性往往是不够美的潜台词。”叶秋红笑道。

马鸣也一笑,“美且知性,好了吧!”

叶秋红问市长的朋友从哪里來,到底是什么朋友?马鸣说也不太清楚,市长只说从西藏來,是发小。叶秋红说,那就有意思了。发小们在一块,往往会说到很多有趣的事,我们就等着听吧,也算是了解市长的私密情报。

正说间,杨俊到了,接着,门外传來人声:“居思源,居思源!”

马鸣赶紧跑出來,迎面就撞上一高大威猛的汉子,皮肤古铜,头发长而乱,后面还跟着三四个人,有男有女。马鸣道:“您是?居市长朋友吧?居市长马上就到,我的他的秘书,先來恭候您。”

“啊啊!居思源从小就是带头的人,有领导相。这不,有秘书了。”汉子回头说着,边“哈哈”地笑起來,跟着马鸣进了包厢。马鸣将叶秋红和杨俊都介绍了,汉子让人从包里拿了几张片子,一一发过,道:“居思源说过吧,我叫赵林。跟他从小摸屁股长大的。不过,他是市长了。我在西藏流浪。”

杨俊看着名片,说:“赵总谦虚了,能跟我们居市长一道长大的,能有一般之人?看这名头,就知道赵总是成功人士,成功人士啊!”

“会说话。跟居思源差不多。”赵林猛地拍了下杨俊的肩膀,震得杨俊往后退了两步。叶秋红道:“果然是从西藏高原來的,都有一股狂野之风。”

“说得好。我真想对这位天仙般的妹妹唱首歌了,唱一首藏族民歌。”赵林朝身后听几个人看着,又大笑起來。笑声激越,激越中却又带着不羁。

叶秋红瞬间红了脸,马上又回过來。这时,门外传來了居思源的声音:“赵林在狂吹了吧?老远就听见……”

“果真是市长了,发福了。”赵林迎上去,两个人也沒握手,只是互相擂了一拳。

居思源拉赵林坐下,又请其它客人都坐下,说:“有十几年沒见了吧?沒变,就是黑了些。”

“都是西藏阳光给晒的。离天最近的地方,人能不黑?看看我们的格桑仙女,黑中透红,美吧?”赵林拉过后面站着的一位女子,听名字再细看,确实还真是西藏人的长相。格桑向居思源行了个藏礼,道了声:“扎西德勒!”

居思源也道:“扎西德勒!”

酒菜上來后,孟庭叶也到了,他忙不迭地向居思源解释着。居思源笑道:“我是请你來陪客的,哪是请你來专门解释的?要解释,就先喝两杯。”

孟庭叶自然喝了。

赵林善酒,也健谈,把居思源小时候的许多事都从脑海里给抖落了出來。居思源一直听着,有时也插上两句。人到了这个年龄,说起童年,是一种幸福了。即使里面有些不堪,但在回忆性的叙说中,也是温暖和亲切的。

叶秋红听着赵林说话,时不时地看一眼居思源。她感觉居思源的目光正慢慢地变软,如同一个孩子一般。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