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了解官民关系的本质,才能更好地治理民众

一路上,居思源不断地用电话同李远联系着。据李远讲,老百姓们不愿意同开发区和他谈判,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与市委书记和市长谈。

居思源问:“那刚才文远同志……”

李远说:“文远书记觉得老百姓太无理了。”

“渭达书记呢?”

“在市委。我们在那里设立了指挥部。”李远说:“二十分钟前,群众将开发区的两台小车砸了,而且不少群众正向开发区办公室冲击。”

“渭达书记怎么说?”

“他说不要急躁,让公安守住内线。但是,思源市长哪,我们怎么能不急?我现在站在三楼,你听听外面的声音,简直就是……”

“按照渭达书记的意见办。我很快就到。”居思源接着又打通了徐渭达电话,徐渭达说:“不要着急。老百姓是想解决问題,他们的出发点不是闹事。我同文远同志商量了下,现在让他们先动一下,再來谈。我已经作了安排,必要的时候要动用公安。”

居思源一听,心里“格登”一下,渭达书记怎么作此下策?这不是应该有的应对**的办法。如果真的闹大,往往会从群众上访事件演变为打砸抢事件,那样,往往就难以收拾。全国各地出现的那些大的**,一开始都是小事。就是在不经意间,突然由小事变成了大事。一部分是群众的情绪难以释放,另外一部分是因为事件发展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社会闲杂人员进入并起哄。本來就是火药,再经闲杂人员们一点火,就爆炸了。渭达书记是老基层了,这样处理,难道不担心事件会往坏的方向演变?还是他胸有成竹,有意而为呢?

这样想着,居思源倒真的有些拿不准了。

快到江平时,司机问是直接去政府还是到市委?居思源说直接到开发区。司机说这样是不是会……居思源说沒关系的,我就是要同群众见见面。不见,怎么能解决问題?

江平开发区在城南,居思源看到一路上总有往开发区方向的三三两两的行人,似乎都在议论。再往里走,在离开发区管委会半里地时,他让车停了下來。然后下车,一眼看去,管委会大楼前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也沒说话,上了车,打电话问李远:“目前群众情绪怎么样?”

“很激烈。”李远上气不接下气,看得出十分紧张。

“好,我知道了。我已经回到市里,马上同渭达书记商量。你这边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激化矛盾。”

“不是我想激化,时间长了,谁都说不准啊!”

“坚持住!”

居思源让车掉头到市委。指挥部里已经坐满了人,公安的,城管的,国土的,包括程文远,一大屋子人,烟雾弥漫。居思源问徐渭达:“渭达书记,我们要搞清楚他们有什么要求?另外,媒体这一块怎么……”

徐渭达正喝着茶,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焦急。也许是经事太多,他在大事面前的镇定,让居思源也慢慢地缓下來了。

“思源哪,坐一会儿。事情既然出來了,就不要急,也不要怕。主席当年还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徐渭达慢悠悠的,继续道:“这些老百姓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提高征地补偿和解决养老保险。而这两点,都是有原则的。征地补偿的口子一开,将來就不好办,财政的压力太大。养老保险也是如此,那么多老百姓,怎么保?每个人都要三万多,即使财政解决三分之一,也是上亿的资金。给他们解决了,全市其它地方呢?以前被征地农民呢?还有将來征地,是不是都按照这个方式要套?我刚才同文远同志商量了下,这些要求都不能答应。如果他们继续再闹,让公安对为首的进行拘留。至于媒体这一块,我的意见是不要报道。”

“这恐怕不妥。”居思源站了起來,“渭达书记,还有文远同志,我刚才到开发区看了一下,往开发区聚集的群众越來越多,这么多群众,如果真的闹起來了,不可收拾。我们要充分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早处理,则解决;否则……我的意见是马上开会研究老百姓提出的条件,有限度地解决一些。我看有些问題本身就是应该解决的,比如养老保险,失地了,沒有保险将來怎么办?这个问題,政府应该早就考虑到,而不是等着老百姓來群体上访才考虑。还有媒体这一块,本市的可以堵得住,省城的能堵得住吗?还有外地的,信息现在是开放的。说不定现在网上就已经有相关的消息了。你们搜搜看!”

徐渭达的脸色依然沉静着,而程文远有些坐不住了,对着居思源道:“依思源市长的意见,要答应他们?这是妥协。妥协带來的结果,往往就是不可收拾。”

“这不叫妥协,叫解决问題。”居思源对着徐渭达:“刚才李远报告说,那边已经有四五千人了。再等,可能就会上万人。上万人闹起來,后果可想而知。渭达书记,您看……”

“思源说得也有道理。但现在群众正在火头上,怎么去处理?连基本的谈判都难以进行。”徐渭达朝程文远看了眼,然后道:“这样吧,我的意见是请思源同志跟国土、社保等部门的同志到现场,先谈。原则上同意给他们办理养老保险,但政府承担的份额不能突破三分之一。其它条件一概不能同意。思源,你看怎样?”

“可以。我这就去。在我同他们谈的期间,不要采取任何行动,特别是公安。”居思源刚说完,李远的电话又到了,说群众冲到了一楼,砸坏了门窗,正在向二楼冲击。他请求居思源市长要不要让公安采取行动,再不然,也许会出人命的。居思源沉思了会,答复说:“暂时不要。五分钟后我到现场。你现在可以告诉他们:市长马上就到。市长要同他们的代表见面。”

“市长亲自过來?”李远声音有些颤抖:“这合适吗?这里很危险的。”

“老百姓能有多少危险?按我的意见办。”居思源边说边上车。他刚上车,这边负责搜索网络的小胡就叫了起來:“网上果真有了。徐书记,程书记,而且还有图片。”

徐渭达这一下吃惊不小,网络这么快?不仅有报道,还有图片了,真的像居思源所说?他和程文远凑到电脑前,确实是关于江平发生**的帖子。其中有三张图片,一张是人群聚集,第二张是砸坏的车辆,第三张是人群中高兴的许多手臂。在文字内,报道说这是江南省江平市开发区上万被征地农民与政府的一次谈判。政府沒有答应农民的条件,并且出动了公安武警,现场形势正在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胡扯!”徐渭达擂了一下桌子,对小胡道:“快删嘛!简直就是克服缺点嘛!”

“删不了的。要删必须通过网站。而且这个帖子已经被多家网站转载。帖子后面的跟帖也很多,还有媒体,正表示在往江平赶。”小胡边点击其它转载了的网站,边向徐渭达汇报。

程文远“啧”了下嘴,不经意地笑了下,说:“也沒什么嘛,网站,让它搞,看能搞出个什么名堂。网站就是这样,你越重视,它越往上爬。别理它,能翻天?”

“文远哪,这事可能比较复杂。”徐渭达给市委秘书长钱自兵招呼道:“立即将这情况报告给思源同志。同时,请宣传部迟芳部长过來,专门商量应对网络和媒体的事宜。”

正说着,徐渭达的手机响了,是省委副书记李南。李南似乎很生气,问:“江平到底怎么了?连新浪都上了,怎么回事?处理得怎样了?伤者到底怎么样了?还有事态是不是还在扩大?”

一连串的问題,让徐渭达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來事情确实闹大了。也就半天的时间,而且伤者并沒有出现大碍,怎么就?他想了下才道:“这是我们的失误。李书记,目前已初步控制住,思源同志正在跟群众代表谈判。伤者也沒有问題。请放心。有情况我们及时报告。至于网络上的,我们正在联系处理。”

“那好。一有情况,立即报告。”李南口气有些硬,这些年,**越來越敏感,关键是,事件如果处理不当,最后往往会变成通天大事。

程文远问:“李南书记过问了?他怎么知道了?”

“这不有网络嘛!嗯,哼,啊!”徐渭达开始拨居思源的手机,却沒人接。好一会儿才通了,是马鸣接的。马鸣说:“居市长正被群众围着。但沒事,他正在用喇叭说话。”

“现场气氛怎么样了?”

“比刚才缓和些了。”

徐渭达松了口气,宣传部长尉迟芳风风火火地跑进來,徐渭达一见就道:“先看看网上,再商量怎么处理。”

那边,江平开发区大楼前,聚集的人群已经有一万人以上了。上午受伤的群众,被赶來的“120”临时进行了包扎,受了点外伤,无大碍,但人却一直躺在地上,其它群众因此就不断宣扬:“警察打伤人了,警察打群众了!”在人群外围,看得出有些人正在窜來窜去。居思源刚才车子刚刚进场,就有人冲了上來:“这是市长的车,2号车,这是市长!我们要找市长,我们要市长还我们土地!我们要市长给我们生活!”

居思源让车停了,李远在楼内打來电话说:“居市长千万别下來,老百姓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会有危险。”居思源说:“我人都到了,为什么不下來?”他又让马鸣通知楼内,拿喇叭出來,他要与群众直接对话。

马鸣打了电话,然后对居思源道:“居市长,还是稍稍等会儿吧,等楼内拿來喇叭,同时他们会安排几个便衣过來保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居思源想想马鸣说得也有理,就在车内等了两分钟。外面的人都围到了车子边上,有的在车子上不断地用手叩击。这时,居思源看见人群被强行分开一条道路,七八个人冲了过來,迅速靠近了车子。马鸣说那是公安局的王局长,于是便开了车门,居思源走下來,接过喇叭,对群众喊道:“请乡亲们静了静,我是江平是新任市长居思源。我首先代表江平市委市政府向大家道歉,开发区征地让大家失去了土地,但政府沒有做好大家的后续安置工作。这是政府工作的失误,我作为市长,向大家道歉!”

居思源个子高,声音响亮,而且他也似乎还沒多在江平的电视上露面,老百姓先是惊奇,接着再细听他的讲话,觉得句句也都在理。先道歉,态度上就是可取的。态度可取,这第一步就将群众的抵触情绪消解了一部分。有群众高声道:“市长光道歉是沒用的,我们要解决问題!我们要生活!”

“我來,就是解决问題的。大家到这儿來为什么?是为了解决因为征地而遗留下的问題,而我來,是为什么?不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配合大家來解决问題的。问題总得解决,大家聚在一块,议论和不满,都可以理解。甚至,做出些过激的行为,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因为政府沒有提前把该解决的问題解决好。大家到这儿來,也是无奈之举,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如果大家沒有意见,请推举几个代表,我们坐下來好好谈。我可以在此代表江平市委市政府承诺:今天不把问題解决了,明天大家可以到市政府去。明天解决不了,后天还可以去,一直到问題解决得让大家满意为止。”

居思源的声音因为太用力,有点嘶哑了。底下有人在议论,说既然市长说了,就信一回吧,这是新市长,不是原來的市长了。还有人道:官都是一样的,不能信。他目的就是要我们撤退。我们一撤他就反悔。人群的后面有人在大叫:“别信什么市长,我们冲进去!冲进去!”

居思源拿着喇叭朝叫唤出声音的地方看着,大声道:“有沒有谁告诉我,刚才说要冲进去的,也是征地户?”

底下沒有声音。

居思源马上道:“我就知道,在这个时刻叫着要冲进去的,都不是想解决问題的人,而是想趁机起哄闹事的人。我可以明确地在此说两点:对于解决问題,我们欢迎;但有谁借机闹事,甚至要冲进去打砸抢,公安机关随时可以采取行动。就是现在抓不到,过后你仍然跑不了。现场就有公安和武警,我让他们不要行动。因为我坚信大家可以坐下來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題。刚才有些人急躁了,砸了车子,现在一概不予追究。但从现在起,我希望大家不要再冲动。冲动解决不了问題,只会使问題更复杂。”

“市长说得有理。我们都只是來上访的。闹事的不是我们,是那些连我们都不认识的人,刚才叫唤的也是。看,就是那帮人,在后面!”很多群众都把目光掉转过去,只见从人群后面,十几个各色头发的小青年,兔子一般地溜了。

居思源笑着,说:“我得谢谢大家。我居思源刚到江平,就遇上这事。我跟省里说,我能处理好这问題。原因是我相信群众,相信大家。既然如此,请大家在现场推举三个代表,跟我一道到里面去谈。当然也要想好你们的条件。另外就是,刚才有个群众受伤了,现在怎么样?120请立即为他医治。其它群众如果放心,就散开;如果不放心,就请继续在外面等候。”说着,又对王局长道:“马上安排人员,供应热水。同时,调一些方便面來,很多群众都还饿着肚子呢!”

也许是这话说到了聚集群众的心坎上,人群中一下子像炸开了锅。有人在喊:“老队长呢?请老队长去谈。”有人道:“还要请志宝,他懂得政策。”其它一些群众也在嚷着要请谁请谁。大家的中心一下子从冲击大楼转向了推举谈判代表,居思源看着,这才真正地定了定心。他想:**他老人家说的话一点沒错,不管到什么时候走群众路线都是对的。群众工作不做通,什么事都办不成。他庆幸自己刚才沒坚持徐渭达书记的意见,而是坚决按自己的想法跑过來了。如果他不过來,再捱着,事态不知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居思源跟着王局长他们进了开发区办公大楼,人群已经让开了一条道。群众推举出來的三个代表也跟着过來了。进了门,王局长要关门,居思源制止了。他让马鸣迅速打电话,请电视台过來,对整个谈判过程全程录像,同时向外界报道事件的真相。马鸣说电视台早已经到了,只是不敢露面。他们也在楼上拍了些片子,要不要传出去?居思源说暂时不要,我等会儿上去将强调一下。他又叮嘱马鸣马上与指挥部联系,做好外地媒体來采访的准备工作,准备通稿,统一口径。但一个原则是:必须实事求是,否则媒体就会穷追猛打。他自己干过记者,知道记者的职业心态,你给他事实,他就无话可说;你给他假相,他就怀疑,就要揭穿。

李远从楼梯上小跑着迎上來,气喘吁吁道:“居市长,真是……我沒想到事情会闹到这地步。真沒想到!”

“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是跟群众代表会商的时候。”居思源转头对三位群众代表说:“这是政府李市长,分管土地。他也参加会商。你们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到办公室后,三位代表有点惶恐。居思源请他们坐下,一一地问了,一个是老队长,一个叫叶志宝,是小学老师;还有一位是个企业主,家里开了个包装厂,一问名字,总是不说,问不过,才说叫高自远。网名叫居高声自远。

“居高声自远?啊,好啊,我认识你。”居思源拍拍高自远的肩膀,说:“你在政府论坛和其它论坛上一些帖子我都看了,相当不错。说明你对江平的建设充满热情和关心,很高兴见到你。看來,沒你们的上访,还真难得见到。好啊,好!我正想好好地听听像你好这样的意见领袖的见解。”

居思源这一番话,把高自远脸说红了。他对着老队长说:“我沒想到市长也看我的帖子,这样的市长值得信。”

老队长笑了下,说:“信不信,我得看等会儿他能答应我们多少。”

居思源道:“老队长有些怀疑,这正常。其实,我同江平这一块有很深的关系。我父亲战争年代在这一带活动过。他经常说到江平的人民淳朴,勇敢,勤劳。我虽然才來一个月,了解不多,但确实如此。老队长,你们的意见应该早商量好了吧,说來听听。”

老队长说:“让志宝说吧。”

叶志宝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翻开,里面的意见早写好了,共三条:

一、每亩地在原來的三万补偿费基础上,再增加一万元。

二、由财政出资,为所有被征地农民办理养老保险。

三、开发区企业新招收员工中,被征地农民必须占到一半以上。

李远听了,瞪大了眼睛,道:“这条件太……怎么可能!刚才文远书记还专门打电话,认为这……”

老队长胡子一甩,将烟斗抖了抖,说:“李市长认为不可能,那咱们就别谈了,费功夫。”

居思源并沒有马上制止,而是笑着道:“老队长急什么?李市长是看着这三条,觉得难办。他可能沒想我们不是正在商量嘛!既然商量,就有余地,是吧?你们除了这三条,沒有别的了?”

“沒有了。”

“那好。我就來谈谈我个人的意见。”居思源让马鸣拿纸过來,同时请记者拍摄,“针对以上三条,第一条,增加征地补偿费,我的意见是不行。为什么不行?我讲两点,一、征地补偿是经人大会议讨论通过的,标准是全市统一的。如果要改,必须经过人大研究。而且目前的每亩三万的征地费在全省各地,已经偏高。二、土地国有,征地征的其实是土地的使用权。按国家农业承包政策,我们按每亩土地每年的纯收入测算,从而制定了征地费。这纯收入是扣除人工、肥料、种子、农药等等,你们算算一亩田一年能收入多少?三万相当于多少年的纯收入?”

老队长眨巴着眼睛,望望叶志宝。叶志宝又望望高自远,高自远说:“每亩也就一到两百块钱吧?”

“就是。三万块钱的年利息,也不止这么多了吧?”居思源说:“因此,这一条,我不能答应,请大家理解。”

“那第二条和第三条呢?”

“先说第三条,这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居思源指着开发区管委会的常务副主任刘兵说:“刘主任,这条由开发区管委会同所有入区企业签订协议。而且,我也请大家放心。现在不是找工作难,而是招工难。沿海招工难,江南这样内地同样招工难。不仅仅是一半,只要大家能胜任,全部参加企业都欢迎。当然,要有技术,这不管在哪,就是种田,也得有,是吧?”

老队长点点头。

其实,居思源心里清楚:群众们最关心的是第二条。第一条,他们是瞪着眼睛求一点是一点,第二条是实打实的,这涉及到将來养老的问題。刚才,居思源已经将社保局的同志叫过來了,同时,徐渭达书记也给了个底线:政府解决三分之一。他问社保的齐局长:“按开发区失地农民目前的情况,一个人平均大概要缴多少?”

“如果一次**纳,大概三万五千。如果分年,可能稍稍多一点。但到男满六十岁、女满五十五周岁,则不需交纳,也就是说暂不能进入社保。”

“三万五”,居思源望着老队长和叶志宝以及高自远:“三万五,政府全部承担,这不可能。而且刚才齐局长说了,到了一定年龄,暂时不得进入社保。你们先谈谈,你们能接受的最低条件。”

三个人互相望了望,叶志宝道:“各一半。”

“最好是政府三分之二,个人三分之一。不然,我们的征地费就仅仅管了养老。那我们岂不是一分钱沒得到?”

“话不能这么说,老队长。这是两码事。征地费,是补偿。而养老金交纳,是等到年龄后逐年返还的。这钱并沒有动,而是在增值。”刘局长解释完,居思源补充道:“政府三分之二,这也是不可能的。一半,有难度。这样吧,我提个数字,每个人补助一万五千元。怎么样?同时,我们争取对过了年龄的失地农民给予每个月适当的补助。一个月一百元,由财政承担。”

“这每年可得小两个亿。”李远在边上叹道。

“两个亿算什么?公款吃喝少一点就省下來了。”高自远讽刺了句。

居思源“哈哈”一笑,说:“不愧是意见领袖,时时地考虑着政府的事情。两个亿是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而且这口子一开,将來就得每年都有支出。不过,正如刚才居高声自远所说的,公款少吃喝一点就够了,这当然不够。但政府财政是用來干什么的?就是为了解决群众的实际问題的。”

正说着,屋外吵闹了起來。李远跑过去一看,是几个记者正要进來。他让人拦着,自己进來给居思源汇报。居思源说让他们进來,他们來得正好,我正要请他们來报道呢。说着起身,走到门外,喊道:“请他们进來!”

四个记者背着大炮小炮(摄影器材)走过來,居思源伸出手,介绍说:“我是江平市市长居思源,欢迎你们來江平采访。”

记者们愣了下,他们大概沒想到这么容易就见上了市长。这一下子将他们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劲头给压了一半,他们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个问:“我们能了解到事件的真相吗?还有群众受伤的真相。”

“能!我可以保证。同时,我还可以告诉你:十五年前,我曾经是江南省报的记者。因此,对你们的工作我沒有理由不支持。你们要问什么,尽管问!这三位是群众代表,你也可以采访他们。对你们的要求,我只有一条:客观公正,尊重事实。”居思源边说边接过马鸣递过來的手机,是徐渭达。他示意记者们可以先采访群众代表或者其它同志,他有电话要接,稍后就到。

到了隔壁办公室,居思源关上门,摁了接听键,徐渭达声音很急:“思源啊,那边情况怎么样哪?媒体已经來了,网络上也有。我们这边商量要想办法堵。不然,就被动。”

“这……渭达书记,我觉得媒体來是好事,我这儿也有好几个记者在。只有他们到了现场,才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政府不怕记者曝光,怕就怕曝光后不改正。我现在让他们报道事实,同时报道我们的处理结果,这有利于事情的解决,并且能有效避免事态扩大。”

“这些记者,唯恐天下不乱哪!”徐渭达说这话,让居思源心里颤了下,徐渭达继续道:“还是堵吧,我已安排迟芳部长处理这事。你专门负责那边的现场处理。目前谈的怎样了?”

“他们提了三条意见,一是增加每亩一万的补偿费,我拒绝了。二是要求安排一半以上的人到开发区企业上班,这事好办,开发区也同意了。第三是解决养老保险。我的意见是政府要解决一些,但是在承担比例上正在谈。我刚才初步定了每人一次性给予一万五千元养老金补助,由政府一次**给社保。他们正在商量。”

“一万五?每人?”

“是的,我算了一下,按每年一万人计算,也就一点五亿。同时,对超过年龄的不能上保险的老人,由政府每月发给一百元的生活补贴。一年也就三五千万。两项总计每年两个亿。”

“两个亿?这不行。”

“渭达书记,我们的财政再穷,也不少这两个亿。它不仅能解决当下问題,而且能解决长远的问題。”

“这个口子坚决不能开。一开,将來财政就沒法收拢了。思源哪,你刚下到市里,对基层对这些老百姓你还不太了解,他们今天得了两个亿,明天就会再上访,要求三个亿,四个亿。全市各地正在大建设,这样的情况每天都会发生,都从财政开口补助,财政怎么承担得了?文远同志也在边上,我们都是这个意见。”

“这不是承担得了和承担不了的问題,而是怎么切实解决当前问題所面临的必要手段。请渭达书记再考虑一下,过十分钟我给他们最后答复。”

居思源叹了口气,我是对基层不了解吗?对老百姓不了解吗?你们是了解了,可是了解了又怎么样?处理问題的方式和方法当然有多种,但归根结底是要处理,是要解决问題,而不是敷衍塞责、一“堵”了之。有些地方的**,本身就是小事情,就是因为拖拉搪塞,一拖再拖,最后引起群情激愤,酿成大事。作为一个刚到江平的新市长,按理,也是可以稍稍往后退一点的。这些问題,并不是出在自己的任上。但是,能退到哪儿?不论往哪儿退,将來最终出來解决的还得是自己。如期久拖不决,不如一次到位。而且,如果能就此探索出一条被征地家民安置的路子,对将來整个大建设大发展也是一次贡献。

外面人声又大了,居思源开了门,原來是开发区安排了人正在发放方便面,还有矿泉水。很多人拿了两样,开始离开。场子上,现在一看,也就三五千人了,而且正在不断地散去。在楼下,老队长正在招呼大家领了东西就回家去,我们來好好谈,谈好了再告诉大家。大家有事忙事去,沒事,回家哄老婆带孩子去。人群中“哄”地大笑。居思源看着,觉得老百姓还是淳朴的,闹归闹,只要你承诺了解决他的问題,他就会高兴,就会乐观。何况他们的问題也并不是天大的不可解决的问題,涉及的都是生活生存。中国向來是个民敬官民畏官的国度,老百姓沒事是不太愿意跟官打交道的,要么逼急了,要么无路可走了,他们才会來与官纠缠。在官与民的纠缠中,民总是向下的。向下是最简单也是最基本的,连最简单最基本的都沒法满足,你让他们怎么笑怎么散开?

手机又有來电了。

是王河。

王河问:“思源哪,刚看到江平发生**了,情况怎么样?沒大事吧?”

“沒大事。基本解决了。”

“那就好。你才去,我正担心。不过,我在这边跟有关媒体都打了个招呼,让他们看着办,不要给你为难。”

“那最好,谢谢了。”

徐渭达电话也到了。他的声调还是沒变,慢慢的,但态度依然坚决:“我刚才跟文远同志还有自兵同志商量了下,觉得政府承担每人一万五的养老保险太多了,我们建议每人承担五千元。超过年龄的每人每月发给五十元生活费。”

“这肯定谈不成。我们要算算他们失地后的经济状况和他们失地给开发区或者将來其它地方增加的财政收入。他们沒了地,财政增收了。财政就得从增收中拿出一部分來补助他们。国外的体制也是如此。城市化是世界浪潮,先进国家对此有过教训也有过探索。请渭达书记再斟酌一下,还是一万五比较合适。如果江平财政真的为此出现过不了日子的情况,我这个市长负全责。”居思源说话时有点激动,他掏出手纸擦着汗,徐渭达也在那头顿了下,然后道:“既然思源同志这么说了,我就不说了。你看着办吧!”

手机挂了。

居思源也沒多想,进了办公室,记者正在采访高自远。他退了出來,有记者跟过來问:“居市长,我能问您一个问題吗?”

“当然能。”

“作为一个新上任的市长,你觉得江平出这样的群体上访事件,是必然还是偶然?”

这问題尖锐,而且敏感,居思源稍稍考虑了下,说:“对于江平这个小地方來说,因为前期对这问題沒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处理不到位,损害了老百姓的利益,从而导致群体上访的发生,这是必然。但对于中国正在蓬勃发展的大环境和越來越清明的政治环境來说,民生问題正在上升为最为关切的政治问題,各级都在把解决老百姓关注的问題作为工作的出发点。从这个层面上看,这个事件只是个偶然。但无论必然还是偶然,都给我们政府一个提醒:要时时刻刻为人民所想,要把工作做在前头,要善于发现问題,解决问題。”

“市长这关于必然和偶然的分析,十分有意义。我听说居市长是刚刚从省科技厅任上下到江平來的,而且,恕我直言,居市长还是个‘官二代’,您对基层的了解,多吗?”

“我履新刚刚一个月。我也确实就是‘官二代’。‘官二代’只是个界定,沒有实质性的意义。人们对‘官二代’普遍有不同程度的反感,原因是‘官二代’当中的确出了一些让人失望甚至违法乱纪的人。但‘官二代’整体是好的,是有向上的信心和力量的。我们无法选择出生时的商标,但我们可以成为对这个社会更有意义的产品。”居思源打了个比喻,又道:“对基层,我不能百分百的了解。情况总是变化的。但我做过十年记者,从科长一直到现在当市长,都是在基层,与基层不断地打交道。你说,我算不算了解?”

记者点点头,说:“我们刚才了解了下居市长处理事件的有些决定,很为市长的果断与处理问題的能力折服。同时,我们对市长应对媒体的能力,也十分敬佩。如果市长们都能这样,我们这做记者的也就不再是那么地难以对付的了。”

居思源沒回答,只是笑了笑。

记者采访结束,居思源和老队长、叶志宝,高自远又坐到了一起。居思源问商量好了沒有,老队长说就按照市长说的办。居思源站起來,伸出手,同三个人都握了,说:“这就好。就这么定了。群众的工作还请你们三位做好。需要开发区和政府來做的,随时告诉我们。”说着,又喊过马鸣,让他将名片一人发了一张,“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们可以随时跟我联系。也可以跟李市长联系。具体的,请你们跟李远市长再细细商量,形成一个初步方案,然后请相关部门落实。”

“太谢谢市长了。”老队长攥着居思源的手,高自远在边上道:“我们等待着市长的落实。”

“放心!不落实,你在网上骂我嘛!”

从开发区回到政府,居思源草草吃了点中餐,回到办公室,他静下來想了想,将整个事件的处理过程细细地梳理了一遍。整个方案上他觉得沒错,但他也感到徐渭达书记应该对他是有想法的。还有程文远。他打电话给市委秘书长钱自兵,问渭达书记在市委否?钱自兵说不在,刚才与你通电话说到养老金后就走了,文远书记也走了。居思源说:渭达书记是不是对……钱自兵在电话里笑笑,说:市长多虑了。渭达书记也是想处理好问題的。

是多虑了吗?居思源站在窗前。水杉树上随风飘下了些许落叶,秋天了。心也如秋一样,一瞬间陷入了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