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后的团圆宴

难得的好天气,一直晴着,只是沙尘越来越重了。北方的春天就是这样,沙尘笼罩了一切,虽然晴着,却难得见江南那样明丽的日头。

唐天明一直在奔忙。

每年的正月,唐天明都得像只陀螺似的,被王天达的鞭子抽得团团转。王天达的天达时代集团下面号称有8万农民工,这8万农民工一部分跟天达的关系是紧密的,另一部分只是借着天达的名义,在北京搞建筑生意。北京是个重资质的地方,8万人,分成小的建筑公司,少说也有上百个,怎么可能都有适合于北京的资质?天达集团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的头,也就是航母。后面跟着的,就是近百个大大小小的舰艇。这些舰艇平时倒没什么,但一年中有两个时候,是相当麻烦也相当关键的。一个就是年关,8万农民工中的90%得回湖东,怎么离开北京,成了小公司和天达集团的大难事。唐天明到北京接手驻京办后,做的到现在他认为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基本解决了农民工的回家问题。他当时到北京正是10月,很快,在与王天达的交往中,就了解到了农民工每年为着返乡为着车票烦恼,辛苦倒不说,重要的是很多人年前根本回不了家。唐天明给王天达提了两个建议:一是造出农民工回乡计划,按期分批。大部分人回家过年,小部分人留京守工地和继续干活。每年轮换,头年没有回家过年的,第二年回家。头年回家过年的,第二年留京。这样就可以减少1/3的人员返乡。同时,唐天明建议尽快与各交通部门形成长期的合作关系。农民工的返乡交通由公司统一安排,统一与相关交通部门,比如铁路、汽车等联系,提前预订;这样既解决了农民工买票难,又会受到交通部门的欢迎。王天达一听,觉得这建议相当好,就拉着唐天明一道,跑了铁路与汽车公司。果然如唐天明所料,无一例外地得到了支持。从那以后,湖东8万农民工返乡过年,在全国少有的成了“容易事”。王天达因此说:唐主任两条建议,应该写进《天达集团志》的。

8万农民工带来的第二个问题,就比第一个要复杂得多,那就是市场。

北京皇城,全国各地的人都涌了进来。建筑业市场上,也是竞争激烈。每年一到八九月,王天达就得为下一年的市场发愁。甚至有个别年份出现了近两万人到京无工程可做的局面。工人们只好蹲在街头,等着上门做零活。王天达说:我看着那些工人,心里有愧啊!我都不敢看他们眼睛。他们是冲着我到北京的,可到了北京却没活干。唐天明说这也不能怪你,市场经济使然。但针对这种情况,要未雨绸缪,先计划。不能临时抱佛脚,那是没用的。从6年前开始,天达集团走上了以计划找市场,以市场定员工的决策方向,尽量不减少农民工,但相对避免无工可做的尴尬。唐天明以湖东驻京办主任的身份,陪着王天达跑了上百家与天达集团有业务关系的单位与企业,并且成功地跟半数以上的单位签订了长期建筑业务意向协议。这些协议很多到今天还在为天达集团所用。为了巩固这些业务单位,这些年,春节过后唐天明到北京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跟天达集团一道,拜访这些与天达集团与8万湖东农民工息息相关的业务单位。每到一个单位,天达集团都会以驻京办的名义送上一份礼物,不厚也不薄。人情大似天,湖东驻京办主任虽然只是一个正科级,但毕竟代表着湖东县委县政府。县委县政府都出面了,这些业务单位们自然也跟着给面子。王天达为此对唐天明敬佩之至,也感激之至。人说驻京办就是在京的小政府,王天达说:有这政府在,天达集团就会在北京的市场上更有作为。

事实也是如此,7年来,天达的业绩翻了两番。湖东有一半的学校都改名天达学校了,湖东财政每年还从天达这儿至少拿走两三百万。与之相适应的,王天达现在是江南省人大代表,湖东县人大常委。王天达回湖东,宗仁书记会亲自陪同,电视台还得播出专题新闻。

唐天明是从正月十二开始,跟王天达一道跑这些业务单位的。十一,他到叶老将军府上去拜望了一下。老将军感冒了,正卧床休息。唐天明将从湖东带来的小咸菜拿出来,老将军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老将军说:“这小咸菜,我可是想了几十年;也就这几年,因为有天明在,才能吃上一口。好啊!”

“只要您觉着好,湖东会不断送您的。只是这咸菜,吃多了不好,血压高,也不利于大脑。”唐天明说着,老将军也道:“这就得有节嘛!这个社会,懂得有节的人不多了。天明你懂得!这次回湖东,一切都好吧?”

“都好!”

“那事……”

“啊,还在搁着。也快了。”

“这宗书记啊,年前还专门打我电话说这事呢!听说他还找我那个部下办什么事?什么事啊,搞得让他把启功老的书法都拿出来了,不是腐败吧?”

“不是,不是!应该不是。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介绍他们见了面。其余的,我也没问。”

“这事要警惕。天明哪!”老将军在唐天明临走时又叮嘱了一次,唐天明听着,心里也有些不太自在了。他当然知道宗仁找黄主任的目的,而且他也知道这事因为黄主任有了点眉目。但他不能告诉老将军。老将军这人一生耿直,要知道唐天明找他部下是为这事,那还不跳起来骂人?

老将军将宗仁送的启功的那幅字专门放在客厅里,说:这字就这么放着。如果宗仁书记找小黄只是一般的事,我就收着。否则,天明,你下次来就拿回去吧!

唐天明点头说是,请老将军放心,会把握分寸的。

跑了两天,中午基本上谢绝招待,唐天明和王天达还有公司的另外两位副总,找门脸儿小、车子却停得多的地方吃饭。这是经验。小店面,能有许多车子,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饭菜可口。果然屡试不爽。正月十四,冷振武也从湖东过来了。唐天明晚上回到驻京办,冷振武正一个人坐在厨房里煮面条。本来,唐天明想在湖东就找冷振武好好地算一回账的,但想到湖东也不合适。而且自己毕竟是驻京办主任,主任和一个名义上的副主任计较,也只能说明你这主任当得太窝囊。何况王红也没在这事上纠缠,唐天明也就放到了脑后。这回来一见冷振武一个人冷寂地坐着,便问他什么时候到的,又说这边暂时也没什么事,可以在家多待几天的。

冷振武站起来,直截了当地问:“老唐,你是不是在宗仁书记面前说我什么了?”

“说你什么了?”唐天明笑道:“你是专门提前过来兴师问罪的,是吧?”

“我哪敢兴师问罪?我都快滚回湖东了,还……老唐,除了纪念品那事,我……你怎么就在宗仁书记面前告我呢?”

“我什么时候告你了?纯粹是瞎猜嘛!”

“没告?怎么湖东那边已经有人传着,县里要调我回去,说我不配合你工作。我是不配合吗?不就是想多主动点,多工作点,多积累些经验。哪一项工作不是在你的安排下做的?哪一笔开支不是你同意的?我冷振武怎么说也是40多岁的人了,怎么混到头却……”

“振武,小冷,我确实没在宗仁书记,包括其他领导面前说过你。我这人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有事就说出来,说完就了事。我对你有些意见,比如纪念品的事,京汇集团项目的事,我都明说了。还有就是春节期间我听说有人在外面散布说我和方小丫有一腿,我没有证据,所以我也不会说。至于你工作调动,我以前倒是给宗仁书记建议过,成立湖东驻京流动党员工作办公室,由你来负责。这事我跟你通过气。驻京办现在只有3个同志,内部团结尤为重要。振武啊,我希望你好好想想。”

“我还想什么?其实,老唐,你真没必要这么对我。你不是要当开发区副主任了吗?那多好,又解决了副县级。好处大家得,不要一个人都占了。我声明,我没说过你与方小丫的事。何况现在驻京办就要撤了,你还不也得回湖东?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意思?”

“是没意思,所以我压根儿就没朝这方面想。你尽管猜测,尽管有情绪。我唐天明做事一向磊落。既然你都说出来了,我也不好再一直不理会。驻京办无论撤与不撤,人员都是由县委定,而不是我唐天明定。当然,我自己的事,也是由组织上定,而不是由其他人定。作好撤的准备,干好当前工作,珍惜最后的机会,这是我的观点。”

“哼!”冷振武将面条下到锅里,又道:“最后机会?还有机会吗?没了。没了!”

唐天明没有再搭理他,回房间去了。

刚坐下,烟刚点着,电话响了。唐天明看了下,是湖东的,便接起来,是宗仁。

宗仁问:“那事办了吧?”

“没有,黄主任不在北京。我跟他联系了,可能要到下周才能回来。”

“啊!”

“另外,我到叶老将军那去了趟。他说到那幅字。”

“怎么说?还高兴吧?”

“还好。”

“天明哪,下午我跟市里领导汇报了,下周要搞民测。你看,是回来一趟,还是?”

“那……就不回去了吧?我觉得没必要。”

“这事不好说有没有必要。虽然是走个形式,但也得走顺。反正你知道,作些准备吧,啊!黄主任那边,等他回来就办了。东西没动吧?”

“没动。我放在保险柜里。”

“那就好。一定要谨慎,慎之又慎。”

宗仁说完就要挂机,唐天明问道:“宗书记,是不是县委有动议,要调冷振武同志回去?”

“没有啊!谁说的?”

“没有?啊,那就好。可能外面有些传闻。对于小冷,我还是从前的意见,现在我觉得更有必要,也是对驻京办即将撤销的一种策略。”

“这个,下一步再说吧。啊!”

唐天明放了电话,他明白宗仁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关心的并不是他唐天明,而是黄主任,是送给黄主任的那“东西”。说到东西,唐天明现在想来还有些心里发虚。虽然省城机场的朋友答应了给他帮忙,可一看东西,人家也有些心怵。唐天明一再强调,这是祖传之物,是带到北京进行鉴定的。朋友还是有些胆怯。唐天明只好告诉他:这是自己专门从湖东带到北京,准备送给一位领导的。其实这物件本身就是早年从这领导老宅里抄出来的,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朋友耐不住唐天明磨嘴皮子,只好答应了,作为行李,加了箱子,严密地封好,直接从后门上了飞机。这朋友又担心到北京后会出事,给北京机场那边的熟人通了话,让熟人到时接机,将东西先拿下来,免走安检。直到进了驻京办的院子,唐天明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在飞机上他就想,要是被抓了,岂不落个“私运文物”的嫌疑?说是文物,唐天明也只是在省城机场瞥了一眼,是一只青铜佛像。高大概20厘米,体态端庄。机场那个朋友说,看年代,至少是唐朝以前的。论价值,就不太好说了。唐天明到了房间,就放下窗帘,就着灯光,一层层地打开木箱,拿出佛像,放在灯光下。果然是好东西。慈眉善目,一派安详。看了会儿,他赶紧就重新收起来,放到保险柜里。第二天,他就打电话与黄主任联系。黄主任说他出差了,正在外地办案。唐天明就说宗仁书记托他给黄主任带了点东西。黄主任说太客气了,等我回京后再说吧。

如今官场上的礼数,真的太丰富了。身为驻京办主任,唐天明也算是个送礼的高手了。他送过礼品,送过钱,也送过职位,还送过色,但是,说真的,像宗仁书记这样,送这么一尊“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前不久,见到电视上说,某市原公安局长被抓,结果在他办公室里,竟然搜出了该市多年前失踪的一级文物“玉卧佛”。岂不荒唐?那想想宗仁书记这……唉!

临睡前,唐天明给王红打了个电话,问唐凯走了没有?王红说早晨走了,直接到天津,不从北京打弯了。唐天明又问这几天唐凯有没有跟方小丫联系?王红说怎么可能?唐凯也知道外面传着的那事了,回家还做我的工作,我说我早跟你爸爸说开了。这孩子,看样子他还是很喜欢方小丫的,只可惜……唐天明也叹了口气,说:做不成媳妇,多一个女儿也很好嘛!这样,你将来才能做个外婆呢!王红说:别再开玩笑了。你还是得注意点。都50多的人了,别惹事。要不行,干脆让了北京那位子,回湖东吧。唐天明道:我知道。你别急,我会回去的。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晴和天气。

每年的正月十五,是南州市驻京办最有人情味的一天。容浩将10个县驻京办的主任都请过来,在一块吃元宵。驻京办主任,因为大都在正月还得回北京拜访一些老乡和朋友,一般都是在初十之前就到位了的。拉拉杂杂地开展几天工作,然后大家团圆。团圆宴也就设在市驻京办内,一张海大的桌子,足足能坐上20人。先是每人一碗汤圆,海碗,吃完了再上菜喝酒。这天的酒,每年都要醉几个人的。唐天明也醉过,就是醉了的那年,唐天明给市驻京办元宵宴下了个定义:最有人情味。

想想偌大的北京,这些常住在北京又毕竟是外地人的驻京办主任们,在哪里能吃上一海碗的冒着热气的汤圆?

上午,唐天明依然和王天达一道,沿着四环向北,一路跑了下来。晚上,王天达也知道唐天明有“团圆宴”,就没留。唐天明先是回到驻京办稍稍休息了下,然后出门。车子发动时,他看见冷振武站在走廊上发呆,便喊他过来,说:“把门锁好,我们一道过去。”冷振武愣了下,回头去锁了门,上了车。路上,冷振武说:“唐主任,昨天我态度不好。”

“没什么。在一块工作,难免有些误会,就是牙齿也还有上牙嗑下牙的时候呢!”

冷振武不说话了。唐天明开了音乐,是《高原红》。唐天明喜欢容中尔甲的粗犷与深情:

……

高原红,梦里的高原红,

酿了又酿的青稞酒,

让我醉在不眠中。

唐天明跟着旋律,自顾自哼着,一边哼,一边想像着无边无际的高原,想像着那梦里的天堂。高原他是去过的,3年前,他曾陪湖东县委副书记高孟复到川西高原去慰问一个湖东支边教师。去年,由省驻京办组织,部分县驻京办主任专门组队去了香格里拉。在玉龙雪山脚下,在大理宁静的流水之中,唐天明一次次地沉醉着。他的诗人性情由此勃发,回来后,他曾写过一首小诗:

生命因为这高原,

而变得纯净;

人生因为那雪山,

而变得清洁!

到了市驻京办,容浩见唐天明后面跟着冷振武,稍稍顿了下,就道:“唐主任到了,我们这‘最有人情味的一天’就会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唐天明笑笑,说:“人情味首先来自于人。容主任就是这人情味的核心哪!”

“哈哈,好!”

其他各县的驻京办主任也大致来了,只有仁义的刘梅还没到。容浩说:“打过电话了,正在路上。”

大家少不得问东问西,因为都是一个市的人,所以信息的共通性很大。谈话从市级领导开始,包括书记与市长的关系。湖西驻京办主任老鲁是公认的“探子”,消息最快,最多,也最灵。他习惯性地皱了下眉头,大家知道他要发布新消息了。果然,他开口道:“大家知道,市委书记阎志马上要走了吧,为什么要走?据说就是因为出了点事,他的夫人在省委那边吵得没办法。”

“还有这事?”焦会长凑近身子,问:“那夫人不也是省直的副厅吗?怎么还……”

“副厅就不吵了?这回出事,好像是在省城。阎志将那小的带到省城住下来了,不想被正房破获,抓了现行,而且拍了照片。”

“不会吧?”

“怎么不会?老容,你过来说说。”

容浩一副笑脸,点着头“哈哈”道:“这事,除了你老鲁清楚,我们谁还清楚?你说是,就是吧。你说不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

“这就像戏里唱的那样了,‘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唉!不说阎了。反正要走了。省计生委主任,专门管这事了,看他怎么……哈哈!要是真的研究起官员们的任职,还真颇有意思。”

市级领导说了,就转移到处级领导,特别是市直的干部。然后就是各县。每年的元宵节,不仅仅驻京办主任们团圆了,南州市的各级干部也在这驻京办内团圆了。互通有无,其实对驻京办主任们来说,意义重大。有时,你虽然是湖东的,是清风的,但在北京,你可能就代表着南州,甚至代表着江南。利益是一层层地往下再分配的,首先是省,其次是市,再是县。驻京办主任们所有的工作,事实上都是围绕着这些展开。可以在同一个层面上竞争,但不能与上一个层面竞争。换句话说,县与县之间可以争一个项目,但到了市一层,就得县与县联手,合作争一个项目。至于争到了再怎么分,那是后话。这是驻京办的风格,也是驻京办的传统。也正因为如此,驻京办在北京才形成了一个越滚越大的雪球,滚着滚着,所得利益就越来越多,而更多的人就会为这利益而吸附、依赖和堕落在其中。

清风的张会长侧过头问唐天明:“你们那宗……”

宗仁书记与张会长是同学,所以张会长与唐天明每次见面,都少不得要问宗仁的。唐天明道:“很好啊!”

“是吧?很好?”

冷振武在边上插话道:“是很好,说不定还要往上升呢!”

唐天明白了冷振武一眼,说:“管他呢。我们驻在北京,驻一天算一天。张会长,你那文化研究会很有意思,过几天我过去专门取经。要不,也在北京成立个湖东文化研究会驻京办,怎么样?”

“唐主任笑话我了。谁不知道唐主任是驻京办系统的秀才?文化研究会也好,流动工作站也好,不都是个形式?这次都在撤销之列。不过,老唐哪,这回可是在编不在编一锅端了。”

“端了好!清净。”

唐天明说着,外面听见停车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刘梅正下车。她穿着件白色的加长羽绒服,显得青春时尚又干净利落。容浩主任正在门边上,见着刘梅,就大声道:“刘主任,这么一屋子人可就等着你了。汤圆也凉了几次,再不来,可就不等了。”

刘梅笑着说:“我就是让大家多等等。等着急了,再吃汤圆,汤圆就更有味道!”

“还有一套理由。哈哈!”容浩吩咐厨房将汤圆上来了,大海碗,青色的,里面盛着白色的汤圆,颇有几分古典与旧日的气象。这做法也是南州的做法,用的是糯米,内里装有芝麻馅。咬一口,芝麻从里面流出来,香甜可口,绵软醇厚。这样的汤圆,就是在南州本地也很少见了。现在的饭店,吃的汤圆大多是现在的速冻汤圆,再怎么说,味道也不如这新鲜,更没有这地道。唐天明就喜欢这汤圆,每年他都是在一海碗外还得加上半碗的。他吃着,刘梅就坐在他的对面,却停着筷子。唐天明用目光问了下,刘梅低着头,夹了个汤圆,慢慢地啜着,然后吞了下去。而就在即将到达胃的一刻,似乎有什么正在拉着似的,汤圆停住了。她只好又使劲吞了下,汤圆才下去。这一使劲,她的脸发红了。再下来,她只好将汤圆先用筷子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再细细吞咽。也就是刚才汤圆那一停顿,让刘梅心里疼了一下。从去年开始,她就一直觉得胃不舒服,说去医院,也一直拖着。难道?

刘梅是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15岁时,父亲因为食管癌离开了人世,她当时就记住了医生说的一句话:这癌与生活习惯有关,也与遗传有关。

再往上,刘梅的祖父在50多一点时,因为患上了乡下人常说的“嗝食病”离世。“嗝食病”用现代医学的称呼,即这“食管癌”。

再往上,刘梅不敢再追究了。

按道理,刘梅这么年轻,是不应该与这些病牵扯上的。何况就生活习惯来说,刘梅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良习惯。如果说有,就是这几年来,特别是到北京来后,喝酒多了,喝醉的时候多了。还有就是慢性咽炎。北京天气本身就干燥,南方人过来,呼吸系统出问题是正常的现象。刘梅一直没当回事,办公室里润喉片是必备药。每次感觉有点毛毛的、不舒服时,就含上几片,往往也就好了。可这回?晚上,刘梅躺在床上,一个人想着,就禁不住身体颤抖。夜漫长,心就跟夜一样漫长。好在有宋洋。这几天,她同宋洋一道到京郊转了一圈,直到今天下午才赶回来。宋洋说:只要你愿意等,我一定会让你等来我们共同的日子的。她点点头,她想:应该有的。面包会有,微笑会有,美好的日子也总会有。

汤圆之后,便是喝酒。刘梅以身体不太舒服为由,谢绝了。

唐天明也没多喝。倒是冷振武横冲直撞,满桌包圆。席间,容浩就提到江江高铁。说这高铁国家发改委正在做规划,现在有两条路线。一条经过南州,一个不经过。如果经过南州,就涉及到湖东和仁义两个县,从仁义过去,与桐山相接。如果不经过,南州这边没有,桐山那边也没有。我已经给市里有关领导汇报了,他们指示要努力争取。高铁是一个地方发展的标志,南州不能没有。那么,从现在起,我们就要想办法,齐心协力,共同来争取这个项目。

唐天明说这是个机会,去年我就注意到了,只是时机不成熟。现在,既然市里已经有指示,刘主任,我们就联手来做工作。怎么样?

当然好。也应该。刘梅喝着白开水,道:仁义这方面也有所准备,关键是市里要牵头。容主任负责,唐主任在前,我跟在后面做些服务性的工作吧!高铁规划要是真能从湖东仁义转个弯,那也是我们这些最后的驻京办主任们的光荣了。

就是。唐天明说:最后的驻京办,抓住最后的机遇。好!刘主任说得好。不过这事,我建议跟桐山驻京办也联系一下,把他们也邀进来。这样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刘主任不是跟桐山那个王主任熟悉吗?就住在一个宾馆吧?你出面通个气,看看他态度。

刘梅说好,我明后天就跟他谈。

酒越喝兴致越高,有人开始唱歌了。鲁主任端着杯子满场跑,嘴上挂着句话:“来,喝吧,也许这是驻京办最后一次的团圆宴了。”

有人纠正道:“不是!是最后一次元宵宴。”

“最后一次,喝死回家!”冷振武大声地叫着,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一下子静了。静得只剩下满屋浓浓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