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党风波

我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长银滩村党支部第一书记。

既然是第一书记,那么就要盘点一下手下队伍。

结果出来后我有点沮丧,一共32名党员,也就是说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现在,平均每年发展党员不足1名。并且只有8名党员长期在家,其余24名党员长期在县城或外地居住。

开了几次党员大会,到会人数最多的一次来了16名党员,剩下的基本是跑不动的、在家含饴弄孙的老党员。在16名党员中,我欣喜地发现还有3名30岁左右的党员,可惜只有一名党员也就是于亚苹老师长期在村。

长银滩村1400多人,只有32名党员,党员比例不足2.2%。如此之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坚持标准、把关严格;要么是组织涣散、不注重培养发展党员,此外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问骆河生支书,今年有多少人递交入党申请书。骆河生支书说暂时没有人。

是长银滩人不想入党?

我问了许多人,他们说做梦都想入,就是入不了。

我说不写入党申请书,不向组织表明态度,怎么就知道入不了。

他们说写了,不过写了也是白写,这年头没有关系不想入党。

关系?毋庸置疑,中国是人情社会,讲关系从古至今都有,但是不是什么都讲关系,还得坚持原则。党章明确要求,坚持标准,成熟一个发展一个。

我说入党是看表现,不看关系。

他们说关系看得见,表现说不清楚。为了证明所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他们列举了几个例子:某某入党是花2万元买来的,某某入党是因为他叔叔当支书的缘故,某某入党是他哥哥当村主任时硬拉他进来的,某某入党是因为他父亲是支委等等。

我向骆河生支书和常务副主任程礼荣求证真伪,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证明了老百姓没有说假话。他俩申明,这种状况不只长银滩一家有,周围都是这样。

周围我没有调查,不过我老家农村也是这种状况。

相对而言,机关入党又太容易了,几乎人人都是党员。当然不可否定,机关干部整体素质要比农民高,但是不能悬殊这么大。

我就不相信没有关系就不能入党。我对骆河生支书说,今年我们要发展一批党员,不看关系看表现,谁表现好就发展谁。

骆河生支书说行,可是现在没有人写入党申请书。

我说这个不用担心,不写入党申请书并不等于不想入党,这种现象是由于近几年没有发展党员而造成的。现在离“七一”还有几个月时间,我们只要把风声放出去,不用过多动员,也不用过多做工作,肯定会有一批人向组织靠拢。

正如我所言,短短三个月时间,收到6份入党申请书,其中有3名长期在外打工人员,说明是他们父母、亲戚通报的信息。

2016年6月24日,长银滩村党支部在村委会一楼召开发展预备党员大会。参加会议人员:长银滩村全体党员、市驻长银滩村扶贫工作队全体成员。

会议由骆河生支书主持。

大家安静后,骆河生支书说出会议议程……还没等说完,就有人反对,说会议人数不够,不能开会。

大家清点人数,应到32人,实到15人,没有超过半数。

有党员站起来要走。

我说不能无组织、无纪律,主持人没有宣布散会之前就不能走人。

我的话起到作用,要走的人重新坐回凳子上。

我问骆河生支书都通知到没有。骆河生支书说是分头通知的,应该都通知到了。

我说于亚苹老师都没有来,她就在跟前,怎么不知道开会。

马上有人喊于亚苹老师。

于亚苹老师刚一露面,就有人要她走,说学生上课要紧,不能耽误孩子学业。

分明是不想把人数凑齐。

程欢畅看到这个阵势有些急,因为他儿子程子龙也在讨论之列。几年只有这么一次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能不说话,不能不制止。他半真半假地笑着对那个捣蛋的人说,你这个家伙不怀好意,就想把会议搞黄。

程欢畅是一般党员,但是有点不好惹。他脑子精,每年贩虾赚了不少钱,在群众中有一定威信。

击中要害,被说的那个人终于老实了。

骆河生支书把目光投向我,意思是还开不开会。

我说继续开会,先讨论;讨论不需要半数,也许还有人在路上。

原龙岩村老支书朱美环第一个发言,他说发展党员这类的会议他主持过多次,支部应该先介绍发展对象的基本情况,这样大家心中有一本账,才好发言。

骆河生支书宣布6名发展对象名单,之后就没有下文。

朱美环还是不满,名单不等于介绍,他坚持要一个个详细介绍,并指名道姓要支委、常务副主任程礼荣介绍。理由很简单,支部三个人,骆河生支书、主任一肩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顾及入党这件事。另一名支委没有拿工资等于是兼职,只有程礼荣是最合适人选。

程礼荣根本就没有准备发言,突然将他的军他拿什么说。不过他还是说了,他说自己都不知道哪几个人写了入党申请书。不是他失职,而是想入党的人直接把入党申请书给了工作队。

说这话时,他还有点生气,认为发展对象不该只认工作队不认他们村支部。

他的这种想法不是一天两天形成,可以说早就有这种想法,只是没有流露。

我知道,还不只他一个人有这种想法,镇里干部同样也有。有一次程刚毅镇长到长银滩村开会,看到老百姓什么事都找工作队汇报,却把他们镇、村干部冷落一边,当时他就有点生气,批评村组干部不主动作为,把什么事都推给工作队,让工作队的同志在长银滩村太辛苦了、太累了……

既然他不介绍,那么由入党介绍人介绍。

同样没有。

这时有人站出来,说党章规定,入党要有两名以上正式党员当介绍人,现在一个介绍人都没有,说明这6位同志表现不好,或者说是不得人心,农村话是不逗人喜欢,不然怎么会没有介绍人呢?他还借题发挥,说6人当中,有人有案底,有人被开除党籍,有人还坐过大牢,这些人还能入党?想入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平反,由纪委决定恢复党籍,而不是重新入党。

大家都知道他所说的这些人是谁,坐过大牢、开除党籍的只有村文书程至裕。

程至裕当过村主任、村支书,有群众基础,有工作能力,办事精练,处世老到,可惜在经济利益上没有把控好自己,犯了贪污罪,被检察院立案查处过,还被开除党籍、撤销职务。刑期结束后,他本想外出打工,却碰到村两委换届选举。他不是候选人,却在村委会选举中一路绿灯,以高票当选村委会委员。为了他的任职,镇党委和县委组织部、县民政局还专门召开会议,最后的决定是:尊重群众选择,他被任命为村文书。

他的东山再起让人看到他的后劲十足,有人公开讲,如果他入党,那么下一届支书就是他的。一传十,十传百,于是有人害怕他入党,甚至有人在骆河生支书面前上药,要骆河生支书提防程至裕,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入党。骆河生支书一笑置之,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程至裕也听到风言风语,根本就没有想到要重新入党,是我提醒他可以重新入党,他这才起了这个念头。

还有一位村干部也是这次要发展讨论的对象,此人就是计生专干程至富。

要说有案底他也有案底,不过没有程至裕那么性质严重,他违反的是计划生育政策,生了第二胎,受了处分。

一个计生专干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我吃惊,后来才知道,是先违反计生政策,后当计生专干。

不过换个角度讲,让违反计划生育的人来管计划生育,说明这个错误不大,说明他已经取得了大家的谅解。

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在长银滩是普遍现象,几乎家家户户都违反了这个国策。长银滩村只有两户人家是独生子女,真正的独生子女户只有一家,这家夫妇无生育能力,领养了一名女儿。另一家是天灾人祸造成的,本来是一儿一女,中途女儿因病夭折。

农村可以生两个,头胎是女儿相隔5年后可以生第二胎。程至富头胎是儿子,按照政策不能生育第二胎。可是隔壁左右邻居都是二胎以上,他可以无所谓,但是他爱人却不干,并且找出了一个很好理由。她爱人是外地人,在本地没有亲戚,说老了想出个门、走个人家都没有地方去,生个女儿就能解决这个问题。程至富一想也是,爱人跟着他从大老远的贵州嫁到南山这个穷乡僻壤之地,图个什么?扪心自问,什么都没有图到,现在这点要求不能不满足,于是就违反了国策。

受到处分不觉得丢人,相反还有几分窃喜,这就是农村对计划生育政策的态度。何况现在政府允许生第二胎,鼓励生第二胎,所以他的错误就不叫问题。

不过这个时候有人拿他这件事说事,目的也是不想让他入党,因为他跟程至裕一样,也是支书的有力竞选人之一。

相对而言,他比程至裕更有优势,除了所犯错误性质比程至裕轻外,关键是他还年轻上十岁。

当支书虽然没有年龄限制,但是年轻是个宝,至少多程至裕十年机会。

他还有一个优势是程至裕没有的,就是有打工经历。

这个经历让他学到了许多东西,长了许多见识,收获了爱情和财富。他如果不出去打工,那么在长银滩就要打一辈子光棍。

长银滩几个光棍汉个个长得有模有样,个个不瞎不跛不残,就是找不到老婆。

找不到老婆的原因就是一个字——穷。

他家本来不穷,因二哥失踪而变穷。二哥失踪时,他最小的侄女只有一岁多,大侄儿也只有三岁。二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二嫂失望至极也远嫁他乡,留下两个未成年子女给他这个家。他父亲早年去世,母亲接近60岁,大哥早年外出在外独立成家,这个家就由他一个人扛着。

二嫂的出走他只能辍学,初中没有毕业就出门打工,先是在县城、市区,慢慢越走越远。

他没有文凭,也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卖苦力。

其实他也没有多大力气,但是勤劳、肯干、听话,加之不多言不多语,给人十足的老实相。

老板觉得他可靠,让他管仓库。他接手仓库时乱成一团麻,找一个配件需要上十分钟。接手后没几天时间,仓库变了样,货物上架,配件归类,上千种配件他能一口说出在什么位置。老板记住了这个瘦小的年轻伢。

有一天老板走进仓库,说公司主管家中有事,请假二十多天,希望他能代理主管职务。

他是又惊又喜,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有,不是天天都有,他格外珍惜。

或许是老天要考验他,老板也离开公司到香港谈生意,公司上下由他一个人打理。

一周之后老板回来,看到公司秩序井然,生产任务超额完成,打心里喜欢上他。

二十多天后,主管回公司销假,老板问他仓库保管员干不干。他蒙了,这才知道原仓库保管员取代了他的位置。

原主管离职他成为正式主管。公司虽然不大,但是他却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副老板”。

老板有几家公司几个厂房需要管理,忙不过来,于是这家公司就基本交给他管理,由他说了算。当然他不敢瞎说,能维持现状就是最大的成绩。

没有老板业绩不减,说明接班人选对了。老板要升他的职,但是职务到顶不能升,就升工资。按劳取酬,他的工资由500元升到4000元,一下子进入富人阶层。

与此同时,爱情不期而遇,他看中了一位来自贵州山区的女孩。然而女孩在老家定了亲,悔约就得退还彩礼钱,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他问多少,女孩说4000元。他一笑置之,他叫程至富,现在与“富”字沾上边,这点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月工资,算不得什么。然而4000元在贵州却是建一栋房子的花销。他拿出5000元给女孩,让他寄回家。对方嫌少,真实的目的是不想解除婚约。好在女孩家男丁多,不同意也得同意。对方服硬认输。

他去了一趟贵州,见到了未来的岳父、岳母,同时把她两个哥哥带到公司打工。

就在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时,老天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他母亲在干农活时摔了一跤,不仅不能干农活,而且生活不能自理,同时两个侄儿、侄女也需要人照顾,他不能不回家。

老板十分惋惜,批准他辞职的同时也给他留有后路,什么时候都欢迎他回来。

他是空手出门满载而归,不仅带回了财富,还带回了爱情。

贵州女孩随他回到长银滩,不久两人成婚。女孩变成了老婆,自此再也没有离开长银滩,现在能说一口南山话,完全本地化了。

由于打工积累了一些资金,回家后他承包了一片山地,种上水蜜桃,三年后就有回报。俗话说得好,越有越奔。他不满足现状,又从其他组租了100亩荒地,同样种上水蜜桃。工作队鼓励他扩大规模,他又租了200亩。

显然一个人管理不过来,他把她的哥哥也请到长银滩。

他的桃园有别于其他桃园,人家一年只出一茬鲜桃,他出4茬桃,从6月开始采摘一直延续到10月甚至11月,越往后走价格越贵。

正是由于他有与众不同之处,村两委换届选举时被推为村委会候选人。当初酝酿时没有他,山上三个组的人不干。由于是两个村合一个村,原有的两个村或明或暗喜欢较劲,一点不平衡就能引发群体对抗行为,或罢选,或各家选各家。双方势均力敌,过不了半数谁都当选不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平衡。

这也是程至富票源的保证。

尽管有人反对他入党,但是力挺他的人不少。特别是他所在组的组长、原龙岩村村委会主任程恭理,在会上列举了他许多优点,认为他符合入党条件,愿意当他的入党介绍人。

还有四位发展对象是普通村民,其中三位长期在外打工,一位在家开淘宝网店。

在家开淘宝网店的叫程子龙,今年29岁。爱人是湖南人,打工时结识。两人去年结婚,今年生子。由于小孩小,不能外出打工就在家中创业。

在家不愁没有事做。他的父亲程欢畅会贩虾,每年5月到10月是黄金贩虾期,每天早上,父子驾船沿富水湖下游收购河虾,吃完中饭后开车送货到武汉,晚餐在农贸市场解决,之后卸货、过秤、结账、开车,到家时一般在11点钟左右。

由于是绿色天然食品,他家的河虾不愁销路。

这样的日子充实而又忙碌,并且收入不错,可是程子龙不满足于跟父亲打工,也不满足父亲这种经营销售方式,他想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正在这时,县商务局开办电商培训班,他看好电商这个平台,立刻报名。培训结束后他加盟淘宝网店,办好了营业执照,四处张贴广告,准备开张。

我看到广告后马上联系上他。工作队正想培养一个这样的人才,长银滩村柑橘、水产品质优价廉,利润被中间商赚去,如果有网店直销,不仅解决销路不畅的问题,还能适当增加农民收入,何乐而不为。

程子龙来见我,这才知道他是本村1组人,是程欢畅的儿子。我如获至宝,马上到他的办公所在地兼实体店视察,电脑、大屏、职能职责、规章制度都挂在墙上,有模有样,像是干事业的人。我肯定了他的行为,为了表示支持,我与县就业局领导商量,将正在长银滩村进行的技能培训班课程做了调整,增加电子商务内容,请他上台讲课。

等于给了他一个不花钱做广告的机会。

然而他不敢。在他眼里,讲课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他一个初中生从来没有想过上讲台,还是大讲台,台下是全村最熟悉的人。

我问他怕什么。他说不知道讲什么好。

我问他贴广告时遇到熟人没有。

他说遇到。

我说遇到了他们问了些什么。

他说都是网店的事,譬如什么是淘宝,什么是网店,网上买卖东西靠不靠得住等。

我说对了,就讲这些。

讲这些?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些东西能上讲台,好像这些东西是狗肉上不了正席。

我说这些既是你想说的,也是老百姓所关心的。其他的东西不要讲,书本上的东西也不要讲,因为一是你讲不清楚,二是老百姓听不清楚。

他似乎有了自信心,说行。

第二天他上了讲台。

反响很好。讲完之后就有人找他做生意。养鸡户、养鱼户找他订购北方黄豆、玉米,价格比南山市场低10%。

有了这个网店,工作队办事也比较方便,先后委托他在网上订购了除草剂、小拖车、苗木等。

我对他提了一个要求,不是购,而是销,把长银滩村优质农产品销出去。

他说好,不过他一个人做不了,主要是电脑制作技术不行,他要找个合伙人一起做策划。

谈完工作后我问他想不想入党。

他觉得入党高不可攀。

我说你父亲就是党员,做到你父亲那样就能入党。

他又觉得太容易。

我说你不要小看你父亲,长银滩没有几个人能与你父亲相比。

他思忖片刻,问如果入不上怎么办。

我说先不要考虑结果,先要有目标,有了目标就有了前进的动力和方向,就能一步步逼近目标,就有实现的那一天。

他向我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还有一个人向我递交入党申请书,这个人就是方祥意的儿子方资其。

我对他不熟,与他父亲方祥意很熟。由于他父亲有事无事爱往工作队跑,所以印象深刻。

他长期在外打工,中途回家了几次,这期间我见过他,是一个腼腆的大男孩。

他会水电安装手艺,活干了不少,却手头紧张,原因是他不直接与业主打交道,挂靠在一家装修公司旗下,活干完了、业主付工钱不是直接给他,而是过一手才能到他手上。正是由于有过一手这个环节,便出现现钱变成欠条的现象,工钱被装修公司挪作他用,所以他赚的是欠条。我建议他回家打拼,他父亲也需要一名帮手。

现在他关心的事是入党,我知道是他父亲之意。我问他为什么要入党,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知道他还没有准备好,对党的认识也很模糊,不过我肯定他的行为,并鼓励他坚定人生信念,积极创造条件,争取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

在他递交入党申请书之前,他父亲方祥意找过我,说想让儿子入党。我问方祥意怎么自己不想入党,而把这个任务交给儿子完成。方祥意说不是不想入,而是自己得罪的人太多,有自知之明,入不了。他还说,如果不是工作队来了,他也不会让儿子入党,因为村里的人对他有意见,自然也会对他儿子有意见。工作队来了能镇住邪,能主持正义,所以他让儿子写了入党申请书。

我谢谢他对工作队的信任,同时也请他积极向组织靠拢。

他摆着手,说自己这辈子入不了党。

此话不假,在讨论他儿子入党时集中表现出来:有人说他喜欢告状,无中生有;有人说他爱占小便宜,贪心太重;有人说他脾气太坏,喜欢跟人讲狠;有人说他不讲感情,兄弟关系、邻里关系不和等等。

我提醒大家,现在是讨论方资其入党,而不是他父亲方祥意。

众人这才止住话题。

现在得有人介绍方资其的基本情况,我问谁对方资其熟悉。

没有人吱声。

稍停片刻后,有人指着村支委、三组组长方祥生,说他最熟悉。

没有错,他是方资其的亲伯伯,两家又住在隔壁,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

方祥生摇着手,说他家的事不介入。

我说只介绍情况,不掺杂个人感情,不作评论。

他还是不干。

一旁有人给我解释,说他们兄弟不和,闹得很凶,互相不说话。

最有发言权的人不讲,其他人不好讲,于是讨论下一个。

还有两位我都不认识。一个叫陈坚,二组人,长期在浙江打工。另一位叫徐艳芳,二组媳妇,在慈口乡一家幼儿园当幼师。

虽然没有见到人,但是我听说过。有位长者特地给我介绍徐艳芳情况,说她有文化,很谦虚,很真诚,很贤惠,叫我关注一下。

在讨论时我得知,这两个人写了几年入党申请书,特别是陈坚还搞过外调,没有通过的原因也是计划生育问题,现在已过处分期,应该不叫问题。

讨论发言基本结束,接下来的议程是表决。

表决之前要做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清点人数。

不用清点,人还是那么多。严格地说还少了一个,就是于亚苹老师。我寄希望于开会期间能增加几个人,却成了奢望。

骆河生支书知道此时叫不叫于亚苹老师已失去意义,因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不如不提此事还能蒙混过关。

我说叫于亚苹老师来开会。

马上有人反对,说来不来无所谓,反正今天的会议是白开的。

于亚苹老师来到会场。

众人望着骆河生支书,骆河生支书望着我,看我如何把戏唱下去。

我说清点人数。

骆河生支书不解地望着我,这不是自取其辱?

我重复一遍。

骆河生支书不情愿地说,应到32人,实到16人……

后面的话不说了。

空气十分凝重,众人目光集中到我身上,看我要唱哪门戏。

沉默一阵后我开始说话。我问,我是不是长银滩村第一书记。

众人点头称是。

我再问我算不算长银滩村一名党员。

众人点头说算。

我说既然算,那么骆河生支书再清点一下人数。

骆河生支书马上明白我的意思,欣喜地说,应到33人,实到17人,超过半数,可以表决。

我说不慌,我还有话要说。我说工作队三名同志都是党员,都与本单位工作脱钩,把临时党组织关系转到长银滩,在长银滩工作生活了9个月,与大家一起过组织生活,早就是长银滩一员。虽然转的是临时组织关系,但是不是临时党员,是正式党员,有发言权和表决权。把他们也算进来,参加今天会议的党员应到35人,实到19人。大家对这个数字有没有异议?

都说没有异议。

那好,继续开会。

不过还不能表决,因为有些观点还需要澄清,否则以讹传讹不知错到何时。我说刚才大家的发言有些说法不对,在这里我要给予纠正。

第一点,有案底的人可不可以入党。刚开会时就有人提出,有案底的人不能入党,其理由是,这些人背离了党的宗旨和信念,要入党只能平反。乍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但是不符合党的政策和主张。我党历来主张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允许一个人犯错误,也允许一个人改正错误,从不将人一棍子打死,鼓励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这次发展对象中,有三个人有案底,其中两个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被行政处罚,一人因触犯刑律被开除党籍。

在大家的讨论中,听得出大家对两个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同志似乎宽容一些,觉得他们过了处分期可以入党,这是对的。程至富同志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受处分已有6年,现在这个同志表现不错,大家觉得党组织的大门应该对他敞开,我也赞成。陈坚同志也是一样,受处分已有4年,也过了处分期,应给予考虑。

有争议的是程至裕同志,这个同志受到开除党籍处分已有7年,现在是村委会干部,是海选出来的村干部,说明得到群众的认可。这个同志在开除党籍之前,是村主职干部,思想和工作表现良好。在犯罪之后,能对自己的错误有正确的认识和深刻的悔悟,出狱后确实改正了错误,积极向组织靠拢,我们应给他一个机会,不能关闭大门。

有同志认为,程至裕想入党只有一条路——平反。我认为他不属于平反范畴,平反是组织搞错了、本人受了冤枉。他没有叫冤,而是承认错误,改正错误,与错误决裂。所以说平反不适应他,重新入党是他的正确选择。党章规定,共产党员因犯严重错误而被开除党籍的,五年内不准重新入党,如果本人五年后向党组织提出重新入党申请的,可以重新入党。程至裕同志受到开除党籍处分已有7年时间,完全符合党章所规定的重新入党条件,因此建议大家在投票表决时给予考虑。

稍停片刻后,我观察大家动静,尽管我言之有理,言之有据,但是大家表情单一,不为所动。

还得举例说明。我说我曾经工作过的单位市委办公室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有位科长贪污公款,被纪委开除党籍、撤销职务。这位科长没有破罐破摔,而是重新开始、从头再来,5年后重新入党,很快当上副科长、科长,现在是某开发区纪检组长,副县级干部。说明一个人不但可以犯错误,改正后还能当专门查处犯错误机构的负责人。

接着我讲第二点,没有入党介绍人是不是不得人心的表现。我说这个观点是错误理解了党章。不错,党章有这么一条规定,入党必须要有两名以上正式党员作为介绍人。但是并不等于没有入党介绍人就不能列为发展对象,更不能理解为没有入党介绍人就是不得人心。

我说我党是从战争年代中发展壮大,大革命时期党的一切活动都是地下活动,党员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如果让入党对象自己去找介绍人,不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现在虽然是和平年代,但是入党的程序脱胎于大革命时期,传统的东西不会改、也不会丢。现在党员的身份虽然是公开的,但是对于一些年轻同志,或者是新入职的同志,也有可能不知道身边谁是党员谁不是党员。特别是农村,有的自然村一个党员都没有,让他到什么地方去找介绍人,即使找到,人生地不熟怎么好开口。所以说,我们只要求入党对象递交入党申请书,没有同时要求有两名入党介绍人。现在6名入党对象都没有介绍人,不能说明他们不得人心,只能说明我们支部工作没有做到位,没有履行好职责。支部收到入党申请书后,就应该与发展对象协商,或自己约请,或由党组织指定入党介绍人。我相信在座的党员不是不想当入党介绍人,而是不知道谁写了入党申请书。

我说如果没有人愿意当入党介绍人,我们工作队三个人愿意当这6位发展对象的介绍人。

马上有人表态,愿意当某某的入党介绍人。

一分钟不到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我感谢大家的支持。

我要讲的第三点是,入党申请书应该交给谁。我说在讨论时,程礼荣主任说支部没有收到入党申请书,申请书都交给了工作队,所以就有理由不介绍情况。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只要是党员,就有受理入党申请书的义务。发展对象把申请书交给谁,就是对谁的信任,不存在瞧不起人的意思。任何党员收到申请书后,都要向组织报告,即使是骆河生支书收到申请书,也要报告其他支部成员,不能隐瞒不报,不能弄丢、弄破损,最好是交由支部组织委员统一保管。

我说我收到申请书后,第一时间交给了骆河生支书,并嘱咐骆河生支书保管好。

我讲的最后一点就是发展党员这样的会议怎么开。我对今天会议组织工作非常不满意,事先我还问了骆河生支书准备好了没有,骆河生支书很自信地回答准备好了。现在看来只有一宗事准备好了,就是选票印好了,其他事都是仓促上阵。

我说发展党员会议是个严肃的会议,发会议通知时要说清楚会议内容,要强调会议的重要性。今天到会的情况很不理想,我相信有人没有接到通知或者不知道会议内容,如果知道是发展党员会议,一定会挤出时间、克服困难来开会。

我说这个会议还应当通知发展对象也来开会,让他们在会上宣读入党申请书或谈对党的认识。尽管多数发展对象有的在外打工,但是这个环节最好不要免。

最后我感谢大家发言踊跃,敢说真话。

我讲完了,开始分发选票。

选票上写得很清楚,只能选三个人,多选作废。骆河生支书又强调了一遍。

大家拿到选票后开始填写。

五分钟不到,投票结束。接下来是举手表决监票人、计票人。

计票工作正式开始。

我注意到,没有人走动,大家静候投票结果。

过去可不是这样,投完票后就散会。再向前推几年,采取的是举手表决方式,由于是公开,都怕得罪人,所以得票都高,支部不得不开会定人。

计票结果出来:程至富16票,程子龙15票,陈坚10票,程至裕7票,徐艳芳3票,方资其2票。

距离基本拉开,前三名一目了然。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程子龙居然得了15票,程至裕却没有入围。

可以走人,却没有人愿意走。余兴未尽,有人说这次最公平,不但票选,还当场唱票,避免了暗箱操作。马上有人接话,说公平是公平,就怕不按照大家的意见来,你选你的,他报他的,最后批下来的结果让人大吃一惊。

分明是在提醒支部,不要把程至裕报上去。

他的话带有煽动性。众人七嘴八舌,意见一致,说要按结果来。有人放出狠话,如果不按照这个结果上报,他就去告状。

骆河生支书马上表态,严格按照投票结果上报大场镇党委。

我说我会全程监督,请大家放心。

这才尽兴散场。

散会后我回到工作队。方祥意找来,说羊肉没有吃到还惹一身膻,说有些人不该把他的缺点强加在他儿子身上,说他哥哥对他有意见不该对侄儿有意见,说他儿子这回入不了党以后更加入不了……显然有人把会议情况讲给他听。

我没有想到这么快他就知道。

我说这个会就是让人指指点点的会,就是让人指优点说缺点,不然区分不出谁更优秀。如果怕被人说三道四,就不要写入党申请书。我说得票不高也很正常,这次不高下次不一定低,机会多着呢,只要你不放弃,不言败,最终会有入党这一天。

他还想说什么,程至富、程欢畅进门。他不好再说,以有事为由告辞。

两人不是相约而来,而是在门口相遇。看得出他们的心情不错。可能是由于对方的存在,所以都没有说出真实来意。不过我看得出,都是来分享胜利喜悦。

不过高兴未免太早,听骆河生支书讲过,大场镇党委只同意给一个指标,这就意味着还有两个人不能如愿以偿。

不过可以争取。我对骆河生支书说,三个人的入党手续办好后,我们一起到镇党委去沟通,争取多给一个名额。

这期间陈坚回来办入党手续,他到工作队找我。

他不到40岁,在外打工多年,老婆、孩子随他一起在外生活。我问他入党后有何打算,他说继续打工。我问他有没有回乡创业的想法,因为长银滩村现在太需要他们这些在外打拼的人回乡带动。他说没有赚到大钱,不过想约几个人合伙,把泉家山承包下来种草莓。我说那是块好位置,荒了几十年,土层厚,又有水。现在公路修通了,是该好好打理。

我问他几时走,他说如果能宣誓完再走那就最完美。

我问骆河生支书,“七·一”之前预备党员能不能审批下来。如果能审批下来,那么我们在“七·一”那天开宣誓大会,庆祝党的生日。

骆河生支书说难,现在外调还没有完成。

我提醒骆河生支书,不能错过审批时间,因为上级党委不会为长银滩村三名入党对象专门开会讨论。

骆河生支书说知道,已与大场镇组织委员联系了多次,估计今年审批工作可能要推到“七一”之后,因为现在都在防汛,抽不出时间来研究。

骆河生支书还给了我一份县委组织部文件,里面附有一张表格,是全县农村发展新党员名额分配表,大场镇名额达不到一村一个,长银滩能发展一个就够本了。

我没有想到县委组织部会把“纳新”工作统起来,之前我还以为最终审批权在大场镇党委。但是名额太少,依这个速度,100年还不能发展100人,必须增加名额。

要增加名额就得找县委组织部,我让骆河生支书把部长的电话找到,我好与部长联系。

骆河生支书说这个时候找不到人,就是找到也没有用,因为镇党委组织委员已给他们打了招呼,说名额就是这么多,不能增加,如果各村安排不过来,就等年终再发展一批。

如果一年发展两批也行。

不过现在得向有关同志交个底,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特别是程至裕,叫他不要泄气,工作依旧进行,不要背思想包袱。

骆河生支书说这次投票对他有点打击,谁也没有想到高票当选村委会成员的人却得票不如初出茅庐的程子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我也弄不明白会是这个结果,找了一些人调查,有三种说法:一是他太有能力,有人怕他官复原职而占了自己的位置,断了自己的“官路”;二是他所犯的错误组织能谅解,但是一般党员不能谅解;三是当村干部与入党是两码事。大家选他当村干部并不是选他本人,而是选他所代表的群体利益。而入党就没有这层意思。

有人怀疑骆河生支书没有投他票。程至裕本人也有这个想法,曾试探性地、笑着问骆河生支书,说骆河生支书怕他入党。

尽管是玩笑话,骆河生支书明白有几分以假乱真的意思。

就在入党话题快要淡下来时,村支部收到正式文件通知。三选一,程至富同志被批准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此时离“七·一”已过去很长一段时间。

大家翘首盼望的“年终再发展一批”也成为泡影。

通过这次发展党员,我找到了农村入党难的原因:一是私心。现有党员中确有一部分人有私心,害怕竞争,怕别人抢了自己的乌纱帽,不想甚至阻止他人入党;二是指标名额少。宏观调控很有必要,但是不能城乡有别,不能厚此薄彼,既要看绝对数字,又要看党员比例,不能比例失调。从绝对数字来看,农村党员的确不少,但是真正在农村的党员不多。要确保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首先要确保党员的人数,要让党组织有自己的基本队伍,否则很难发挥作用;三是难凑齐半数。农村老党员中,相当大一部分人进城带孙,加之一部分党员在外打工,在家党员不到三分之一,一些需要表决的会议因凑不齐人数,只能流产;四是讲关系。由于利益驱使,少数党支部负责人不看成绩、表现、贡献,看关系、重人情,将一些不符合条件的人拉进党员队伍;五是没有明确标准。尽管党章上有标准,但是原则话过多,不便操作。要结合农村实际,地方党组织要出台细则和具体条款,让普通老百姓都能看懂会用。

如能解决以上五个问题,农村入党难也就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