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今年冬天对于林楚来说是个特别难过的季节。

自从与蒲忠全分手之后,林楚并没有感到失落,生活按照以往的轨迹,上班、逛街、吃饭、上网、睡觉、偶尔邀约几个朋友在迪吧里疯,但过一段时间之后,她偶尔做梦,梦里是满山的杜鹃花。醒了,不自觉地想起那座山,那满座山上的杜鹃花,但她极力不让自己去想那座山上的那个人,强迫自己不想,可往往在不经意间偏偏又想起他。就这么闹腾了几个月,她才意识到这个人从初中开始就在她心灵深处的庭院里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不停地给蒲忠全打电话要他放弃那座山,可蒲忠全始终保持沉默,这种态度让她倍感迷惑。老爸是自来水公司的头头;大伯曾经任过市委领导,现在虽然在省人大闲着,但是能量还是有的;二伯自己搞了个建筑公司,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在青州建筑行业里还是有点名气的。而她呢?在交通局工作,收入不菲,她的收入足可以供他俩生活,如果他要面子不要她老爸的钱来买房子,他们可以去按揭一套,经济上如果实在紧张,她还可以打报告去高速公路收费站上班。就算他找不到工作也无所谓,何况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呢?就在二爸的建筑公司里随便找个工作,都比他在那山上收入高。

她也想过通过家族的社会背景把他调到市里来,但是她很清楚蒲忠全那样的家庭背景,家里是不会接受的。所以很多次话到嘴边了她都没有勇气说出来,心里盘算只有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不认可也得认可。

她开始怀疑蒲忠全对她的感情,直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跟他通电话的情景,她说:“我最后一次问你,来还是不来?”

“……”

“如果是男人就吱唔一声。”

“……”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挖苦地说,边说边冷笑:“不就是个劳改警察吗?现在还等着每个月那几百元的劳改工资吃饭吧?你有银行卡吗?你存折上的钱有我皮包里的零花钱多吗?你就慢慢奋斗吧,守着那些臭烘烘的光头,每天看着荒芜的山头,为光荣而伟大的劳改事业奋斗终生,再找一个村姑,生一个儿子,等你死了,接你的班……”

说到这里,她听到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出事了……”蒲忠全话音刚落,就挂了电话。

“去死吧,你!”她神经质地对着手机吼。

她从此再也不给蒲忠全打电话,蒲忠全倒是来过几次电话,但她都没有接听。后来,蒲忠全再也没有来过电话。她绝望了,一天到晚失魂落魄的样子,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棺材里沉睡了几千年刚刚醒过来一般,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家里人也颇感奇怪,每每问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摇头。家里人急了,就带她去医院检查,跑了很多家医院,可就是没有检查出什么毛病来,就以为她中了邪,请阴阳师来家里勘察,票子花了不少,可她还是那样。上班也懒懒散散起来,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交通局局长碍于情面不好处理,就委婉地给她父亲带信,家人苦口婆心地劝,劝急了,她表示好生上班,可依旧是我行我素。交通局长没法,干脆放她半年假,工资照发,让她在家里休息。眼看半年假期将满,可她没有一点改观,这个样子怎么能去交通局上班?但是就像这么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女儿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原本有几桩不错的婚事,对方不是官宦世家就是经商世家,可她总是说不急,等过几年再说。就这样一拖再拖,做父母的急了,就给她定下了一家亲事,她很无奈,只好表面上应付着。现在,未来的亲家见她老是这个样子,也就渐渐疏远了,这门亲事就吹了。家人商议来商议去,还是觉得给她找个事情做,对她的身心有好处。这时候恰好有个游泳池要出售,父亲便想给她买下来,可发愁的是,要是万一她不去怎么办?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女儿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第二天早早起来,催促他去游泳池看看。从此,女儿居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起早摸黑,全身心地放在游泳池经营上,脸上又时常绽放着开心的笑。

“病好了?真没事了?真没事了?”有一次她父亲异样地看着她问。

林楚笑而不语。

“究竟是咋回事?就不能给我说说吗?”父亲特别纳闷,就算林楚不想呆在单位上,大可不必采用这种方式呀!

“爸,你就放心吧,我一点毛病都没有。”林楚说,眼睛里突然涌出一丝忧郁,“只是……只是……我不想按部就班地在单位上……”

“言不由衷!”父亲不满意地说。

游泳池生意季节性很强,秋天刚过就关门歇业了。林楚又回到以前的状态,除了上网、邀约几个朋友在迪吧里疯,通宵不归,甚至几天几夜不回家,一回到家呢?就哈欠连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对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家里人又担心起来,父亲找她谈了两次,跟以前一样,没有问出个什么由头来,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束手无策,只好每天在她面前念叨,林楚听得烦了,便歇斯底里地叫,弄得一家人紧紧张张的。母亲怕刺激她出什么问题,便不再唠叨,而林楚呢,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便不再那么疯狂地在外边玩耍了,偶尔出去一下,也会在零点以前回家。再后来,天气渐渐冷起来,干脆就不出门,整天昏睡。

下雪了,林楚站在那座山上,目光在荒草中穿梭,却看不到一个像人一样的影子,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唯有那一片片雪花,没有飘逸的姿态,没有灵动的气息,只是平直地落下来,落寞而孤单。她像狼一样地嚎叫,凄厉的声音中夹杂着说不清的悲怆,继而,她绝望了,没有人理会她,山野依然是那么冷冰冰的,连一点回声都没有传来。叫累了,她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泪水滑过脸庞,卑微地消散在枯草丛中。她感到了害怕,继而又感到了莫大的恐惧,四周的山林里似乎有无数眼睛在瞪着她,贪婪的、嘲弄的、色色的,她开始往山下跑,跑着跑着感觉后面有什么东西悉悉索索地追赶过来,于是就慌不择路地狂奔起来。突然,她两脚踩空,向深不见底的山崖坠落,她伸出手想抓住什么,绝望地尖叫……

她感到头很痛,大汗淋漓,惊恐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是一场梦。

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光亮,很快让她平静下来,她起身拉开窗帘,果真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黎明还很微弱的晨曦中,如同从漫漫长夜里走出来的精灵,疲惫、惊喜,倦怠、灵动……她推开窗户,一阵凛冽的寒意猛然袭来,直入血脉,她连忙关上窗户,连蹦带跳地钻钻进被窝,瑟瑟发抖。

抖了一阵,才发现自己是有意识在抖,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不禁失笑,也许是因为第一次遭遇到这个无聊的冬季,也许是心里还残留着昨晚那个离奇的梦,也许压根儿没有想到今年的雪来得这么令人措手不及……

这时,梅开蕊打来电话,说死妮子,都中午了,还懒觉呐?下雪了,大雪,呼啦啦的,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你不是说你最喜欢雪了吗?快起来,我们去郊外看雪。

梅开蕊是她在酒吧认识的。

在与蒲忠全闹别扭的那段日子里,她常常在深夜时分到滨江路一个很偏僻但是很安静的酒吧喝酒,一喝就喝到深夜,然后默默地望着黑漆漆的江面。后来她发现有一个女子跟她一样,也总是在深夜来喝酒,然后也默默地盯着黑漆漆的江面。与众不同的是,这个女子虽然衣着时尚而且前卫,但没有丝毫的修饰,没有涂口红,没有描眉,没有带耳环,她估计也没有在脸上擦什么保湿增白霜之类的,头发披在肩上,总是湿漉漉的样子。她几次想端详那张脸,但酒吧红红绿绿的暧昧的灯光,阻止了她的企图。然而,与她不同的是这位女子并不像她天天都来,而是隔三岔五来一次,不过呆的时间比她久,听老板说通常是到第二天黎明才离开。后来,她发现她的手机不时有电话来,手机在桌子上震动的忽忽声在寂寥的夜色里很清晰。不过,这个女子只是拿起手机看一眼屏幕,又放回桌子上,从来没有见过她接过一次电话。再后来,她们便认识了,两个在深夜里游荡的雌鸟儿,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无聊话,从此海阔天空,大有相见恨晚的遗憾。

那女子只是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叫梅开蕊,她什么都谈,爱情、人生观、家庭、甚至连在公共厕所里手淫,就是对于自己的职业缄口不提。林楚觉得自己现在的职业也上不了厅堂,特别是在这种场所说自己在经营一个小小的游泳池也不是很得体的事情,于是两人在这个方面都保持着戒备,都小心地维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林楚估摸着她可能是二奶甚至三奶之类的,除此之外,还有可能还维持着几个性伙伴。

但是这些并不妨碍她们成为朋友。

但是她们这种朋友关系显得很特殊,都是在深夜见面,还从来没有在白天见过面,有点千呼万呼始出来的意味。

林楚接到梅开蕊的电话,很诧异,也有点兴奋,于是说在哪里汇合?

漫天的风雪并没有湮灭这个城市往日的喧闹,人行道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把这个城市的尘埃掩盖起来,花圃里伸出积雪的枯黄的草尖亦显得那么楚楚动人,一切的一切都陡然变得干净起来,让人浮想到仙女般的清雅脱俗;汽车如流水一般淌过街道,被车轮辗过的雪立即变得泥泞不堪,偶尔两三个行色匆匆的人,都竖起衣领裹住颈子,低着头盯着路面一阵小跑,一只流浪狗一动不动地卷缩在肯德基快餐店的屋檐下,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在睡觉……

林楚边开车边打量着那只狗,“好像是德国牧羊犬……”她咕哝说。

这种狗有着狼的野性基因,也有德国狗高贵的基因,大多是用来作警犬的,就是和大多数人相比,都算是很高贵的职业,怎么会流落到这样的境地?

林楚很纳闷。

“那只狗有什么好看的?莫不是爱上那只狗了吧?”

接着传来一阵格格的笑声。

林楚回过神来,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将车子停靠在街边,梅开蕊站在车窗前,正端详着她,一脸坏坏地笑。

梅开蕊今天一改夜间装束,火红的风衣在风雪中舞动,婷婷袅袅,像燃烧的火焰,一件低胸薄薄的浅绿色毛衣,紧紧地裹在腰肢上,胸脯立即高高耸立起来,雪花花的乳沟神秘而幽深,让人浮想联翩;大红的口红,拳头大的耳环,胸脯上坠掉着亮晶晶的项链……

林楚看来她几眼,突然嘿嘿地笑起来。

梅开蕊钻进汽车,诧异地问:“你笑什么?”随后发现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于是便前后左右的检查自己的衣着是不是有什么破绽。

林楚愈加放肆地大笑,笑够了,才喘息着说:“女人打扮不是给丈夫看的,这话真没错……我要是男人,今天保准把你吃了……哈哈……”

“丈夫?一丈之内为夫,一丈之外就他妈的是野公狗,给他看什么看?”梅开蕊语调低沉而愤懑。

林楚见她这般,便不再言语,扭头看看那只流浪狗,缓缓地朝前驶去。

“好像是一只警犬……”梅开蕊突然说,像是自言自语。

林楚惊愕地看了她一眼,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来一下,隐隐地痛。

“我问你呢,你说那只流浪狗是不是一只警犬?”梅开蕊问。

“是警犬呢?还是野公狗呢?”林楚坏坏地笑。

“唉,管他呢,都是一个吊样……”梅开蕊轻微叹息,躲闪着林楚的目光。

沉默,一会儿便有些沉闷。

“你怎么不问我的职业?”梅开蕊突然问。

林楚淡淡地说:“这很重要吗?友情还分职业?”

“可有些人不这么想……”梅开蕊声音很小,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呻吟。

“喔……”林楚明显感到了这声音蕴含的痛苦,顿了顿故作轻松地说,“让我猜猜这个人是谁呢?”

“哦?你能猜到?不可能吧?”梅开蕊好奇心一下子被激发出来,情绪也好多了。

林楚笑笑:“你深爱的是一个警察,他却不爱你……”

“老天?!你是个危险分子……”梅开蕊尖叫起来,紧接着追问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好像是一只警犬。”林楚学着她刚才自言自语的音调说。

梅开蕊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和林楚一齐笑起来。

“那么,你认为这是一条什么犬呢?”梅开蕊扭头看着她。

“反正不是警犬……”林楚说。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突然,林楚紧急刹车,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梅开蕊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建筑工地,一群人正蹲在地上吃饭,光头,穿着灰衣灰裤,浑身泥泞。在这群人中间,有三个穿着警服的人格外抢眼,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蹲在地上吃饭,而是坐在一条长木头凳子上,每个人前面放置了一个沾满污泥的箩筐,箩筐是倒着放置的,他们就把饭盒放在筐底上……

不远的街道上,一些居民探头探脑地朝工地那边张望,偶尔有路过的行人,也放慢了脚步,审视着这群人……

风刮得更紧了,密密麻麻的雪花像无头的苍蝇,在小巷中乱窜,打在车窗的玻璃上劈里啪啦地响。在模糊的视线里,林楚很清楚地看到一个警察仰头望了一下天空,用手在脸上抹了抹,又埋头吃饭。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林楚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冲动。她不由自主地打开车门,走了过去,站在那三个吃饭的警察面前,怔怔地看着他们。

梅开蕊见林楚表情很不正常,于是也连忙跟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凝结在这两个女子身上,特别是那些光头们。

一个警察最先发现了她们,立即站起来回头对那群光头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

所有的光头立即埋头吃饭,不时偏着脑袋朝林楚她们瞅瞅。

另外两个警察相继站了起来。

先前那个警察似乎很不满意她们这种行为,生硬地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正想赶她们走,突然发现林楚眼神有些不对劲,犹豫中又看见站在他们中间的那位同事眼神也有些不对劲,于是便打住了。

中间的这位就是蒲忠全。

寒风刮着雪花,打在脸上隐隐作痛,蒲忠全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场所遇到林楚,他迎着她的目光对视了一下,立刻把眼光投向别处,散乱间不知所以。

“是你?”梅开蕊惊叫起来。

蒲忠全把目光聚敛在梅开蕊的脸上,打量了半天,也没有认出这位宛若仙子的红衣女子是谁,便问:“请问你是……?”

“喔?忘了?”梅开蕊有些失望。

林楚瞟了他俩一眼,转身一阵小跑。

梅开蕊敏感地想起了什么,对蒲忠全说:“改天我来找你……”话音未落,便朝车子奔去,拦下业已发动的车子。

蒲忠全望着车子消失在片片雪花中,眼睛里满是迷茫。

“头儿,咋回事呀?”一个民警问。

“我怎么知道?”蒲忠全脑海里满是梅开蕊的影子,但是依然回想不起她究竟是谁。

“晕死,怎么无缘无故跳出俩美女来?又无缘无故地消失,可惜可惜……”另外一个民警不停地咕哝。

蒲忠全的电话响了起来,是狱政科科长谢本川打来的,说郑怀远副监狱长正在临时关押点检查,叫他马上赶回去。

蒲忠全心头一凛,对其他两位民警吩咐了几句,便拦了个的士往临时关押点赶。到了关押点,却没有见到郑怀远他们,魏德安、王亚敏和其他几个内看守民警满脸沮丧。

蒲忠全问:“人呢?”

魏德安说:“走了,拉都拉不住……我看这次惨了……”

“什么意思?”蒲忠全打断他的话。

“到处都是问题,这外劳点的监管条件怎么样,监狱哪个不知道,怎么能按照监狱本部的考核标准来进行考核呢?总共查出35项,要被扣掉90多分,就是3万多元的罚款。问题是这些所谓的隐患大部分都是监管硬件方面的问题,你说这不是存心找茬吗?”魏德安本来是很沉稳的一个人,此时也发起牢骚来。

接着,他把蒲忠全拉到一边,低声说:“小蒲,恐怕要勾兑勾兑……”

王亚敏走了过来,愤愤不平地说:“监区最近几个月收不抵支,监狱连一分钱都没有给我们拿,郑怀远还这么折腾我们,这不是要把我们卡死吗?要不我给老爷子说一下?”

蒲忠全正在权衡他俩的话,手机又叫了起来,又是谢本川打来的,说郑监在城西那个加油站外劳点,叫他快去。蒲忠全挂了电话王亚敏说:“先不忙惊动老爷子,我去摸摸情况再说。”

蒲忠全风风火火地赶到城西加油站外劳点,带班民警说郑怀远他们刚走。蒲忠全就给谢本川打电话,谢本川说他们在另外一个外劳点,还酸溜溜地说你老兄怎么搞的?这么慢,郑监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蒲忠全只好唯唯诺诺地表决心马上到,就这么游走了几个外劳点,始终追不上郑怀远他们。最后谢本川来电话说郑监已经出发回监狱了,我给你通报一下检查情况吧,查出监管隐患41起,按照监管考核扣分112分,罚款多少你自己算得出来吧?我就不说了,至于是那些隐患,随后我们会给你发通报的。蒲忠全叫起来说我都没有签字确认你就扣分?这算什么?谢本川嘿嘿阴笑说你没有签字,但是当事民警签字了啊。老兄,常言说得好,骂是心痛打是爱嘛,郑监也一贯强调,扣分不是目的,把隐患整改了才是目的。四监区现在其他工作都走在监狱的前面,按照彭监的话说有不少的亮点,我们帮你推动一下监管工作,说不定就真还成了监狱的一面红旗,到时候庆功别忘记了我们,哈哈……

刚挂电话,一个外劳点的民警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说郑监刚从这离开,给我一张4万4千多的罚单,我不敢接,郑监叫我转给你,我没办法……

蒲忠全哭都哭不出来,一阵寒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一下子迷糊了他的双眼。他木然地迎风而立,4万多元的罚款创下监狱之最,撇开自己将成为监狱反面的焦点不说,对于目前的四监区来讲,这确实不是小数字,民警过年的奖金现在都没有着落,要是在拿走4万,这个冬天那就太寒冷了。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那些熟悉的名字在脑海里一一闪过,却拿不定主意究竟要打给谁。

“妈的,老子没钱,要命有一条!”蒲忠全咆哮道,像一头愤怒的狮子。

他感到头有点混胀,还隐隐作痛,于是将头高高仰起,任凛冽地风穿过胸膛,任由冰冷的雪花刮打在脸上。

“妈妈,警察叔叔想跳河……”一个幼稚的声音传来。

蒲忠全立即用警觉的目光四处观察。

“那不是警察叔叔,是保安叔叔。”妈妈说。

“噢?”小女孩显然很疑惑。

母女俩已经走了过来,妈妈俯身小声说:“你看他鞋子和裤子上满是泥巴,哪像个警察?所以一定是个建筑工地的保安。”

蒲忠全这才意识到她们说的就是他自己,再看看自己的皮鞋和裤子,确实感觉这形象对不起党,对不起毛主席。不过转念一想,自从外劳以来,从一个人民政府监区长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包工头,从一个执法者变成一个到处漂流的农民工,他望着母女俩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的身影,骨子里一下子涌动着躁动的悲凉。

手机叫了起来,“‘二小’,你怎么了?什么没钱要命的?”

听声音是胡玲玲,蒲忠全一惊,脑袋一下子清醒起来:“你怎么知道?”

“咦?你刚才不是给我打电话吗?我喂了无数声,你就是不说话。喂,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蒲忠全又吃了一惊,原来是自己刚才下意识想找个人聊聊,在犹豫之间却不料拨了胡玲玲的手机号码,他暗叫惭愧,于是便把今天检查的事情大体说了。

“原来是这事呀?就这么垂头丧气的?我说‘二小’,你也太经不起革命考验了吧?要是把那你关在渣滓洞,保准你比蒲志高还蒲志高……”

“我的姑奶奶,那可是4万多元啊,我手下还有一帮兄弟等着钱过年呐?这监狱又不给拨付一分钱,我现在可是山穷水尽了。毛主席在三湾改编的时候说党领导一切,可在遵义会议上又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你说我现在是找党还是找枪杆子?”

胡玲玲银铃般地笑起来:“不管你找王福全还是彭监狱长,都明摆着向郑怀远宣战,那你以后的工作还怎么搞?下个月的罚单又来了,你又去找?人与人之间就是那么一回事,还是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为好,不就4万块钱吗?又不是你自己掏腰包,我不相信你堂堂一个监区长,这4万块钱就把你埋葬了。”

胡玲玲说完就挂了电话,这令蒲忠全感到纳闷,按照以往的惯例,她说完正事总还要天一句地一句地闲侃。

虽然胡玲玲的话使他对这件事的处理有个基本的态度,但是心里头的疙瘩却丝毫没有消除,于是埋着头郁闷地走,走了一段,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方向,不知道究竟到前面去干什么。

这时,一辆奶油色的轿车紧急地停靠在他身边,刺耳的刹车声盖过了呼呼的风声,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瞪着车门。

从车子钻出两个人,一个是林楚,一个是梅开蕊。

蒲忠全恶狠狠的目光立刻变成了愣愣痴痴的,站在那里不知所以。

林楚看见梅开蕊与蒲忠全亲热的样子,醋意大发,联想到她刚才说也喜欢一个警察,就认为梅开蕊所爱的人就是蒲忠全,心乱如麻,扭头就跑回车子上,刚发动车子准备离开,不料梅开蕊也跑了过来。

梅开蕊看了看她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喜欢的是他?”

林楚虎着脸,没有说话,只是把车开得飞快。

“你如果想听我的故事,就慢慢开,我还没有结婚呢,可不想缺胳膊断腿的……”梅开蕊认真地说。

林楚还是没有说话,但是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梅开蕊又看看林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屏在肺里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吐出,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林楚觉得她的目光散乱,明显犹豫不定的样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断,毫无表情地说:“回吧,你要在哪里下?”

“说实话,有些事,我真的难以启齿……”梅开蕊扭头看着窗外。

“我理解,尽管我恨你。感情这东西就像四不像,似是而非的,看重一点,叫浪漫,可以定义为不分国界种族年龄什么的;说得俗一点,赤裸裸的感性意识,华而不实,变化无常,今天是这个,明天就可能是另外一个人了。结婚的,试婚的,离婚的,单身的,都一个调门……”林楚忧伤地说,不过她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不妥,也有点失态,于是自嘲带歉意地解释,“我干嘛说这些,没头没脑的,呵,你别见笑,我没有其他意思,我……我祝福你们。”

梅开蕊幽幽叹息一声,说:“你误会了,我爱的人不是你说的那个叫蒲忠全的……”

林楚突然刹车,诧异地看着她。

后面的司机也只好跟着紧急刹车,幸亏是风雪天,车速都不是很快,没出什么事情,但也把后面的司机吓了一跳,伸出头来朝她们直吼。

林楚伸伸舌头,连忙开动车子。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我是做什么的……”梅开蕊一脸幽怨,似乎没有感觉到林楚的危险行为,“我在音皇歌城上班,就是你们嘴里所说的三陪小姐……”

林楚心里咯噔了一下,想看看她,却忍住了这个念头,眼光直勾勾地盯着前面显得很肮脏的路。

“那天,他张罗着一帮从省里来的客人。我是领班,我把他的客人安排好以后,可他却没有叫小姐作陪,而是一个人坐在墙角默默地抽烟。我第一次遇到像他这样的,于是就过去和他攀谈,不知道为什么,谈着谈着我鬼神差使把他带到我住的房间……”

林楚扭头看看她,她脸上泛出红晕,还有一丝羞怯。

“这可是我第一次主动把一个男人带到我住的地方啊!”梅开蕊又伤感起来,“我们在这种场合相遇,注定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梅开蕊长长的叹息,让林楚想起昨夜那个梦。

“不瞒你说,我接待过那么多客人,都像那露水,太阳一出来,就无踪无影,没有留下多少记忆的痕迹。可就是他,却让我魂不守舍。我给他打了无数次电话,可他总是冷冰冰的……”梅开蕊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说,“从那晚之后,我就没有再接待过男人……”

突然,她情绪激动起来,愤懑地说:“你说,干我们这行的,现在在中国哪个地方不是公开的?怎么就得不到理解呢?就像他们管理的犯人,难道犯了罪,就一辈子受到歧视吗?何况,来吃喝玩乐的,大都就是党政部门的,他们一手高高举起大棒,时不时喊打,一手却高举着糖果,肉麻地喂养着我们这群人。做了婊子,还堂而皇之地立牌坊,这世道怎么变成这样?真他妈的乱……”

林楚想安慰她几句,但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只好问:“你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和蒲忠全熟吗?”

“他们很熟悉,还是朋友。”梅开蕊又回到先前低落的状态,“我认识蒲忠全是在3个月前,当时他差点和我们音皇歌城的保安打起来。”

“咋回事呀?”林楚急急地问。

梅开蕊看她那样子,笑起来了,卖关子说:“看你急的,走,我们现在去找他,你自己问他。”

林楚迟疑地说:“不太好吧?”

“哎呀,有啥不好的?走吧,把他拉上一起赏雪去。”

“你这么积极,是不是想打听你的那个他的情况呀?”林楚看着他坏坏地笑道。

梅开蕊一下子又变得低沉起来:“没戏了,不用打听了……”

“我不信,我要蒲忠全帮你忙……”林楚边说边掉转车头。

到了先前遇到蒲忠全的地方,工地民警却说监狱领导来检查,他去另外一个工地迎接去了。林楚打听了工地的具体位置,就奔了过去。就像谢本川跟蒲忠全打游击战一样,蒲忠全也跟林楚她们玩起捉迷藏来,最后竟然失去了寻找的方向。她们向工地民警要了电话,可要么蒲忠全不接,要么就是占线,就在林楚失望的时候,蒲忠全竟然奇迹般地映入她的眼帘。

林楚看他皮鞋和裤腿满是泥浆、浑身湿漉漉的模样,有些心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对方,梅开蕊不忍打搅,知趣地退在一边,时间似乎凝固了,周围的一切的一切像流水一样,悄然而去,就留下他们两个人……

蒲忠全的手机叫了起来,打破了沉默气息。

电话里传来熊晓戈低低的声音:“‘二小’,我和彭监马上从省城返回,估计要到你哪里看看,你小子看着办……”

蒲忠全喂了几声,知道是他瞅空子给他通风报信,但他一时揣摩不透他说看着办的意思,便给胡玲玲打电话:“熊晓戈说彭监要来我这里看看,他要我看着办,你说这啥意思呀?”

一听到熊晓戈三个字,梅开蕊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像一条哈巴狗一样眼巴巴地望着蒲忠全。

林楚看在眼里,心里更加酸楚。

胡玲玲格格地笑:“莫不是他叫你也安排个妹儿?又上演一出汪庆书的戏?”

蒲忠全见梅开蕊走了过来,于是也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旁边走了走,声音压底了一些:“别开玩笑,你和彭监接触多,了解他的秉性,说真的,你说我怎么接待?规格多高?”蒲忠全认真地说。

“一切从简。”胡玲玲说,“别搞复杂了,他不喜欢。”

“那我在工地上接待他?然后出个什么监狱长在工地上晚餐之类的简报,你看如何?”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双河监狱一个监狱长在青州市住豪华宾馆嫖宿,一个却在天寒地冻的工地上与民警罪犯一起用餐……还是你们读书人花花肠子多,看来我这个老师该退休了……”

蒲忠全觉得胡玲玲的话带有讽刺的意味,有些不好意思,说:“你要是觉得不妥,就不那么干嘛……”

“别别,这主意不错,真的。”胡玲玲说,“他要你说,你就实事求是地说,特别是困难,要说到位。”

蒲忠全突然意识到什么,问:“我今天给你说郑怀远的事情,你和彭监他们在一起?”

胡玲玲又是一阵格格地笑,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就挂机了。

蒲忠全心头涌动出一股感激,他不好向彭监汇报的事情,居然让胡玲玲这么巧妙地办到了。

“说什么呢?”林楚拿眼瞄着他,像在观看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蒲忠全以为她听到自己说的话,认为她在讥讽自己趋炎附势,便干笑几声,挪揄地说:“没办法,生存法则如此……”

林楚见他如是说,一时愣住了:“啥意思?莫名其妙的?”

蒲忠全看见她那模样,心想她八成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对胡玲玲说的话,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梅开蕊轻轻碰碰林楚,林楚便对他说:“上车,问你个事儿。”

蒲忠全打开车门,看看里面,又看看自己的双脚,有些迟疑。

林楚已经坐在驾驶位置上,看他样子,心里暗笑,催促说:“快上来呀!”

蒲忠全抬起脚又放下,不好意思地说:“弄脏这么漂亮的车子,我都不好意思。”

“车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会儿你找几个犯人帮我洗了不就得啦?嘿……”林楚说。

蒲忠全只好上车坐下,暖气迎面而来,这才感觉到双脚已经麻木了,似乎失去了知觉,他边搓搓手跺跺脚,边问:“你要问什么事儿?”

“是我姐妹要问事儿,不是我。”林楚说。

蒲忠全回头看着梅开蕊:“有亲戚犯了事儿在我们监狱?”

“你没有干几年,怎么就这么职业化了?”林楚别了他一眼,“难怪越来越榆木疙瘩了,到青州这么久了也不来找我……”

蒲忠全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林楚的责怪,一时无语。

梅开蕊此刻却不说话,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哎呀,我说姐妹,平常你那么大胆,这会儿怎么了?算了算了,还是我帮你问吧……忠全,你那里有个叫什么熊晓戈的?”

“有啊,怎么了?”

“没怎么,我这姐妹喜欢他,你得撮合撮合。”林楚说。

蒲忠全“啊”了一声,突然想起那次在音皇歌城前她问过关于熊晓戈的事。

“啊什么啊,你帮还是不帮?”林楚追问。

“这个……这个不好办,熊晓戈三年前就结婚了……你说我怎么帮?”蒲忠全为难地说。

“啊?”林楚惊叫一声,回头看着梅开蕊,“你跟他相好的时候,他没说?”然后目光灼灼地瞪着蒲忠全,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从牙缝里冒出几个字来:“王八蛋,骗子,骗子!”

林楚的话令他一头雾水,但隐隐约约还是感觉到了什么,见林楚瞪着自己,便说:“你瞪着我干什么?这事儿我第一次听到,也与我无关。”

梅开蕊插话说:“林楚,这也不能怪他,他没有说,可我也没有问……”

话还没有说完,竟然嘤嘤地抽泣起来。

林楚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专心地开车。

蒲忠全看看梅开蕊,又看看林楚,他虽然不敢确定熊晓戈和梅开蕊究竟是什么关系,朋友?婚外恋?一夜情?还是其他某种交易类的性关系?但通过林楚的言语中完全可以判断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蒲忠全是见不得女人哭泣的,女人的泪会让他手足无措。梅开蕊如同一枝带泪的梨花,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悠悠怜惜,伤心的啜泣声又使他感到不安,心里又突然有了一种隐隐的痛楚,于是想安慰她几句,但是绞尽脑汁却找不出合适的语句来,愈想愈感到脑海里一片空白,心头越发感到痛,这痛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令他有些心慌意乱。

林楚也被梅开蕊的哭泣搅扰得心烦意乱,便责备地说:“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今晚他不是要来吗?你当面问问他不就得了?”

蒲忠全忙说:“今晚不行!”

“怎么不行?”林楚反问。

“……”蒲忠全寻思要是明说了,万一这个梅开蕊在彭家仲面前不依不饶,那对熊晓戈可是致命的打击,就算彭家仲有意保护他,可要是传到监狱本部,熊晓戈不仅仅面临家庭危机,对他将来政治前途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影响。

“莫不是做贼心虚?又不是你,你心虚什么?就这么说定了,你也别提前给你那个朋友通风报信哈。”林楚的语气很坚决,没有商量回旋的余地。

蒲忠全也拿不出其他很合适的理由,而且他也最看不惯的就是林楚蛮横、傲慢、好指挥人的态度,于是也强硬地说:“不行就是不行!”

“嗨,你哪根筋又得癌症了?这么个语气?你别维护你朋友,有些事必须要说明白,作个了断,把我惹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林楚把车子靠边停下,生气地大声说。

梅开蕊忙打圆场说:“虽然我想见到他,但是忠全说今晚不行,那必定事出有因,那就改天吧,不要因我的事情影响了你们的感情……”

“以后吧,我尽快约他到青州来,怎么样?”蒲忠全语气一下子缓和起来,像漏气的皮球。

“今晚为什么不行,你得给我们一个合适的理由。你如果不说个理由,那就今晚。”林楚依然不依不饶。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理由?”蒲忠全哼了一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林楚气得嘴巴都变形了,怨恨地盯着他。

梅开蕊连忙下车,拦住蒲忠全,正要说话,蒲忠全的手机叫了起来。

蒲忠全一接电话,脸色唰地变了,急急地说:“冷静处理,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后,他看着梅开蕊急急地说:“我不是不想帮你,以后吧,我保证,嗯!”

梅开蕊点点头:“嗯,我信……出什么事了?那你去忙吧。噢,送你过去……”她一把拉住蒲忠全,把他拉到车门边,然后打开车门,对他点点头。

蒲忠全迟疑了一下,坐到副驾驶位置上。

梅开蕊问:“去哪里?”

蒲忠全说:“城北那个加油站。”

梅开蕊见林楚没有动,便说:“林楚,蒲哥的人好像出事了……”

原来,二分队完成了城北加油站的挖土方,准备转移到另外一个工地,监区租来的客车把一个路过的妇女擦挂了一下,那妇女没有跌倒,除了手擦破了皮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外伤,可这她却拦住车不让走。二分队分队长李家兴带着冉金旺、张景然劝说了一阵,但是那妇女就是不让路,冉金旺便把她往路边拉了拉,她便顺势到在地上,呼天抢地叫喊,说什么犯人打死人啦,还打电话邀约了十几个人来,将车子团团围住,引来无数市民旁观。

远远地看见一大群人围在一起,蒲忠全叫林楚停车,一声不响地走过去。他挤进人群,只见一个妇女浑身泥泞,披头散发,坐在客车前,正指指点点朝周围的市民说着什么,其余十几个人摩拳擦掌地围着李家兴和冉金旺、张景然,一些不明真相的市民也开始起哄。

蒲忠全有些迟疑,他知道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正在寻思应对之策,李家兴远远地望见他,像遇到救星一样高声喊:“蒲监区长,蒲监区长……”

蒲忠全只好大步走了过去,阴沉着脸看看那妇女,又把那十几个人扫视一遍,才问:“怎么一回事?”

那妇女立即哭叫起来:“犯人打死人了……”

“打死人了?死人在哪里?”蒲忠全立即打断她,高声问。

那女人一愣,一时搭不上话来,人群迟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都哄堂大笑起来。

蒲忠全趁机对市民说:“我们是双河监狱民警,带领罪犯在这里劳动,这辆客车是我们租来的,我们与客车车主有合同,安全事故由对方负责,所以这件事与我们无关,当事人应该找车主协商或者报警,你们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市民立即议论纷纷,有的则开始离去。

那妇女一个虎跳,指着冉金旺说:“他,就是他,打了我!”

“他是我们监狱的一名罪犯,他现在是光头,看不到他头发,你们知道他有多大年纪了吗?毛主席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我告诉你们,这个罪犯真实的年龄是62岁,试想一个62岁的老人会打得赢她吗?我们来之前,就有朋友介绍说青州市民风淳朴,讲道德,讲风格,讲法制,市民素质很高,但是我今天看到的却令我很遗憾……”

人群又像炸了锅一样,开始纷纷指责这个妇女来。

蒲忠全朝冉金旺使使眼色,冉金旺立刻颤巍巍地走到市民面前,边咳边说:“我实在是冤枉啊,咳咳……就算我诚心打她,我把她打得痛吗?”接着,他提高声音对蒲忠全喊,“蒲政府,我劝解的时候就拉了她一下,她就说我打她,我知道我是犯人,在场的老少爷们不会同情我,没人给我作证,我是跳进黄河都脱不了干系,你就把我交给他们吧,由他们处置,反正我没儿没女,早就不想活在这世上了,大不了抛尸荒野,但是,我做鬼也不放过冤枉我的人!”

说完,冉金旺捂着嘴巴一阵剧烈地咳嗽,脸色变得猪肝色,面目痛苦可怜,又有些狰狞。

场面立即安静下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市民走过来对那妇女说:“闺女,我一直在场,他确实没有打你,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吧,啊!”

那女人面带犹豫,有些不甘,她叫来的其他人都看着她,表情开始沮丧起来。

蒲忠全走过去对那妇女说:“既然这样,人我就交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然后转身对李家兴下命令:“李家兴,集合犯人,步行!”

民警的命令声、罪犯监改员的吆喝声、报数声此起彼伏,市民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走到蒲忠全跟前,局促地说:“领导同志,我是她二哥,你看这个事儿闹得……人,我们不要,你带走吧。可这客车司机总得多多少少赔偿点吧?”

“你这话我爱听,在理!司机,你来一下。”蒲忠全对司机说。

司机走了过来。

蒲忠全对司机说:“人家也不是无缘无故地闹,就算事情很小,但毕竟还是一件事,对吧?我建议你们协商一下,要么一次性给点茶钱,要么报警让交警来……”

“哎呀,交警来好是好,就是费事儿,我看就这样,给她100元,算是给个台阶让她下,怎么样?”那男人看看他妹妹,为难地说。

司机立即掏了100元交给他。

他立即走到那女人面前,附耳说了几句,那女人似乎还不满意,他便训斥说:“还不见好就收?人家是监狱,你能怎么样?那犯人没儿没女没牵挂,要是耍起横来,那是要出人命的。”

那女人跟她二哥走了,市民们也一哄而散,已经集合好准备步行的犯人们又有序地上车。

蒲忠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人从后面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高度紧张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熊晓戈,边说:“我的妈呀,我当是谁呢?咦,你……”

“‘二小’,干得漂亮!”熊晓戈笑嘻嘻地说。

“彭监呢?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小声点……”熊晓戈压低声音说,随即朝后面指指。

蒲忠全望去,彭家仲正微笑着看着他,连忙迎了上去。彭家仲也紧走几步,主动握住他的手说:“辛苦了!”

蒲忠全待彭家仲松开手后,还是不忘敬礼,彭家仲心里满是喜欢,嘴里却说:“罢了罢了,就不必讲究那么多礼数了。”

“彭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小茶馆,喝点热茶,暖暖身子。”蒲忠全说。

彭家仲点点头,招呼司机把车子开过来。

一行人正要上车,林楚站在不远处喊:“蒲忠全,你还没有叫犯人帮我洗车呢!”

彭家仲一愣,看看林楚,又看看蒲忠全。

蒲忠全连忙跑过去,低声问:“梅开蕊呢?”

林楚朝右边指指,原来梅开蕊正凝视着熊晓戈。

“我的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是我的老大,监狱长,监狱长你懂么?”蒲忠全边稽首作揖边哀告道。

林楚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浅笑,没有理会他,直接走到彭家仲面前,大大方方地伸手同他握手,说:“我叫林楚,是蒲忠全的同学。你是他的最高领导,我要告他的状。”

彭家仲十分意外,也十分感兴趣,笑着说:“哦?既然是同学,就一起去喝茶吧,等会儿再听你说。”随即对熊晓戈吩咐道,“熊主任,蒲忠全和林楚坐我的车,你打个的。”

“不用,不用,我有车。”林楚说完,乐颠颠地招呼梅开蕊上车。

熊晓戈晃眼间看见了梅开蕊,背心立即冒出了冷汗,他看了看蒲忠全,蒲忠全似乎有意回避他的目光,心里暗暗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