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熊明趁会议的间隙,给叶远水发了个短信,说:叶县长,这叶总不是玩儿空城计吧?

叶远水那会儿正在发呆。南明一临时决定不参加矿业集团成立大会,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刚才在路上被满东北他们给堵了,但深层次地想,应该还是有更多的原因的。南明一对湖东近期的工作,一直不太满意。这一点,从南明一在月初的新年团拜会上的讲话中就有所体现。虽然南明一肯定了湖东矿业改革的大方向,但只字未提湖东的班子,这说明了他对这个班子有想法,有意见。满东北的这一堵,仅仅是一根导火索,把南明一蓄积在心里的一些不满一下子点燃了。南明一拒绝参加会议,并且提出稍后要召开湖东县委的常委会,这可见他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一个市委书记临时决定到县召开县委常委会,这按照党章是可行的,但也体现了事态的严重。叶远水朝坐在边上的令狐安看了眼,令狐安正蹙着眉头。令狐安此刻的心情,应该比叶远水更糟。他本来是想借矿业集团成立,给南明一书记一个良好的形象,甚至能够为他在马上就要开始的市级班子配备中争取些印象分,或者说他是想让声势浩大的成立大会,能成为他在湖东的绝妙的收官之作,可惜……这个时候,无论是令狐安,还是叶远水,谁都没法再去指责谁了。

谁工作上失误了?没有!都是按照程序一道道地做下来的。

是不是细节上出现了偏差?也没有。方灵和鲍书潮两个常委在把关,细节上不说天衣无缝,也算是严丝密缝了。

领导决策上有问题?更不是。南明一能来湖东,就是对湖东这次矿业改革的肯定。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不可知,不可预见,不可防范。这三个不可,是叶远水呆着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三个理由。事实上,在会议之前,他给丰开顺打过电话,警告他不要组织人给会议制造麻烦。方灵主任也通过其他关系,给部分老干部捎了话,一再解释县委作出的矿业集团成立的必要性与现实意义。丰开顺在电话里也是答应了他绝对不会出面组织的,但留了个尾巴:我只能保证我自己,保证不了别人。现在看来,丰开顺留的这个尾巴意味深长,就是这个尾巴,在湖东大街上扫了一下,让南明一书记看到了湖东矿业集团成立一片喜气的背后,还充溢着如此巨大的怒气。

唉!叶远水在心里叹了口气。

会场里坐得满满的,全县稍有影响的人物都在这里了。刚才一开始进场时,任泽刚就问叶远水:“怎么又堵上了?不是做了……”

任泽刚想说的不是做了准备工作吗,但没问出来。叶远水苦笑了下,道:“意外!意料中的意外!”

会议正按议程一项项地进行着,唯一地缺了一项,就是市领导指示。会上宣布了湖东矿业集团机构人选,叶天真任董事长,于者黑任总经理,熊明和肖问天任副总经理,华永矿业的华天平,出任副董事长。整个机构,看起来就是一个和谐的机构,就是一个依托湖东当地基础,充分发挥外来资本作用的机构。叶天真代表新成立的矿业集团发言,令狐安发表了讲话。

令狐安从五年前在湖东召开第一次干部会开始,就给湖东干部们传递了一个信号:他不喜欢照本宣科。因此,党办这边,虽然经常给令狐书记准备讲话稿,但很少能全文用到。往往是,从第一段开始,令狐安就边讲话边修改,边修改边增加。而且,他也因此给县里的会议,提了一个要求,一般情况下,主要领导的讲话不再当会印发。而是在会后,根据录音整理。当叶远水宣布请湖东县委书记令狐安同志作报告时,令狐安脑子里正想着等会儿南明一会在县委常委会上说些什么?当然是批评。是什么样的批评?是就事论事,还是连带着湖东其他方方面面?就在一小时前,矿业会议刚刚开始十分钟后,令狐安悄悄地出了会场,到南明一的房间里去检讨了一次。南明一决定不参加成立大会后,令狐安和叶远水都知道,强求是不太可能的,就让方灵来具体安排,先让市里领导休息一会儿。原来准备南明一作指示,南明一不作,其他来的市各部门的领导也不好再说,只好取消。令狐安去检讨的时候,方灵正站在走廊上发愣。这是她在湖东具体抓的最后一次大型活动,不想中途……令狐安问:“明一同志在吧?”

方灵点点头。

令狐安就要推门进去,方灵说:“令狐书记,我真地没想到,事情会……”

“这不能怪你,谁都不能怪。我有责任。我就是来给明一同志检讨的。”令狐安笑着,拍了下方灵的肩膀,方灵并没有让,而是往前倾了下身子,令狐安的手还停在方灵的背上,两个人就像是轻轻地拥了下。

方灵抬起眼,令狐安已经推开门了。方灵没有跟进去,而是替令狐安带上了门。

南明一书记正在看一份文件,这显然是他从市里带过来的。领导利用开会的时间,批阅文件,也是一个特色。领导忙嘛,如果想集中时间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很难。那么开会恰恰就给领导们提供了时间。会得去参加,而且得坐在主席台上,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别人在讲话。自己不讲话的时间,就可以用来看文件了。这看文件有两大好处,一是及时将这些文件处理掉,会议场合适合于公事,批阅文件的效率甚至也有所提高;二是给台下人一个印象,某某领导对会议的态度是认真的,一直在阅读材料,时不时还做些笔记。这就像领导干部的手机。很多时候,一开会,主持人便宣布会议纪律,其中一条就是将手机打在震动状态,或者静音,甚至关机。台上有麦可风,领导的手机却偏偏一律放在台面上。结果是,麦可风会不断地传来领导手机的震动频率。一次震动,领导根本不理。二次震动,只是看一眼,按了!三次震动,则起身走向主席台后面的休息室。

“明一书记,我来给您检讨了。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好,让您……”令狐安边坐下边道。

南明一从文件里抬起头,摘下眼镜,“检讨什么?这是检讨的事吗?这说明了什么?湖东的一些问题比我想象的严重嘛!”

“那倒不是。这仅仅是个别现象。”令狐安解释道,“任何一项改革,都会引起某些人的不满。不然何谓改革?明一书记,请相信湖东的班子。”

“啊,是吧?”南明一将文件往边上推了推,问:“令狐安同志到湖东也快五年了吧?”

“马上就五年了。”

“啊,很快啊!我到南州也快四年了嘛!对湖东班子……”南明一停了会,继续说:“对湖东班子,我整体上是不太满意的。市委也在考虑。令狐啊,作为一个党员领导干部,要时时刻刻注意检讨自己。只有认清了自身,才能更好地带领班子,做好工作啊!”

令狐安心里格登了一下,南明一书记说“认清自身”,这是什么意思?还有“要时时刻刻检讨自己”又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他吗?还是在敦促他?

“谢谢明一书记的关心。我知道作为湖东县委的班长,我确实还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以后还请明一书记多多关心。”令狐安说着转了下话锋,问道:“明一书记,这宾馆里茶叶不太好,我马上让人换点。上次,那野茶怎么样?明一书记是懂茶的,我正要讨教呢。”

“野茶?”南明一皱了下眉头,令狐安心往下冷了点。至少这一皱,说明南明一对那野茶不是一直记挂在心上的。野茶倒是无所谓,关键是野茶之中的“味道”,难道南明一就真的……

果然,南明一道:“啊,那茶是吧?我春节送给一个老同志了。”

“这……”令狐安脸上一热。

南明一接着道:“好像是送给政协的老主席了吧?他也是爱茶的人,比我懂茶。哈哈!”

令狐安虽然当时就曾考虑过,南明一是不是会把茶送给别人。但他没考虑到,南明一在送茶之前,会不会……按理说,一个矿业的老总,陪着县委书记拜访,难道就仅仅送上两盒野茶?何况那茶又不是什么“大红袍”,或者天价的“铁观音”?那茶仅仅是湖东山上的野茶呢。那野茶后面岂能仅仅还是野茶?南明一这哈哈一笑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是知道那野茶之中的秘密?还是真的一无所知?

“那是,那是!”令狐安小心地试探了句,“会议已经开了,明一书记的指示……”

“我说过不参加了嘛!你们开。开完后,召开县委常委会。”南明一态度明朗。

令狐安先还抱着一丝希望,现在彻底地灭了。刚才会议开始前,叶远水问他会议的议程是否要改,将原来的市领导指示删了。他说当然删了,如果市领导愿意来指示,那也是个更大的惊喜和重视。其实,那一刻,令狐安就隐约感到南明一是不会改变观点,出席会议的。事已如此,令狐安明白再泡也是枉然,就道:“那明一书记请继续忙,我先去开会。方灵主任在外面,有事让她过来。”

“啊,好!”南明一答道。

现在,既然市领导不能出来指示,令狐安的讲话,就是今天的“最高指示”了。令狐安习惯性地环视了下会场,然后又喝了口水。他手上拿着办公室起草的讲话稿,而底下人手里,则是空着。他刚讲了句:“同志们”,手机就震动了。他皱着眉停了话,看了下,摁了。

“同志们,今天是湖东矿业经济发展中的重要日子,也是个里程碑式的日子”,令狐安竟然出乎意料地全文照读了秘书起草的材料,甚至连其中的两个错字,也照样读了出来。这让也在底下坐着的起草者党办秘书宁斌,很有些受宠若惊。当然,他不知道令狐安的心思根本不在这讲话上面,而是一直在南明一身上。令狐安只是想着快一点完成这讲话的仪式,至于稿子写了什么,他也顾不上咀嚼了。平时,令狐安讲话是很有激情的,而今天,仿佛是在唱催眠曲。底下也有人在议论:

“怎么了?令狐书记好像情绪不对?”

“是啊,太不对了。是不是刚才外面一上访,让他慌了?”

“南明一来了,而且不高兴。令狐书记能有激情?他比我们谁都更急呢。”

“唉!官难当哪!一级压一级。”

“不过,那些人怎么就堵在路上了呢?事先不是开了会议,严控吗?”

“是啊,可怎么控得了?”

“……”

“……,……”

令狐安用快速而低沉的语调,迅速地结束了报告。当他读完最后一句时,底下人甚至没能明白过来,他已经读完了。一般情况下,这读报告和说话都是有讲究的,特别是要有提示性的讲究。所谓提示,就是要通过适当地停顿或者提高音量,告诉大家下面该鼓掌了。比如有时候,讲话中提到“我代表县四大班子,向大家表示热烈的祝贺!”说到“祝贺”两字时,音量就得高而且稍稍拖一下,大家明白这是掌声提示,就像电视台做节目,旁边总有人在暗处用小旗子指挥一样。声音一高,掌声就出来了。讲话到结束,也是提高了声音,大家清楚:结束了,掌声得上来了。可今天,也许是令狐安的讲话语气太平淡了些,他讲完最后一句,大部分人都还在云里雾里。等他低下头收拾讲话稿时,掌声才零零星星地响起来,在这零零星星的掌声中,叶远水开始了最后的“会议总结”。

叶天真一直坐在台上,自然感觉到了令狐安今天的不在状态。她也知道刚才会议开始前出现的情况,南州一把手书记正在宾馆里生气,你能让令狐安心情振奋起来吗?不可能的。她笑着对令狐安小声道:“谢谢令狐书记!”

“啊,不谢!”令狐安将笔记本合上,又喝了口茶。茶竟有些苦,他咽到一半又鼓了回来,他不得不向着身后,吐了一口。

“听说马上要开常委会?”叶天真问着,一边递过来一张纸巾。

“是啊,是的!”令狐安用纸巾拭着嘴,说,“你们的理事会,请书潮同志参加。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我相信叶总能搞好的。”

叶天真有些为难,但旋即道:“这……好吧!那晚上,我再请县领导们共进晚餐!”

会议刚刚结束,令狐安就接到匡亚非电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出事呢?令狐安解释说是有些老干部上访,他们不知道怎么搞清楚了明一书记要过来,这完全是个意外。“意外?令狐啊,你知道这意外意味着什么吗?明一同志说要开常委会是吧?那可是对……”匡亚非有些生气了。

“问题不至于这样严重吧?矿业改革总体上是好的,出现小的阻挠,也是正常的。谢谢亚非市长。”令狐安说:“我已经给明一书记检讨了。”

“检讨了?那好。多注意点!”匡亚非叹了口气:“刚才我与向涛同志也谈到这事,他也很担心。明一同志这个人你也知道……总之,注意点!”

“谢谢亚非市长。”令狐安挂了电话,在通向宾馆的小会议室走廊上站了两分钟。叶远水端着杯子过来了,一边过着烟瘾,一边道:“明一书记过来了吧?怎么要开常委会?是上访的事?”

“应该是吧。”令狐安望了眼叶远水。官场上就是奇怪,有时候两个人是生死对手,有时候却又莫名其妙地成了合作伙伴。在矿业集团成立这个大事上,令狐安对叶远水的态度,先着实有些疑惑。按理,这三四年来,叶远水一直对令狐安把矿业经济“罩”着有不同意见,甚至十分激烈的意见。叶远水曾多次向市里反映过,而且,丰开顺、满东北他们的一次次上访,令狐安似乎都能在其中看到叶远水的影子。可这次……当他提出引进外资成立矿业集团时,叶远水不仅没有反对,还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在此之前,矿业局长钱卫中,曾被叶远水撞上,令狐安曾担心这是给了叶远水一个口实,但后来的情况是,叶远水仅仅建议对钱卫中进行了通报批评,其他的也就不了了之。据鲍书潮汇报,叶远水在矿业集团成立之前,专门做了肖问天的工作,请他出任矿业集团的副总;在矿业大会召开前,叶远水给丰开顺专门打了招呼,包括满东北;虽然上午还是出了事,但叶远水的变化,令狐安是看在眼里的。叶远水在官场上行走了这么多年,他不会走没有意义的棋,也不会做毫不利己的事。那么,他图的是什么呢?

人哪!

令狐安摇摇头,往小会议室。走了几步,见方灵走过来。方灵说:“明一书记早就到了。”

“都来了吗?”令狐安问。

方灵说:“都来了。”她这是将令狐安和叶远水也算在内的,三个人进了会议室。南明一坐在靠南边会议桌的正中。令狐安迟疑了下,就坐在南明一的对面。叶远水挨着令狐安坐下,其他常委也按次序坐好。令狐安说:“明一书记,常委们都到齐了。”

“那好!开会!”南明一将杯盖合上,语调不高,道:“本来我是要来参加湖东矿业集团成立大会的。但是,现在,却改成了参加湖东县委的常委会。原因大家都清楚。我就不说了。这个常委会,我只想听两点,一是实事求是地检讨湖东矿业经济这几年来的得与失;二是开展下班子内的批评与自我批评。”

令狐安脸上的肌肉颤了下,他低下头。叶远水正摸出一支烟,但没点火,放在手上,用两指慢慢地捏着。

南明一又道:“令狐同志,你看……”

“就按明一书记的要求来开。明一书记今天亲自到湖东来主持召开湖东县委的常委会,是对湖东工作的高度重视和关心。我希望大家按照明一书记的指示,围绕矿业经济的得失反思和批评与自我批评,努力地开好这次常委会。”令狐安说着,南明一点了点头。令狐安继续道:“我先来说点吧。”

令狐安将湖东矿业经济的有关情况作了简短的数字汇报。他明白对南明一这样的市委书记,空话套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南明一要听的,只是数字。除了数字,南明一是不会相信什么的。

果然,南明一听着,点了点头,插话道:“这很好,我要的就是数字。现在一个地方发展不发展,关键是看数字。数字上不去,什么都是虚的。当然啰,我也认为数字上上去的前提,首先还是稳定。请令狐同志继续说吧。”

令狐安又列了一组数字,叶远水在边上听着,也觉得令狐安似乎是做好了准备,有意识地把这些数字都一块儿拢了过来。其实,令狐安从到湖东第一天开始,就显示了一个特色:记性好。很多数字,很多事情,别人忘记了,他还记着。有时候到乡镇检查,乡镇的书记前一次说的数字与这一次有出入,令狐安还能指出来,往往搞得乡镇书记下不了台。有的干脆就专门在小本上记数字。大平的胡吉如,有一年在茶季,给令狐安汇报全镇的茶叶产量时,说达到了三千吨,当场被令狐安给批评了一顿。令狐安问他:知不知道整个湖东的茶叶产量?胡吉如明白自己说漏了,就愣着。令狐安黑着脸道:整个湖东的茶叶总产量是三百吨。这事后来被传为笑谈。而胡吉如从此却由一个大老粗书记变成了一个十分细心的书记。这次矿业经济改革,大平就是个难啃的骨头。大平镇的矿山主要的业主就两个,弟兄俩,胡天,胡地,据说在黑道上,这两人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一开始,县里还有些担心,可很快,胡吉如不知是拿住了这兄弟俩的什么“七寸”,居然在全县率先签订了整合协议。

“令狐同志,我打断一下。你们算没算过,矿业整合后,给湖东经济带来的整体效益?我想听听这个数字。”南明一又插了句。

“这个我们算过。每年会为财政增收一点八亿。”令狐安道。

“那……”南明一沉思了下,“那……农民呢?”

“这……”令狐安稍稍顿了顿,说:“人均可增收五百元。”

叶远水眉头一皱,他明白令狐安这个数字说得太大了些。但他没有纠正,倒是南明一笑了笑,道:“不大可能吧?湖东八十多万人口,人均五百,可是四五个亿啊!当然罗,以后是有可能的。”

令狐安尴尬地笑着,说:“以后当然行。慢慢增长嘛!”

大家也都笑着,方灵拿着手机出了门,令狐安继续道:“湖东矿业经济的得失,我觉得主要在三点:在得上,我就不说了。关于失,一是矿业过于分散,没有形成真正的合力,矿业内部互相倾轧。二是一些干部,与矿业经济关系不清不白。三是我们的整合太迟了。这一点,作为湖东县委班子的班长,我负主要责任。”

会议室里静了。

方灵回来后,给令狐安递了个纸条。令狐安稍稍看了看,又道:“我来湖东快五年了,应该说我自我感觉还是做了一些工作的。当然,也有很多不足。工作不够细致,作风不够踏实,处理问题不够果断,都是我的不足。特别是今天的矿业集团成立大会,出现了不该出现的情况。虽然之前我也做了些强调,但看来工作还是不到位,以至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在此,我向明一书记检讨,也希望全体班子同志,以此为鉴,认真总结,保证以后不再发生此类事件!”

南明一望着令狐安,没有表态,也没有否定。

令狐安低头喝了口茶,叶远水开口了。叶远水没有再讲矿业经济的数字,但是就矿业经济的得失,倒是讲了一句重话:“我觉得湖东矿业经济这几年,是在不断地发展了,但同时也存在着许多的问题。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干部问题。我们的很多干部,卷入了矿业经济的怪圈之中。据我所知:全县有近三分之一的科级干部,参与了矿山的投资。有些股份,事实上就是变相的贿赂。个别县级领导,也有涉足。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县委要引起高度重视。不能因为矿业集团成立了,原来的很多业态消失了,就不再追究。如果不追究,新的矿业集团,又将会成为湖东腐败的温床。”

“呯”,令狐安的杯子盖,从手中滑到了桌面上,然后又滑到了地下,一下子碎了。

叶远水也停了话头。令狐安倒是很镇静地笑了笑,又从笔记本中抽出刚才方灵给他的的纸条,看了看。方灵在纸条上只写了两句话:我和明一书记深谈了,我会承担责任。

她会承担责任?什么责任?是上午堵路上访的责任吗?还是……

令狐安朝方灵瞟了下,方灵正在笔记本上写着。她低头的姿态,猛然地让令狐安心里动了一下。方灵马上就要离开湖东了,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参加县委常委会。她这个时候在南明一面前承担责任,是需要一些勇气的。起码,她可以将责任推到令狐安,或者叶远水的身上。反正她要走了,何必还……令狐安感到脸上有点发热,他用手抹了下额头,又看了一眼方灵。方灵正抬起头,令狐安赶紧把眼光偏了过来。

叶远水咳了声,又开始道:“这四年来,因为县委决定矿业经济的主管高度,由县委常委会决定,政府这边便稍稍偏离了矿业经济管理的轨道。我参与对矿业经济的指导也很少。现在想来,这是我的失职。我也请求市委给予处理。这次湖东成立矿业集团,我就希望矿业经济从此能走上正轨。不过,我一直担心:原来的问题不解决,是否会影响到矿业经济的健康发展?”

“远水同志说得有道理。我觉得现在湖东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干部问题。令狐同志啊,你们要好好地思考。”南明一划了下手,“大家都说说,常委会嘛,都说说。”

……方灵是所有常委中最后一个发言的,她一开口就提出了“检讨”二字,说由于自己工作的疏忽,导致了今天上午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接着,她话锋一转,说:“这件事情的发生,虽然不该,但是来得及时,也来得必要。我们正好就此机会,向南书记作深入的汇报。同时,接受市委主要领导的批评。湖东的工作,虽然矿业集团成立了,但任重道远。大家也都知道,我马上要离开湖东了。我觉得这不太闪光的一个结尾,也许正是湖东人民对我这几年工作的一个提醒吧!”

“方灵同志不能这么说,责任主要在我!”令狐安抢了句,然后又道:“至于远水同志刚才提到的有关问题,建议纪委可以成立一个专门的班子,进行调查。有问题的,严肃处理。没有问题的,也要公开态度,以消除流言。”

南明一说:“这很好!我同意令狐同志的意见。”接着,他就湖东县委的工作,作了简单的指示。他的讲话,居然没有令狐安开会之前想象的那么激烈,而是措辞温和。看来,今天令狐安的表现,多少让南明一有了些满意。会议结束时,令狐安看着南明一的茶杯,猛然想起于者黑刚才给他回的短信。于者黑在短信上回答令狐安说:那野茶里一共放了十万元。两个盒子,每个盒子只有上面一小包茶叶,底下都是五沓大钞。

令狐安叹了口气。唉,那茶叶……

令狐安不会知道,就在刚才会上,叶远水提出来要对湖东矿业经济中腐败问题进行清查时,他的心里是很有些底气的。陆向平这两个多月的调查,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钱卫中在矿业经济中目前已查明的受贿额就达两千多万元。还有安全局长杨光,甚至鲍书潮……数额都是大得惊人,而手段几乎如出一辙:都是入股,再分红。干股一开始就是送的,然后一直放着,每年的分红款,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全部汇入银行卡。而且,据陆向平他们调查,这些银行卡,全部使用了家属姓名。而根据推测:这其中的一部分资金,已经流向了海外。

谁将会来捅这湖东矿业经济的死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