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假象总是比真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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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总部,芮晓旭就敲开了办公室门。

“老大,出事了。”芮晓旭慌里慌张说。

“什么事?”史睿枫平静地看住芮晓旭,出事两个字已经在他耳朵里磨起了茧,他已有几分麻木。再说还有什么事比手头这事更让他煎心呢,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叫方小兵的。

“我们被人出卖了。”

“出卖?”史睿枫感觉好笑,这都什么事啊,连芮晓旭都变得一惊一乍。

“我说芮晓旭,别一惊一乍行不,难道还嫌不乱是不是?”

“老大,我不是添乱,武家奇他……他是商业间谍!”

“什么?”史睿枫怔住了,商业间谍四个字,重重刺痛了他。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过了一会,史睿枫又道。

“我没乱说,我有足够的证据。”芮晓旭说着就要往外拿证据,史睿枫忽然改变了想法,摆摆手:“这话题还是不说,先告诉我,老范在哪,我得见他。”

“老大,我没开玩笑,大船机密真的被泄露了。”芮晓旭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哭,眼里也果真有了泪花儿。史睿枫咬咬牙,他不是不关心这话题,实在是眼下没有精力。他希望芮晓旭能跟他一样沉住气,分得清主次。可显然不能,芮晓旭有一种非说不能的冲动。

“芮晓旭你到底怎么了?”史睿枫语气里忽然带了一股不耐烦。

“老大这事真的很急,你得马上想办法。”

“究竟怎么回事,坐下讲。”史睿枫终还是妥协,他知道芮晓旭也是个装不住事的人,不让她说出来,会把她憋死。

芮晓旭没坐,稀里哗啦就将泄密一事道了出来。那天芮晓旭跟完武家奇踪,心里怪怪的,觉得范正乾不是在唬她,大船泄密应该是事实。尤其跟武家奇见面的那个神秘女人,更让她有了继续调查下去的冲动。

芮晓旭连着跟踪了三天武家奇,居然发现,跟武家奇联系的,不只是那个神秘女人。那个女人后来又出现一次,然后就不见了。芮晓旭偷拍下了她跟武家奇交谈的情景。跟武家奇后来再见面的,竟然是南洋副总裁周船雨!

这事可把芮晓旭惊着了,当即就跟范正乾打电话。范正乾也是惊得不敢相信,一再问她到底看清没?为了让范正乾相信,芮晓旭用彩信将偷拍的照片发过去。范正乾说:“果然是南洋。”

周船雨跟武家奇见面的时间很短,不超过十分钟,两人谈得并不愉快,周船雨好像还发了火。

当天晚上,范正乾回到了镜湖,一来就把芮晓旭叫去。范正乾不想再瞒,他的确有很多事瞒着别人,现在瞒不下去了,再瞒怕是问题更大。一五一十,将所有秘密告诉了芮晓旭,包括上次去江门的真实情况。

范正乾去江门,真是为了见齐铁石。范正乾早就闻知,南洋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想从海宁手里将原来失手的几单生意抢过去,其中就包括大船。范正乾在跟英方交涉中,英方也提出过这个动议,将大船移交给南洋,由南洋接手继续攻关。作为失约一方,海宁要承担相应费用和服务,设施由南洋无条件使用,海宁不得计算费用,直到大船全部交工。英方根据海宁后续配合情况,酌情在损失中为海宁做部分减免。英方老板提了一个比例,大约是大船造价的千分之三。这数字要说已经很可观,从中也能感觉出英方的诚意。但是范正乾没答应。他跟英方老板据理相争,海宁都攻不破的关,南洋凭啥说可以?英方老板告诉他,别忘了人家有齐铁石。英方老板谈起齐铁石,口气立马变了,弄得范正乾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干了半辈子船,范正乾对齐铁石还是敬佩的。只是没想到,他三番五次请不出山的齐铁石,竟成了南洋一张王牌。后来范正乾才知道,齐铁石原来是周船雨舅舅!怪不得呢。

随后范正乾又得知,齐铁石几个月前受周船雨之托,专门到英国跟英方洽谈大船事宜。一同去的,还有一个叫唐默的女子。让老将出马对付我。范正乾急了,他必须见齐铁石,要跟齐铁石面对面理论,海宁为这艘船,付出了多少。如果齐铁石真是有风骨的知识分子,真想为中国船业做点什么,海宁请他来,当主帅,他范正乾可以退到后面。如果齐铁石也跟周家兄妹一样,是为了个人利益,他宁可赔英方钱,也决不把大船交给南洋。

范正乾见到了齐铁石,当时所以没跟芮晓旭讲实话,是因别的原因。他跟齐铁石谈了一个小时,听完他的话,齐铁石默默思考一会,说:“你说的情况我理解,我也确实去了英国。但我跟英方谈的不是把大船交给南洋,而是要求英方也派专家,跟我一道解决难题。”

“真的?”范正乾喜出望外。

“我齐铁石这辈子不说假话,也最恨说假话的人。没错,小雨是想利用我的名气还有技术,从海宁手里抢过这单生意。但这事我不能做,我去英国,就做了一件事,劝英方暂时放弃诉讼,我怀疑不是你们焊接技术不过关,而是大船设计有问题,按原设计,天下谁也造不出这艘船来。”

“啊?”未等齐铁石说完,范正乾眼睛已经惊圆。设计,不可能吧,他怎么从没想过这问题呢?

“当然,我只是初步判断,依海宁目前的技术,还有你范总的工作态度,焊接不会难倒你们。我在英国的时候,遇到过类似情况,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技术原因,只在施工上想办法,后来做了多次受力分析,才怀疑是设计有缺陷,最后更改了钢板厚度,改变夹层之间的受力还有角度,调整几处造型,问题就解决了。”

“齐老——”范正乾不知说什么好了,如果真是这样,海宁可真就冤大了,不过海宁也有救了。

范正乾立即表态,马上请齐老到镜湖,查看图纸,海宁愿意把施工资料、日志包括那些核心机密一并拿出来,供齐老分析。没想到,齐铁石听后,淡然一笑,给了他三个字:“免了吧。”

范正乾怔然,紧着又问:“为什么?”

齐铁石轻轻一笑,道:“范总啊,让我怎么说你呢,要说依你范总的经验还有做事风格,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可你犯了。实话跟你讲吧,你所谓的机密我都看过,而且英方那边也有一份备录。”

“啊?”范正乾大惊。遂后又高声道,“不可能!”

齐铁石没跟范正乾争辩,默默地看了一会范正乾,说:“别说这么肯定,有时候人是会被自己欺骗的,很可惜啊范总,这件事太超乎我的想象,也是我不去海宁的原因。一家自称国内一流的大型企业,在国内船业赫赫有名的范总,竟连这事都做不好,这可有负你范正乾的名声啊。业界一霸,海宁元老,可惜了。”

齐铁石的话让范正乾无地自容,哪还有脸面再请齐铁石,当即告辞。就在他急着回来的路上,突然接到柴亚玲电话,说有人在追杀她。这事范正乾没跟芮晓旭多讲,只是说,江门的时候,他没见到柴亚玲,柴亚玲被另外一个人救走了。直到前几天,他才遇见她,本来想继续把她藏起来,但柴亚玲执意不肯,她在找自己的同伴,有一半证据在另一个女孩张欣手里,她必须把张欣找到。单凭她一个人,是无法举证的。

芮晓旭也担心柴亚玲,可二者相比,泄密一事更揪她的心,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范正乾告诉她,出卖海宁的是武家奇,背后主谋,很可能就是周船奉!芮晓旭不寒而栗。武家奇怎么堕落成这样,什么都敢出卖。更可怕的,武家奇是史睿枫当人才引进到海宁的,这事会连累到史睿枫!

海宁接了大船后,技术方面的问题逐步暴露出来,人手不够,顶尖的技术人才更是缺。范正乾天天发牢骚,说海宁这些年最大失误就是放松和忽视了技术队伍的建设。企业留不住人,又不肯在人才开发与引进上花钱,这样下去,优势从何而来?史睿枫也觉得这问题很突出,便有意识地去搜寻人才,先后为海宁引进六名骨干人员。武家奇是史睿枫在江北船业论坛上认识的,当时武家奇跟在江华船业老总后面,一开始史睿枫只知道此人有香港工作背景,来内陆不久。直到论坛上武家奇做了题为《国内船舶高效焊接工艺及存在的问题》的发言,史睿枫才对他刮目相看。后来跟老贾聊起此人,老贾问他是不是有兴趣?史睿枫说,有兴趣能咋,名花有主,只能望着人才喟叹。老贾笑眯眯地说:“听说他对江华不满意,也正在寻找新东家呢。”

靠老贾从中做工作,史睿枫跟武家奇见了两次面,武家奇就正式跳槽到了海宁,没想到……

“晓旭啊,你眼光也算不错,当初怎么就……”范正乾本来不想跟芮晓旭提这个,这是芮晓旭的伤,他不能碰。但武家奇这事,太让他闹心,他都不知道找谁发火去。

芮晓旭心里又雾雾茫茫起来,一段失败的过去,有可能使你一生背上阴影,芮晓旭真是不敢回想往事。范正乾并没就此打住,一气又揭了武家奇不少疤。

武家奇本来是完全能留在美国的,当初帮他留学的任晓垒出了车祸,武家奇怕这辈子被任晓垒拖住,招呼都没打,偷偷离开美国去了香港。刚开始他在香港处境很不好,几乎生活不下去,后来居然搭上了一位有夫之妇,四十多岁的女人。在这个女人的帮助下,武家奇进入香港船业界。他跟这位女人保持了长达四年的不正常关系,女人为他花了不少钱,给他买车买房,带他出入名流场所,让他结识一些身份显赫的人。武家奇的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对金钱和名利的欲望越来越强。他在女人身上狠狠捞了一把,后来东窗事发。女人的丈夫正是他供职的那家船业的老板,只是年纪大了,六十多岁,女人是他后来娶的。这顶绿帽子让六十多岁的老板大病一场,病好出院,想狠狠收拾武家奇,武家奇感觉风声不对,提前跑回了内陆。

“说起来真是好笑,戴绿帽子的老板跟我还是好朋友呢。”范正乾自嘲道。芮晓旭却一点也自嘲不了,她感觉范正乾不是在扒武家奇的皮,是在扒她的皮。她的心一点点往下坠,眼看要掉进地狱。

武家奇是加盟海宁后被周船奉收买的。这些年,周船奉跟海宁的斗法就没停过,周船奉一心想搞倒海宁,但每每交手,不是他输,便是两败俱伤,南洋从来没占过上风。他苦啊,可他想不出好的法子。武家奇的出现让周船奉眼前一亮,感觉机会来了。周船奉敏锐地洞察到武家奇的软肋,决计从这人身上开刀。你不是喜欢钱么,我周船奉给你钱。你不是想出人头地嘛,我帮你。周船奉先是跟香港那位六十多岁的老板取得联系,从他手里拿到一些东西,这样方便他对武家奇下手,逼其就范。接着又让自己手下一美女助理出面,约请武家奇。几次之后,武家奇就被他拿捏住,想脱开都不可能。人性只要沾上贪婪,那是没有办法逃掉的。对付武家奇,周船奉真是游刃有余。他很快向武家奇下达指令,他要拿到海宁所有商业秘密,要用间谍战打垮海宁还有范正乾。

这方面武家奇算得上是奇才。海宁所有资料,先是到周船奉手里。周船奉一开始并没发现大船设计有问题,只是想拿这些机密资料跟英方讨价还价。后来周船奉遇见了高人,这人要说还是赵鞍华跟他介绍的,英国一位著名的船业工程师。发现大船真正的原因是设计有误后,周船奉兴奋死了,一方面敦促武家奇再次窃取海宁更多机密,一方面跟英方摊牌,要狠狠地敲一次竹杠。

英方感觉这事很危险,迫不得已,花巨款从周船奉手里买下了这些数据还有机密文件。

“我糊涂啊,眼皮底下养着狼,居然没发现。”范正乾深深地自责。

芮晓旭想安慰,但发现自己比范总更难受,根本就说不出安慰的话。过了一会,范正乾突然问:“知道照片上那个女人是谁吗?”芮晓旭说不知道。

“她是史老总在香港时的恋人,名叫唐颖,唐默是后来改的,她是职业间谍,受过专门培训。”

“啊?”

范正乾说到这,不再说下去,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大船,像是要盯出个所以然来。芮晓旭被那两道子目光骇住,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范正乾为啥不让她把一些事讲给史睿枫,为啥从江门回来,一直躲着不去总部,不见史睿枫?原来他是对史睿枫有防范的啊。

“不会的,绝不可能。”芮晓旭一遍遍跟自己说,说着说着,自己竟也疑惑起来,假如……她不敢想下去,真的不敢。

“我现在也搞不清了。迟兆天进去了,史总又这样。晓旭,我很担心啊,你说,我该相信谁……”范正乾像是自言自语,话里有一股掩不住的苍凉。

这股苍凉又漫住了芮晓旭。

芮晓旭最终决定跟史睿枫摊牌,一是她了解了史睿枫那段情史,相信在那场恋爱里,史睿枫是无辜的。那么,今天叫唐默的女人所做的一切,肯定跟史睿枫无关。二来,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范正乾正在加剧着对史睿枫的怀疑,如果持续下去,海宁班子将会四分五裂,芮晓旭害怕这一天,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芮晓旭将照片拿出来,一本正经递给史睿枫:“请史总过目。”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带着一些情绪的,她知道,这股情绪不是来自对史睿枫的怀疑,而是……芮晓旭有点怕。这段时间只要想起史睿枫那段情史,想起那个叫唐颖的女人,她心里就难受,就想哭。她控制不住。

女人啊,芮晓旭摇了摇头,极力地想把这些杂念轰出去。不住地警告自己,芮晓旭你不能,绝对不能。你还没资格,人家是史睿枫,是海宁CEO,你算什么?

2

史睿枫并没急着看照片,他的思维被武家奇搅成了一锅粥。

坦率讲,史睿枫不是对武家奇没有怀疑,泄密一事,也绝不是今天才有耳闻。早在大船还没宣告失败前,史睿枫对武家奇就已警惕。这事跟一个叫吕剑平的人有关。吕剑平是律师。

史睿枫有很多事要查,包括老当家迟海清的死,包括母亲史燕莱的身世,以及孟雪。这些东西曾经像巨石,自他生命开始的那一刻,便压在心上,一度压得他喘不过气。后来他想把它搬走,但又发现力量很薄弱,根本搬不走。时光不但给人们留下记忆,还留下许多痛,许多雾。那些藏在雾里的东西,有时会毁掉我们的一生。史睿枫想揭开这层雾,让真相呈现出来。

到内陆后,史睿枫一边抓紧熟悉海宁,一边暗中动作。他请来曾经香港认识的律师吕剑平,请他帮忙。大船宣告失败前,吕剑平突然来江州,跟他有过一次长谈,交给他两份极为重要的文件。一份是有关老当家迟海清的,一份,便是刚才芮晓旭说的这些。那一刻起,武家奇在他眼里便成了另一种颜色。

人总是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个世界最大的麻烦,就在于我们常常被假象迷惑,假象总是比真相漂亮。史睿风已经犯过不止一次这样的错误,比如他跟唐颖,同样是被假象所惑。可悲的是,真相来得总是那么晚,非要在我们跌过跟斗摔过跤遍体鳞伤时它才慢慢而来。

泄密事件同样,史睿枫不能一下子去指证,戳穿武家奇。证据不足,而且他还有一个心思,单凭武家奇那点能耐,是整不出这么多事的,他得把幕后黑手找到。当时还有一个原因,也干扰了他。武家奇自加盟海宁后,马上向迟兆天献殷勤,迟兆天呢,又不容许他们几个在海宁培养力量,生怕某一天,他们在海宁坐大。武家奇讨好迟兆天,迟兆天又需要武家奇,两人很快打成一片,史睿枫想搞点什么都搞不了。那段时间他甚至怀疑,武家奇所做之事,会不会跟迟兆天有关?

凡事都不是没有可能。迟兆天造船方面是外行,这也是迟迟冲范正乾下不了手的原因之一。精心栽培武家奇,不能不说没有目的。

乌云滚滚,史睿枫曾经这样形容海宁。他要求吕剑平必须拿到铁实证据。同时他也得想好万全之策,不能因此事让海宁身陷丑闻。

对企业来说,丑闻更可怕。丑闻会毁掉一个人,同样也会毁掉一家企业。商业时代,打拼的不只是实力,更有信誉。一个出了内贼的企业,让人家怎么想?但是现在,史睿枫改变看法了,这事必须得马上了断,不能再发酵,不能等也不能手软。他想到了一个字:斩。

想到这,史睿枫回过头来,重新面对芮晓旭。他抓起照片,扫了一眼。谁知这一扫,立刻让他双眼发直,差点喷出血来。他压根就没想到,唐颖还有脸回来,而且参与到这起阴谋中。

“这女人,不,这照片哪来的?”他失声问道。

芮晓旭一直观察着史睿枫,史睿枫看到照片后一刹那间的惊诧,令她的心动了几动。她说不出是苦涩还是欣慰,犹豫一会,慢吞吞道:“我跟踪时拍的。”

“这女人现在在哪,快说!”史睿枫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的淡定之气了,如果芮晓旭一进来就给他照片,怕是连芮晓旭那些话都听不了。唐颖,唐颖居然参与其中!他一遍遍跟自己说。怪不得范正乾长时间不回总部,不跟他主动联系,原来是因为这个!

“说呀,你磨蹭什么?”史睿枫不知道拿什么平息胸腔里的火了,又冲芮晓旭叫了一声。

“不知道。”芮晓旭恨恨道了一声。芮晓旭也是奇怪,怎么能用这样的口气跟上司说话呢,他可是自己向来敬重的史睿枫啊,是偶像。但这天的芮晓旭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说完这句,芮晓旭眼里的泪就出来了,怎么也忍不住。她哭。史睿枫慌了手脚,这都什么事,一个个地跑出来给他添乱。

“哭什么哭,都正常点行不?”史睿枫哪里知道,人家芮晓旭是有心事的,这心事哪天长出来的不知道,等发现时,已经很浓很茂盛,而且还在疯狂地长。史睿枫真是太粗心,怎么就不懂一个女孩子的心呢?

芮晓旭真是藏了心事的,很暗,很隐秘,自己都看不清,但很强烈。得知史睿枫曾经也有一场爱情,而且爱情的主角是照片上漂亮到让人跳河的唐颖之后,她的世界改变了许多。

听到泄密事件到现在,她经历的煎熬还有担心,几乎到了寝食难安魂不守舍的地步,这些绝不仅仅因为史睿枫是他顶头上司。不,不是。芮晓旭眼里的泪更猛了。

女人们总希望男人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而且很快形成呼应,却忘了一件本质的事,世界不是用小心思玩的。等芮晓旭清醒过来,史睿枫已经抓起照片朝外走了。走得很猛。

芮晓旭追出来问:“老大你要去哪?”

“回你的镜湖去,告诉范总,这事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史睿枫决计去见周船雨。史睿枫本来早就想去南洋,跟周船雨会面。他知道跟周船雨之间是迟早要摊开一些事情的,回避不了。指不定跟周船奉之间,也会发生些什么。可他没想到,最终会是因这样一个理由。

车子到了南洋总部楼下,史睿枫又犯了犹豫。自己是不是太唐突,这样上去,跟周船雨咋说,会不会成为笑话?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他得搞清楚周船雨跟唐颖到底什么关系,唐颖何时又盯上了海宁,她到底想做什么?

大楼里人来人往,一片忙乱。有人认出了他,想停下脚步,见他走得匆忙,又闪了回去。电梯来了,史睿枫挤进去,几个漂亮女孩说说笑笑,两个男生绷着脸,苦大仇深的样。这些都是见惯了的面孔。职场中的年轻人,都有一张被苦染着的脸,虽然也笑,但笑声早已不再清脆,是含着霜味的。

“这活还能不能干了,迟早得死人。”另一角上戴眼镜的男生说。

“倒闭是迟早的事,可得给我们工资啊。”另一男生愤愤不平。

“我都在这熬了六年岁月,六年啊,这破公司。”另一位头顶已经褪了一半头发的男人看上去更忧伤,史睿枫感觉他是搞技术的,再次想起武家奇。要说武家奇比起这些人来,可一点不苦逼。

到了十二楼,刚出电梯,一片嘈杂传来,寻声望去,一大群人围堵在行政部门起。史睿枫驻足,听了一会,跟海宁一样,也闹起了离职潮。这年头,究竟谁容易?史睿枫拐过楼道,推开一扇门,往附楼去。他又听到许多议论声,好像都在说周家兄妹,一个跑了,一个又死扣住账本不发工资,员工们忍无可忍。

还要去见她么?史睿枫再次犹豫。有个女孩走过来,惊讶至极地问:“您是海宁史总吧,我见过您的,还听过您两次演讲。”女孩说着拿出手机,要跟他拍照。史睿枫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附楼隔离区。

周船雨在。看见史睿枫,周船雨很是惊讶。她正在跟手下发火,史睿枫的出现让她将骂一半的话收了回去。

“我的神,什么风把史总给吹来了?”她眼尖手快,说话还是风风火火的样子。

“我不是气球,不是吹来的。”史睿枫情绪很坏地说。

“这么大火气,不会是公司楼太高,爬累了您?”

“楼再高我也能爬,不错啊,周总,风生水起,热闹得很。”

周船雨虽然听出是讽刺,但还是笑脸说:“托周总的福,马马虎虎,日子还能过下去。不过也有很多热闹看,想必周总已经看过了?”

“我对热闹没兴趣,借个地方说话,我有事要跟你单独谈。”

周船雨略一思忖,道:“史总这是讨伐我,好,听您的,你们先出去,我这里有贵客。”

支走下属,周船雨掩上门,回过身来看住史睿枫。这个时候,周船雨的神情就有点不一样了,似乎有几分紧张,又略略带点兴奋,甚或,还有几分羞涩。奇怪,怎么会有羞涩呢,她周船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因海宁老总的到来,而放不开手脚。但是,周船雨真就有了那种奇妙的感觉。她望着史睿枫,想说什么,一时又有些张不开口,只让目光跳跃在他脸上。周船雨发现,多日未见,史睿枫瘦了,眼圈那儿明显有倦意。不倦才怪,想想这段时间自己的心境,还有面对的层层压力,对史睿枫脸上那层倦,就有一种心领神会的感触。

说穿了,他们都不容易啊。周船雨深深吸了一口气。

史睿枫也看住周船雨。相比周船雨看着他的目光,他就有些狠了。目光如刀子,犀利而又坚硬,一开始周船雨并没感觉到,等看清那目光时,周船雨心里猛地哆嗦一下。他不是跑来示好的啊——

“史总这是干吗呢,打架啊。”周船雨极力掩饰住自己,尽量让语气轻松,且带着友好。

史睿枫却不管这些,此刻他心里还燃着火呢,他往前跨了一步,直视住周船雨:“是怕了吧,我曾记得,周总说过一句话,做企业最怕失去底线,还曾非常响亮地说,一定要守住这底线。那么请问周总,你的底线在哪?”

“是得有底线,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周船雨被史睿枫搞糊涂了,这人怎么这样,难不成是跑来教训她?周船雨收起神,不敢让思想乱飘,一双眼睛更是警惕地看住史睿枫。

史睿枫又道:“用商业圈不耻的手段,搞到对方机密,然后拿来要挟,从对方手里抢生意,难道这就是周总你的底线?”

一听说这事,周船雨脸色猛地就黑了。原来如此!她心里愤愤道。原以为他是跑来跟她说合作的,至少也该关心一下她,结果……周船雨刚才的好心情一下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愤怒。这愤怒或许不该冲着史睿枫,但是史睿枫惹恼了她,只能将这股子气发泄在史睿枫头上。

“那么请问,周总理解的底线是?”

“不是我理解,是请你回答,南洋为什么这样做?”史睿枫并没觉察到周船雨的变化,继续发威。

“为什么,你我什么关系,伙伴,还是对手?难道这样浅显的道理周总不懂?”周船雨脸上表情越发不好看了。

“你——”史睿枫被周船雨噎住。略一沉吟,又说:“你我都来自香港,也都对内陆这种恶性竞争深恶痛绝,就算竞争,也要光明正大来,难道我们非要用这种污浊的手段,而且变本加厉。”

周船雨忽然笑了。她是在笑自己。事实上这些天,周船雨一直为此事不安。当初她是安排舅舅跟那个叫唐颖的女子去了英国,目的就是从海宁手里抢过大船还有后面七艘的订单。南洋必须得有活干,这是周船雨当时的想法,再没有活,如此干熬下去,就算对手不逼,南洋也会自己消耗掉。但是舅舅改变了她。舅舅是按她的嘱托去了英国,也跟英国船商见了面。但舅舅没谈合同变更的事,舅舅谈的是大船设计,舅舅固执地认为,大船设计一定有缺陷,义正词严地要求英方重新审核图纸。英国船商虽然没照舅舅说的去做,但从对待舅舅的态度还有事后采取的措施,已经能感觉出早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后来舅舅发现,南洋手里掌握的那些资料,英方同样有。舅舅据此断定,英方是在蒙海宁。

“蒙不得!”舅舅说,“不管怎么,都是中国船厂,又都是奉水的,遇到这类事,应该联起手来,是我们向英方索赔,而不是英方向我们索赔。”

舅舅的话改变了周船雨。当然,改变她的,不仅仅是舅舅,还有她跟哥哥周船奉之间的裂变。但是这些话,周船雨暂时不能跟史睿枫讲,还不到时候。周船雨其实后悔得要死。让舅舅和唐颖去英国,真是她错了,舅舅也批评了她,教育她做企业首先要做人,不能学哥哥那一套。周船雨自己也有反省,本来想找个机会,通过市长高原向史睿枫道明原因,当时她真是有苦衷,急于在哥哥面前做出成绩,急于将南洋抓自己手上。结果,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她真心忏悔过,也期望将来有一天,能取得史睿枫的原谅。但最近变故太多,根本抽不出空。

至于史睿枫质问的窃取企业机密的事,周船雨也是最近才知道。最近南洋发生了一系列变故,最大的变故,就是她跟哥哥彻底决裂。哥哥周船奉给南洋埋下无数炸弹,他把南洋带到了一条极其危险的路上,周船雨尽管极力挽救,但还不知能不能将南洋挽回来。她有点心力交瘁,更有种茫然。她真是没想到,外界享有盛名的南洋,会是这样!

她需要一双手,真的。尤其现在,周船奉神秘失踪,不知去向,外界传言纷纷,他不但卷走南洋所有的钱,而且,而且给南洋留下巨大隐患。周船雨不敢想下去,她真怕一觉醒来,南洋没了,什么也没了。见史睿枫对她误会如此深,意见如此大,周船雨只能苦笑。别人不理解她,难道史睿枫也不能?至少她遭遇的困境,他能感受得到。

不好意思,周船雨现在也渴望别人理解了。这在以前,极少有的事。以前的她多傲啊,哪里会向别人低头,哪里又肯承认失败?但是现在,的确不一样了。谁知史睿枫如此吝啬,一点理解的意思也没。非但不理解,还跑来讨伐她,周船雨好失望。

难道武家奇的帐也要算到她头上?她还有很多想不通呢,武家奇是谁弄进海宁去的,又怎么跟她哥哥沆瀣一气?你史睿枫不检讨自己,还跑来训人,有这道理吗?再说,堂堂海宁,竟连自己的商业机密都保护不了,还要声讨别人,真是怪事!周船雨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她倒要看看,史睿枫还能说出什么来。

“我问你,唐颖人呢?”见周船雨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史睿枫索性直接问起了唐颖。

“唐颖?”周船雨故意装听不懂,“不明白史总说什么,我身边没这个人。”

“还在装?周总还是别演戏了吧,演太砸不好收场。”

“史总讲话能不能明白点,印象中史总可不是一个容易动粗的人。”

“动粗?请问周总,武家奇怎么回事,英方大船又怎么回事?玩这套,不觉得太阴?”

“阴?那我请问,什么叫阳?”

“我一向拿你跟你哥是分开的,这也是我不主张海宁南洋两家继续斗下去的原因,记得周总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们是对手更应是战略伙伴。”

“对啊,我说过的,还是当高原市长面说的,这话怎么了?”

“怎么了,那我请问周总,南洋对大船有兴趣,为什么不主动伸出手来,跟海宁一道破解这难题?既然周总有把握解决焊接难题,身边也有人,怎么就不能光明一次,非要用暗黑手段?”

周船雨本来是想克制自己不冲史睿枫发火的,她觉得发火是最无能的表现。史睿枫这样说,克制起来就有些难了,忍不住还击道:“光明?南洋跟海宁什么关系,战略合作伙伴建成了么?我们是对手,商业场上帮对手破解难题,史总是书读多了还是喝醉酒了?南洋同样遇到棘手问题,史总为什么不发扬一下风格呢?”

“你别乱搅,我说的是窃密,想必周总对这两个字不陌生吧?”

“窃密?请问史总南洋窃了什么密,谁的密?”

“周总果然好气派,镇定,内陆有句古话,不见棺材不落泪,看来周总是非要我把棺材抬出来。”史睿枫步步紧逼,他是想听周船雨主动把真相说出来。

但是他找错了对象。

3

周船雨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要是态度好,她会客气到让你受不住,你若对她狠,她的那股狠劲就全逼出来了。这点上连她哥哥周船奉都怕,不止一次说,她是一只对付起来很难的豹子。

周船雨冷冷地望住史睿枫,道:“史总是不是在那边训人训惯了,这世界上棺材那么多,难道要我周船雨见一口棺材就落一次泪?还有,让人落泪是不是你心里特舒服?”

史睿枫也被激了起来:“毫无羞耻之意,周船雨,我看错了你。怪我史睿枫有眼无珠,空抱某种希望。”

周船雨心里猛地一震,但这个时候,她是不可能再让步了。她调整一下,笑了笑,捋捋头发:“如果我没记错,武家奇这个人,应该是史总你那边的吧,而且我还听说,当初是史总拿他当人才,四处动用关系,才把人家请到海宁,史总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这一句问得太狠,史睿枫一时语塞:“你——?”

就在他不知所云的空,门被敲响,周船雨打开门,进来两个人。一位史睿枫认得,周船雨的助理,非常年轻能干的小伙子,叫孟涛。另一位不认识,想必也是南洋中层。孟涛见办公室还有人,没说话,但从神情看,是有急事。

“什么事,讲,史总不是外人。”周船雨说。史睿枫略微有些惊讶,周船雨这是做什么,竟然不回避他?

事情果然很急,孟涛说:“镜湖那边情况很不好,刚才接到电话,对方人数又在增多,另有一伙不明身份的人也参与进来,我们的人要不要撤出来?”

“干吗要撤,朗朗乾坤下,难道他们会杀人不成?按我吩咐的去做,一个人不撤,但要保持克制,不能跟对方有过激行为。”

“可武总想撂挑子。”

“什么,这时候他要撂挑子?”

“刚电话里跟他谈半天,他提出两个要求,继续让他留守镜湖,一是兑现半年前的承诺,把他的分红打到账上,股权之事也按他提给总部的要求办,不能打半点折扣。还有一条,恢复他的集团副总裁职务。”

“他也太敢提了,这是明火打劫,欺负我周船雨手里没人是不?去,把林总给我请来。”

史睿枫听出人家是在说公司内部事务,想回避,周船雨看出他心思,冲跟孟涛一同进来的另一位年轻人说:“给史总沏杯茶,史总既然赶上了,不妨就听听,反正南洋现在是一身脏,多点丑闻出去,也没关系。”

小伙子忙着给史睿枫沏茶,史睿枫心里却是七零八乱。刚才他们说的武总是周船奉的老部下,原来是奉水河一家船厂的厂长,周船奉兼并了小厂,他便一直跟在周船奉后边。船城动工后,武被提拔为南洋集团副总裁兼船城项目副总指挥。这人有点像地痞,啥事都敢做。南洋跟海宁曾经在镜湖有过几次争端,最严重一次,两家为施工还发生了群体冲突,事件闹得很大,惊动了省里。当时就是这位武总率先动手,打了范正乾,引起海宁群愤,事态被扩大。后来听范正乾说,他跟姓武的两家还是远亲。范正乾倒是息事宁人,没追究他什么,姓武的倒好,自己跑去住医院,还开出一万六千元的医药费,硬说被海宁员工打伤了。这人在地方上有点小势力,周船奉曾依靠他,在奉水摆平很多事。业界曾说,武不过是周船奉的打手,经营才能管理才能几乎为零。

很快,孟涛跟林总来了。林总叫林亚平,女的,还不到四十岁。史睿枫跟她一道参加过几次会,但交流不多。林亚平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像是大学教授,面孔白净,戴副金丝眼镜,透着学者气。说话也是平声静气,温婉得很。林亚平认出是史睿枫,淡淡笑了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周船雨问林亚平:“派你去接管镜湖那边,有没有信心?”

林亚平倒显得不怎么吃惊,看来对此心里早有准备,略微一犹豫,道:“这个时候去,不大合适吧?”

“理由?”

周船雨这种问话方式很让史睿枫开眼界,简洁明了,不拖泥带水。

“镜湖冲突发生已经十四个小时,对方什么来头,要达到啥目的,我们都还没搞清,这事也不能只怪武总处置不力。”林亚平说。

“别替他说话行不,合同就是在他怂恿下才签出去的,他能跟这事脱掉干系?再说作为企业高管,关键时刻不去应对突发事件,而是转过来跟总部谈条件,你觉得这样的人还能用?”

林亚平想了想,说不能。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有没有能力去把事态控制住?”

林亚平这次没急着回答,慎重思考一会,才道:“有。”

“那好,你马上赶往镜湖,跟孟涛一道去。注意两点,一,不跟对方发生正面冲突,合同的事归合同,那是法律来解决的,眼下要做的就是稳定职工,防范意外事件发生。二,跟奉水政府展开积极对话,寻求政府支持,其余事等我到镜湖再说。”

林亚平也不拖泥带水,应了一声,跟孟涛走了。

“你呢,什么事?”周船雨这才回头望住同孟涛进来的另一位。

“我是来向您汇报,来总部讨薪的人,怎么劝都不听,今天再没结果,他们就要到政府去闹。”史睿枫这才明白,楼上那些人,是来讨薪的。心里暗暗想,南洋怎么连工资都发不了呢,不至于这么惨吧?

“闹什么?”周船雨问。

“工资。”

“跟你讲多少遍了,工资的事下周一定解决,财务部和融资部两个部门十几号人在找钱,这点工作你怎么就做不了?”周船雨忽然发了火,看上去对汇报者意见很大。听了一会,史睿枫才听出汇报者是南洋劳资部经理,讨薪者是南洋两个分厂的职工。南洋已经有半年没给这些工人开工资。

“他们不相信啊,不管我怎么解释,就是不离开总部。周总,我也是尽力了。”部门经理继续磨叽,看来要打发走那些人,他还真有难度。

“不离开就全住楼上,告诉他们,总部楼可以随便住,想住多久住多久,有谁看上我这间办公室,也可以搬进来。”又说,“都来逼,让我怎么办?”

部门经理听完,脸都黄了,无奈地站了一会,走了。周船雨一屁股坐下,整个人像散了架。看来她的累绝不在史睿枫之下,坐了不多时,眼里忽然掉出几滴泪来。

史睿枫这才不安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分了?后来证明,是史睿枫对南洋的了解远远不够。

南洋目前的处境比海宁好不到哪里,甚至更糟。迟兆天被带走一周后,总裁周船奉神秘失踪,到现在联系不上。有人说他跟赵鞍华在一起,为避风头躲了起来。也有人说周船奉已经离开内陆,去往哪里不得而知,但跑路是肯定。都以为周船雨知道哥哥下落,这是冤枉她。周船雨压根就没想到哥哥会突然离开,把这么大一摊子甩给她。

她被哥哥骗了。周船雨现在真是后悔啊。她不该回到国内,不该听舅舅意见,扔下她自己的事业加盟南洋。当时她离完婚不久,很多事宜还没了掉,心情委实不好,事业又出现一些波折。女人在这种时候,一般想到的都是逃。周船雨想回国静养一段时日。舅舅接她到江门,苦口婆心,说了许多南洋的问题,也谈到了哥哥周船奉。舅舅对哥哥意见大,这是打小就有的,记忆里,舅舅只对她一个好,对哥哥周船奉,不只是有成见,甚至苛责。周船雨还曾开玩笑跟舅舅讲:“都是外甥,舅舅干吗疼一个伤一个?”齐铁石恨恨说:“不一样,船雨这真不一样。你是舅舅看着长大的,舅舅对你放心。对他……”舅舅忽然不往下说,久长一阵沉默后,鼻孔里再哼一声:“不谈他,自生自灭!”

舅舅的话,周船雨开始并不当真,她跟哥哥是有感情的,虽说到国外后两人联系少了,但对哥哥,她还是蛮有信心的。哪知……“他是混蛋,是魔鬼!”周船奉神秘失踪后,她这样跟舅舅讲。

“这一天迟早会来,好在他还没把南洋折腾光。”舅舅说。

“还没折腾光啊,舅舅你来看看,南洋现在除了一身恶名,还有啥?”是的,南洋什么也没了。哥哥扔给她的,不只是一个破摊子,还有还不清的债,理不完的麻烦,甚至……周船雨不敢想下去。这种时候,任何思想上的动摇都会带来行动上的寡柔,逼急了还会跳楼。

“笑话看够了吧,史总来的真心是时候啊,想看的景一应儿看进了眼。说吧,想怎么惩罚我?”周船雨这时候就有些自嘲甚至是自虐了。她说话的样子还有刚才流泪的眼睛触动了史睿枫,史睿枫比刚才冷静了许多。

坦率讲,如果不是看到这些,史睿枫对周船雨的那股子气,一下两下是消不掉的。人总有莽撞的时候,史睿枫承认,自己刚才太过莽撞。他想跟周船雨道声歉,一时又难为情,张不开口。偏在这时,周船雨桌上的电话叫响,周船雨看一眼号码,迅速抓起。

“市长吗,我是船雨。”电话是高原打来的。

高原声音很急:“你还窝在办公室干什么,屁股真沉啊,镜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老总居然能坐住?”

“哪是我能坐得住,公司里面闹,人家史老总又跑来兴师问罪,我走得开吗?”周船雨抢先一步告了黑状。

“史睿枫在你那边?”高原很惊讶。

“是,提着火箭筒来的,差点没把我这楼炸掉。”

“乱弹琴,电话给他!”

“劳史总接电话。”周船雨将电话递过来,目光解气地看住史睿枫。史睿枫不知该不该接。犹豫一会,拿过电话,眼睛没忘还击一下周船雨。

“史总吧?”高原的声音很响。史睿枫应了一声,高原说:“你怎么跑人家那地方撒野去了,知不知道她现在顶着多大压力?”

“不知道,我只知海宁被人出卖,我是来讨说法的。”此时的史睿枫像个孩子,好像要在高原这里讨个公平。

高原不明就里,道:“出卖,是不是说大船泄密那件事?”一听高原也知道,史睿枫心里又涌上一层不痛快,原来他们都在瞒他。

“原来市长知道啊,看来全世界就瞒着我们海宁。”

“你咋这口气,这事船雨前几天跟我解释过,她的确有不周的地方,但那是以前,是她哥干的,跟船雨没多大关系,况且船雨还要跟你道歉呢。”

“现在道歉也来得及。”这话史睿枫是故意说给周船雨听的。周船雨扭过目光,故意不看他这边。

“歉肯定要道,但不是现在,你俩家不要打打杀杀的好不好,冤家宜结不宜解,过去两位老大打,现在你们又打,企业要不要发展,难关要不要度?”高原开始训话,史睿枫被高原训得无话还击,尤其高原说,“你俩不会跟他们一样吧,如果都是这水平这境界,我看趁早关门算了,也别让人们再抱希望。”这话虽然说的不狠,但史睿枫还是感觉什么地方比狠狠捅了一下,心里涌出一层内疚来。是,他不应该是这水平,更不应该如此冲动。就算机密被人拿走,也只能怪自己企业管理不善,怎么就跑人家这里讨伐来了?

“对不起,市长。”意识到问题所在,史睿枫真心地向高原检讨。

“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现在也没时间听,把电话给船雨。”

史睿枫原将电话还给周船雨。高原跟周船雨再说什么,他已没心思听了,内心里泛起一些新鲜的东西,这些东西鼓荡着他,也嘲讽着他,是啊,不是一直瞧不起迟兆天吗,怎么又步他后尘了呢?他今天的做法,真是欠考虑啊。

高原跟周船雨二次说话的时间很短,史睿枫还没从纠结中回过神,周船雨已经挂了电话,见他愣着,声音急切地说:“还犯什么愣,马上跟我去镜湖。”

“去镜湖?”

“镜湖闹大了,有人要砸厂子,市长让我和你马上赶过去,他在那边。”

下了楼,史睿枫自己要开车,周船雨一把拽过他:“你开车我不放心,坐我的车。”史睿枫竟然没反对,跟周船雨一前一后上了车。车子很快驶出江州,往镜湖方向去。

4

到了镜湖,械斗已经结束,在高原等人的干预下,事态已经平息。

他们到达的是南洋在中国船城停工项目博物馆现场,工地一片零乱,本来就像废墟一般的工地上又撒满了砖头、钢筋、木棍,几十把铁锨堆在一起,上面有血,看得处刚才是很野蛮的。

林亚平比他们早到半小时,林亚平说,她到来的时候,双方已经停止恶斗。围攻到船城博物馆的是奉水一家叫“恒基”的公司员工,一大半是农民工,也有十几位街头混混在里面。带头的是恒基老板季少强,外号季光头,被人称为奉水一霸,有黑社会背景,常年帮开发商拆迁,对付那些不肯搬走不听话的人。

“他带了一百多人,要武总带人离开。武总不肯,问他凭什么,他拿出合同晃了晃,说就凭这个。武总让他找法院的人来,三句不是好话,两人就干上了。”林亚平说。

“有人受伤没?”周船雨对过程不感兴趣,也没时间感兴趣,急着问结果。

“伤了十三位,武总也被他们打伤,已经送到医院,江助理去了那边。”

“啊,被打,这怎么回事嘛?”周船雨连连惊讶。

“是季少强冲武总动的手,好像……”

“好像什么?”

“武总提到了钱。”

“什么钱?”

“我也不大清楚,据工地人员讲,武总说是曾经跟什么人讲好条件,促成这件事,要给他两百万的。”

“方小兵?”

“对,就是他。”

“清楚了。”周船雨脸色一黑,她一直怀疑姓武的在里面捣鬼,果然如此。“市长呢?”她又问。

“应该是在开会吧,我还没来得及见他呢。”林亚平说。

两人说话的空,史睿枫目光四下里看。现场尚有不少人,但多是南洋这边的。季少强带来的人被警察控制在另一个区域。史睿枫粗略估了估,现场警察约有五十多名,他在人堆里一眼瞅出有海宁员工,先是疑惑一下,很快又看到范正乾。史睿枫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范正乾也看见了他,这次老范倒是没回避,主动走过来打招呼。“是高市长让来的。”范正乾说。

好长时间没跟范正乾在一起,史睿枫猛然有些适应不了。偏巧今天又是坐周船雨车子来的,史睿枫更觉有些不好解释。范正乾似乎没想那么多,他的注意力显然还在闹事者那边。目光不时地掠过史睿枫头顶,朝工地方向看去。

“基地那边没事吧?”过了一会,史睿枫问。史睿枫担心方小兵会用同样手段去对付海宁,心里有点急。好在范正乾说:“还不至于,抵顶的事我也是刚刚听说。”一提这事,范正乾又发了火:“太荒唐了吧,他怎么能这样干?”

史睿枫怕范正乾添乱,说:“这事以后谈,眼下先顾这面,听市长的,维护秩序。”说完,丢下范正乾,跟周船雨一道去见高原。

高原在楼上,情况紧急,高原一到来,马上召集会议,参加的除市里一同来的部门领导外,还有方小兵。高原看见他,示个眼色,史睿枫退了出来。

周船雨走进会场。史睿枫脑子有点乱,方小兵怎么在会场,看那模样,好像还理直气壮。对方如此之快动手,实在出乎他意料。想想北京的时候,罗增光还说,对方一时半会不会出手,他呢,精力还没放这上面。可现在……

还有,罗增光说的对,方小兵的目标不只是冲着海宁,南洋更在算计之中,而且提前对南洋下了手。一切越发扑朔迷离,令人越来越难以看清。史睿枫站在楼道里,突然感觉到孤单。

林亚平过来了,看他一个人在楼道,迟疑一会,还是来到他跟前,说:“方小兵也是刚到现场的,市长把他催来的。”

史睿枫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他还是搞不懂方小兵在下什么棋。按说要闹,也是海宁和南洋一齐闹,怎么只选择了南洋,海宁却相安无事?

“大老板失踪,这些人惊慌了。”林亚平说。史睿枫觉得这不是理由,迟兆天不是也进去了吗?

“他们是想抢得先机,暗中让银行施压,让南洋没有还手之力,趁乱打劫。”史睿枫还是没说话,思路顺着林亚平的话走。

“知道他们以什么价格收购博物馆么,只负责银行贷款,南洋投进去的,一概不承认。”

“是这样啊?”这种事史睿枫知道,项目贷款过重,一旦有了危机,银行也怕。只要能找到接手的人,银行就会狠着劲儿整你,让你不转手都不行。但问题在,方小兵急着拿到博物馆做什么?林亚平显然也回答不了他。

史睿枫避开林亚平,到楼道拐角处拨通罗增光电话,简单将这边情况说了一番。罗增光说:“最近是很离奇,按说他们刚在东北栽了跟斗,是没有力量去南边的。”

“就是这问题啊,他们这样做,动机呢,目的又在哪?”

“国际船业,睿枫,一定是国际船业。最近都在说,国际船业整体转暖,尤其美国跟英国,已经在全力往船业投资了。对方肯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想在这一拨捞一把。”

“借助船城?”史睿枫感觉快要见底了,真相在眼前晃来晃去,就差那么一点儿。

“睿枫再告诉你一件事,昨天我在一个小规格会议上听几位领导说,这一轮的船业竞争,中国不会输给美国,船城项目很有可能会重提。”

“重提?”仅仅两个字,立马给了他灵感。史睿枫顿觉眼前一亮,心里响了声,靠谱。方小兵他们靠什么赚钱,说穿了就是政策。任何政策层面上细微的变化,对商家来说,都是机遇。对方小兵他们来说,就意味着掠夺。

中国船城!史睿枫脑子里大概有了个脉络,他估计,不管国际船业回暖是真是假,但有人已经提前在做中国船业这篇文章。那么镜湖船城这块坚冰,就有可能提前破局。他心里涌出一阵兴奋,感觉一个机会已经来到。

林亚平不知去了哪,会议室门前空空的。楼下工地上,仍然吵闹声不断。史睿枫急着寻找范正乾,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也是刚才一刹那间冒出的,他要跟范正乾碰一碰。这事必须得碰。

楼下不见范正乾影子,史睿枫只好打电话,范正乾很快接起。“范总么,挤个时间,有重要事跟你汇报。”

史睿枫用了汇报,他想这样范正乾听起来相对舒服些。让别人舒服,是化解矛盾的有效方法,这方法是史睿枫跟母亲常年的生活中体验到的。

没想范正乾说:“实在对不起,我也有很多事想跟你碰,但我这边事多,最近困住了,一时半会没法跟你解释,史总信得过就信,信不过,权当我老范在抽风。”

“是武家奇吧,这事范总不用纠结,责任由我来担。”

“史总误会了,武家奇固然可恶,但还不至于让我老范把公司扔一边,晚上我要去见一个人,真的很抱歉。”范正乾说得非常客气。

“很重要?”史睿枫又问。他真是怕范正乾为泄密的事做无用功,这事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事。他已安排石源,正式发函给英方,同时请原来的东家瓦尔纳费城船厂技术中心就大船做第三方调查,如果真是设计问题,泄不泄密,英方都得担起责任来。至于武家奇,史睿枫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但在他心里,这个人已经不重要了,也希望范正乾不要再浪费精力。

“很重要,我只能告诉你,我在四处找赵鞍华,今晚估计她跑不了。公司的事,史总你就全权做主吧,不要因为我而让公司受损失。”

原来是为赵鞍华!就这一句,史睿枫心里哗就开了,对范正乾所有的牢骚或意见,瞬间全失。他忽然想,狭隘的原来是他,而非范正乾。虽然他不知道范正乾死追赵鞍华为了什么,但他相信,范正乾也是为海宁而战。

“好吧,范总保重,有事随时联系。”史睿枫由衷地道。

“你也保重。”范正乾那边也非常客气。

四十分钟后,楼上会议结束。高原走出来,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史睿枫快步走到高原跟前,高原说:“实在对不住,叫你来本是想跟你谈谈船城的,没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还得陪人家去市里见书记,没有时间跟你多聊了,让你白跑一趟,心里不安啊。”

高原一脸无奈的样子。史睿枫正要说话,方小兵在几个人的陪同下走出来,他的样子看上去既嚣张又愤怒,活像一只憋足了劲的狼。史睿枫猜想,刚才这个会,一定是围绕着他开的。高原说,季少强在械斗中受伤很重,医院来电话,生命可能有危险,他要赶往医院,让史睿枫陪周船雨先回江州。

“这件事对你们两家应该有启发,好好跟她谈谈,说不定就能谈出新思路来。”高原丢下这句,匆匆忙忙走了。方小兵也在几个人的护围下从另一边下了楼,楼道里还不见周船雨的影子。史睿枫一边揣摩高原的话,一边等。

不大工夫,林亚平陪着周船雨出来了,史睿枫几步赶过去,周船雨脸色黯然,像是大病一场。林亚平说:“史总一直在等您。”

“谢谢。”周船雨跟他说了一句,又跟林亚平说:“你留在这里,眼下先按刚才会上高市长的意见办,管好我们的职工,不要随便乱走动,更不能惹出新的是非。博物馆最终怎么处理,容我回去细细想想。”

林亚平说:“放心吧周总,我会谨慎的。”

史睿枫陪着周船雨来到楼下,司机已候在那里,两人上了车,周船雨说:“辛苦史总了,让您来来回回的折腾。”

“周总别这么说,这趟对我受益很大。”

“还谈啥受益,我是摔了一跤又一跤,都不知道怎么爬起来。”

“周总别太悲观,会朝好的一面发展的。”史睿枫小心翼翼地安慰着。联想到办公室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周船雨,心里更加内疚。

“史总快别说笑了,看看现在这样子,哪还像个企业,万马齐喑啊。”

一句话又让史睿枫心重起来。周船雨告诉司机先去医院,扭头又跟史睿枫说:“我都搞不清现在谁是对手谁是朋友,武长锋竟然跟方小兵串通起来,合伙将南洋往死里吭。现在他被人打断肋骨,我还得医院去看他。”武长锋就是南洋武总。史睿枫刚才在楼下时就想,这事也是凑巧了,一边是武长锋,另一边恰好找的又是季少强,这两人遇一起,不出事才怪。

“他仗着能打,又仗着在南洋有功劳,除了我哥,别人都指挥不得。他在南洋拿了那么多好处,还不满足,还要从别人手里再拿两百万。南洋不倒,真是说不过去啊。”不知是心情所致还是真拿史睿枫当起了朋友,周船雨居然一气说了许多。她的很多话打动了史睿枫,史睿枫感觉自己有些武断,更有些不近人情。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南洋存在的问题,海宁同样不能幸免。两家企业,这么多年积攒的问题也是惊人的相似,到现在,真是积重难返。

“你们都得动大手术,不刮骨疗伤,不断掉几条臂砍掉几条根,两家谁也别想活。”史睿枫又想起市长高原说过的话。问题谁都看得到也看得清,手术到底怎么动,该从何处下手,史睿枫觉得自己似乎能看到方向,但又……

周船雨说了一会,不说了,身子往后一仰,闭上眼睛做休息状。她真是累了。一个女人,要撑住一家企业,要在这样的惊涛骇浪中奔走,不累才怪。史睿枫不敢再打扰,也闭上眼睛,开始运筹一些事。

方小兵带人突然出现在船城,闹出这大的动静,不能不让人担心啊。可光担心没用,该是拿出一些法子的时候了,不能由着他们折腾。史睿枫忽然想起了副总宁百川还有牛海生,脑子里闪出一道火花,旋即又熄灭。再闪,再熄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示他,让他做出一些破格的事来。睁开眼睛,却又啥也看不见。

到了医院,史睿枫说他就不上去了,在下面等。周船雨说也好,不敢再劳驾史总,叮嘱司机照顾好史睿枫,自己匆匆忙忙上了楼。史睿枫给芮晓旭打电话,让她准备几份资料,又告诉她几家网址,让芮晓旭帮他查一些数据。一路上他的思路都在围着船城转,他感觉船城博弈的机会来了,做得好,不但能将包袱甩掉,而且还能给对手狠狠一击。这对手不是指南洋。

这个时候史睿枫已经不拿南洋当对手了,必须要跟南洋站在一条线上。这对手是指方小兵,史睿枫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同时也提醒自己,绝不能出错,错了,他就会把自己输个干净。跟芮晓旭通完电话,史睿枫又打电话给行政部经理朱浩,问孟雪那边有消息没?

这个时候想到孟雪,看似不合理,其实合理得很。方小兵的出现,瞬间打乱史睿枫许多计划,怕是接下来,他得集中精力对付一阵子。这样,孟雪那边他就很难顾及。史睿枫怕孟雪有意见,如果有可能,他想提前跟孟雪见一面,告诉她真相。他想,她能理解他的,不管她以何种目的来到内陆,都不可能不顾及海宁的安危。

朱浩说夫人刚刚打过电话,她在这边一切都好,最近在见一些人,时间安排得很紧,等忙完,再跟公司联系。“夫人还专门问起您呢,我把这边情况大致说了,夫人说不让您挂念她,让您安心处理事务,公司要紧。”

史睿枫松下一口气来。还好,孟雪那边不是太急,可以腾出时间来。本来史睿枫还纠结,孟雪来了这么多天,他避而不见,孟雪会不会生气,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孟雪没那么小气。正宽慰着自己,朱浩刚才话里“挂念”两个字又跳出来,史睿枫的心又软软地一动。

唉,怎么就忘不掉呢?

那个奇妙的夜晚再次闪现,在奉水医院嘈杂的院子里,史睿枫的心又一次被撩起。

“睿……抱着我,吻我……睿……”史睿枫猛地一个楞怔,醒了。手机蜂鸣一声,一看是来了短信。史睿枫打开,是市长高原发来的。

“有人想玩借尸还魂,我觉得这游戏可行,史总不妨考虑一下?”借尸还魂?史睿枫盯着屏幕看半天,忽然笑出声来,还是高原比他聪明,用了非常形象的比喻。看来对方小兵事件,高原这边的看法跟他一样,这是一起典型的预炒,借国际船业回暖之际,抢在政策出台之前,虚炒实掠,一等头脑发热者跟进,他们便逃走。好精明的一盘棋。

由高原这条短信,以及高原在此事上的态度,史睿枫已经肯定,方小兵背后这股势力,绝非他能想象到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方小兵不过是前台,是操盘手,背后力量中,势必有银行和政策层面的人参与。这,也许才是高原真正怕的。不过对方还是不够精明,至少在他看来,玩得还不十分应手,至少露出了破绽,怪不得他们会在东北栽跟斗。

想起香港时,也遇到过同样的游戏,不过炒家是有国际背景的大财团,专门干老千的,他们将股票市场上的做空做多玩得不但纯熟而且能掌控整个局面,不露任何痕迹的前提下就能熟练运用到实体经济中,让投资者根本无法甄别。史睿枫所在的费城国际当时就吃过一次亏,损失一亿美金之多。正是那次血的教训,让史睿枫这方面有了高度警惕,当然也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

他笑笑。站在阳光还算明媚的天空下,史睿枫在想,是佯装不知,配合方小兵他们玩一出借机出逃的游戏呢,还是下出狠手,陪对方玩到底,直到让对方彻底陷进去,抽不出身?

前者他单方面就能玩,后者,则需要伙伴,需要跟他同样手段和判断力决策力的人。周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