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线放出去,贪婪的鱼不会不上钩

1

那天看完武长锋往回走的路上,史睿枫忽然问周船雨:“资金真的很紧张?”

“我有必要跟你哭穷?”周船雨心情真是不好,从医院出来,一句话不说,脸上挂满了愁容。

史睿枫一改前面态度,破格地关心起南洋来。他的诚恳最终打动了周船雨,周船雨好像也忘了他们之间的“宿怨”,跟史睿枫无保留地道起实话来。

周船雨告诉史睿枫,南洋资金链本来是稳定的,就算吃紧,也不会到揭不开锅的地步。问题出在两个方面,一是她哥哥周船奉不知什么原因,瞒着她提前转移了几笔资金,数目都很大。她估计这事跟周船奉神秘失踪有关,定是见不得光的事。第二个原因,是周船奉失踪直接导致的,墙倒众人推。银行方面本来就数次违规借贷,之前是有政府这只手在背后支撑,许肖彬出事,银行怕受牵连,对南洋的放贷开始从紧,以前的很多关系,南洋都搭不上了。这次好,周船奉一跑,银行全急了,方小兵借机进入,通过关系向银行施加压力。银行怕事发怕追究,急着催收,这才有了银行强行将博物馆转手给方小兵的事发生。

“方小兵依据的不是跟新宸的合同?”史睿枫一时转不过弯来。

“他先是拿新宸合同找我兑现,我不答应,警告他跟新宸的合同有欺诈之嫌,必须经过法律程序。他不甘休,转而寻求银行这面。”史睿枫这才听明白。原来这段时间,周船雨一直在跟方小兵斗法。而他错误地认为,方小兵还是个影子。看来他还是比周船雨要慢。

“那也得想法子搞到贷款,至少工人工资要开,不然内外夹击,真心受不了。”说完方小兵,史睿枫又将话题回到南洋的资金困境上。他已打定主意,要帮周船雨度过此关。

“上哪弄钱去啊,我都快要疯了。各大银行听见我周船雨的名字,就跟撞见鬼一样,躲都来不及,我总不能把自己抵押出去吧?”史睿枫让周船雨逗笑了,一向正儿八经的人,犯起急来像个小女孩。

“你还笑啊,有良心没?”这话一下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人别总是绷着,绷久了,你就成一具标本。人是靠活力和亲切自然带给别人感染力的,而不是靠严肃更不是靠威严。

史睿枫忍住笑,一本正经道:“晚上有安排没?”

“干吗,请我吃饭换个时间,你觉得我有胃口吃?”

“不光是吃饭,让你见一个人。”

“谁?”

“先说有没有时间,不然我把人家约了,你这边又抽不出空。”

“除非财神爷。”

“他就是财神爷。”

周船雨猛地盯住史睿枫:“真的?”

史睿枫哈哈笑出了声:“想不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周家大小姐,也有被钱困住的时候。好吧,这媒我做定了。”

史睿枫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吹牛。他在省里还是有一些关系的,打算介绍给周船雨的这位,就是一家商业银行的行长。史睿枫跟他交情很深,对方一直说,需要资金及时来找他。这些年海宁一是不缺资金,就算有了缺口,也不用他出面。迟兆天这方面玩得很大,范正乾呢,也积攒下不少人脉,这可能就是海宁比南洋相对从容的地方吧。

“不要做媒,牵线搭桥那种事,我周船雨根本等不及,我要你现在就答应,这事准成。”

史睿枫想了想说:“准成。”

“真的啊?”周船雨忽然爆出一声,双掌一击,如果不是在车里,怕是就要鱼跃起来。

“谁说我们是宿敌,你是我的救星。”她高声道。

那天史睿枫真是约了行长,一开始行长有些犯难,这家银行贷给南洋的资金不算多,南洋并不是他们扶持对象,但是最近银行内部忽然传来一阵风,不知源头在哪,各家银行都在不约而同地抵制南洋。如果是海宁,行长会毫不犹豫,对南洋,行长就不那么爽快了。

但是史睿枫那天是鼓足了劲,一张嘴快要说破了,周船雨听着感动,目光不时往他脸上去。周船雨从没想到,有一天海宁CEO会这么帮她。

行长最终被打动:“行吧,看在周总如此迫切的份上,我就破例一次,不过话要说前头,这笔资金你海宁要担保,万一将来南洋还不上,我可要找你史老总。”

“行啊,这没问题。”史睿枫痛痛快快地答应。一边感谢行长,一边拿出电话打给公司,要财务部做好准备。

见史睿枫如此仗义,如此痛快,周船雨心里真不是滋味。除了感激,似乎再说不出什么。

南洋的款是贷上了,但是史睿枫并没让行长马上放款,而是额外附加了半个月期限。周船雨不明真相,问史睿枫为什么?史睿枫说电话里说不清,必须当面说。

“说就说,当我怕你啊。”这个时候的周船雨,不但对史睿枫不再有成见,反而在他面前有点女人的娇气。

两人很快又见了面,周船雨急火攻心,贷款再不到位,她办公室可真就让讨薪的工人占领了:“究竟怎么回事,人家行长都同意马上放款,你却要多加期限?”

史睿枫不急不躁,半个月期限是他提前就想好的,他想用这半月时间,给方小兵布一盘棋。

“半月时间,周总应该能撑住吧?”

“要是撑得住,我干吗这样求着你?”

“撑不住也得撑。”

“凭什么?”

“周总眼里不应该只有钱,想想看,眼下比钱更急迫的是什么?”

“这还用想,当然是方小兵啊。”

“那好,我们今天就谈谈方小兵。”

“谈他,谈什么?”周船雨有点吃惊。

“周总对他了解多少,希望能无保留地告诉我。”

周船雨想了想,她知道史睿枫又在玩花样了,虽然急着拿贷款,但是对方小兵,她不能不谈。她坐下来,将自己对方小兵还有背后力量的分析与判断如实告诉了史睿枫。这个时候她用不着隐瞒,虽然跟史睿枫接触不多,但史睿枫做事风格,她却非常清楚。诺言或保留会失去这位朋友,尽管他们现在还谈不上是朋友。

史睿枫一边听,一边谋划,等周船雨说完,他问:“你觉得方小兵这次是试水,还是真想拿下船城?”

“拿下?他凭什么拿?”周船雨口气听上去有些夸张。

“不要跑题,回答我的问题。”史睿枫纠正道。

“好吧,史总如果真要听实话,我就斗胆说了。我感觉着,方小兵这次像玩真的,如果试水,他不会亲自出面,更不会搞出这么大动静。还有……”周船雨说一半,不说了。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史睿枫这是干什么,试探,还是在考她?要说这些问题根本不用她来回答,史睿枫看得远比她明白。周船雨忽然有点泄气。跟一个比你高明的人过招,真的很费力气。

“接着说。”史睿枫似乎没觉察到周船雨的变化。

“史总这是何必呢,答案早在你肚子里,你就别折腾我了。”

史睿枫呵呵一笑:“周总过奖了,我是对这事有些想法,但不敢确定,只有跟周总碰了,心里才踏实。还有,这出戏如果要演,就一定要演成功。”

“演戏?”

“是啊,不然我干吗拉你来。”

“原来你是?”周船雨脸上表情突然凝住。她真是没想到,史睿枫在动这个脑子。这个转弯对她来说太厉害了,虽然心里不止一次想过要对付方小兵,但一想南洋的处境还有遭遇,就变得没有底气。甚至想,南洋或许就这样垮掉,毁在她周船雨手上。

“周总难道不想?”史睿枫又追问一句。

周船雨还是不敢接话,她还是吃不准史睿枫心思,虽然能感觉到史睿枫在说什么,但那种可能性太小。况且这事冒险太大,不是哪个人都随便敢玩的。这次对手可是方小兵啊,一想他后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物还有势力,周船雨禁不住又打起哆嗦来:“史总,这个……”

史睿枫不再紧逼,他能理解周船雨,换谁也一样,自己不也纠结了好长时间吗?

“行,这事今天不再说,希望周总能认真考虑一番。我们不能任人宰割,这些年,企业忍的太多了。”史睿枫这句话,对周船雨触动很大。周船雨后来有变化,一半来自这句话。

是的,只有他们清楚,他们到底忍了多少。

跟周船雨谈完,史睿枫紧接着就开始布局了。他相信周船雨会配合,会跟着他的思路走,甚至要比他走得更坚决一些。不是说一笔贷款改变了周船雨,更不是他的态度打动了周船雨,没那么简单。如果抱这种想法,证明他史睿枫还远不成熟。史睿枫坚信,周船雨心里,同样有东西。海宁经历的一切,南洋同样在经历。罩在海宁头上的乌云,同样压着周船雨。船城对海宁是巨大的包袱,是死亡陷阱,对南洋更是。他想做的,周船雨同样想做,只不过,他先觉醒一步。而周船雨一旦醒来,力度绝对不会比他小。

回到总部,副总牛海生和宁百川已经在等他。两位是他通知来的,史睿枫简单问了问工作进展,牛海生已经顺利完成几大楼盘的转售,两块地也已抛出,大部分资金已经到账,剩余的正在分头去催,估计月底就能全部入账。

“干得漂亮。”史睿枫为牛海生叫了一声好。

宁百川这边形势同样乐观,奉水河几家小厂已完成兼并,后续工作有条不紊。宁百川说,通过这次兼并收购,对奉水河底子更清。“真是一条宝河啊。”宁百川由衷道。

“可是这条河现在遇到麻烦。”史睿枫接话道。

“史总是指方小兵?”宁百川问。

“不是他还能有谁?”

目前在海宁,尤其他们几位高管之间,方小兵已不是什么禁忌,可以公开谈。这也是史睿枫开的一个戒。以前面对这些人这些事,他们个个出言谨慎,生怕一不小心,捅出什么乱子来。其实乱子这东西,你不捅人家照捅,你想遮掩你胆小怕事,人家反而越理直气壮。史睿枫这次就想以乱抑乱,以乱制乱。

“请两位来,是想商议下一步的工作,我打算重新启动镜湖船城,不是局部,是全面启动。”

“这?”两人一愣,史睿枫这话他们没听明白。

“全力启动中国船城,把那里作为海宁下一步的主战场。”史睿枫进一步说。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宁百川,这话史睿枫跟他说过,是在瑞克先生来时,当时要在奉水召开签约仪式,史睿枫跟他有过一次深谈,其中就谈到重启船城。不过史睿枫当时只说要启动迟兆天最为得意的高档休闲度假区,他还质疑过,启动度度假区会不会招来非议?史睿枫笑答,如果我们老是怕非议,就什么也不要做了。可今天史睿枫谈的是启动整个船城。

“动作太大了吧?”宁百川道。

“我只怕不大,这次必须是大动作,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二位明白我的意思不?”

“不明白。”牛海生说。牛海生的确不明白,不是刚把地产项目转售了吗,地也抛了,怎么又要大兴土木,史睿枫到底想干什么?“我不同意。”随后他就表态。

史睿枫呵呵一笑:“你要是轻率表态,就不是老牛了。不同意好,不同意证明老牛有原则,这样吧,二位先别反对,都坐下来,咱品茶,今天我备了好茶。”

说着话,史睿枫变戏法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茶具,放到茶台上,开始给二位表演。这爱好是上次同高原和周船雨一道喝过茶后才有的,史睿枫被周船雨的茶艺迷住,觉得品茶原来这么有情调,不但能缓解心情,还能让当艺术欣赏。于是有空的时候,就开始琢磨茶道。对打小就生长在和塘镇的史睿枫来说,学会茶艺并不是一件难事,和塘不但出美女,同样出茶,母亲史燕莱就有品茶的爱好,香港的家里,母亲还专门捣鼓了一间小茶室,心情不错的时候,给他或者陆阿姨露一手,只是这些年,母亲年事越来越高,对茶的兴趣也渐渐淡下来。

“哎呀,史总啥时会这个的,从没见你露过啊。”不知是真心夸赞史睿枫,还是想把刚才被牛海生搞冷的气氛缓和过来,一看史睿枫把玩起茶具,宁百川先叫起好来。

“才学的,跟周船雨。”

“周船雨?”两人几乎同时叫出了声。

史睿枫装反应不过,一边玩着手上动作一边道:“是啊,周总不但漂亮,茶艺也是一流,二位哪天有兴趣,可以约她一起喝茶哟。”宁百川和牛海生互相看看,越发搞不懂史睿枫葫芦里卖什么药。

水很快开了,史睿枫似乎忘了二位的存在,温壶、烫杯、洗茶、高冲、盖沫、淋顶,动作不仅娴熟,且优雅,看得二人眼花缭乱,连连称啧。“好手艺。”宁百川叫道。

“还不地道,二位将就着喝吧,改天我请船雨老总来,让她给二位表演,那才叫地道。”史睿枫将茶给二位递上,朗着声道。

还是宁百川反应快,知道史睿枫定是跟周船雨碰过面了,指不定即将在船城上演的这场大戏,还是他们合手导演的呢。

“既然史总说了,有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牛海生似乎还陷在刚才的困境里,对宁百川的话没做任何响应。史睿枫不急,牛海生这人转起弯来是比较麻烦,可一旦转过,那就是另一说,到时怕比宁百川还要积极。

“二位一定惊讶,我怎么突然好起了茶道,而且提起了南洋周总,好吧,今天我就跟二位如实摊牌,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你们。”

茶香袅袅,一向气氛紧张的办公室,这天突然充满了另一种味道。史睿枫一边给二位秀手艺,一边从头至尾,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包括他跟周船雨见面,帮南洋贷款,也包括他去北京见罗增光,罗增光提到的那些问题。

三壶茶喝淡,史睿枫讲完了。牛海生和宁百川心里是一浪惊过一浪,如同坐过山车一样,史睿枫把该讲的全都讲完了,两人还醒不过神。

这在海宁,是从没有过的。这在商界,怕也不多。但是,三人最终达成了一致。宁百川通得比较快,牛海生虽说慢一点,但终还是通了。通则好办。

史睿枫最早的计划是,借助瑞克还有费城国际,只把船城中最最棘手的休闲度假区炒起来。牛海生卖地卖房的事实告诉他,只要他这边炒高,一定会有人跟进,会有人接手。但现在情况不一样,方小兵出现了。史睿枫想,有时候还真是天意,他在运筹前面一系列事时,根本没想到会有个方小兵,更没想到自己这盘棋会冲着方小兵去下。可是方小兵的出现立马让他改变了主意,你不是贪得无厌不是想吞下一切么,好,我就成全你,让你吞个痛快。

仅仅启动度假区,以前行,现在不行。会让方小兵瞅出破绽,这出戏必须演得没有任何漏洞,让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绽来。这也是史睿枫要芮晓旭他们多请一些地产界人士的用心所在,他要向外界传递一个信号,海宁所以变卖城区中心地带的楼盘及地块,就是为了融资,为了集中优势,海宁的“瘦身”不是砍掉地产业,而是压缩战线,围绕着奉水河和镜湖做文章。让别人找不出任何逻辑上的错误,齐了心地跟着他的步子走。

他要把所有人带进镜湖,带进他想带进的地方,然后坐等方小兵的出现。他相信,方小兵不会无动于衷。线已经放出去,贪婪的鱼不会不上钩。这是一次大赌,叫好听点,是一次大博弈。史睿枫坚信,自己还有海宁以及南洋,会在这次博弈中胜出。

必须胜出!

说干就干,牛海生和宁百川各带一路人马,浩浩荡荡开进了镜湖。重新开工这天,海宁举行了隆重的启动仪式,虽然没请政府官员到场,但船业界同人,包括恒远在内的三十多家地产企业代表,全都请来了。芮晓旭做的比上一次更精彩,除上次参加奉水河签约仪式的各路媒体外,她又请来不少专做地产新闻的记者。

史睿枫在启动仪式上高调亮相,他用非常自信的声音向各界传达,这次重新启动镜湖船城,既是严格履行跟美国费城国际的合约,更是海宁向纵深领域的一次拓展。外界虽然对船城充满各种怀疑,批评声质疑声不断,但海宁从没犹豫过,经过长达一年多的调整,海宁重新修订了目标,制定了细部战略,这次启动将标志着,海宁这艘超级大船经过休整后,重新启航。我们相信,没有什么风雨能将它阻挡,没有什么阻力再将它搁浅,不远的将来,我们会在这里建起世界上功能最全,设施最为先进,技术更加完美的一座超级船城……

奉水再一次因海宁而沸腾,江州热闹了,整个江北也热闹了。大小媒体又是一次集体式的狂欢。谁也没想到,迟兆天被带走后,海宁非但没有从人们视野中消失,反而一次又一次强势吸引人们的眼球。

镜湖是动起来了,接下来史睿枫就等。他等的有些急切,也有几分不大从容。终于这天,在他跟行长计划好的日子快要到来时,一直驻在镜湖的石源来到总部,跟史睿枫汇报,南洋也动了起来。

“真的?”史睿枫喜出望外。

“是真的,除引起争议的博物馆外,其他工地全部跟进。”

“太好了!”史睿枫也顾不得是在下属石源面前,竟然小孩子一般击了下掌。

石源不明就里,南洋跟进有什么可乐的呢?石源要走,史睿枫叫住他:“去跟你们芮经理说,让她动用一下那些媒体,替南洋也鼓鼓劲。”

“要我们替南洋做宣传?”石源一脸不解地回望住史睿枫。

“这有什么不可,都是中国船城嘛,快去,告诉芮经理,把她的资源全部调动起来,动静搞大点。”

2

母亲来电话了。

周船雨的跟进极大地振奋了史睿枫,连日来他心情激动,精神大振,感觉从没有过的痛快。不断有消息传来,方小兵坐不住了。高原说,方小兵不断地找政府,要求政府对南洋采取措施,无条件兑现合同,合同纠纷未处理完前,南洋不得在镜湖施工。

“凭什么?”史睿枫问。

“就凭他是方小兵。”高原说。

“那他可以诉诸法律啊。”史睿枫现在巴不得方小兵起诉南洋和海宁。拿到跟新宸签订的那份合同后,史睿枫委托专门机构对新宸展开调查,这是一家专门做项目买卖的公司,背后有五大股东,方小兵也算其中之一,不过他是代表妻子乔星若的。

史睿枫现在才知道,方小兵的发家史跟乔家有关,相比方家的势力还有背景,似乎乔家更占优势。方小兵的人脉市场,更多的也是由妻子乔星若帮着建立的。只不过他在明处,乔星若在暗处。乔星若一家几乎全在银行工作,关系遍布各地,公司管理合同的小宋,她舅舅所在的银行,大行长跟乔星若的姐夫也就是方小兵连襟曾经是同班同学。类似这样的关系,还有很多,真是盘根交错,很难理清。但有一点很清楚,这是一帮有背景的人,在做着跟背景相关的一些事。

这家叫星辰的公司,是乔星若跟其他四位股东共同创办的,公司成立至今,重点做一件事:项目买卖。就是他们看着哪个项目有前景,通过各种关系和各种手段先将该项目拿下,然后包装炒作,再以高出几倍甚至十几倍的价格转手出去。他们不愁找不到下家,因为这里面有银行这个强大的关系。也有拿到后脱不了手的,换别人就是大麻烦,他们一点不愁,因为项目一旦拿到,他们马上会抵押给银行,从银行手中提前套得现金,项目做砸,会有银行来收摊子。

这次东北他们一口气吞下十二个矿,结果全部做砸,如法炮制时,被接手者发现猫腻,加之中间环节出了问题,他们链上最关键的一个人物、一位银行行长自杀,这才把导火索引燃,随后又曝出银行诸多黑洞,十几亿不良贷款被牵出,引起高层关注。怕事态进一步扩大,他们仓皇从东北出逃,兵分多路,一是转移视线,另外,也是急着找项目,他们要把东北的窟窿补起来。

也就是说,方小兵们现在很急,如果不能马上找到新的项目,做不了新的交易,东北这根导火索,就会把不该引燃的全部引燃。

史睿枫还查到,方小兵小舅子乔星辰目前困在了澳门。乔星辰嗜赌如命,经常携带大笔资金去澳门赌博。这次跟他一道去澳门赌博的,正是小宋舅舅。两人在赌场被人做局,输了据说有一个多亿。小宋舅舅自然不敢回来,乔星辰也不敢回来,他姐姐乔星若已经放出话,回来会剁掉他一只手。

所有这一切,眼下都被人捂着,史睿枫所以期盼方小兵诉诸法律,就是想借这起合同纠纷,将这些事端引出来,曝光。只要他敢打这场官司,史睿枫就有办法把一切抖出来。当然,史睿枫料定,方小兵不会这么傻,他们怎么能傻到自己揭自己的疤呢,这个疤揭开,可是轻易复合不了的。

那就只有一个结果,先给高原他们施压,通过行政手段迫使南洋和海宁就范。如果南洋和海宁拒不接受,他们只能改弦易辙。当然,方小兵的目的不是为了那纸合同,合同在他们手里不过一纸空文,他们的目标仍然是项目,说白了就是船城。甭看船城对海宁是个大包袱,到了方小兵们手里,那就是另一说,把船城包装成“黄金城”的可能都有。

不过对这些,史睿枫就管不着了,他要解救的是海宁,他也只能解救海宁。千万别说史睿枫自私,这是现实教会他的。在社会的诸多不合理不公正面前,我们既是受害者,又是参与者。史睿枫忽然想起这句话,有点苦涩地笑了。史睿枫已经做好准备,就等方小兵上门来谈。

这个时候母亲却来了电话。

母亲史燕莱的电话是晚上九点多打来的,史睿枫刚刚结束跟周船雨的通话。

最近他跟周船雨通话有点勤,总体说是周船雨主动一点。周船雨要么感谢他帮南洋贷款,渡过了难关。要么就打着请教的幌子,跟他就船业存在的问题聊上一阵。周船雨还请他吃过两次饭,第一次他们谈的是正事,关于奉水河,周船雨对高原的建议还有想法念念不忘,主动提出两家是不是联手成立一个公司,专门去做奉水河的文章?史睿枫说这事可以考虑,但不是现在,必须等船城有个结果后。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早谱好了一支曲,奉水河下一步的开发,不应该由哪一家来唱主角,南洋跟海宁的宿怨,因奉水河而起,当然也该因奉水河而结束。这话他想再藏一藏,藏到什么时候呢,春暖花开吧。

第二次吃饭,周船雨忽然跟他问起了唐颖。话题是由道歉引起的,周船雨一开始是向他道歉,关于齐铁石和唐默的英国之行,她那时候的心思与处境,道着道着,突然问:“史总跟她有过怎样的一段故事呢?”

史睿枫原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有点反感,倒胃口。对他来说,多年前的那场爱已经死去,失败也好耻辱也罢,一切都过去了。人不能老沉浸在过去,况且他也没理由沉浸。但是那晚,他回答了。回答的原因不是说他要向周船雨证明什么,而是……而是他终于懂得,有些事有些人你是回避不了的,有些记忆你是永远都抹不掉的。与其回避,不如坦然去面对。伤疤有什么呢,揭开又有什么了不起,就算是耻辱,那也是一种经历!

史睿枫呵呵一笑,如实地就将那个故事讲给周船雨听。

“原来这样啊。”听完,周船雨说。

“你以为是哪样?”

“我……”周船雨让他问得语塞,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怎么是我以为,好像这事跟我有关联似的。”

“跟谁也没关联,它就一故事。”史睿枫道。

母亲来电话的这个晚上,周船雨电话里再次提起唐颖,她现在也改叫唐默为唐颖了。她说,唐颖已被香港船业协会起诉,原因是涉嫌一起商业泄密,她在给法国一家公司出卖香港船业机密时出了差错,被人家逮个正着。史睿枫哦了一声,这事他应该知道的比周船雨早。得悉唐颖跟武家奇联播盗取海宁大船机密后,史睿枫马上通过香港那边关系,让他们调查唐颖。周船雨这次出事,不能说跟他没有关系。

他淡淡地回答了周船雨四个字:“咎由自取。”

“是的,咎由自取,每个人都是这样,你,我,都一样。”周船雨发起感叹来。周船雨最近特别爱发感叹,尤其跟史睿枫在一起时,她怎么有那么多感叹呢?史睿枫怕周船雨没完没了,找个话题岔开了。他们在电话里烫了一阵粥,周船雨忽然心血来潮,要请史睿枫出去吃夜宵。

“我最近发现一个地方,特别有情调,各种小吃,好馋人。”史睿枫一听不妙,周船雨这是干吗啊,找个理由,拒绝了。

电话刚放下,母亲就又打了过来。

“你在跟谁聊天呢,半天打不进去?”母亲问。

“没有啊,我一个人在家,哪有什么人。”史睿枫撒谎。

“睿你不老实,我拨号差不多有半小时,你一直在跟别人讲话,说,是不是她?”母亲在“她”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她?”史睿枫心里一惊,母亲难道长着千里眼,会看到周船雨?“没有的事,妈妈别乱说。”史睿枫进一步遮掩,虽是一人在家,但他的脸分明红了。

“睿你骗妈妈,一定是那个女人,妈妈能闻得到她的气息。”

史睿枫越发惊慌,母亲从来不知道他跟周船雨有接触,怎么忽然审问起来了呢,难道有人告密?正想着弄清原委,母亲又说:“睿你告诉妈妈,她是不是已经去了内陆,你们见过面了?”这个“她”一出,史睿枫才恍然大悟,母亲指的不是周船雨,而是孟雪!

史睿枫心里陡地一紧,弄半天,母亲在审问这个啊。沉吟片刻,史睿枫说:“妈妈是在说孟雪吧?”

“睿你叫她什么?”母亲显然是被史睿枫对孟雪的称呼惊讶住了,以前史睿枫从不这样称呼。

史睿枫笑笑:“妈妈您怎么了,不就称人家名字么,看把您急的。”

史燕莱那边忽然没了声,过了好长一会,才像是无奈地说:“好吧,既然你乐意这么叫,妈也不反对,不过睿我问你,你想过没,她这个时候跑去内陆为了什么?”

“妈妈,还是别说她了,您最近身体怎么样,陆阿姨呢,你们都好吧?”

“睿,我在跟你谈正事!”

史燕莱忽然加重了语气,史睿枫不敢再乱转移话题了,只好将孟雪到来的情况告诉母亲。史燕莱听完,平静地问:“就这些?”

“就这些,人家还没跟她见面呢,估计是为她丈夫迟兆天来的。”

“傻儿子,你想得太简单。妈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都感觉她去那边情况不太妙。”

“什么妙不妙的,妈妈您还是操心好自己的身体,这边有我呢。再说这边是她家,人家可不像您,不爱回来。”

“这么快就向着对方说话了,不许!”史燕莱这一声很重。

史睿枫改口道:“哪啊,妈妈您多想了,我不过开句玩笑。”

“但愿是开玩笑。”史燕莱明显话里有话,史睿枫冷不丁又打出一个战,他又想起了孟雪离开前那个夜晚。茫茫苍苍。

好在母亲真不是跟他找碴的,母亲接下来说:“妈打这个电话,没啥别的意思,睿你别紧张。妈算是想通了,迟兆天是迟兆天,她是她,妈以前对她是有意见,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不管怎么,她丈夫出了事,睿你要对她好一点。人家去了要热情,有什么困难,要尽力帮。”

史睿枫心哗地一亮,原来母亲是说这个!整个人像是瞬间兴奋起来:“谢谢妈妈,妈妈您真伟大。我一定照您说的做,会对她好。”

“好要有限度!”母亲突然又说。

史睿枫被呛住,母亲这是怎么了啊,忽一会南忽一会北,让他连方向都把握不准。“妈您想到哪去了,她是董事长夫人,是迟迟的母亲。”史睿枫嘴上说的光明正大,心,却还是有点虚。好在母亲不在身边,不然,他会露馅的。

“我也没想什么。”史燕莱像是从某种情绪中走出来,继续道,“妈没多想,有些话妈不知怎么讲,妈不是对她有意见,真不是,这点你要相信。妈不提她有不提她的理由,但绝不是恨她。”

一向说话干净利落的史燕莱这晚突然结巴起来,说话也是语无伦次。史睿枫问妈妈您怎么了,您到底要说什么?史燕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乱,沉默一会,道:“妈要强调两点,好好待她,冷了谁都不能冷她,更不能对她有半点伤害。伤害你懂么,她跟母亲一样,也是遍体鳞伤的人,母亲不忍心再看到她和迟迟遭罪,拜托了,睿。”

“妈妈您别这样,怎么会伤害她呢,儿子按您说的去做就是。”史睿枫急了,他害怕母亲多讲,更害怕母亲讲出敏感话来。

“还有一点,要看住公司,对她好可以,如果她要打公司的主意,或者动什么歪脑筋,绝对不行!”

“不会吧,她能搞出什么呢?”史睿枫忽然有些结舌,母亲怎么能讲这个?

“我说你傻你还真傻啊,孩子,你不了解,这世上没人是完全可以相信的,你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说完,母亲挂了电话。母亲挂的很仓促,生怕再多半句,就会说出不该说的。

史睿枫心里突然有了如混凝土般的东西。母亲这晚的异常,令他接受不了。联想到孟雪这次来,既不见他,又不来公司,更没听见为迟兆天奔走。这一切都怪怪的,分明藏着什么。

到底藏着什么呢?接完电话很久,史睿枫还沉在这问题里醒不过来。

3

史睿枫怀疑的没错,母亲跟孟雪之间,的确是有秘密的。这秘密或许打小就开始,但真正暴发,还是孟雪离开内陆去新加坡前。

有件事史睿枫一直不知道,孟雪没告诉他,母亲也没告诉他,包括迟兆天,也把他给瞒住了。那个夜晚之后,迟兆天并没找他“算账”。要说迟兆天是有此想法的,不然不会处心积虑在自己家里装摄像头。迟兆天一开始的想法是,把他跟孟雪叫一起,当着他俩的面,将那晚视频放出来,让他们看,让他们无地自容。然后,迟兆天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布他们了。没想孟雪发现了这个秘密。孟雪很震惊,她知道接下来迟兆天会做什么。第二天,孟雪找到迟兆天,毫不避讳地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迟兆天阴森森地望住她:“你说呢?”

“迟兆天你好阴险。”

“阴险?”迟兆天哈哈笑了起来,“我的妻子背着我在自己家偷野男人,给她老公戴绿帽子,这阵却跑来跟我说,我很阴险,天下有这个理?”

“你偷的还少吗?”孟雪失声问道。

迟兆天越发笑得猛:“偷?我哪偷过,我都是明着来,可你不同,你这才叫偷。”

“你卑鄙!”

“是,我迟兆天就是卑鄙,我要不卑鄙,能活到今天?”迟兆天脑子里腾起滚滚黑浪,说这话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幼年,想起那个叫和塘的小镇,还有母亲若河。是啊,他承认自己卑鄙,可是,是谁让他变得卑鄙?

孟雪不想跟他多说,知道说下去毫无意义,痛快地跟他谈起了条件:“你把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

“现在装还有意思吗,拿出来,你要什么都行。”孟雪那个时候已经想好,不就是股权么,她不要了,真的不要了。她不想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更不想因为自己毁掉史睿枫。孟雪小看了迟兆天,迟兆天如此煞费苦心,终于拿到他想拿到的,怎么会为孟雪手里这点股份而交出去呢?这个时候的迟兆天已经有了更大志向,他要拿到更多的,不,全部!

迟兆天很快“请”来了史燕莱。这次他用的是“请”,多客气啊。他在电话里跟史燕莱说:“你离开内陆这么长时间,难道不想回来看看?”史燕莱惊讶于他会打电话给她,有几分吃惊地说:“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迟兆天说:“不会,绝对不会,哪有那么多事呢,这边很平静,我诚心诚意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边的平静。”“我不信!”

史燕莱很快就来了,虽然她病着,身体还没彻底恢复,但她必须来。这个世界上没人比她更了解迟兆天,她从迟兆天平静二字里,听到了雷声,听到了海啸。她告诉迟兆天,她可以来,但迟兆天必须答应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消息,更不能让儿子史睿枫知道。“否则,我会让你立刻滚出海宁。”史燕莱警告道。

迟兆天一点不怕,非常坦然地说:“行啊,你老人家说什么我都答应,放心,我不会让你儿子知道,绝对不会。”

迟兆天果然没让史睿枫知道。他跟史燕莱在江州一家酒店见了面,谈了三个多小时,当然,刚一见面,他就向史燕莱奉上了“礼物”。

史燕莱看得很平静,很是出乎迟兆天意料。迟兆天原以为,当年和塘镇另一美丽女子,曾在迟家屋檐下生活过两年的史燕莱,会被他手中视频击倒,跪下来求他的可能都有。为此他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可是没有。史燕莱的镇定令他愕然,也令他惶恐,这女人咋能这么沉得住气呢?

“就这些?”看完后,史燕莱问。

“这些难道还不够?”

“远远不够。”史燕莱坐在椅子上,她坐得永远那么端正而且有范,浑身都是迟兆天这辈子都企及不了的范。“我以为你拿到什么了呢,就这点东西,不值得我专程来一趟。”

“他们两个都做出这种事了,你难道还不脸红?”史燕莱的超强定势面前,迟兆天乱了手脚。

“做出什么事,我没看见他们做什么事啊?女人受了伤,男人当然要安慰,当然,你不会,你只能让女人受伤,这点上,你比不了你父亲。”

“不要提他!”迟兆天忽然狂叫起来。不知什么原因,别人提起迟海清,他能接受,史燕莱一提,他就要疯。

“孩子,你还嫩,跟你爹比起来,差的不只是十万八千,我很遗憾,迟家人的优点,你一点都没继承上,倒是不知从哪传了这么一身坏毛病。”

迟兆天恨得咬牙切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成了董事长,可在一个平常的女人面前,他仍然没有还手之力。

史燕莱倒是再没逼他:“好吧,我不提他,什么也不提,接下来呢,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自己应该知道怎么做!”迟兆天恼羞成怒。他精心布下的一盘棋,子还没落呢,就让史燕莱击碎,连棋盘都扔了。以至于他想说的话,想提的条件,一个也提不出来。

“孩子,我不会给你什么的,有些东西,你是算计不到的。甭说他们俩什么也没干,就算干了,成了事实,你照样啥也拿不到。”

“你——?”迟兆天快要疯了,恨不得扑过去狠狠掐死这妖婆。是的,她是妖婆。和塘的事,母亲若河的事,古儿的事,包括那个该死的迟海清,都不是她对手,世界全都败在了她手下。她狠啊。

“送我走!”最后,她狠狠甩给迟兆天三个字。

史燕莱并没马上离开江州。

她在迟兆天面前一个样子,那是必须的,绝不能让迟兆天看到她的惊慌,更不能让迟兆天觉得,他们这些人,已经被他把玩于股掌间。等见了孟雪,她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

那次,史燕莱跟孟雪谈了一个透夜,谈到后来,她的手颤颤地放在孟雪肩上、脸上、额上,一遍遍地抚摸。她在心里不住地唤,雪儿,你受伤了,你这辈子,真苦哇。

她是在替另一个人忏悔。也是那夜,孟雪听到了另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她,母亲古儿,老当家迟海清,还有史睿枫的故事。孟雪惊了。纵是孟雪有一千倍一万倍想象力,也不会想到和塘的真相会是这样。而瞒住这一切的,竟然是当年迫不得已离开和塘的史燕莱!

孟雪被真相吓住,不住地问:“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爱他啊。”她冲史燕莱颤颤地喊出了这句。

“不能!”史燕莱冷冰冰地给了她两个字。

“马上离开内陆,去新加坡,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史燕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孟雪不能不听。

范正乾来了。

进门就说:“我把三千万追回来了。”

史睿枫一愣,三千万?

见史睿枫犯怔,范正乾道:“先给我倒杯水,我嗓子快要着火了。”

史睿枫赶忙沏杯茶递过去:“怎么回事,一来就给我丢炸弹。”

“跟你报喜呢,三千万,不容易啊,若不是方小兵,我还讨要不到。”

“方小兵,老范你到底在讲什么?”史睿枫听的越发糊涂。

范正乾连饮几口茶,放下茶杯,嘿嘿笑了几声。这是近半年来,史睿枫第一次见他笑,似乎大船出事到现在,范正乾就没笑过。

“梦,想起来真是一场梦。”范正乾连着感叹几声,再次冲史睿枫诡谲地笑了。史睿枫被范正乾勾得心里痒痒:“快告诉我,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赵鞍华啊,你没忘了那三千万吧?”

“原来是这事?”

“是。”范正乾重重点头。

范正乾那次融到的三千万,最终还是被赵鞍华“借”走了,给范正乾施加压力的,是一位比许肖彬大得多的高层领导,赵鞍华也真敢用力,竟然跑到省里,搬山一样搬来了这位领导。领导发话,范正乾不能不听,可他真是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非要领导担保。领导说:“行啊老范,现在连我都敢要挟了。”说着话,让赵鞍华写了一张字条,明确此款只借用三个月,到期如果还不了,让范正乾拿着借据去省里找领导。

范正乾是一根筋,钱借出去,他便天天掰着手指头算。快到还款时间时,突然曝出赵鞍华失踪,紧跟着又听到她父亲出事的消息。范正乾暗叫不好,这笔钱如果被骗,他可是交代不过去的。于是连夜拿着借据去见领导。领导倒是见了他,跟他还谈了二十多分钟,但只字不提借款的事,二十分钟谈的全是海宁这些年的违规。比如哪年偷税漏税多少,哪个项目中又存在黑幕交易。更搞笑的,还提到当初海宁船业在镜湖扩建时,范正乾通过他秘书,向有关部门打招呼,借他的名义为海宁开绿灯。

“这些事提起来就多了,海宁怎么发展起来的,我想范总心里比我有数,要是严格按政策按法律论起来,你们个个都有问题,是不是这样啊?”领导突然望住他。

范正乾先是打个愣怔,跟着就明白,领导要耍赖。范正乾没跟领导吵,干这么多年企业,他还是知道一些利害的。他跟领导说了一堆好话,并保证回去之后老老实实整改。整改两个字也是领导说的,领导说:“省里呢,最近有个意见,要对你们这样的企业进行整改,不整改不行啊,企业做大了,弄不好就会失控。你们这些企业家,可不好管哟。”领导鼻音拖得很长,看他的目光意味更长。

从领导家出来,范正乾一肚子火,走几步又回过头,狠狠冲窗户里那扇依旧亮着的灯瞪了几眼。范正乾知道,找领导要钱,死路一条,但他绝不容许这钱让赵鞍华骗掉。

那个时候有关海宁的风声已经很紧了,范正乾也担心,一旦惹怒领导,随便找个借口,给海宁出几道难道,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他决计找赵鞍华。当时他已经把柴亚玲藏在了奉水,范正乾相信,只要柴亚玲在,赵鞍华就不会消失。他也通过多种渠道打听,赵鞍华情况跟许肖彬夫人温秀娟不一样。许肖彬出事,温秀娟能逃到外面去,那是因为许肖彬这个官太小。赵鞍华不一样,逃不了,她父亲赵智高的事太大,赵智高出事前,身边的人包括女儿,早就被盯上,所以出逃等于就是自投罗网。再者,依范正乾对赵鞍华的了解,这女人也不会逃,这是她的性格决定了的。

果然,范正乾很快得知,赵鞍华真没出逃,只是隐了身。她父亲出事太突然,之前一点征兆都没,赵鞍华认定是有人做局,让父亲钻了进去,她要把幕后找出来。

这便是赵鞍华跟温秀娟最大的不同。一个只知道贪婪享受,一有风吹草动,先想到的是自己。另一个则大不同,表面看她们的贪婪是一样的,细论起来,却有本质的不同。再者范正乾也从柴亚玲这边得到启示,如果赵鞍华跟温秀娟一样,只是利欲熏心的女人,那她大可不必费那么多心思,搜集或私藏这么多证据。

都说赵鞍华是拿自己的弟子当“贡品”,牟取利益,范正乾认为不是,这女人太有心计,得知领导还有企业大腕们好这口,她便投怀送抱,表面是讨好他们,暗,却是为他们布下一口井。

当然,范正乾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一开始他以为,试图从他手里抢走柴亚玲进而杀人灭口的,很可能是赵鞍华,但江门那次让他明白,对方绝不是赵鞍华,而是另有他人。

江门回来,范正乾所以神神秘秘,主要是做两件事,一呢,是查出卖海宁的内鬼,搞清大船资料泄密的真相。二便是保护柴亚玲,同时要找到另一个证人,柴亚玲同学张欣。赵鞍华把证据分两部分,交到两人手中。这也是赵鞍华的过人之处,似乎提前看到了这一天,生怕某一人出事,证据会被毁灭。

功夫不负有心人,范正乾最终找到了张欣,张欣这几个月历经的劫难,远在柴亚玲之上,按她自己的说法,丢过几次命了。

张欣告诉范正乾,追杀她的是南洋周船奉。张欣手里除握有周船奉、许肖彬等人聚众淫乱的证据外,还握有更致命的一份资料。那起发生在镜湖中国船城,差点被孟雪起了底的特大事故,罪魁祸首果真是周船奉。事故中失踪的三人,事先都被周船奉买通。事故发生后,为遮丑,许肖彬全力死压,坚决不容许再查。更加可怕的是,迟兆天后来以牙还牙,用同样手段暗中给南洋作梗,这便是后来南洋发生的那起重大责任事故。这些事实,全被赵鞍华拿到。许肖彬出事后,真正坐不稳的,怕就是周船奉。周船奉十分清楚,搞女人那些事,对许肖彬来说是死穴,对他未必。但这起安全事故,一旦被捅出去,他周船奉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周船奉想用高价从赵鞍华手里买走这些证据,无奈赵鞍华比他更老到。赵鞍华知道,只要这些证据在,周船奉还有迟兆天就会永远听她的。谈来谈去,周船奉火了,他决定铤而走险,从张欣还有柴亚玲手中强行拿走证据。

“我会让你人财两空。”周船奉咬牙切齿,跟完全翻脸的赵鞍华说。

赵鞍华也不示弱,笑眯眯地问:“是吗,那我等着。”

于是在奉水,在江州还有江门,就有了后来的故事。

“方小兵又是怎么回事?”史睿枫就跟听天书一样,不过他更关心的,是有关方小兵的消息。

“说来话长,容我慢慢告诉你。”已经说累的范正乾再次端起杯子,他已经喝淡了三杯茶。

4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是超乎我们想象的。或者说,世界的复杂已经让我们的想象力无法企及。赵智高的突然出事居然真跟方小兵有关,或者说,是方小兵后面那些势力一手促成了赵智高今天的命运。

怪就怪赵智高在江北干的时间太久,树一久就生根,还是老根,人也同样。两年前方小兵跟史睿枫见面,问海宁要不要投资,他可以拿几个亿出来玩玩。史睿枫当时认为人家来探路,其实不。他们不需要探路,他们永远信奉一个原则,只要想干,就不会不成功。

人家那次是真的。尽管看似很随意,有点玩笑的成分,但他们却一点都没开玩笑。从那时起,人家就想进入奉水,控制船业了。可是赵智高阻止了他们的野心。

那个时候赵智高离开江北还不久,对江北“感情”很深,留恋的东西也很多,赵智高不想别人马上把手伸进江北,潜意识里,江北似乎还是他赵智高的。都说镜湖船城是许肖彬的杰作,赵智高笑了,就凭许肖彬,能有那样大的气魄,能有那样大的手笔?他为这座船城,谋划了整整五年啊,他把多少心血熬在了里面。现在有人想穿空手套白狼,轻而易举将船城拿走,赵智高岂能允许?二来呢,也怪女儿赵鞍华,赵鞍华当时正干得顺风顺水,各方面路子都顺了,她才不愿意马上再来个方小兵,跟她抢夺地盘。赵鞍华深知,一旦方小兵们进入江北船业,自己再想得到什么好处,怕就难了。人总是对太多的东西放不了手,越干越成瘾,有些瘾能戒,有些,戒不了。赵鞍华跟父亲反复强调,江北姓赵,而不姓方。

“我可不要他们来呢。”赵鞍华说。赵智高当然要答应女儿,他冲女儿说:“放心吧,你爸还不至于左右不了这么点局势,他们不会得逞的,想跟我争,他们太高估自己实力了。”事实证明,是赵智高高估了自己,他太乐观。

赵智高横加阻拦,处处设障,让方小兵他们的计划不得不搁浅。这令他们很不快。方小兵还能忍,他后面那些人忍不了。怎么能容许赵智高这样呢,于是一场围绕着赵智高的剿灭战从那时便开始,只不过他们干得隐秘,没人知道罢了。

按赵鞍华说,方小兵们是经过一番精心布局的,许肖彬出事,是他们布的第一盘棋。他们原想利用许肖彬,引发江北危机,顺藤摸瓜,牵出赵智高来。哪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许案后来还是被赵智高急切地压了下去,方小兵们的计划落空。

第二步棋,方小兵们玩得有些妙。“他们好卑鄙。”这是赵鞍华跟范正乾说的原话。在赵鞍华眼里,方小兵背后那些人用一个三流都算不上的女演员搞倒父亲,真是卑鄙得有些过分。“当然,也怪我父亲,他总是过不了女色这一关。”说这话时,赵鞍华对父亲非常失望,眼里甚至流出泪来。

其实她对所有的男人都失望。作为一个经常利用女色俘获男人的老猎手,赵鞍华一方面准确地拿捏到男人的死穴,利用男人的好色干成了一件又一件的漂亮事。另一方面,却又为父亲的不争气和贪婪扼腕叹息。她问范正乾:“你说,男人都这样么?为一个小演员,他至于吗?”范正乾摇头,他回答不了。

方小兵们先是利用那个小演员让叶紫文吃醋,接着又策反叶紫文。叶紫文傻啊,她真以为别人是在帮她,在为她鸣不平,哪里知道,别人不过是借她的妒火铲掉一个对手。

女人有时候就是弱智。这话也是赵鞍华说的。赵智高最终是被扳倒了,既有叶紫文的功劳,更有方小兵背后那些人“添砖加瓦”。其实这个世界上弄倒一个人很容易,只要抓住他的贪婪和不知天高地厚就行。很多人都觉自己了不起,都觉可以一手遮天一手遮地,其实他们忘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真是没强人,强大只是我们的一种虚妄,一种假象。越是以为强大的人,倒起来越是容易。赵鞍华也承认这一点。

范正乾找到赵鞍华时,赵鞍华躲在省城江州的一个小旅馆里。跟之前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那个赵鞍华比起来,现在的赵鞍华就有点委屈、有点失色。她衣衫不整,头发也没以前那么光溜,脸上憔悴一片,两只眼睛黑黑的,像是好几个夜晚没睡着。范正乾被她落魄的样子吓坏,赵鞍华大约也意识到范正乾怎么想,没吃惊,更没不好意思,而是平静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找回来,行,算你本事大,这种地方都能找到。”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是能藏起来的,关键看别人找还是不找。”范正乾也说了句有哲理的话。

“错!”赵鞍华恨恨道了一声,“不要总把自己想成神,如果不想见你,再给你一年时间,也不见得能找到我。”

“什么意思?”轮到范正乾惊讶了。

“是我想见你,就这么简单。”赵鞍华恨恨地扔掉烟头,又用脚使劲踩了几下。

“想见我?”范正乾有点泄气,他以为是自己找到的,其实不然,人家有意给他透了风。

赵鞍华真是想见范正乾。据她自己说,这辈子交往的人中,真正有骨气有血性的,不多,范正乾勉强算一个。“怎么是勉强?”范正乾听着有点不入耳,问了一句。赵鞍华又点一支烟,抽一口,吐出长长一串烟圈来。

她之前不吸烟的,可见,她现在的日子多么狼狈。“你是一个较真的人,可惜有点迂腐。”赵鞍华说。范正乾哦了一声。

“是为那笔钱而来?”赵鞍华问。范正乾说是。

“不就三千万,犯得着这样?”赵鞍华觉得范正乾有几分荒唐。三千万对她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她给不给,全看心情。没想范正乾给了她一句,差点没把她气死。

“三元也是钱,不该你得的,一分也不能,况且是从我老范手里流失的。”这人啊——

“行,我给你。”赵鞍华痛快地说。

范正乾真还没想到,赵鞍华说给就给,曾经被她拿走的三千万,经过一番追讨,总算是回来了。“谢天谢地。”他跟史睿枫说。

史睿枫也感到高兴:“辛苦你了,真没想到你是为这个。”

“我自己犯下的错,我得把它赎回。”范正乾说。

“也不怪你,当时那种情形……”史睿枫没再说下去,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主观愿望总是取代不了客观现实。

“先好好休息,这段时间累着你了。”史睿枫发自内心地说。

“休息不得,赵鞍华还交代给我事呢。”

“她交代?”

范正乾嘿嘿一笑:“你以为她真是爽快啊,她也是有条件的。”范正乾接着告诉史睿枫,赵鞍华所以要见他,痛快地把钱退还给海宁,是要他办一件事。赵鞍华告诉他张欣藏身的地点,跟他写了一张字条,让他拿给张欣。说只要见到字条,张欣就会跟他配合。范正乾果然按赵鞍华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张欣,张欣将手中全部证据交给了他。

赵鞍华让他拿着这些证据,去找中纪委。“我不能这么甘休,他们干的坏事,不比我父亲少,凭什么他们要逍遥法外,我要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去!”赵鞍华非常激动地说,“我现在行动不便,整个世界为我关起了门,说不定哪天真会消失掉。范总,这事只能拜托你,请你一定要帮我。”

赵鞍华竟然拉着他的手,非常郑重地求他。这是范正乾这辈子遇到的最难拒绝的一次求助。

史睿枫听了也是感慨万端,过了许久,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可打算的,你知道我老范的脾气,我答应了人家,就得做到。”

史睿枫忽然不知道是该支持还是该阻止范正乾,后来他想,每个人都是有归宿的,每个人的归宿又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既然范正乾选择了,就让他按自己的步子去走。

“保护好自己。”他只跟范正乾说了这么一句。

镜湖如火如荼,一切都按史睿枫的计划往前进行着。不管是外围的炒作,还是船城本身的热火劲,都在告诉人们,船业已经在回暖。海宁已经往船城砸进去不少资金,史睿枫却一点不担心。从另一个渠道传来的消息令他激动,方小兵数次给高原施压,甚至已动用了省里一些关系,无奈海宁和南洋都不接招。虽然史睿枫和周船雨再也没碰过头,但他们的步调惊人的一致。史睿枫自己都感叹,周船雨怎么就那么懂他心思呢?

两家配合的结果,就是方小兵他们急了。远在北京的罗增光打来电话,开口就说:“行啊史总,你的迷魂阵把人家全陷进去了。”史睿枫笑着说:“哪有什么迷魂阵,我可没那么阴暗。”罗增光也开起了玩笑:“你不是阴暗,你是光明正大地给人家挖坑。知道不,他们找到我这里了,希望我出面做些工作。”

“您真想做?”史睿枫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

“当然不会,要是那样,可就冲淡你的味道了。我不想给你减分,不过我要提醒你,别玩太狠,差不多就收手,他们可都非等闲之辈,我不想看到你被自己的局套住。”

史睿枫也想到这点,他跟罗增光说:“放心吧首长,我拿捏着火候呢,该放手时自然会放个干净。”

“那就好。”

月末的一天,海宁突然迎来两位客人。南洋副总裁周船雨带着舅舅齐铁石来见史睿枫。周船雨说,这次来她有两件事要告诉史睿枫。周传雨先说了一件令史睿枫高兴的事,舅舅齐铁石已做出决定,跟范正乾一道去英国,跟英方船东就大船设计失误一事正式交涉。史睿枫高兴坏了,抓住齐老的手:“谢谢您啊齐老,海宁等这一天等得太久。”齐铁石面带愧色地说:“怪我,太自私了,只想着帮小雨,还是没有大胸怀啊。”

“齐老快别这么说,您已经帮了海宁不少忙,如果不是您,海宁还不知道怎么解决这场危机呢。这条大船,可把我们害苦了。”史睿枫由衷道。

齐铁石笑道:“害苦的岂止你们,我也被这条船搅得睡不着觉,现在好了,原因终于搞清楚,铁实证据面前,不愁他们不认账。”

齐铁石接着告诉史睿枫,为了搞清大船,他把国内几个跟他齐名的专家请到江门,跟他一同论证了一个月,然后又跟英国那家他工作过的公司取得联系,让人家的专家还有律师给他意见。

“大家意见一致,相关法律文件也准备好了。”齐铁石让周船雨把携带的法律文书还有相关资料一并呈给史睿枫。史睿枫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不停地看着周船雨,那目光,神情,似乎传递了很多东西,似乎又没。周船雨浅浅一笑:“干吗那么看着我,不认识啊?”

史睿枫被周船雨说的脸红,他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这才想起自己手里也有不少证据,前段时间他通过香港那家公司做第三方调查,结果基本出来了,跟齐老说的一样。他把这些资料拿出来:“齐老,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全听你的。”

齐铁石看看史睿枫,又看看自己外甥女,笑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说。

第二件事,是绝对的私事,关于南洋前当家周健厚的。说这事的时候,齐老不在,到宾馆忙着看史睿枫给他的材料去了。也不是在史睿枫办公室,是在海宁总部大楼上一家人文茶社。

周船雨照例跟史睿枫表演了一番茶艺,看得史睿枫眼花缭乱,不住地叫好。茶的清香中,周船雨断断续续将这件被岁月湮没的事讲给史睿枫。

跟海宁老当家迟海清一样,周船雨父亲周健厚的死因,也一直是个谜,各种说法都有。当年奉水河边,发生过一场车祸,周健厚在车祸中丢命,引发南洋危机,南洋在不到一月内发生一系列变故,内争纷起,权力更迭。最后跟周健厚一道打拼过的南洋“老人”全部遭清洗,周船奉夺得帅印,南洋进入另一个时代。

“我爸是他害死的。”周船雨很平静地说。

“他?”史睿枫惊讶地问过去一句。

“是我哥哥,周船奉。”

“这……”史睿枫一时有些接不上气。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特别怕听这些消息。硝烟弥漫的商场,隐藏着多少令人无法相信的黑幕。每一道黑幕里,又都充斥着血腥。哦,血腥。

“他不是我亲哥,跟父亲也没什么血缘关系。当年国有船厂有个小会计,没结婚就怀了孕,父亲跟她有染,以为孩子是自己的。结果临死才发现,小会计骗了他,他的生父应该是后来被父亲搞下台的老厂长。”

“啊?”

“很恐怖吧,这样的狗血剧情,居然让我周船雨碰上了。”周船雨苦笑一声,看得出,这些事对她打击还是很深的,不过在史睿枫面前,她得装出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样。史睿枫只有惊讶,感觉脑子供不上血,怎么哪一代人都要干下这荒唐事?

周船雨沉默一会,她在调整情绪。这段时间,她被这事压得喘不过气。弄清真相真是很难,可是弄清之后呢?舅舅一度劝她,不要让她想那么多,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未来。但周船雨还是走不出来。所以要告诉史睿枫,是她必须找个人倾诉,有些事独自装在心里,真不是味啊。

“当然,能查清这些,还得感谢你。”过了好长一会,周船雨又说。说话间,习惯性地伸手轻轻抿了下头发。这个动作妩媚极了。周船雨有很多小动作,都是无意间做出来的,史睿枫看了都忍不住要着迷。

“跟我有什么关系,南洋的事,我可是一样也不清楚。”史睿枫掩饰性地道。

“当然有关系,如果史总不查海宁,我还真没勇气去查自己的哥哥呢。”

“查海宁?”史睿枫脸色一变,周船雨怎么什么都知道。

周船雨笑了,这次笑得很释然:“咱俩谁也甭瞒谁了,我们能瞒得住什么呢?这个世界到处都长着眼睛,没有哪件事是能躺过去的。”

周船雨接着告诉史睿枫,是舅舅一直怀疑周船奉,当年发生在奉水河边的车祸案,也是舅舅第一个提出质疑的。但周船奉根本不矛理会,后来又四处放风,把车祸嫁祸给迟兆天,弄得整个南洋都拿海宁作对。

“他这个人啊——”周船雨这天说了很多,有她跟周船奉的故事,她的母亲,以及母亲跟父亲周健厚的故事。周健厚一生有三次婚姻,她母亲是最后一任妻子。母亲原本是自己恋人的,是前国有船石总工,可惜周健厚用权力驱散了这对鸳鸯,近乎是用强娶的手段,将母亲变成了他的妻子。

“那人是舅舅的同学,现在还活着,可惜,因为母亲,他一辈子没有结婚。”周船雨非常伤感地说,似乎在替那个男人鸣不平。这天的周船雨真是拿史睿枫当倾诉对象了,啥都讲,包括她失败的婚姻,那个叫唐纳的棒球教练,她也竟说给史睿枫。

史睿枫发现,再强大的女人,内心都是一汪水。这汪水搁久了,会成为泪。周船雨又换了一壶茶,时间被她全冲进了茶里。史睿枫心里,却忽然泛上另一层浪。周船雨跑来是跟他告诉真相的,她是把很多东西搞清楚了,可是他呢?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孟雪。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