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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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算起来,二姐吴江华从深圳培训回来也有好长一段时日了,可这段日子的吴江华就像是从公安系统消失了般,再也看不见她那风风火火的身影,听不见她那骂骂咧咧的不满声。

有消息说,吴二姐被人“黑”了。这个黑跟道上那个黑不一样,道上那个黑是冲你下黑手,或者干脆把你做了。这个黑却是压制的意思,就是不让你干活,整天读读书看看报,偶尔有不痛不痒的会议,派你去应酬一下。后来索性连会议也不让你参加了,黑得你到处发牢骚。你就规规矩矩窝在办公室当一个赋闲警察吧。

黑二姐的不是别人,正是庞龙。

吴江华从学习班回来后,庞龙为吴江华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接风仪式,参加者除了刑侦支队长李宏勇和治安支队长胡卫东外,还有庞龙旗下好几个弟兄,出乎意料,就连一向跟庞龙关系不和的副局长高安河也参加了这天的欢迎仪式,不过他坐了一会就走了,声称胃里不舒服,得赶回去吃老婆给他熬下的中药。副局长高安河走后,就有人戏说,哪是胃里不舒服,是这里不舒服吧。说话者手指向自己的心口。

那天的吴江华有种归家的感觉,幸福得很。这么多领导和同事为她接风,真让她感动,但是第二天,她向庞龙请命,打算继续深挖地条钢那案子时,她的幸福感就没了。

庞龙轻描淡写说:“还查什么,那案子早结了,都成老黄历了,你还记得它。”

“结了?不可能吧庞局,我怎么没看到结案材料?”吴江华扑闪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脸上闪出不为人察觉的怀疑。

“怎么不可能,你不在,就不许别人办案了?材料在老杨那里,你要是想看,就让他拿给你。”

老杨叫杨光,经侦支队副支队长,吴江华的搭档兼助手。吴江华好不纳闷,这案子是她直接负责的,就算结案,也得让她知情,怎么成了她要是想看呢?正要转身离开,庞龙又说:“对了,你出去这段时间,我把支队的分工略微调整了一下,具体调整情况,由老杨给你汇报。”

吴江华找到杨光,杨光呵呵笑着,不说话。吴江华急了:“问你正事呢,你呵呵个什么?”

老杨不呵呵了,但他就是不把相关结案材料拿给吴江华。吴江华问他庞局怎么调整了经侦支队,杨光说:“这个啊,具体也没啥大的变动,你不在,就暂时由我负责经侦这一块,另外,庞局把老关调了上来,暂时负责外案这一块。?

老关叫关长明,以前也是经侦支队的,后来出过一次事,办案时耐不住寂寞,跟当事人、一个三十多岁的俏寡妇睡在了一起,结果案子没能办得如寡妇愿,俏寡妇反咬一口,说他以公谋私,这在当年是东州警界一大笑话。以后每逢遇到当事人是女的,尤其漂亮一点的女人,大家就互相警告,千万别以公谋私啊。那次事件后,老关去了档案处,算是赋闲了,没想庞龙又把他弄了回来。

“怎么,是想架空我啊?”吴江华半真半假说了一句。

杨光脸上马上堆起笑:“言重了,领导言重了,我等哪有那个胆,这么着吧,等老关回来,你开个会,重新调整一下,反正经侦这一块离不开你,由你领导,大家放心。”

这话虽是客套话,吴江华听了,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动情,算是找回了一些平衡。但等她真要把经侦大权重新抓回来时,就发现已经很难。虽然她还是经侦支队长,格局上没啥变化,但调动起下属来,明显不如以前那么利索,更让她可气的是,杨光和老关两个人常常关起门来,鬼鬼祟祟商量一些事,而不把商量的事告诉她。

吴江华忍无可忍,她哪是受得了这等委屈的人,跑去质问庞龙,没想到让庞龙拉到酒桌上,连奉承带客气,灌了她一肚子酒。第二天醒来,人家还是该干啥就干啥,并不像以前,大小行动都得她点了头才算。

吴江华好不纳闷,她不明白庞龙跟她玩哪一出,但又不好跟庞龙翻脸。庞龙面子上对她很尊重,也很热情,时不时的,还要说些让她脸红心跳夜里睡不着觉的话,难道……

其实这是庞龙使的一计。庞龙原想,等吴江华回来,就直截了当跟她说了,反正他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那种把话捂在肚子里下蛐的事,他实在是做不出来。加上他手中还有那把金钥匙,不愁吴江华不动心。谁都是人,警察也好,百姓也好,有哪个跟钱有仇呢?去年这个时候,吴江华还在为儿子出国留学的费用发愁。她儿子大学没考上,掏钱上的那种独立学院又不愿去,一心想到国外去,还扬言只要到了国外,他就把浑身的力都使出来,拿一个博士让他母亲看。吴江华心高了一辈子,儿子的事上断然不能输给别人,眼看国内上学无望,也学其他有钱人一样,想把儿子送到国外。但她那个老公实在是不争气,甭说国外留学,怕是国内上独立学院那点钱,也拿不出。逼迫无奈,吴江华只好把肚子里的苦水倒给了庞龙。庞龙听完呵呵一笑:“这点小事啊,看把你愁的,行吧,你抓紧给他办手续,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庞龙果然给吴江华想了办法。庞龙有个歪理邪说,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差不多,在他看来,警察要想富,就得跟黑道串通一气。当然,话说出来没这么直白,过于直白的话庞龙也不说,那也不好听嘛,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庞龙给它取了个很光明的名字,叫放水养鱼。只有先放水,把鱼养大养肥了,将来捞起来才有劲。你如果一开始就把池塘放干净,一点水也不留,那还有什么鱼吃嘛。

这理论一开始用在政绩上,先纵容后打,让你成气候了,我再出手,这样红和黑都有了,不愁这个官当不上去。后来,后来就渐渐演变到了钱上。过日子总是离不开钱的,尤其过你想过的奢侈日子,好日子,钱少了那就成一句屁话。庞龙就选择一些半黑不黑的,为他们提供一点方便,有时也出面为人家摆一些事,这样,对方就会把好处费源源不断地送来。好处费在庞龙这里,也有一个别称,叫辛苦费。

庞龙手下吃的花的,包括儿子将来的费用,都从这一块来。

现在单是他参股的企业,就有十多家,当然,一半是空股,只拿分红不谈本钱那种。

吴江华儿子留学的钱,就是庞龙找皮天磊要的。正好皮天磊的女儿过生日,庞龙不请自到,皮天磊受宠若惊,把他当大爷一样侍候了一番。吃过喝过,庞龙并没离开。皮天磊心想,庞龙这样做,一定是有事。于是晚上两人单独去了一个地方,庞龙既不藏也不掩,开门见山骂起了皮天磊:“你看看你过的日子,女儿过生日,你敢请五十桌,光酒席钱,就够我公安局发一个月的工资。”

“大家帮衬,大家帮衬。”皮天磊赔着笑说。

“帮衬,怎么没人帮衬我啊?皮老板,做事别太过分,看看你女儿过的日子,我他妈都不想活了。就说我们陈队,儿子要留学,卖了房子还凑不出一半钱,你倒好,一顿生日宴就把别人几辈子的钱花了。”

皮天磊一听,心里有底了。“好说好说,不就出国留学么,不用庞队操心,我来办,我来办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逼你,别到时候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哪敢,哪敢,我皮某人的性格,庞队难道不了解?”

“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你们这些暴发户。”骂完,还不过瘾,又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倒是真希望,再来一次土改啊,打土豪分田地,到那时,我庞龙第一个跳上台,先把你皮老板打翻。”

这话听着是玩笑,但绝没有人敢把它当玩笑听。皮天磊第二天就送来一张卡,上面是吴江华儿子在加拿大四年的花费。

拿了好处并不是说不打你,轮到该打你的时候,庞龙照打,下手比别人还狠,还黑。两年前庞龙就下令打过一个黑团伙,对方一句话惹恼了他,说你庞龙吃我的喝我的,轮到你为我办事的时候,你倒成了警察。庞龙二话没说,下令李宏勇就把那个团伙干掉了。后来庞龙说过一句极为经典的话:“警察是什么,警察就是专打黑社会的,你听话我打,你不听话我更要打,打得让你心服口服。”

自那以后,道上的人果然就对他心服口服起来。皮哥有句话叫作宁可惹市委,也别惹庞队。皮哥一直不把庞龙当局长,当庞队。一支穿着警察制服挂着枪的队伍。

庞龙这次对吴江华,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把这叫作“竭泽而渔”。就是先把吴江华用来休生养息的水脉断了,让她呼吸不得,动弹不了,然后,再拿刀片在她背上刮几下,就任由他摆布了。

吴江华再厉害,遇上庞龙这种对手,也只能乖乖就范。她让庞龙放在岸上养了几个月,又让姓杨的姓关的合起手来唱了那么几出清君侧,算是尝受到了闲置的冷酸味道。

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吴江华已听说,庞龙马上要升为常务副局长了。庞高二人的博弈,很快就要见分晓。

这天吴江华正在办公室看一本有关赌博的小说,庞龙进来了。吴江华最近对赌博有了兴趣,不大,但充满好奇。都怪郑建英,吴江华被庞龙闲置起来的这段日子,庞龙弟媳郑建英找上门来,硬拉她去散心,说整天窝在办公室多没劲,不如姐妹俩出去走动走动。结果,郑建英把她拉到了赌桌上。几次下来,吴江华就输了不少钱,都是郑建英替她付的。吴江华下决心不理郑建英了,谁知郑建英又打发那个叫方艳的来找她,也是以散心的名义,结果还是她输钱。吴江华就想从小说里学几招,看看能不能在下次赢一点。

总是输钱不符合吴江华的性格,再说输了钱是要还的,吴江华最近为这事苦恼着呢,只有借小说消消愁。

庞龙一看她看那种书,笑道:“怎么,玩了几次上瘾了?”

“上什么瘾,闲着没事,乱翻呗。”吴江华并没起身,话里也多少有些对庞龙不满的意思。

庞龙才不在乎呢,男人要想得到某个女人,千万记住,一定要先把她不当回事。她的笑她的哭她的骂你都不当回事,女人就急了。

“看那种书有什么用,想看,我办公室有,保你立马成火师。”

“不敢,局长看的书,我哪敢抱奢望,再说,也不想凭这吃饭。”吴江华说着把书扔到了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为自己画起眉来。

“啧啧,有意见了是不,听着都酸。以后别跟她们玩了,想玩,改天我带你去澳门,玩大的,那才过瘾。”

“呵呵,公安局长进赌场,这可是天大的新闻,不会又是当卧底吧。”吴江华挖苦道。

“怎么理解都行,赢了就不是卧底,输了么,另当别论。”庞龙说话就是这么直接,听得吴江华心里一惊一跳,她停下手中的眉笔,抬起眼,认真打量了一会庞龙。这男人,到底是魔还是鬼?

“走吧,下午请你当三陪,腐败一下。”

“不去!”吴江华收回目光,口气硬朗地说了一句。她对三陪这个字很敏感,可眼下什么地方,包括政府机关都流行起这种话来。那天她就听政协一位女领导说,到了政协,就只能干千三陪的工作了。见她吃惊,那位女领导忙笑着说:“你可别乱想,我说的三陪是陪开会,陪吃饭,陪检查。你想的那种三陪,还轮不到我干呢。”

“走吧,人家可是点名让你参加的,你要是不去,领导岂不是伤心?”

“谁?”吴江华本能地问出一句。看来领导两个字,对谁也敏感。

“去了就知道,留个悬念吧。”庞龙卖起了关子。

吴江华搭庞龙的车,来到锦华大酒楼,发现坐在包房里的并不是什么大领导,而是两位大领导的秘书,钱谦秘书史小哲和组织部长刘洋的秘书柳池。看见史小哲,吴江华并不怎么奇怪,这人就那德性,老以为自己就是钱谦。官场上有个笑话,说秘书当久了,就看谁也像秘书,不过别人都是小秘书,是为他这个大秘书负责的。史小哲和徐学就属于这个类型。不过柳池坐在这里,还是让吴江华惊讶。印象中,刘洋的秘书柳池是个工作严谨作风正派多多少少还带点保守的人,他怎么会跟史小哲同坐在这里?

看见庞龙和吴江华,柳池站起来,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史小哲仍旧坐在那里,他边上是电视台新来的一个节目主持人,叫素素,两人正热火朝天谈论着什么。

吴江华看着柳池,这人三十出头,长相很斯文,戴一副金边眼镜,他已陪过两任组织部长了,上任组织部长离开东州后,一度传闻柳池要到宣北区担任副区长,后来刘洋来了,派了几位秘书都不满意,最后还是决定把他留下。

柳池接过吴江华手里衣服,挂在了衣架上,礼貌而又客气地请吴江华落座。

“怪不得庞局非要我来呢,原来都是些轻易见不着的大领导啊。”吴江华说着,目光又朝一边跟素素咬着脖子的史小哲挖了一眼。史小哲这才把目光从素素身上挪开,回头瞅一眼吴江华,说:“是二姐啊,好久不见。”

“你是大忙人,当然见不着了。”吴江华边说边在柳池旁边坐下,柳池问她喝什么,吴江华说随便,目光却止不住往素素脸上瞅。

电视台最近连着开了几个新频道,听说从外地挖来了好几个美女主播,这位素素大约就是其中一位吧。

素素见吴江华盯着她不放,微微欠身,冲吴江华施以微笑,然后又把目光回到史小哲那里,吴江华听到,素素在跟史小哲谈拉赞助的事。素素现在主持房地产频道,顺便又做一个游在东州的生活类节目,这类节目是主持人和制片人一肩挑,经费在主持人自己筹措,目的就是要追求上镜率。

坐下没多久,胡卫东和李宏勇也来了,他们还请来一位大员,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局局长张海。张海一来,史小哲立马就活跃了,可以看出,史小哲跟张海关系非同一般。吴江华坐在那里,多少有些尴尬,如果不是有柳池陪她说话,怕这顿饭,她会吃得很没味道。

中间有人就提及公安局的班子调整,话头是由张海提起的,他在给庞龙敬酒时,用一种近乎暧昧的口气说:“恭喜你啊庞局,等上了台阶,可别把兄弟们忘了。”庞龙举起酒杯,笑呵呵道:“没影儿的事,还早呢。”一旁坐着的史小哲立刻站起来:“怎么能说没影儿,据可靠消息,常务两个字,非你莫属,是不是啊,池秘?”

柳池也抓起酒杯,看了一眼吴江华,道:“庞局荣升,是情理中的嘛,来,为庞局干一杯。”

柳池这样说,等于就是代表市委表态了,一般没影子的话,秘书们胆再大,还是不敢乱说的,尤其牵扯到人的问题。秘书们的过人之处,就是把已经形成意见但还未上会决定的消息提前透露出来,一般来说,这种消息也就是最后的决定了。既然柳池都恭喜了,就证明庞龙的常务副局长已经铁定。吴江华先是替庞龙高兴,紧跟着,心里又涌上一股别样的异味。这层味道很怪,好像庞龙提升触动了她某根神经,神情一下就暗淡下去。如果不是后来庞龙说了一句:“大家别光顾着为我恭喜,也照顾一下我们警花的情绪吧,论起来,她才是最有实力的。”怕是她这天的情绪就缓不过来。

有了庞龙这句话,一千人便举着杯子,冲她敬酒。吴江华一一喝了,边喝还边跟他们开玩笑。中院的张局长那张嘴开起玩笑来,是一点管束都没的,几杯下去,他就拿庞龙和吴江华说起那种话了,吴江华脸红心跳,类似的话她不是没听过,但场合不同,心跳的感觉也不同。喝中间,她偷偷瞄了庞龙一眼,庞龙神采飞扬,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吴江华暗暗想,这个男人,真是胆大脸厚啊,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点也不谦逊。忽而又想,自己是不是也是他想要的呢?

吴江华的脸更红了,举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柳池拿杯子跟她碰了一下,悄声道:“陈队,也恭喜你啊,我们部长,对你评价很高呢。”

吴江华的心美美地动了一下,她一直期待的,似乎就是这句话。她的眼里一下汪起了水,烟波荡漾了。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庞龙为什么要把柳池也请来,原来……如果不是人多,吴江华真想狠狠在柳池年轻的脸上咬上一口。

这天的酒喝得痛快极了,有了柳池那句话,吴江华就彻底放开了,再也不觉得跟庞龙他们融不到一起。别人重点围攻庞龙的时候,她则把精力集中在柳池身上。柳池并不像吴江华想的那样,他对这种场合,还是蛮适应的。吴江华再次感受到人的双重性,不过柳池是个好孩子,至少不像史小哲那么讨厌,见个女人就逮住不放。柳池不,柳池知道怎么尊重别人。

如果不是那个突然打来的电话,这天晚上,庞龙他们会一疯到底的。吴江华甚至想单独把柳池拉出去,好好跟他叙叙。吴江华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过硬的关系,要是能跟刘洋这样的高官搭上关系,那以后……

喝了不少酒的吴江华已经在想入非非了。

偏在这时候,电话叫响了。他们几个人的手机几乎是同一时间叫响了。值班人员报告,东州发生一起严重的食物中毒事件,目前已有三百多名中学生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2

报案的是海东师范大学,据分管后勤工作的孔副校长说,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共有住校生一千多名,学生共在六个食堂吃饭,今天下午,二号食堂四号食堂给学生供应的主餐是水饺,约莫有三百多学生在这两家食堂就餐。

孔副校长接着汇报,学生起初吃过并没什么反应,大约晚自习上到九点,高二(1)班有两位女生叫喊肚子痛,班主任以为她们是想逃离晚自习,没准假,又过了十多分钟,其他学生也有不同程度的反应,班上任老师这才意识到不妙,紧着将情况汇报上来。孔副校长接到报告时,附属中学已有近一百名学生出现不良反应。

“饺子是哪里供应的?”庞龙问。

“向我们提供饺子的是三和食品,老板叫洪芳。”孔副校长说。

“洪芳?”庞龙皱了下眉,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这女人真是可恶,竟敢拿霉烂变质的饺子给学生吃。”孔副校长义愤填膺地说。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不过我们会认真调查的。卫生部门的同志呢,来了没?”庞龙又问。

“学校已经向市教委汇报了,估计很快就到。”

庞龙他们说话的空,又有好几辆小车驶入师范大学。师范大学的空气非常紧张,好在学校组织抢救的及时,目前学生已全部送往医院。

庞龙又问了一些情况,提出去食堂看看,孔副校长叫来办公室主任和两位工作人员,让他们带公安局的同志去,自己则奔向新来的那拨领导。庞龙看见,教育局长也赶到了,后面还跟着宣北区几位领导。

等到了二号食堂,就发现区公安局哈局长他们也赶到了,正在保护现场。庞龙走过去,跟哈得定打招呼:“你来得早啊。”哈得定脸上挂着复杂的笑:“我们接到报案就赶过来了,庞局辛苦。”庞龙说不辛苦,说完,就带着吴江华他们四处查看起来。食堂里其实也没特别值得查看的,学校还算聪明,该保护的都已保护好。庞龙打开几个冰柜,挨个看了看,里面还存放着不少三和牌食品,有饺子,馄饨,汤圆,芝麻球,南瓜饼等,当然,庞龙也看到另外一些牌子,包括全国著名的一些品牌。

办公室主任一边介绍情况一边又接听电话,听得出,医院那边形势不大好,说最先发病的高二(1)班学生徐丽丽情况相当危急,到现在还处在深度昏迷中。

等办公室主任把电话接完,庞龙问:“你们跟这家公司合作多长时间了?”

办公室主任说:“时间不久,半年多吧,具体情况后勤处掌握。”

庞龙哦了一声,又接着往下看,趁别人不注意时,他悄悄往兜里塞了一袋三和水饺。

吴江华一脸沉重,食物中毒事件在东州发生了并不止一次,几乎每年,都要遇到类似的事件,她这个经侦支队长亲自参与侦破了就有两起,一起是假冒伪劣食品惹的祸,另一起是人为投毒。有个学生被班主任体罚,家长讨公道不得,一怒之下,冒充成拉泔水的,在水池里投了鼠强灵,结果造成十二名学生中毒死亡,六名成了聋哑人,那位家长最终被判了死刑。

“不用看了,回去吧,我可以断定,是有人故意投毒。”庞龙说。

“这么肯定?”吴江华问,她也怀疑是这样,但她不想接受这种事实。

“肯定不肯定,明天就知晓了,那不,卫生系统的人来了,我们走吧,去医院。”

庞龙他们赶到医院时,常务副市长钱谦正在现场指挥医务人员进行抢救,庞龙没敢打扰钱副市长,只跟政府一位副秘书长打了招呼,刚要离开时,看到史小哲红着脸站在楼道边上。庞龙走过去:“怎么,喝多了?”

“喝再多也吓醒了,二百多学生啊,这帮坏天良的。”史小哲说。

“那你怎么不在市长身边,跑这里发哪门子呆?”

“我刚去了病房,知道不,那个徐丽丽,就是徐秘的女儿,怕是救不下了。”史小哲的声音里有了哭腔。

“他的女儿?!”庞龙惊得不知说什么了。过了一会,突然拉起吴江华:“马上回局里,连夜行动。”

一回到办公室,庞龙就冲吴江华说:“你不是一直闲得发闷么,这下有用武之地了,这案子你直接负责,不能让别人插手,明白我的意思么?”

吴江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片刻,她道:“这案子我们经侦支队查,不合适吧?”

“都啥时候了,还分你我!”庞龙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又道:“牵扯到假冒伪劣食品,经侦队不查谁查,难道让我派刑侦支队?!”

“好吧,请局长吩咐。”

“什么局长不局长的,中毒最深的是徐学的女儿,你明白不?”

“他的女儿怎么了,他的女儿跟别人一样,都是受害者。”吴江华对徐学没啥好感,一看庞龙如此强调徐学,有点不高兴地说。

“有点觉悟好不,这丫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麻烦就大了,你马上带人过去,连夜搜查三和,注意,不能让当事人跑了。”

“是!”案情就是命令,不管吴江华怎么想,对待工作,她还是一丝不苟的。

凌晨一点十二分,吴江华带着市区两级公安干警,包围了三和那幢楼。但这个时候,哈得定哈局长已将电话打给了洪芳,他是在学校外面一公用电话打的。

接到哈局长电话的时候,洪芳刚刚请看守所罗所长及他的部下洗完桑拿,正说说笑笑往外走呢。

靠罗所长关照,洪芳终于见到了滟秋。这本来是件极容易的事,这次却弄得非常复杂,看守所方面始终坚持原则,不让洪芳他们去探视。送去的东西他们倒是照单全收了,林安东特意拿了几条好烟,一箱五粮液,洪芳还说秋子又不抽烟,送烟酒做什么?林安东说你是不是脑子不起作用了,滟秋不抽,罗所长抽啊。一语提醒洪芳,洪芳认为这段时间她的脑子的确不起作用。

都是范梆子闹的。

范梆子的死搞得洪芳心惊肉跳,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夜里躺床上,脑子里全是血腥场面。尽管公安方面将消息捂得严实,外界一点真相都听不到,洪芳却觉得大难就要临头。不管怎么说,滟秋是三和的人,是为三和的事跟范梆子血拼的。林安东一再劝解她,放心吧,屁事也没,姓皮的既然让公安把此事捂了,就证明他心里也怕。再者,滟秋怎么说也是正当防卫,就算将来要起诉,我们可以请最好的律师。林安东的话在洪芳这里一点不起作用,洪芳整天想的是,要是滟秋真的被起诉了,那该怎么办?

死丫头,就是不听劝,这下不张狂了吧。

洪芳把公司的事全部扔给丘白华,孤注一掷为滟秋奔波起来,哈局长办公室的门都快让她敲破了,哈局长给她宽心,没事,有我在,你怕什么呢?但见不到滟秋,洪芳这颗心就安不下来。她是从里面出来的,知道关在里面意味着什么。况且第二看守所是有名的培养牢头狱霸的地方,罗所长管理看守所的经验就是充分调动嫌犯的积极性,让他们从走进看守所第一天起,就学会互相揭发互相制约。让嫌犯管理嫌犯,这就是罗所长的经验。这条经验从罗所长嘴里讲出来,条条在理,有些甚至可以拿到报纸上发表,但洪芳作为一个过来人,深知这里面的玄机,那是要往死里打的呀,滟秋她能受得住?

洪芳的担心一点不多余,滟秋从走进“大仓”那天起,就一天也没消停过,她先是被扎扎实实过了一次“关”,女嫌犯们从看守所继承下来的十二道“手续”,还有平胸女人独创的六道“手续”挨个儿在她身上用了,滟秋最后只剩了一口气。特别是平胸女人发明的那六道“特色菜”,真是又变态毒辣,滟秋算是领教了牢头的厉害。不过她没气馁,只要那口气还在,滟秋就在想着反扑。

这天早上平胸女人按照看守所的制度领大家“学习”,所谓学习就是朗诵《监所规则》。《监所规则》一共八条,平胸女人念第一句,大家跟着附和一句。

“《监所规则》!”

“《监所规则》!”

“一!”

“一!”

“一切行动听从政府工作人员的指挥!”

“一切行动听从政府工作人员的指挥!”

“二!”

“二!”

……

念着念着,平胸女人突然奔到滟秋前:“你为什么不张嘴?!”

滟秋努力抬起头:“我张了。”

“没张!”

“张了!”

“你们看见她张了么?”

“没有!”女嫌犯们异口同声说。

“好,二妹,三妹,帮这个垃圾分子把嘴掰开!”

被平胸女人封为二妹和三妹的马上走上前,将两只脏黑的大手伸进滟秋嘴里,要帮她把嘴掰开。谁知滟秋猛一用劲,就咬住了二妹的手指,二妹痛得哇哇叫,三妹扑上来,撕住滟秋头发,平胸女人也扑过来,命令滟秋把嘴松开。滟秋就是没松,一边狠劲咬着二妹手指头,一边用眼瞪着平胸女人,从头到脚一股不服气的样子。

若不是管教从监控室看到,怕是二妹那三根手指,就要被滟秋咬断了。滟秋被管教罚出去“坐板儿”。

所谓“坐板儿”,是管教用来体罚嫌犯的一种方式,有时候也被平胸女人她们借用,专门体罚那些身上长刺的。

“板儿”就是在一水泥台儿上粘铺上一层类似于刨花板的东西,上面涂一层紫色的油漆,坐上面坚硬无比。“坐板儿”的姿势有特别要求,在你坐之前,就有专门的人会教你。一种是“盘腿坐”,一种是“抱腿坐”。不论哪种姿势,都要求嫌犯腰板挺直,不得有半点弯下来的意思。而且坐上去后,身体不能晃动,稍一晃动,就有监督者会冲你后背狠狠来上一脚,这样,你就一个跟斗栽前面了,轻者会摔破脸,重者,把牙磕掉的可能都有。“大仓”里有几个没前门牙的,都是“坐板儿”坐没的。

当然,你坐得好不好,标不标准,并不由你说,关键要看监督者的心情,监督者如果心情好,你稍稍晃一下也没事,如果她要是心情不好,那你就完了,等着吃苦头吧。

监督滟秋的正好是二妹和三妹。这一天,滟秋一共从“板儿”上被踹下来五次,她的一颗牙磕没了,还好,不是前面那漂亮的门牙,落地的一瞬,她脸一歪,腮帮子着了地,磕没的是左边一颗虎牙。也好,滟秋一直嫌这颗虎牙没长好,不想要它,现在反倒省事了。

她将磕断的牙连同一口血痰吐到了二妹脸上!

二妹想揍她,滟秋恨恨说:“等着吧,有一天我会让你吃我屙下的!”

二妹怕了,其实除平胸女人外,“大仓”里所有女人都有些怕她,这么多“教育”之下还不低头服输的女人真不多见。

坐一天“板儿”,你的腿甭想再活动,平胸女人一把把她从“板儿”上提下时,滟秋感觉找不到自己的腿了,更甭说站,她像没腿的人那样重重跌坐在地上。

坐完“板儿”还不够,她还要伺候别人“放茅”。

在号里,上厕所不叫上厕所,叫“放茅”。小便叫“放小茅”,大便自然就叫“放大茅”。放茅不是你想放就能放的,一是有固定时间,“放茅”时间是每天上午十点以后依次“放小茅”,下午两点以后轮班“放大茅”。“放大茅”一般每人可以分得巴掌大的报纸一到两块,当然,像滟秋这种刺头,是分不到的,只能用手捞起茅坑里的水洗洗。“放茅”也不是你想放多长时间就放多长时间,时间很有限,得平均着让大家用,每次“放大茅”,每人的固定时间是一分半钟,你不没酝酿好呢,后面的声音就到了:“起!”

更关键的,“放大茅”的时候,有人专门站在你旁边“伺候”你,是怕你借“放茅”之机“那个”,“那个”就是手淫的意思,关在里面的都是女人,时间久了,就有人借“放茅”之机排遣一下。平胸女人坚决不允许,她自己说,这仓里的女人都是她老婆,她可以让她们快乐,滟秋也确实听到过那种快乐的声音,是夜深入静的时候。当然,让人看着别人“放茅”,也是借机惩罚一下那个被委以重任的人。

滟秋自被平胸女人打败后,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她头上,她要负责任地看着“大仓”里每一位嫌犯放完“大茅”,然后才能轮到她自己。

洪芳前来探望滟秋的这天,滟秋还没找到反扑的机会,机会真是太难得,更难的是,滟秋被平胸女人折磨得没有一点力气,一躺下,就恨不得让身上每一个毛孔都睡着,可她偏偏又被排挤到“茅厕”边上,只有巴掌大那么一块地方,侧身躺下半夜连身都翻不过。就这,她还得提防半夜有人把手伸向她的身体。

二十几个女人挤在一张通铺上,发生什么事也不为怪,何况当牢头的还是一个假男人!

洪芳看了滟秋一眼,泪就下来了,浩浩荡荡,再也控制不住。从滟秋脸色还有精神状态,她已看到,当年自己遭受过的,滟秋正在遭受。

好在滟秋不觉得自己委屈,她说:“还劳你来看,没关系的,蹲几天就出去,你把公司的事操心好就成。”

洪芳泣不成声,还没到规定的时间,她就主动离开了,她实在不忍心看自己的妹妹被牢头折磨成这样。她只说:“秋子你一定要挺住,姐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你弄出去。”

滟秋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范梆子死了,那天的情景对她来说好似一场幻觉,虽然嘴上说杀了人,但她不相信范梆子会那么容易死去。再者,看守所也没有人跟她提起范梆子,滟秋有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跟范梆子干过那么一架?

洪芳请罗所长桑拿,就是想让罗所长手下留情,不要再“桑拿”滟秋了。

哪知罗所长这边的事还没说好,公司又出了天大的事。

哈局长在电话里语气很重地强调了两点,第一,事情很严重,后果很可怕,比谁预想的都可怕。第二,让她火速离开公司,找个地方先躲起来,没有他的电话,绝不能回到公司!

接完电话,洪芳僵在了那里,感觉双腿沉得再也抬不起。

天哪,食物中毒!

3

洪芳真正听到事件的可怕性,是在一周以后。确切的消息是,那个叫徐丽丽的高中女生,最终没能抢救过来,她在第二天上午便离开了这个世界,秘书徐学哭得死去活来。跟徐丽丽一道离开这个世界的,还有她的同班同学钟燕燕。两个人平时都爱吃饺子,可徐秘两口子太忙了,压根儿就没时间给女儿做一顿可口的饺子。校食堂供应饺子,徐丽丽一向是冲在最前面的。

消息是哈局长通过特殊渠道传递过来的,洪芳跟哈局长的关系,还是得益于死去的丈夫黄石凯,哈局跟黄石凯是同事,当年关系要好得很。黄石凯出事后,哈局才有机会得到上级的青睐,要不然,他还得老老实实给黄石凯做影子。

哈局说,市里已成立专门工作组,常务副市长钱谦亲自挂帅,卫生、工商、教育、公安部门联合参加,全力展开调查,佟副书记和华喜功都发了话,要严查到底,绝不姑息,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洪芳听得毛骨悚然。

“你怎么能拿瘟死的猪肉做肉馅,大妹子啊,你这样做,是伤天害理的啊!”哈局无比悲愤地说了一声。

“冤枉,哈局你要相信我,一定是有人嫁祸于我!”洪芳号叫道。她绝不相信自己的猪肉有问题,更不相信孙百发会背着她弄来瘟猪肉,况且这个瘟字她也不相信,定是有人投毒!

哈局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把电话压了。这个时候,他们每个人的电话都有可能被监听,每通一次话,等于就是冒一次险。有着丰富侦察经验的哈局自然会防着这点。

哈局不让洪芳留在市区,让她走得越远越好,洪芳没地方可去,暂时先在郊区一职工家里躲起来。

洪芳并不是怕承担责任,她是放不下滟秋,她怕自己一被公安带走,滟秋就再也出不来了,就算坐牢,她也要等把滟秋捞出来之后。

洪芳到郊区的第二天,刘星很神秘地找来了,跟刘星一同来的,还有那个名叫朵朵的小姐。

“你怎么来了?”洪芳非常吃惊,她跟刘星已有半年多没见了,她连刘星目前做什么都不知道。刘星叹息一声道:“外面吵得沸沸扬扬,你都成东州最大的新闻人物了,我不来能行?”

“我是冤枉的,被人陷害。”洪芳说。

“冤不冤枉先不说,这地方不安全,他们随时会找来,跟我走吧。”

“去哪?”洪芳警惕地竖了下眉。

“我有一个地方,那里很安全。”

“……”洪芳目光在刘星和朵朵脸上来回扫了几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会连我也不相信吧?”刘星抬起脸,认真地望住洪芳。

洪芳尴尬地一笑:“怎么会呢,我是怕连累你们。”

“说哪的话,三姐有了难,我不出现,我还算人?”刘星说着,就让朵朵帮洪芳收拾东西。朵朵嗯了一声,麻利地收拾起东西来。洪芳望住刘星,感觉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又不知从哪说起。

刘星带洪芳去的地方,就是刘星目前的住处。刘星在二号码头边上江岸小区拥有一套复式楼,这是他半年时间打拼的。这里前靠码头,背靠湖畔,交通便捷,重要的是,这个小区去年才开盘,目前住进的人并不多,能认识洪芳的,就更少。

洪芳觉得这里藏身远比郊区安全,便又忍不住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说得刘星脸都红了。

“姐你就什么也别说了,先安心住下来,公司的事,容我和朋友们想办法。”

“星子,真是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你看姐这个样,跟叫花子有什么两样!”洪芳禁不住鼻子又发起酸来。

刘星抓住洪芳的手,安慰道:“姐你先别急,现在外面虽然吵得凶,但只是风声,等风声一过,必然有松动的机会。再者,”刘星松开洪芳的手,起身,望住窗外,眼里漫上一层深刻的东西。他说:“这两天我跟朋友们打听了一下,中毒事件是一起阴谋,有人假借别人之手,陷害你们,姐你放心,这个人我一定会查出来!”

“真的,星子你真的相信姐是被人陷害的?!”洪芳扑向刘星,能听到这样的话,对她来说就是莫大的鼓舞。刘星收回目光,望住洪芳说:“姐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这事一定是顺三这王八蛋做的。”

正说着,门铃响了,刘星透过猫眼一看,道:“是火老板。”

进来的果真是火老板火石财,洪芳没想到,能在这里把他们遇到。后来她才知道,刘星失踪的这半年,是跟火石财在一起。刘星不甘心,他发誓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后来他意外遇到同样没有着落的火石财,两人臭味相投也好,志同道合也罢,总之,他们是走到一起了。他们干的就是洪芳最怕的那门生意,贩毒。毒品由火石财负责,刘星负责找到买家。这行虽然风险极大,回报却极高,做成一笔,就是洪芳他们一年的净收入。从眼下状况看,他们干得还算不错。

对了,火石财现在跟朵朵在一起,他把原来小区那两套房都卖了,在江岸对面新开发的小区里买了一套复式楼,跟刘星隔江相望。

奇怪的是,洪芳听了这些,居然不像以前那么敏感了,以前如果听到有人做这事,她定会跳起来反对。这天,她却跟听到一件平常事一样麻木。也许,她自己的事太大了,对别人做什么,真是分不出神去理会。

火石财一进来,就向洪芳打听滟秋,洪芳简单说了。一听滟秋进了看守所,火石财立马抽筋了似的,在地上转着圈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得想办法把她弄出来,她那么单薄的身子,怎么能吃得下那苦?牢头,对,还有牢头!”

火石财的反应激起了朵朵的不满,朵朵酸丢丢地说:“是啊,得想办法把你老情人救出来,她在里面受难,你这心,就煎到了火上。”

一听他们两人又要吵架,刘星不满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眼下什么时候,你们还有心思吵?”等把火石财和朵朵骂平静了,又道:“我们分头出去,找道上的朋友打听,一是掌握政府现在的动静,看他们力度到底有多大。二是尽快查到下黑手的人,记住了,这个人我们必须查到!”

“放心吧三姐,这事交我身上,晚上回来就给你准信儿。”火石财还是那副处惊不变的老样子,他拍拍洪芳的肩,也不跟朵朵打招呼,自顾自先走了。朵朵哼了一声,提起坤包也出了门。刘星又跟洪芳叮嘱几句,也急着出去了。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们三人才相继回来,火石财这次没吹牛,他真是把最真实的情况打听来了,借刀杀人冲三和下黑手的,果然是顺三。

据火石财说,顺三所以派人冲三和下毒手,原因还在于“好媳妇”,“好媳妇”果真惹出了事,不过事情没学生中毒这么厉害,但也不算小,消费者协会还有工商部门连续接到不少投诉,称吃了“好媳妇”速冻食品,闹肚子住院的不少。为慎重起见,工商部门暗中组织调查组,对各超市的“好媳妇”展开调查,这事正好让张朋知道了,张朋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暗中浇油,一方面在工商那边煽风点火,想借工商的手,给皮天磊施加压力。另一方面,张朋走高层路线,直接将此事捅到了佟副书记那里。佟副书记接到人大代表的检举信,迅速做出批示,让工商部门彻查此事,给群众一个交代。皮天磊自知不妙,再说为这事惹怒佟副书记也不划算,绝不能因小失大。皮天磊一方面命令顺三迅速将未销出的“好媳妇”食品撤架,拉到郊区销毁。一方面让顺三做好善后,特别是范梆子这条线,绝不能牵扯到他身上,必要时候,可以把范梆子交出去,让他承担责任。一切刚刚安排好,范梆子就在血斗中毙命了。皮天磊一开始暴跳如雷,扬言要把三和那幢楼炸掉,让冷滟秋暴尸街头。后来庞龙来了,说他大可不必为一个范梆子动肝火,不值。皮天磊请教庞龙,此事怎么处置,庞龙笑道:“还用你处置,你就装什么也不知道,让范梆子干干净净消失了,不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皮天磊听后,恍然大悟:“高,庞兄真是高,看来,我连架也不用下了。”

“不,该下架的还是要下,怎么也得让工商给佟副书记一个交代。至于范梆子的下落,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知晓?”

“是啊是啊,你不说我不说,就连天也不知道。不过,”皮天磊又皱起了眉:“那个冷滟秋怎么处置,总不能让她白弄死我一个弟兄吧?”

“这事你放心,范梆子这条命,我会还给你老兄的,尽管他该死。那个姓冷的,先让她在看守所待着,待多长时间都行,等我们从三和这里查到新问题,再一并收拾。”

“好!”皮天磊叫了一声,接着又道:“这个三和,不是我不放过它,这帮女人做事,实在是离谱,庞兄啊,我皮天磊也是眼里能容下沙子的人,三和的事,就仰仗你了,只要她洪三姐守规矩,她还是我皮某的朋友,如果胆敢跟我较劲,那我可就对不住了。”

“明白,三和的事小,张朋这边,才是你要认真对付的。怎么着,要不要兄弟我带人先把他打了,打黑除恶可是我公安的职责啊。”庞龙脸上浮出一层看不清摸不透的笑。

“这个兄弟不敢多言,公安的事,哪容我平民百姓插嘴,一切仰仗你,仰仗你好了。”

说完,又将一把钥匙塞到庞龙手里,这是皮天磊新开的一个楼盘,地处东州黄金地段,从开盘那天到现在,皮天磊已送出十二把钥匙。

范梆子的事就这样被他们严严实实捂住了,公安最后的结论是,范梆子是失足掉进水里淹死的,发现后,尸体已经腐烂。至于“好媳妇”,工商部门倒是兴师动众查了一番,最后也只是给外地老板开了一张五万块的罚单了事。而汇报到佟副书记那里的,却是工商打了一场歼灭战,将“好媳妇”轰出了东州。

顺三却咽不下这口气,不是说他非要替范梆子讨个公道,没必要,范梆子本来就是顺三找的替身,随时都可以死的那种人,顺三是觉得这样栽了很没面子,江湖上面子比什么都重要。顺三一方面指使罗所长,对滟秋那女人狠一点,让平胸女人多给她上几道菜,最好能把她噎死在看守所。平胸女人对滟秋的狠,一半就来自顺三这里。一方面,顺三又让小精猴他们多留点神,看有没有机会可乘。

机会还真让小精猴找到了,给三和孙百发那条生产线供应生肉的一个客户,正好是小精猴远方亲戚,小精猴一来二去,就跟那亲戚很熟了。这天他佯装帮亲戚忙,跟着亲戚来到三和,趁孙百发手下不注意时,偷偷将一包毒性很强的灭鼠灵撒入饺子馅。

“他真下得了手啊,那可都是孩子。”洪芳惨叫了一声,止不住又为那些孩子流起泪来。想想她洪芳,一心想成就一番事业,然后在生意场上跟皮天磊拼个高低,哪知……

刘星带来的消息跟火石财一样,毒的确是小精猴投的,从他手里买白粉的侯四跟小精猴是小时的玩伴,侯四买去的白粉,一小半孝敬了小精猴,眼下小精猴被顺三藏了起来,侯四也找不到。更糟糕的,卫生防疫部门认定是瘟猪肉作怪,只字不提投毒的事。

“我要上告,我一定要上告!”洪芳吼叫起来。

“你往哪里告,所有的路都被姓皮的和顺三打通了,卫生部门拿去检验的瘟猪肉,就是孙百发冷柜里的,有他们作证,你还能告到哪里?”刘星说。

“就算告到中南海,我也要把真相搞清。”

“姐,省点事吧,刚才我从公司那边回来,整个楼都被控制了,华哥和孙老板都被他们带走,于哥不知去向,其他人都作鸟曾散,跑的跑,躲的躲。上面喊打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强,怕是你还没走出这个小区,抓你的人就到了。”

“我不怕,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把真相告白天下。”洪芳的样子又倔犟又让人同情。刘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姐,认命吧,谁让你得罪皮天磊呢,他是得罪不起的啊,你没听说,他咳嗽一声,东州都要地震。就凭你我现在的实力,能侥幸活下命,就已不错了。”

“星子,难道真的就没了办法?”洪芳不敢逞英雄了,英雄不是逞出来的,嘴上功夫只会害事。

刘星想了想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被他们抓到,我听说那个吴二姐已经给市委立了军令状,不打掉你这个黑团伙,她就离开公安系统。”

“黑团伙,我成了黑团伙?”洪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就成了黑团伙呢。

“你不是,但你也没跟他搭上关系。连张朋都怕他,何况我们。”刘星的话里也充满了无奈。

“张朋?”洪芳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对啊,怎么把朋哥给忘了,或许,现在能帮她的,就剩了张朋一个!

洪芳一直害怕跟张朋染上关系,为此跟丘白华还闹出不少矛盾,哪料想,到最后,她还得把希望寄托在张朋身上。这真是应了那句话,道上混,没有老大是不行的。三和太小,它目前就像一只蚂蚁,可以被任何人捻死!

洪芳哪里知道,张朋的日子比她还难过。张朋被皮天磊连拖带逼,陷进了“放水门”,为跟皮天磊争夺客户,张朋命令棉球不惜一切代价,将跟皮天磊合作最密切的地产商黄蒲公争夺过来,黄蒲公给了他机会,短短几个月,黄蒲公从张朋这里借的款,高达八千万元。当黄蒲公再次提出从张朋这里借贷五千万时,张朋犹豫了,他让棉球去查黄蒲公的家底,这一查才发现,早在跟张朋发生第一笔交易时,黄蒲公已将名下六个项目,包括他最被业界看好的开发区两个项目,全都抵顶给了皮天磊,也就是说,黄蒲公早就成了空架子,他被皮天磊收购了,大名鼎鼎的地产商黄蒲公现在只是皮天磊手下一高级打工仔。

“阴谋,这完全是阴谋!”张朋暴跳如雷,恨不得扇自己一顿嘴巴。八千万啊,让黄蒲公跟皮天磊不声不响就给套去了,就算他能杀得了黄蒲公,但黄蒲公的命能值八千万?

4

二姐吴江华精神抖擞,整个公安系统更是群情振奋。

是该打一场痛快的战斗了,再压抑下去,大家都不晓得头顶上国徽是干什么的了。

犯罪分子也太可恨,二姐吴江华先后去过几次医院,每次去,心里都要难过得流下眼泪,那两个死去的花季少女还有躺在医院里救治的三百多名学生,像锥子一样锥着她的心。她发誓,不把恶魔洪芳抓到,誓不罢休。

动员会开了两次,一次由副局长庞龙主持,庞龙先是通报了案情,接着传达了市委、市政府对此案的要求还有市政法委书记华喜功的重要指示。华喜功说,发生在海东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的这起恶性中毒事件,是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犯罪分子灭绝人性,丧尽天良,为了金钱和利益,公然置学生的生命安全于不顾,如果公安不能迅速破案,将犯罪嫌疑人缉拿归案,全市的老百姓都不能答应。华喜功还特意将上百封群众来信转到庞龙和吴江华手里,让他们看一看,这起恶性事件,在群众中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群众要求打黑除恶的呼声是多么之高。

第二次动员会由吴江华主持,之前庞龙主持召开了局党组会议,会议决定由吴江华担任专案组组长,刑侦支队支队长胡卫东任副组长,抽调刑侦、经侦、治安支队等各方力量,形成强大的合力,打一场声势浩大的抓捕战役。吴江华按照局党组会议的要求,向专案组成员严明了纪律,并按目前案件侦破进展,重新做了部署,要求在一周之内,将三和老总、本案第一嫌疑人洪芳抓捕归案。

会议之后,吴江华亲自审讯了丘白华。丘白华是事发当天庞龙带队对三和公司进行突击检查时当场带回来的,跟他一道带回来的还有孙百发。这些日子,随着案情的明朗,丘白华和孙百发已被正式确定为本案重大嫌犯,但是多次审讯,这两人都不配合,非但不承认他们制造了有毒食品,还公开叫嚣,公安是在助纣为虐,借刀杀人。特别是丘白华,一进来就叫嚣,投毒者另有其人,要公安把顺三和皮天磊抓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姓名?”吴江华的脸色冰冷,目光如钻,她已完全恢复以前办案的状态。

“你问过几遍了,还问?”丘白华懒洋洋地说。

“姓名?!”吴江华加重了声音。

“姓丘,名白华,合起来叫丘白华。”

“籍贯?”

“我没机关,我是个体户。”

“老实点!”坐在吴江华身边的女警察警告道。

“小娘们,吵什么吵,以为穿上那身皮就牛了,告诉你,这种场面我丘白华见得多了。要问实话,叫你们局长来。”

“你——?”女警察气得翻白眼,吴江华示意她不要插嘴,继续问:“年龄?”

“岁数写在年上,你说多大就多大,不过看好了,比起你,我还年轻着呢。”

问了半小时,什么也没问出,吴江华只能给丘白华讲了一通警告词,泄气地离开了审讯室。

“不行啊,二姐,这么审下去,会贻误战机的。”胡卫东心急地说。

“那你说咋办?”

“交给我吧,不信这小子不开口。”胡卫东一直想亲自审丘白华,让丘白华这种人开口,太是小菜一碟了,胡卫东保证,把人交他手上,不出五分钟,姓丘的就有的没的全说了。

“啥叫有的没的?”吴江华抬起头,她最听不得这种话,所以不让胡卫东审问,就是怕胡卫东来邪的。

“我可告诉你,这案子绝对不能刑讯逼供,你那套,给我拿远点。”

“怎么会呢,二姐你放心,我绝不刑讯逼供,咱要维护警察的良好形象嘛,你说是不?”

“就你?”吴江华讪笑着扫了胡卫东一眼,一抬头看见了自己的部下、二支队支队长刘天勇,紧迫几步赶上去,问:“天勇,外围调查怎么样,有没有洪芳的消息?”

刘天勇摇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胡卫东,道:“我们查遍了所有可疑地点,愣是闻不到她半点气息。”

“奇怪,难道她能躲到地缝里去?”吴江华自言自语了一句,忽而想起什么,又问:“内线呢,发动他们啊,那么多内线,不信一条有价值的线索都提供不了。”

“你还说呢,这帮废物,平时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到了关键时候,一个个溜的,连影子都找不到。”

吴江华听了,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气,骂道:“什么吃我们的喝我们的,怎么说话呢,张开网,继续搜查!”

“是!”刘天勇说完,转身离去了。吴江华望住他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感慨。最近几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公安内部的同志讲起话来,都跟庞龙成了一个腔调,这腔调跟黑社会的几乎一模一样。吴江华起初接受不了,还婉转地提醒过庞龙,要他注意点,但庞龙扔给她一句话,噎得她半天不知如何作答。

“这样说话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啊,你喜欢斯斯文文那一套啊,行,你离开经侦支队吧,到政研室去,那儿需要斯文人。”

站在院内那棵老槐树下,吴江华发了阵呆,一摇头,往楼上去。案情紧迫,不容许她开小差,更不容许她生出别的想法。

想法有时候是会害人的,吴江华已经五十岁了,五十岁的女人再也不是做梦的阶段,该做的梦都已做过,现在该是她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的时候。如果升不上去,她在这岗位上再也活跃不了几年。“得务实啊,大妹子,你总不能风风火火一辈子,最后赤手空拳地回去?”庞龙的话又在她耳边回响。

回到办公室,吴江华又发了很长一会呆,不知怎么,自从深圳学习回来,她就老发这种呆,有时候发得自己都很茫然。正呆着,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个人,是她的秘书小于,一个精干利落的女孩子,毕业于公安大学,起初在宣北区公安局哈局长手下,后来一次执行任务,吴江华看中了她,把她抽调了上来。

“有事?”吴江华微微挪动了下身体,问。

小于小心翼翼说:“没事,您的茶凉了,我为您沏杯新的。”小于说着,轻手轻脚为吴江华换了杯茶,然后就默默站在了吴江华边上。

小于这样一站,吴江华就知道,她定是有事了,她坐直身子,定定望了一会小于,道:“说吧,什么事?”

“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您,这对中毒案很重要。”

“那你为什么拖到现在?”

“这事我也吃不准,所以……”小于垂下了头。

“说吧,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

“是,我听下面的人说,这起中毒事件不是瘟猪肉引起的,是……”

“是什么?”

“是……有人故意投毒。”

“……”

吴江华的脸暗下去,办公室的空气紧张起来,类似的话她不是没听到,很多,这两天,下面有各种各样的传言,有些甚至传得很离谱。但她能听么?作为专案组组长,对上面已有定论的案子,她是不能随便再怀疑的。

“你出去吧,不该听的话以后不要乱听。”

“是。”小于说完,仍旧站在那里,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这让吴江华有了好奇,纳闷地瞅了小于一眼,不满道:“怎么回事?”

小于一咬牙道:“支队,您批评也好,骂我也罢,我觉得,这话还是汇报给您好。”

“看来我必须听了?”

小于重重点了下头,脸上闪过一丝女孩子的俏皮。吴江华也笑笑,看来刚才她的态度吓住了小于。

“说吧。”她又道。

“支队,中毒案是不是瘟猪肉引起的,很值得怀疑。我听下面人说,庞局那天在现场拿回了一袋饺子,是同一天加工的,经化验,里面居然没有毒,也没有瘟猪肉的病菌。”

“有这事?”吴江华的眉毛惊跳了几下,这事她还从没听说过,看来,她的信息还很闭塞。

“确有其事,支队,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我被别人利用了?”

“嗯。”小于大胆点了点头。

吴江华努力掩住脸上的神色,长吁一口气道:“谢谢你为我着想,这事到此为止,忙你的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小于点过头,走了。吴江华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晚上,吴江华单独约了庞龙,两人刚坐下,吴江华就问:“庞局,你跟我讲实话,学生中毒案,真的有权威部门的鉴定?”

“怎么了大妹子,约我来就是这事啊?”庞龙异常镇静地笑道。

“那天你是不是从三和带回来一袋饺子?”

“这个你知道了啊,是,带回来一袋,怎么了?”

“它也有毒?”吴江华紧追着问。

“没毒,饺子让我吃了,味道蛮不错的。”

“什么?!”这次真正轮到吴江华吃惊了,她还以为庞龙要躲躲闪闪,不承认带回来饺子的事,哪知庞龙这么爽快,还说把饺子吃了。

“你是怀疑中毒原因吧?”过了一会,庞龙问。

“难道我不该怀疑?”吴江华正视住庞龙,庞龙如此“光明磊落”,太超乎她的想象了,看来,她对这个庞局长,还缺乏了解啊。

“你当然该怀疑,你要是不怀疑,那就不是你大妹子了。”庞龙说着话,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让吴江华身上极不舒服,仿佛遭人调戏一般。庞龙笑到一半,突然止住:“我说大妹子啊,你啥时才能开窍呢,我庞龙现在都开窍了,你怎么还是一根筋。可怕,这样下去真是可怕。”

“我开不了窍!”吴江华厉声说道。

庞龙转过目光,尖锐地看住她:“你必须开窍!”

“凭什么?”吴江华差不多要疯了,开窍两个字是别有意味的,公安开窍更是别有意味,一大批冤案错案就是公安开窍开出的。

“什么也不凭,就凭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什么,你说谁跟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庞局,这玩笑开得大了吧?”

“不大,更大的还在后面呢。”庞龙说着,从包里拿出那把金钥匙,闪闪发光的金钥匙,这钥匙他一直舍不得拿出来,一则,把那么一幢房子送给吴江华,他还真有点舍不得。二则,就算拿,他也想找一个好的机会,就像电视上演的,在特定场合,特定时间,温情脉脉拿出来。但吴江华的态度逼迫着他,不拿看起来不行了。

“看到这把钥匙了吧,皮老板送的。”

“不关我的事!”吴江华已经意识到危险,感觉四周有滚滚浪涛涌来,要淹没她。

“可这把钥匙的主人现在是你!”

“什么?!”

二姐吴江华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庞龙,反把自己彻底丢失了。那天晚上,当她坐着庞龙新换的私车来到龙女山国家森林保护区时,她的内心还是充满搏斗的,跟庞龙说话的声音也是带着刺的,可当那幢房子真真实实呈现在她眼前,她就觉得眼前摇晃了,那是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感觉天在旋地在转,世界在发生本末倒置的变幻。等她被庞龙庞局长牵着手走进那幢别墅时,她就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再也不可能脱身出来。

那晚皮天磊出现在她眼前,是在她跟庞龙激烈争吵之后,皮天磊悄无声息走了进来,像一个幽灵,后来她便看到这幢别墅的房产证,上面确是她的名字,再后来,她就看到一沓存折还有几张单据。存折上全写着她的名字,上面的数额高得吓人,那几张单据,是皮天磊这些年提供给她儿子的助学金,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皮天磊把那些东西放下,高深莫测看了她一眼,然后道:“东西我全拿来了,我就不打扰二位了,二位休息好。”

那晚怎么过去的,吴江华到现在没有一点记忆,庞龙怎么说服她,怎么帮她开窍,她一点都不记得。唯一的记忆,就是庞龙把她抱进了浴室,豪华而又漂亮的大浴室,比她目前住的房子都要大,那只镶着金边的硕大的浴缸,听说是花重金从意大利运来的……

吴江华再次出现在专案组面前时,就完全成了另一个人。她铁面无私地警告大家,办案就有个办案的样,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现在不是我们怀疑的时候,而是齐心协力贯彻和执行局党组精神的时候,更是拿出真本事来,跟犯罪分子做斗争的时候。因此我要求大家,不争议,不却步,坚定不移地把洪芳这股黑恶势力消灭掉!”

有了她这番话,专案组内部,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而且,吴江华调整了行动计划,她把原来的进度又往前提了一周,专案组的行动步伐更快了。

随后,吴江华把胡卫东叫来,说:“那个丘白华,交给你了,注意点,别太过分。”

“明白!”胡卫东说着,扮了个鬼脸,两只手下意识地就捏在了一起。

这天一大早,吴江华还没离开办公室,刘天勇进来了,神神秘秘说,有重要情况向支队长报告。

吴江华刚锁上门,刘天勇就急不可待地说:“支队,宣北区局长哈得定知道洪芳下落。”

“什么意思?”

刘天勇就将从内线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跟吴江华说了,最后他道:“哈局以前跟黄石凯关系很铁,他是冲这个帮洪芳的。”

“败类!”吴江华恨恨骂了一句,骂完,又觉这词欠斟酌,大家都跳进一口缸里时,谁又有资格骂别人败类?于是换了语气道:“这话先别讲出去,你马上安排,我跟哈局见一面。”

于是,在这一天,东州有名的玛格酒廊西餐咖啡厅里,支队长吴江华跟宣北区公安局长哈得定进行了一场非常艰难的谈话,谈话一开始气氛并不怎么友好,吴江华甚至都想搬出庞龙这块招牌了,后来想想,又没。这点事她坚信,自己还能办得了。当她一连说出哈局若干事时,哈得定头上的汗就像雨点一样落下,再也撑不住了。

“过去做的事,我们都不提了,谁有谁的难处,谁也不是圣贤,难免有糊涂的时候。可是从今天起,再要是糊涂,二姐可就不能拿你当兄弟了。”吴江华的话软中带硬。哈局边擦汗边连连点头。但是哈局也说不出目前洪芳藏身的地方,洪芳已有好几天没跟他联系了,他呢,又不便主动跟她打电话。

“她最有可能跟谁在一起?”吴江华问。

哈局想了想说:“现在只有一个人,就是以前跟她合伙的刘星。”

“刘星?”吴江华大吃一惊。

关于刘星跟火石财合手贩毒的事,吴江华早有耳闻,她以前干过禁毒队长,禁毒队不少干警,都是她下属,关于禁毒方面的消息,时不时会传她耳朵里,之所以现在不把这些事当回事,是她遵循一个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眼下情况完全不同了,既然哈局说,洪芳最有可能跟刘星在一起,那么刘星就是她必须找到的目标。

想到刘星,吴江华脑子里马上冒出一系列想法,太美妙了,她都激动得坐不住了,一想既可以缉捕到洪芳,又能一举摧毁一个贩毒团伙,她原来在禁毒支队那股冲劲立马就上来了。

方案很快制订,禁毒队奉命也加入进来,快要行动前,吴江华想起,该跟哈局哈得定说一声,这场抓捕战,他怎么也得参加,暂时就叫市区联合抓捕吧。

“哈局,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有数,这个立功的机会,二姐可是留给你了。”

局长哈得定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抓捕战是深夜十二点打响的,找到刘星的住处一点都不难,这对东州公安系统来说,就跟找他们职工一样方便。只是有意思的是,向吴江华他们准确提供信息的,正是前些日子给刘星提供了消息的侯四,小精猴小时的玩伴。这种戏剧性,怕是刘星绝不会想到。

什么叫道,这就叫道。一边搂着脖子亲热一边捅刀子的事不只发生在官场,更多的,则发生在所谓的道上。

刘星其实已经有了察觉,本打算中午要把洪芳转移出小区,他已替洪芳找好了新的藏身之地,但偏巧,这天有单大生意要做。

跟刘星做这笔生意的,是一位姓罗的老板,此人大名刘星以前听过,他在东州还有开源开着几家迪吧,拥有数量庞大的白粉一族。姓罗的是侯四介绍来的,侯四拍着胸脯说,这人绝对可靠,只要跟他搭上线,开源那边的市场全就开了。刘星按双方商量好的时间,带着样品来到交货地点,但姓罗的一直没出现。等他回到小区时,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火石财跟他是错前错后进来的,火石财这天也有生意,同样是侯四介绍的,只不过他跟刘星没碰头,等回到小区,两人说出各自的遭遇时,才蓦然明白,他们上侯四当了。

火石财咬牙切齿,说要做掉侯四这龟儿子,刘星倒是比他冷静,认真想了会,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等他拿起包裹打算带洪芳离开小区时,吴江华带人已严严实实包围了小区。

洪芳是哈局开枪击毙的,这点事先没想到。当哈局带着人冲进去时,洪芳跟刘星站在一起,哈局命令他们举起手来,洪芳喊不要开枪,有话好好说,她可以跟警察走,但要放过刘星他们。洪芳以为这番话说给哈局,一定管用,但哈局紧跟着说了一句,就让洪芳愣神了。

“洪芳,你跑不了了,外面已被我们包围,如果想活命,赶快把毒品交出来,到时可以给你记功。”

一听毒品两个字,刘星跟火石财同时醒了。刘星大叫一声:“少给我啰嗦,跟他们拼了!”

火石财也喊:“臭警察,敢踹我的窝子!”

有着丰富贩毒经验的火石财自然知道贩毒者一旦落网是什么下场,所以趁洪芳愣神的空,他一个箭步跃过来,从刘星手里抢过洪芳,用枪抵住洪芳的头,冲哈局长大喊:“把枪放下,派一辆车来,不然我一枪打穿她的头。”

哈局笑了,哈局居然在这时候能笑出声来,可见他多么的胸有成竹。

“姓火的,放下枪吧,少跟我玩这套,玩这个,你还嫩了点。”

火石财被哈局的话激怒了:“姓哈的,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西字还没落地,房间里响起了枪声,子弹是哈局先射出的,不过他冲地上开了一枪,并没对着火石财。这一声枪响太过刺耳,已经被警察吓乱神经的火石财一听到枪声,就以为自己没命了,于是下意识地就开出了一枪,这一枪正对着哈局,哈局一个闪身,子弹避开胸膛,从他肩胛上穿过去,几乎同时,他手里的枪也响了,也许是他中枪的缘故,这一枪没击中火石财脑袋,却不偏不倚打中了洪芳的脑门。

洪芳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火石财和刘星束手就擒,吴江华他们从刘星床底下还有卫生间搜到不少毒品,刘星手里死死抱的那个包裹,是他刚刚从另一个渠道搞来的冰毒。缉毒队随后又从火石财家里搜到更多白粉。

人赃俱获,专案组这次是大丰收!

洪芳被击毙的消息是很久之后才传到滟秋耳朵里的。这中间滟秋又见到一些人,包括已被公安抓获的火石财。火石财没能把她忘掉,听到后就想尽办法来看她,让滟秋深为感动。后来滟秋又见到了周火雷,周火雷看到她的样子,流下了眼泪,滟秋反而安慰他,这有什么啊,我都习惯了。

滟秋的确是习惯了,罗所长先是告诉她范梆子的死讯,并且煞有介事地说,她犯了死罪,不可饶恕。从那一刻起,滟秋完全就没了斗志,她常常望着天,不断地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真的犯了死罪,范梆子真的是我杀的?

后来她就仰天长笑,我冷滟秋也能杀人了,了不得啊,我冷滟秋终于成杀人犯了!

平胸女人被她发痴的样子吓坏了,答应她,再也不折磨她了,如果她想做牢头,可以让出来让她做。

“牢头,我为什么要做牢头,我要做的绝不是牢头!”滟秋疯疯癫癫说。

平胸女人后来又跟她套近乎,因为老是折磨一个人很没意思,平胸女人想搞好跟滟秋的关系,她发现滟秋这性格,才是她喜欢的,当然,更令她想入非非的,还是滟秋的身体。多好的身体啊,平胸女人咽了口唾沫,意犹未尽地说,让滟秋离开茅厕边那巴掌大的地方,睡到她身边来。滟秋一把撕住平胸女人:“猪,你是猪,你们都是猪。等着吧,将来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全死!”

听到洪芳死讯的那个夜晚,滟秋着实疯狂了一次,她趁平胸女人她们睡着,用她们的线裤还有袜子之类的东西,将平胸女人还有二妹三妹的脖子捆扎到了一起,别的舍友被惊醒时,就看见滟秋两眼里闪着火光,一边死命地扯着三个女人的脖子一边高喊:“我要让你们全死,统统死,猪,全都是猪!”

滟秋终于离开“大仓”,罗所长也不敢把她久长地关在这里,他让滟秋继续蹲了小号。滟秋整天就喊着一句话:“猪,你们都是猪,将来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全死!”

夏天就这么到来了,号子里热得人大汗淋漓,女犯们大喊着要洗澡的这天,滟秋被通知,有人来看她了。

滟秋早已不指望有人来看她,那个叫徐学的秘书,一直垂涎她的美色,但是他的女儿死了,他还会来看她么?笑话!其他的人,就更不敢指望,唯一能给她带来温暖的,就是洪芳,但是洪芳死了。

洪芳死了呀!

滟秋拖着踉跄的脚步走出监舍,太阳立刻让她打了一个哆嗦。她骂了一声太阳也是猪,然后摇摇头。

滟秋看见,这次来看她的,居然是被她诅咒了一千遍一万遍的棉球!

“棉球你个猪!”

滟秋吼叫一声,就冲棉球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