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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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号码头是一座废弃的码头,在这座城市里,像五号码头这样建到一半就中止的建筑很多,这些建筑后来都派上了用场。对于道上的人来说,五号码头特别有纪念意义。几乎道上每一个人,都在它上面留下过脚印。就连皮哥皮天磊这样的超级大腕,最初也曾在这里躲过命。

当初皮天磊被仇家追杀,最后一头栽倒在这里,是黑妹的干爹,已经故去的黑豹子救了他。

皮天磊每每想起这些,就恨不得用钱把五号码头买下来,为自己建一座博物馆。但这也仅仅是想法而已。皮天磊不敢把它吞为已有,因为这码头是属于江湖大家的。

江湖上所有的恩怨,都可以在这里解决,江湖上所有的盟誓,都可以在这里发出。五号码头对于江湖众弟兄来说甚至有点神圣。

六辆车子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开到五号码头时,东州的夜晚刚刚拉开帷幕,远处的灯火,近处的汽笛声,还有江面上发出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为这座废弃的码头增加了一份神秘色彩。

滟秋坐在第三辆车子里,这辆车子是天麻从别处借的,加长林肯。天麻说,秋姐头一次代表三和出面,就得威风点,绝不能让范梆子他们小看了。滟秋一开始是不准备到五号码头来的,毕竟这种地方充满血腥,想起来都后怕,但范梆子像是吃透她这点,天麻连着下了三道战书,想约范梆子到别的地方和谈,范梆子对此嗤之以鼻,他扔给天麻一句话,有种就到五号码头,没种就滚蛋。

这滚蛋不是说滚出五号码头,而是让滟秋和洪芳他们滚出东州,乖乖把地盘留给范梆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滟秋权衡再三,还是说了声:“我就不信他范梆子是铜打的,去!”

滟秋做足了准备,全身上下一袭黑,外面穿了一件长长的黑色风衣,发型、指甲油包括脚上穿的袜子还有戴的手套都是精心挑选的,跟她以前的风格完全不同。滟秋这样做,一是想给自己壮胆,毕竟真正踏上这条道,她还是第一次。另外,她也想给天麻他们留一个好印象。滟秋现在总算明白了,要想在江湖上占据地位,首先就得拥有天麻、于干头这样一批人。

滟秋上车的一瞬,天麻和于干头眼都直了,他们以前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洪芳洪三姐身上,认为像洪三那样的女人才像老大,没想,滟秋一出场,就把这想法彻底摧毁了。

“像,真像,老大就应该是这样子嘛。”于干头咂着嘴巴说。

“什么叫像,咱家秋姐本来就是老大,你看那作派,那气质……”天麻自豪道。天麻对滟秋的尊重是由衷的,滟秋第一次抱着砍刀劈他弟兄的情景他还记忆犹新,那一幕真是太撼人了。天麻服的就是滟秋敢作敢为的爽快劲。

滟秋本来想拉林安东一起来,这段日子,对洪芳和丘白华的不满同样升腾在林安东心中,林安东不止一次在滟秋面前说过,这样下去,公司是很危险的。“连个范梆子我们都制伏不了,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这是林安东的原话。说这话的时候,林安东将大拇指和食指弄成个枪的造型,对着想象中的范梆子瞄了一会,嘴里发出“乓”的一声。但是不巧得很,林安东的舅舅去世了,林安东小时是由舅舅抚养的,跟舅舅感情很深,不能不去奔丧。他怀着非常遗憾的心情跟滟秋说,对不住啊,这是你扬名东州的机会,我东子怎么也得去为你捧场,可是……滟秋理解地拍拍林安东的肩膀,不要紧东子,以后还有机会,有这份心就够了。

林安东将滟秋带到自己家,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件宝贝。双手递给滟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知道兄弟爱玩这个,前些日子,过去的一个兄弟让我替他弄几把,我弄了,但没全给他,吃咱这碗饭,少了它不行。你带着吧,有了它,就有了保护神。”

滟秋惊然失色,林安东双手捧给她的,是一把“六四”手枪,黑膛膛的枪口,擦得明亮的枪把。滟秋不敢接,惶恐地想躲开。林安东笑笑:“你不是志向很大么,怎么连它也不敢接,对江湖中人来说,它可就是命啊。”滟秋颤颤地伸出手,像接住自己的生命一样接住林安东手里的枪。滟秋知道,江湖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别的你都可以见,唯独枪,以及藏枪的地方,你不能见,见了,你就跟对方成生死之交了。因为枪可以保命,更可以丧命,藏枪的后果谁也清楚。

滟秋这天带了枪,藏在衣服里,但她多了个心眼,把子弹藏家里了。天麻知道她怀里有家伙,胆子正得很,一路豪迈,就把滟秋带进了五号码头。

五号码头早已黑压压的,范梆子这次是摆出吃定滟秋还有三和的架势。棉球提供的消息一点没错,范梆子现在是仗着顺三还有皮哥在后面撑腰,一点不把滟秋他们当回事,他在心里已盘算下一步如何接管三和的地盘,把肉霸生意做下去。顺三亲口答应,如果把洪芳还有滟秋驯服帖了,三和所有的生意都归他。

码头上已经停了十辆车子,都是范梆子带来的,单从车的阵势看,范梆子占了上风滟秋走下车,发现不只是车,人数上自己也处于下风,范梆子带了有四十多号人,分三个方向站着,围成半个圆,而自己只带了二十五个弟兄。

天麻并不怵,天麻太清楚范梆子的实力了,范梆子带的这些车还有这帮人,充其量就是瞎咋唬一下,跟他精挑细选的这二十五个弟兄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尤其看到范梆子居然把他老家的一些混混也带了过来,简直就想笑。他借扶滟秋下车的空,暗暗在滟秋手心里用力一点,暗示她大可不必在意,一切听他的。

于千头大摇大摆走过去,跟范梆子手下说了几句黑话,意思无非就是两边老大都来了,按规矩,弟兄们应该靠后,让出一块地来,让老大见面。

于干头话刚落地,那边传来一阵笑声,是范梆子的笑声。

“还真来了啊,有胆。”范梆子说。同时目光扫向滟秋,范梆子只听说过滟秋,没见过真人,在他心目中,从夜总会逃出来的滟秋不过一只鸡,敢玩大老爷们玩的游戏,真是无稽之谈,所以他脸上是极尽蔑视的神情。

“胆不胆的咱不提,今天来只有一件事,我们不想看到肉棍。”于干头说。于干头不愧是道上混过的,说话的气派还有架势,完全是道上那套。

“好,我也不想看到,让你们老大过来吧,咱商量商量。”

于干头退后,为滟秋让出一条道来,天麻像个忠实的保镖,护拥着滟秋走上前。对方那些手下大约没见过这么年轻而又有派头的女人,发出一片啧啧声。你不得不承认,今天的滟秋确实有十足的黑味,这么说吧,从头到脚,她都在冒黑气。

范梆子呵呵了两声,这两声呵呵,证明他还是让滟秋给了一个下马威。

“原来是个大美人嘛。”范梆子说。

“你就是范梆子?”滟秋冷冷地问。

“他是我们老大!”范梆子边上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站出来,带着不可一世的口气道。天麻认得这屁孩,他是道上有名的赌棍“千手王”的儿子,千手王前年死了,让人家做了局,一次输了上千万,跳江自尽的。千手王死后,老婆跟了他徒弟,这屁孩就在码头上乱混,屁孩还有个外号,叫“打不死”。他挨打的频率几乎是一天两次,但就是骨头硬,这种人也是天生的,没办法。只是天麻没想到,范梆子会让他做贴身护卫,足见范梆子这帮人中,并没几个长毛出血的。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退一边去!”滟秋冲那屁孩骂了一句。她的声音不容可否,小屁孩站着没动,天麻往前一步,恶恶地瞪住小屁孩:“你没长耳朵是不是,退下去!”

小屁孩这下认清了天麻,乖乖退后了。

“我是范梆子,怎么着,我提的条件你们答应不?”

“条件?”滟秋愣了愣,她并不知道范梆子还提过条件。

“市场均分,大家自由竞争,价格我们可以坐下来谈,总之,双方都要有利可图。”范梆子自鸣得意地说。

“你不是说梦话吧?”滟秋又往前跨了一步,直视住范梆子。滟秋也会察言观色,就这一会儿工夫,她对范梆子还有这一大片人,心里就有了底。

“鸟的,你这什么口气,能谈拢就谈,谈不拢,手上见。”

“我要是不见呢?”滟秋故意刺激范梆子。

“怕是由不得你,你可看好了,我这帮弟兄可不是吃素的。”范梆子说着话,扭头扫了一眼弟兄,他觉得自己的队伍很壮观。

“范梆子,我今天来是给你面子,你要是识趣,乖乖带着你的人走,以后少给本小姐搅浑水,东州的肉,你一斤也别沾,你还不配。再敢当肉棍,我让你变成肉酱。”

“哈哈哈哈。”范梆子一听滟秋这副口气,大笑起来。滟秋不急,等着他笑完。范梆子笑声刚止,滟秋就又说话了:“你的笑我记下了,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敢让我听到这乌鸦一般的声音,我会割了你舌头。”

说完,猛地转身,冲天麻道:“我们回去!”

天麻一愣,事儿还没谈,怎么就能回去呢?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滟秋这是在用计,真正的老大就该这样,跟对方把死话一讲,转而走人,对方如果不从,那就该有好戏看了。

果然,范梆子急了。“等等!”他喊。

滟秋似乎稍稍怔了怔,但步子并没停下,于干头紧随其后,跟在于干头后面的是五棍,五棍人虽往前走,眼睛却在朝后瞄,后面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他怀里的砍刀就要出手了。

“喊什么喊,我们老大的话你听不明白啊?”这次说话的是天麻。

滟秋还有天麻的态度激怒了范梆子,范梆子想也没想便说:“老大?夜总会里卖过身的也敢跑出来充老大。”

“你说什么?”滟秋突然转身,目光里喷出两团火来。从她逃出来的那一天起,滟秋就再也听不得“夜总会”三个字了,更不容许别人揭她这个短。范梆子揭了,就意味着范梆子今天会自讨苦吃。

“姓范的,你屙什么屎,再屙一遍?!”

“你鼻子里插葱装什么象,不就一个夜总会小姐,跑来跟老子摆老大,信不信老子把你卖到夜总会去。”范梆子大摇大摆往前跨了一步,口气一副不屑。

范梆子话还没说完,滟秋就炸开了,她飞起一脚,照准范梆子裆里踢过去,嘴里同时骂出一声:“去死吧,猪!”

范梆子哎唷一声,手捂住裆部,这娘们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打也得先吭一声啊,他刚要挥手,滟秋第二下又到了,这次滟秋瞅准的是范梆子面部,她的皮鞋下面是带了暗器的,这点她跟谁也没说,鞋底上带了几件尖锐的金属物。范梆子再想挥手,就实在腾不出手了,他双手捂住脸,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

一看滟秋动了手,天麻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弟兄们,抄家伙!天麻这一生,最嗜好的就是打群架,一个人打不是他强项,也不过瘾,要是打这种群架,他不但兴奋,还能超水平发挥。随着天麻一声喊,刚才还平静的码头立刻刀光剑影。五棍第一个掏出砍刀,劈头就冲范梆子后边的小屁孩砍去,小屁孩虽有防范,但下手远没五棍快,还没来得及掏家伙,头上就挨了一下。

于干头更猛,甭看他比五棍年长许多,身手一点不输给五棍,加上这是他加盟三和后第一次跟人见血,怎么也得光彩一些。他冲向范梆子右边另一拨人,如入无人之境,只见得手中砍刀乱飞,哀号声响成一片。范梆子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但凡能被人叫来打这种群架的,手上都有些功夫,顷刻间,五号码头便成了肉搏的战场。

这场混战持续了二十分钟,双方各有损伤,于干头肩上挨了一下,见了血。天麻胳膊受伤了,血从袖管里流出来,但他跟没事人一样,一直护卫在滟秋身边。滟秋这天也是红了眼,一想“夜总会”三个字,她就恨不得把这世界全放倒在自己脚下,她从天麻手里抢过一把砍刀,就不管不顾了,砍得自己眼睛里都有了血,后来她被对方一个壮汉擂了一棍子,头里一昏,差点倒地。但是滟秋这天还算是克制自己,始终没掏怀里危险的家伙。范梆子的人越战越败,渐渐抵抗不住,那个小屁孩挨了滟秋一砍刀,叫喊了句什么,跑了,大约他也觉得跟滟秋他们打下去讨不到便宜。双方还在乱打一气的时候,码头西边突然传来警车刺耳的叫声,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条子来了!”范梆子的人就作鸟兽散,眨眼间不剩一个。范梆子也想跑,但他的腿被天麻打断了,天麻下手真叫狠,一铁棍下去,就听得喀嚓一声,范梆子暴出一片狼号。

来的并不是真警察,五号码头打架,一向是没人报警的,谁都知道是黑帮在火拼,大家巴不得他们拼死,所以很少打扰警察。警察也不爱多事,再说警察也吃过亏,有次一个钓鱼的报了警,当时是张朋手下跟一拨外地人火拼,警察就出动了,结果那次伤了两个警察。黑帮火拼起来是不讲情面的,就算你是警察也不行,照打不误,好在警察有枪,关键时候还是管用。

来的人是光头孙百发。孙百发不主张用黑道手段解决纠纷,他怕这样会陷入旷日持久的血腥中,孙百发想正正经经把生意做下去,因为他把所有的资金都投在三和了。但滟秋他们硬要出来,孙百发也没办法,本来他想告诉丘白华或者洪芳,让他们出面制止,但又怕因此开罪滟秋,孙百发也看到了滟秋的未来,这样的女人往往是有未来的。孙百发矛盾了一会,决定去借兵。他跟下面派出所有点关系,没怎么费劲,就借了一辆车,还拉了两个小警员。刚才那阵刺耳的警笛就是在孙百发的主张下发出的。

范梆子被天麻提溜到了车上。天麻问滟秋:“秋姐,这死猪怎么办?”

“按规矩办!”滟秋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她的话里满是火药味。

天麻手一挥,五棍跟另一个弟兄就拿来了麻袋。范梆子一见,脸立马黑了:“老大,饶了我吧,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千万别把我丢江里。”

滟秋本没打算把范梆子丢江里,是范梆子提醒了她,她心一横,亲自动手把范梆子装了进去:“你个烂猪,死猪,敢跟本姑娘作对,让你不得好死。”

“姑奶奶饶命啊,滟秋姑奶奶,放我一马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你就放小的一马吧。”

滟秋横着脸,她耳边再次响起范梆子嘲笑她的声音。

车子一溜烟开到了江边,那里是一座悬崖,涛涛江水就在眼皮底下。范梆子的哀号越响了,他没想到自己下场会这样惨。

如果不是孙百发,指不定滟秋真就下令,将范梆子丢到悬崖下的江水中。这样的事情滟秋以前听说过,皮哥曾经就把一个跟自己作对的人装进麻袋丢到了江中。滟秋站在悬崖上,内心波涛汹涌,这一刻,她再也不是夜总会那个胆战心惊的冷滟秋了,更不是坐在鱼塘边发愁发闷的那个冷滟秋,一个新的冷滟秋就在这一刻诞生了。

孙百发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惹下人命的后果,滟秋这才一挥手:“把他放了吧,告诉他,以后不许踏进东州一步。”

“听见没有,猪!”天麻的声音仍然充斥着兴奋,这真是一个令人精神鼓舞的家伙,滟秋跟他的缘,怕是结定了。

2

洪芳得知此事,心里着实激动了一阵子。甭看她一直反对用黑道手段,但真有了好消息,她还是很激动,这段时间她被肉棍搅得也是焦头烂额。现在铲掉了最大的肉棍范梆子,洪芳当然可以松下一口气来。但她念着跟丘白华那档子事,不好当面向滟秋表示感谢。丘白华也是一样,丘白华原以为,滟秋是不会在意他跟谁睡觉的,毕竟他们过去也是一场游戏,并没有感情的成分在里面,况且滟秋后来还在夜总会那种地方干过。按丘白华的逻辑,夜总会的小姐把男人跟女人睡觉就当吹泡泡糖一样随便,一切都是奔钱去的,滟秋做出那样的反应,还是大出他所料。

丘白华并不会傻到以为滟秋对他还有感情,这不可能,以前的滟秋跟现在的滟秋完全是两个人,他猜想,一定是别的原因刺激了滟秋。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丘白华猜不透。

但他同样没有勇气去面对滟秋。不管怎么说,让人家堵在床上总不是一件体面事。三和的局面就有些尴尬,三个主要管理人员互相之间不说话,洪芳跟丘白华整天吊着个脸,好像他们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倒是滟秋,码头一战大获全胜后,她的心情一下开朗起来,见谁也笑呵呵的,一边说话一边还要亲热地拍打两下。天麻他们越来越喜欢跟滟秋说话了,跟一个漂亮、性感,而又绝对冷艳的女人说话足可以称得上一件快乐的事,天麻他们很年轻,年轻人跟年轻人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出的快乐。就是于干头这种三十好几的男人,也抑制不住跟滟秋说话的欲望。

这天公司里又来了一个人,年轻得让人咋舌,天麻介绍说,他叫曾明亮,以前的哥们。滟秋吃惊地瞪着曾明亮,以前的哥们,以前他多大啊?天麻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道:“秋姐,亮子十二岁就跟着我干了,那时我们是偷,专门在车站一带,码头那时是不敢去的,是别人的地盘。”天麻讲起这些事来,十分的光彩,好像一个英雄人物在给大家讲自己的光荣历史,一点看不出他有什么别扭。滟秋倒是欣赏他这点,如果自己也有天麻这样的心态,那有多好啊,可她就是忘不掉夜总会那段屈辱。到现在滟秋才越来越意识到,明皇夜总会给她留下的,是屈辱,一辈子都抹不掉的屈辱,包括她跟丘白华那段荒唐日子,现在想起来,也全剩了屈辱或羞耻。

滟秋想把这一切屈辱都洗涮掉,一个人是不能带着屈辱走长路的,那会成为很沉的负担。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她对丘白华忽然就有了恨,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

天麻将亮子的大致经历说了一遍,说他现在没地方可去,又不愿意他流落街头,成为顺三或范梆子这伙人的猎物。跟范梆子交手后,滟秋才知道,道上总有那么一些无处可去的人,他们藏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平时干些偷鸡摸狗的小营生,借以混饱肚子。一旦顺三或张朋这些老大有事,就会花钱雇他们卖命。那天码头上被他们打散的,一半就属这类人。曾明亮也说,老有人找他们,打一场架每人给五百,断掉人家一根胳膊每人一千,出价再高的活他们就不敢接了,亮子他们也怕惹出人命。出了人命他们就会变成替罪羊,是没有人替他们说好话的。

“跟我一起的小耗子,前些天就进去了,这次估计出不来,他失手把人家一个十岁的小孩给打死了。”曾明亮呜咽着说。

滟秋动了恻隐之心,再说她也喜欢亮子,亮子跟天麻不一样,天麻五大三粗,一看就是没文化那种人,亮子不,这孩子细皮白肉,文静得很,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

“那就留下吧,以后学校送货,就让他去。”滟秋说。

滟秋觉得让亮子这样白净的男生去学校送货,人家一定会喜欢。说完她又回头望了亮子一眼,补充道:“等会拿点钱,给他买几套衣服。”

亮子没想到会在秋姐这里受到如此礼遇,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天麻捣了他一拳,示意他快跟秋姐说谢。滟秋已转身上了楼。最近她盯公司生意盯得紧,铲掉了范梆子,公司生意立刻有了好转,她想趁这个机会,再扩大一些地盘。

范梆子被铲掉的两个月里,滟秋又乘胜追击,指挥天麻他们连续摆平几个肉棍,这些肉棍都是没有靠山的,不像范梆子,他们只是看着这行有利可图,想钻进来赚点钱。滟秋不容许自己的地盘让人伸进腿来,不管大小,她都要一一铲掉。

差不多把肉棍全都清理掉的这个下午,滟秋跟洪芳坐在了一起。之前她们也一起坐过,但都是因为公司的事,大家要商量,在公事上不带个人感情,这是滟秋给自己定的新原则,她说到做到,从来没在大家面前伤害过洪芳,剥面子的事也没发生过。今天她们却是纯粹个人间的事,滟秋想缓和一下跟洪芳的关系,老这么绷着,不是个办法,再说也没必要。那件事她早已看开了,不管洪芳跟丘白华睡还是跟别的男人睡,跟她都没有关系,那天只是突然,她接受不了,现在想想,就觉得那天自己很没道理。

洪芳心里扑扑的,那天之后,洪芳心里突然对滟秋多了一层怵,见了滟秋总是心里麻麻的,这在洪芳还是件新鲜事。

地点选在离公司不远的一家酒吧,滟秋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老来这家酒吧泡夜。单身女人的夜是很难熬的,酒吧这种地方温暖了她们,从这个意义上,滟秋也有点理解洪芳了。再怎么说,华哥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洪芳能泡到他,也算是福气。

女人是需要福气的,拼得好不如养得好,这话对女人而言,是真理。要不,世界上就没那么多女人心甘情愿做小三了。

滟秋点了自己喝习惯的咖啡还有红酒,问洪芳喝什么,洪芳显然对这种生活不熟练,有点别扭地说了声随便。滟秋就照着自己的单子为洪芳也点了一份。

空气开始变得黏稠。酒吧的空气本来就浑浑浊浊,夹杂着许多味儿,流动到她们之间,就有些像乳胶状,雾雾茫茫的不想化开。

洪芳垂着头,她像是抬头很困难。滟秋静静地瞅着洪芳看了好长一会,想起很多事来,有些事对她是致命的,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有些事又像是流着蜜,每每想起来,她就感动。

“三姐。”滟秋叫了一声。

“秋子。”洪芳也叫了一声。

尔后就又沉默,两人脸上都浮上一层胭脂一般的红,那红能红到她们心里。

“秋子,我……”沉默了一会儿,洪芳抬头望住滟秋,想说什么。

滟秋害怕洪芳把那天的事说出来,那事过去就过去了,她再也不想多想,真的。有些事像刺,扎在心上时很痛,一旦拔了,心也就没了感觉。她今天请洪芳,就是想把两人心里的疙瘩解开,不管怎么说,洪芳是她大姐,又是公司老板,她必须以公司的利益为重。

“三姐你啥也甭说,今天我们好好喝酒,妹妹想跟你喝酒。”

“秋子,那件事……”洪芳像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自那次之后,她跟丘白华分开了,其实她是不想分开的,为了滟秋,她还是咬着牙,跟丘白华断了。

“三姐,要是看得起我秋子,就甭提不愉快的事,秋子不想给心里添堵。”

“秋子你听我说,我跟你华哥真的是……”洪芳有些激动,她觉得应该跟滟秋把话说明白。

滟秋猛地站了起来,样子有几分可怕:“我说三姐,你成心给我添堵是不,说了不让你提,你偏提。不就那档子破事么,好,你说我听!”

洪芳怔住了,脸上红一道白一道,难堪得很。她也站起来,怅然地望住滟秋,洪芳发觉,滟秋变了,真的变了,再也不是刚来时那个有点单纯有点傻气的滟秋,而是……

“秋子——”洪芳有点茫然地坐下,脸上火辣辣地。

滟秋又站了一会,意识到刚才说话有点冲,换了口气说:“对不起三姐,我不该冲你发火,我……算了,罚我一杯酒,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甭跟我一般见识就行。”

“秋子你别。一洪芳想拦挡,已经晚了,滟秋已一仰脖子把酒灌了下去,洪芳无奈,只得抓起酒杯,把自己那杯喝了。

“三姐,你是我姐姐,也是我老板,我滟秋有今天,是你三姐给的,我冷滟秋今生今世别人不感谢,但三姐你是我恩人。在我心里,你永远是老大。”滟秋说话已经相当上道了,洪芳看得既新鲜又恐怖,她最怕滟秋变成这样,可滟秋偏偏就变成了这样,这世界,真会开玩笑啊。

洪芳发怔的空,滟秋又说话了:“三姐,今天我请你来,就是想跟你说,我决心大干一场,为公司,也为你我,如果我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三姐多担待。”

“怎么会呢,秋子,看你说的。”

洪芳感动了,滟秋身上那股野劲虽然看着不舒服,但她这份真心,洪芳还是能真切地感受到。

“秋子,好,不说了,咱干。”

两人就痛痛快快喝起来,喝到中间,洪芳突然问滟秋,将来怎么打算。滟秋想了想,灌下一口酒道:“将来,我还不知道将来是个啥样呢,先把今天活好再说。”

“秋子,姐想让你有一个好的将来,真的,姐不能让你跟姐一样,上不着村,下不着店。”一句话说得包房里的空气又沉重起来,滟秋最怕别人提将来,人有几个将来,滟秋曾经那么美好地幻想过未来,可是她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将来”两个字,对她来说早已成为坟墓,她只想抓住现在,抓住眼下这大好机会。

“秋,跟姐说说,你真的没想过要嫁人?”洪芳凑上前,忽然像个孩子似的,满脸显出傻傻的稚气来。

“你累不累啊,嫁人,嫁个鬼吧。”

滟秋又灌了一口酒,脑子里忽就浮上棉球那张脸来。

这两个月,棉球像是失踪了般,滟秋打过电话,电话里那个讨厌的声音说,她拨打的是空号。滟秋想到万家乐去找棉球,又给不了自己一个理由。娘的,自己这叫发情了,叫春了,没劲!

洪芳跟滟秋最终还是消除了心里那个隔阂,姐妹就是姐妹,话说开就啥也没事了,滟秋反过来又劝洪芳,要过就跟华哥正正经经过日子,玩一夜情两夜情,真的没劲。

洪芳轻松地笑笑,一块石头落了地似的说:“还是我妹妹好,懂姐的,还是我秋妹妹。”说着,热热地吻了一下滟秋。滟秋一把打开她:“肉麻。”

一切本来都已光明了,就等她们放开手脚,尽情地大干一番,哪知天有不测风云,横祸还是降临了。也是应了那句古话,夜路走多了会撞见鬼,怪还是怪滟秋太过疯狂,洪芳劝她的话听不进去,她非要把肉霸做到底,不让任何人任何势力插足到三和的事业中来,结果,给自己招来大麻烦。

是跟洪芳喝过酒半个月后的一天,天麻说最近有个叫三福的公司,代理了外地一个速冻食品品牌,以低价往各大超市销,更严重的是这家公司招募了一批销售员,天天往学校跑。眼下孙百发那条生产线正开足了马力生产,如果让对方这么一挤兑,很有可能会把市场份额丢掉。

滟秋一听就急了,她带着天麻还有曾明亮他们,挨超市跑了一圈,发现果真如天麻所说,那个名叫“好媳妇”的速冻食品,抢占了城中心各大超市最显眼的货架,每个货架上都配了专门的促销小姐,小姐们穿得花枝招展,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宣传品,看见顾客就拥上来,笑容可掬地说着“好媳妇”的好话。有经不住诱惑的,纷纷掏钱买起来,买了还有礼品相送。滟秋也禁不住好奇,买了几袋水饺还有两斤鸡腿。可回来一煮,家里立马有了怪味,尝了一口水饺,哇一声就吐了出来。

“哪个坏良心的,敢把变质食品销到东州来!”滟秋破口大骂。

滟秋认定“好媳妇”是过期霉质食品,为证明自己的判断,她又打发曾明亮他们跑了几个超市,带回来一大堆“好媳妇”,挨个煮了让大家尝,除曾明亮硬撑着吃下半条鸡腿外,其他人都是吃得快吐得快。滟秋心里有数了,当天她就拿着“好媳妇”,找到了质量监督局,质量监督局一位又矮又胖的男所长接待了她,说了一堆表扬话,答应滟秋马上去查。一周过去了,质量监督局并没有把查的消息反馈过来,滟秋再去,那死胖子就不见了,换了一位面部极冷的女所长,那女人说起话来,就跟吃了枪子一样,什么要投诉去找消费者协会啊,我们的工作不要你来指挥啊,等等,把滟秋呛的,差点就要动粗。滟秋没动粗,她从女人脸上捕捉到一层信息,这女人要么是严重的更年期,要么,就是男人有了小三,进冷宫了。

“冷死你!”滟秋骂了女人一句,离开了质监局。

回到公司,孙百发愁眉苦脸进来了,说这周的订货量下降了一半,原来订货很好的几家大院校这周都没来订单,也不让派送,打电话问,他们说有了更价廉物美的。

“龟孙子个价廉物美,把这种东西给学生吃,真是猪狗不如!”

滟秋通过关系,很快查到,所谓的“好媳妇”,其实是外地一家乡镇食品企业生产的食品,原来品牌不叫“好媳妇”,叫“好味口”,以前市场运作还行,今年以来忽然在市场上销声匿迹,没想,它又换了个名,更换了包装,低价倾销到东州来了。

再查下去,滟秋就吃惊地发现,这家经营“好媳妇”的三福公司,老板竟是范梆子!

范梆子大号叫范三福。

“这龟儿子,敢卷土重来!”天麻骂。

“他是冲着我们来的,奶奶的,想挤垮我们。”光头孙百发说。

滟秋这次没冲动,冷静得很,她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她不相信这事是范梆子所为,就算范梆子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干这么大事,是需要实力的啊。能在一夜间把货铺天盖地撒开,还能避开质检和工商部门的查堵,这人,能量大得很。

蓦地,滟秋就想起一件事,这事也是在明皇听说的,三年前东州发生过一起啤酒事件。东州最大的啤酒厂摇摇欲坠,产品滞销,市场被各色名牌产品挤得一点不剩,工人离岗,工厂关门,厂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求告。政府也急了,眼睁着市场被别的品牌瓜分,又拿不出好的办法,本地啤酒销不动,损失的不只是一个牌子,而是大把大把的税收啊。后来在高人指点下,厂长抱着一线希望,找到皮天磊那儿。皮天磊一开始也说无奈,市场是你们拱手送出去的,他有什么办法呢?后来有人出面,做皮天磊的工作,希望他能为本地经济的发展出一把力。皮天磊琢磨许久,又把厂长叫去,两方谈起了条件,一开始厂长说让出二成利,皮天磊不答应,二成利润够什么,车马费都不够,谈来谈去,厂长一咬牙,说出了一个让皮天磊为之心动的数字,皮天磊笑了,有了这么可观的利润,他当然要冒一把险。于是一纸合同,皮氏集团拿到了该品牌的独家销售权。合同签订后,皮天磊先不做市场,而是四处找库房,将积压在厂里的啤酒全部拉了出来,然后冲厂长说,通知工人上班,加足马力生产。厂长不放心地说:“啤酒挪个地方,就能生产了?”

皮天磊呵呵一笑:“是啊,可以生产了,你库房里不是一瓶也没有了吗,不生产咋行?”

厂长不得其解,但又不敢违抗皮天磊的指令,跑去问副市长,副市长朗声一笑:“他让你生产,你当然要生产,难道你还信不过他的能耐?”

厂子又生产了半月,皮天磊开始运作,他运作的办法其实很简单,把东州二十多家大的啤酒销售商请来,住到宾馆,整天陪吃陪玩,既不谈合作的事,更不提啤酒两个字,好像请他们来,纯粹就是为了糟蹋钱。一周过去,这些啤酒商坐不住了,玩也玩了,赌也赌了,各色美女也品尝过了,皮天磊还是笑呵呵地不谈正事,就有人耐不住性子,问皮老板到底有何贵干。

“没有啊,请大家来,就是耍,耍得开心便是。”皮天磊说。

皮天磊想让老板们继续耍,老板们却不敢耍下去了,家里一大摊事等着他们,要订货,要派送,还要催收账款,老板的时间都是拿钱垒起来的,耍一天两天行,耍多了,钱堆就要倒塌。又耍了一周,耍得这些老板们连饭也不敢吃了,皮天磊才让手下拉来十几箱啤酒,说要请大伙喝酒,就喝本地啤酒。

没想一听喝本地啤酒,老板们个个摇头,个别老板甚至告起饶来,皮老板,让兄弟们做啥也行,千万别让兄弟们喝这啤酒啊。

原来本地啤酒滞销,最大的原因是口感太差,皮天磊尝过,是啤酒厂厂长第二次找他的时候,他说打开一瓶吧,我尝尝味道咋样。结果一口灌下去,皮天磊马上就喷了。

“这哪是啤酒,比马尿还难喝嘛。”

啤酒厂厂长脸上堆着笑:“是比马尿难喝,但喝习惯了,就感觉出它的好来了。”

皮天磊又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这次他吐得肝肠都要出来了。

但是皮天磊现在能喝下去了,签了那张合同后,他命令公司上下,一律喝本地啤酒,一开始大家都一样,喝了就吐,就骂娘,喝到现在,没人骂了,只是喝时,大家都像上刀山下火海一样,得拿出英雄气概来。

那天皮天磊没跟老板们多讲,他让手下每位老板前面摆了四瓶,自己面前则摆了一箱。然后打开瓶盖,自顾自喝了起来,也不说话,也不发火,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众老板。众老板一看他这架势,知道不喝是不行了,可实在咽不下去啊。这些老板,哪个没销过当地啤酒,哪个又没让当地啤酒喝得吐天吐地过,一想那个味道,不用喝都能吐了。但皮天磊喝得很滋润,就那么一会儿,他已四瓶下去了,不但没吐,眉头都没皱一下。老板们以为,这批啤酒换了口味,于是便大胆喝起来,结果,当场就暴出一片呕吐声。

老板们一吐,皮天磊就让手下把打开的啤酒换了,再补上去一瓶。酒店的气氛就跟选拔领导干部一样严肃,令人马虎不得,老板们知道不喝是回不去的,喝了不表态更回不去。于是眼一闭,牙一咬,喝了起来。

后来那些老板都表态,可以帮着做本地啤酒,但量不能太多,因为这味道实在……

皮天磊只说好啊好啊,大家只要尽力就行。

等老板们回到自己家,才发现,市场上早已不见外地啤酒,就连青岛、燕京、雪花这些名牌,也消失得全无影踪,外国品牌就更不用说。老板们这才知道,不做本地啤酒,以后这门生意就做不成了。皮天磊就用这种法子,愣是把一个已经完全死亡的牌子做活了。他先用大量的资金将市场上其他牌子的啤酒全部收购,然后又跟工商部门联起手来,从源头上制止外地啤酒流入东州市场,随后又采取相同手段,将超市、酒店等终端市场控制到自己手中,不让一瓶外地啤酒进入。然后一夜间工夫,让本地啤酒布满了货架。啤酒再难喝,也还是有人喝的,而且更为奇妙的是,他花钱雇了一大帮大学生,还有码头那边的小混混,整天就在啤酒广场猛灌,灌得越多,从他这里拿的钱就越多。有了这些人带动,就算是毒药,人们也得喝了。

这家眼看就要倒闭的厂子现在红火得很,税收位居全市企业第三。你还甭说,正如当初那位厂长说的,喝习惯了,你还真离不开它。现在再也没人说它难喝了,倒是到了外地,一喝外地啤酒,都觉得不是啤酒,喝了要吐。

有了这个经典案例,滟秋就相信,“好媳妇”定是皮天磊插了手!

3

滟秋判断得没错,“好媳妇”果然是皮天磊接的一单活。皮天磊最近手头有些紧,不是他缺钱,在东州,谁缺钱也轮不到皮天磊缺钱,他是被地困住了。皮天磊以前买地,是用来开发,买了马上就能开发,也就是说钱前脚投进去,后脚就能回收。但这次,皮天磊想玩囤地的游戏,除鱼塘那块地,皮天磊接连又买了四块地,都是寸土寸金。暂时他不想开发,他认定在未来两到三年,东州的地价会成几何倍数往上翻,到那时,他就赚得不只是盆满钵溢了。基于这个原因,皮天磊手头就不那么灵活,加上最近他跟张朋暗中较劲,在“放水”公司投进去的比较多,这种两强相争的游戏往往是两败俱伤,皮天磊也是豁出去了,不把张朋彻底挤垮,他的野心就实现不了。

外地那家速冻食品厂找到皮天磊,皮天磊没拒绝,他算了一笔账,这笔生意要是做活了,可以狠赚一笔,而且还能对张朋的百家乐连锁超市构成威胁。几番谈判,皮天磊以最理想的价格拿到了这家厂子在东州的独家代理权,但是他看不上原来的包装,也不喜欢原来那个名,让对方重新更换包装,包括生产日期什么的,一律按他的要求做。对方欣然答应。

皮天磊并不是冲着滟秋她们来的,尽管皮天磊对三和已有了警觉,但三和目前的规模还有洪芳他们几个人,远远对他构不成威胁。之所以选准范梆子,一是必须有这么一个公司站出来给他当替身,去向各大超市推销“好媳妇”,万一将来有什么问题,也好有人替他承担责任。另一个原因,就是顺三从中捣鬼。顺三是跟三和较上劲了,这里面不只是因为滟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黑妹交代顺三,千万不能让洪芳做大,时不时地要给洪芳制造一点麻烦,让她不能顺顺当当做生意,更不能腾出精力去想别的事。顺三知道黑妹担心什么,不就是当初洪芳老公那个叫黄石凯的警察遇难,是黑妹从中做的手脚么。皮天磊让顺三物色人选,顺三想也没想就说出了范梆子,还把范梆子着实美化了一番,将他说成是操作市场的能手。皮天磊点了头,说就让这个范什么干吧。

范梆子就这样成了三福的老总。

滟秋却不这么想,她认定范梆子此举是冲三和来的,确切说是冲她来的。“狗日的,上次没把你丢进江里,算我心软,这次让你看看,是你狠还是本小姐狠。”

看着洪芳脸上的愁,滟秋暗下决心,这件事由她来解决。她将天麻和曾明亮叫来,如此这般叮嘱一番,二人会意地去了。滟秋便开始等消息。终于这一天,天麻进来说,范梆子晚上有约会,宴请的正是那家食品厂的营销副总。滟秋笑笑,冲天麻道:“多叫些人,今天我们要干得漂亮。”

范梆子宴请营销副总的地点在江淮楼,位于滨江大道南路,离饭店不远,就是东州最大的公园滨江内湖公园,一年前已免费开放了,在这里还推出过什么裸浴场,引得市里市外舆论哗然。不过这些不关滟秋的事,滟秋看准的是内湖公园那里的安静。晚上九点,滟秋带着天麻他们来到了公园,按事先踩好的点埋伏起来,等范梆子的车出现。二十分钟后,酒店那边负责盯梢的人说,范梆子已把客人送走,车子朝公园这边开来。滟秋冲天麻递了个眼色,早已安排在拐弯处的司机开着一辆大货摇摇晃晃过来了。

啥都算计好了,就是没算计到范梆子也会玩诈术,事后滟秋才得知,范梆子这天根本没接待什么人,所谓的副总完全是范梆子放出的烟幕,范梆子料定滟秋会给他挖陷阱,于是将计就计,跟滟秋演了这么一出。滟秋带着人冲上去时,范梆子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车子里溜下来,站在离滟秋不远的地方,一棵老树下,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滟秋。滟秋他们强行堵住范梆子的车子,打开车门后发现,里面除了司机,屁个人影也没。滟秋惊了,正要回头张望,后面突然飞来一铁棍,这一棍打得实在是太猛了,滟秋妈呀一声就倒地了,倒得干净利落。天麻倒是挣扎了几下,不过他的挣扎一点起不了作用,范梆子吸取上次教训,再也不玩那种人多势众的游戏了,要耍就耍狠的,这是范梆子上次惨败后总结出来的教训。范梆子这天带了不足二十个人,其中十个是顺三派给他的,这十个人就是在顺三手下,也是顶呱呱的角色。相比之下,天麻他们就显得弱了些,加上他们压根儿没想到范梆子会玩花样,警惕性严重不足,结果双方还未开战,就让人家打趴下了。

滟秋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那一铁棍敲得实在是太狠了,差一点就让她永远醒不来。滟秋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曾经在明皇夜总会大厅负责的小马褂,就是她逃出明皇时拿白粉迷惑了的那位。

滟秋马上明白,那一棍是小马褂给她的,打得极有水准。

滟秋哪里知道,小马褂早就想给她这么一铁棍了。逃开明皇,滟秋倒是自由了,还混到今天半个老板的份上,惨的却是小马褂。他不但让顺三按家规狠狠地痛打一顿,打得他脖子里那根筋现在转起来都不太对劲,感觉他的脖子有问题,老是跟他的身子在扭着劲儿。连明皇那碗饭也丢了,小马褂现在又退回到五年前他刚进明皇时的地位,是人就可以使唤,有了危险事,他还得第一个冲出去,好立功赎罪。这次顺三把他派给范梆子,就有言在先,干得漂亮,回来提升,干得窝囊,卷铺盖走人。

小马褂不想离开明皇,像他这种人,一旦离开明皇,离开皮哥或者顺三,不出一月,就会横尸街头。

有人会把皮天磊或顺三的账算他头上。

小马褂用那一铁棍,算是为自己出了口恶气。

滟秋吃惊地瞪着小马褂,她的头还昏昏沉沉的,有点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小马褂见她醒了,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根皮鞭,那是以前调教小姐用的,现在他要重新调教滟秋了。

滟秋刚想说话,小马褂的皮鞭就抡了下来。

“臭婊子,我让你跑,我让你威风!”

滟秋发出呜呜的叫声,她很久都没尝过鞭子的味道了,那还是她不肯向客人脱裤子时有过的待遇,离现在似乎很远很远。鞭子抡到身上,不但痛,还很屈辱。但她的嘴让胶带粘着,想发出呐喊又不能,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鞭子的密度很稠,滟秋滚作一团,她的手被反捆着,脚也被绳索牢牢捆在一起。

小马褂一连抽出五十多鞭,滟秋差不多就皮开肉绽了。但这些鞭子同时也抽醒了她的思维,滟秋发现,跟她关在同一屋里的还有曾明亮,他被捆在一根水泥柱子上,嘴里照样塞了臭袜子。滟秋没看到天麻,她想,天麻可能在昨天晚上已经光荣了。

“小马褂,你……”滟秋在心里叫了一声。

小马褂抽累了,扔了鞭子,走向曾明亮。曾明亮还没醒,昨天晚上他挨的打最重,抓到这间屋子后还在拼命反抗,后来让气急败坏的范梆子狠狠敲了一棍子,这才老实。小马褂踹了曾明亮一脚,见他没反应,骂骂咧咧下了楼。

这是一幢二层小楼,滟秋凭着感觉,判断是在郊区。滟秋急了,范梆子把他们带到郊区,准是有别的目的,说不定……滟秋越想越怕,道上灭口的事时有发生,以前在明皇她也听到过。她挣扎了几下,想把绳子挣开,可绳子扎得太结实,她的胳膊被反绑在一把椅子上,她一动,椅子就发出响声,很快,楼下就传来喊骂声。滟秋多了个心眼,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把形势弄清再说。

大约过了一小时,范梆子上来了,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那个眼睛里喷着凶光的,正是上次挨了滟秋打的小屁孩。这屁孩子也是个坏种,上来不由分说,就踢了滟秋一脚,还骂了句臭婊子。滟秋气得牙关格格响,但除了用眼睛还击对方,别无他法。小屁孩踹完她,又走向曾明亮,见曾明亮还在昏睡,小屁孩问范梆子:“老大,这头猪不会死吧?”

范梆子咧开满嘴黄牙,淫笑道:“放心,死不了,大爷我还不想惹事,拿盆水,把他浇醒,我有话跟他们说。”

小屁孩应了一声,到楼下端水去了,滟秋忍着身上的巨痛,望着范梆子。

“怎么样,秋妹子,味道不好受吧?”

范梆子凑向滟秋,皮笑肉不笑地问。

滟秋扭过头,范梆子猛地撕住她头发,又把她的头扭了过来:“问你话哩,你不是挺凶的么,这阵咋成狗熊了?”

滟秋呜呜了两声,范梆子用力撕开她嘴上的胶带,一股新鲜空气扑来,滟秋狠吸两口,然后冲范梆子吐了一口。

她吐出的全是血。

“你——!”范梆子气急败坏,抡起胳膊要扇,又笑笑。“吐得好,有本事你就尽管吐,我看你能吐出多少来。”骂着,转向小屁孩:“小四,拿瓶啤酒来,给我灌!”

小屁孩原来叫小四,他应了一声,又跑楼下,拿来两瓶啤酒,瓶嘴塞进滟秋嘴里,一边坏笑着一边就往滟秋嘴里灌。滟秋快让他灌得吸不上气了,咕咚咕咚咽了几大口,才发现那不是啤酒,是他们灌的尿。

“哈哈,味道不错吧?”范梆子浪笑着。

“范梆子,你不得好死!”滟秋终于骂了一声。

“不得好死?冷滟秋,你可看明白了,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不得好死的是你,天马上黑了,你不是喜欢把人往江里丢嘛,我也喜欢,过一会,我们就去上次去过的地方,那地方很好玩是不?”

“你个流氓,放开我!”

“流氓?哈哈,你骂我是流氓?好,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我今天就流氓给你看。”范梆子边说边解起了裤带,一边解,一边坏笑着往滟秋这边来。滟秋吓坏了:“姓范的,你敢?!”

范梆子又暴出一片笑:“你怕了,哈哈,冷滟秋,我还以为你有种呢,他妈的也是胆小鬼一个,你那两下子,全是装的。老子不干你,老子从来不干婊子,脏!等天黑,让弟兄们轮番干你,弟兄们可没我这好脾气哟。”范梆子又把裤带系好。滟秋松下一口气,但旋即,又为晚上担心起来,这帮畜生真要是冲她来,那可怎么办?

滟秋现在后悔了,都怪自己太冲动,太心急,那天她跟洪芳喝酒,洪芳再三跟她说,让她不要心急,公司得慢慢来。“没有哪个公司是一夜间发起来的,只要我们有恒心,有信心,五年,十年,我们一定会做大。”这是洪芳的原话。滟秋却冷笑道:“五年,十年,你咋不说等自己老了,公司也就做大了?”冷笑完她又道:“我等不了,我怕一觉醒来,地盘就让别人抢了。”洪芳劝她往好处想,不要整天就想抢啊夺的,她再次冷笑了一声:“难道是我爱想,我的三姐,你醒醒神吧,这是在东州,不是在天堂。你看看发起来的,哪个不抢哪个不夺,不抢不夺有你说话的份?”

“算了算了,我们不争这个,你想怎么做,由着你,但三姐有一个要求,就是千万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了事,三姐我可不活了。”

没想到,她还真出事了。

娘的,真是晦气!

滟秋又将目光对住了范梆子,范梆子满是横肉的脸上堆满笑,这家伙笑起来,是找不到眼睛的,但眼里的毒光你却能感觉得到。

“怎么样,冷滟秋,现在我们谈谈条件?”

“什么条件?”滟秋下意识就问了一句。

“条件嘛,要说也简单,你我这么打打闹闹下去,不好,真不好,我想呢,不如你把三和的地盘还有生意全让出来,当然,这事你也做不了主,我知道你是洪三的跟屁虫,跟道上那些小混混一样。但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让洪三服服帖帖听你的。”

“休想,狗嘴里能吐出象牙?!”

“先别激动,到了这时候,你还激动个屁,乖乖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这样想的,你给我打张欠条,我也不让你多写,就写五百万。我拿着这张欠条去找洪三,你呢,舒舒服服就在这里躺着,等我跟洪三谈妥了,你也就自由了,想去哪你就去哪,我范三福绝不拦你。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

“不错你妈个头!范梆子,敢打三和的主意,老子饶不了你!”

“就凭你?”范梆子捏了下滟秋的嘴巴,又拍打两下,样子极亲热,然后笑道:“我说你不懂啥叫江湖,你还硬说懂,还敢跳出来充老大。冷滟秋啊,江湖不是你玩的,你回明皇,好好做你的坐台小姐,那多滋润啊,那么多男人,你想玩哪个就玩哪个,这打打杀杀的,多不带劲。”

“范猪头,我杀了你!”滟秋气得肺都要炸了,范梆子这是拿尿给她洗澡,她想起来,结果用力太猛,弄翻了椅子,反把自己鼻子磕破了,鼻血像自来水一样流出来。嘴里仍然不停地骂,啥骂得过瘾就骂啥,夜总会学的脏话这阵全派上了用场。

范梆子一脚踩住她:“就你这窝囊样,一棍子就打得趴下不动了,还能杀我?好,你来杀,我姓范的要是动一下,就不是爹生娘养的。起来杀啊,怎么不动,起来,你个臭婊子!”范梆子的脚狠狠地在她脸上踩了几下,滟秋觉得快要被踩死了。

就在这时候,小马褂上来了,对着范梆子耳朵低语了几句,范梆子恨恨地又踩了滟秋一脚,跟着小马褂下去了。不大工夫,滟秋听到下面的说话声,说话者声音很像是顺三,不,就是顺三,这个王八蛋,果然是他在指使。滟秋狠着劲儿坐起来,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挣脱绳子,赶快离开这里。她朝曾明亮那边望了望,曾明亮被小屁孩浇了凉水后,已经醒了过来,他茫然地望着滟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滟秋拼命地跟曾明亮挤眼睛,曾明亮显得很痛苦,他抬了几下头,原又垂了下去。

小四见状,不怀好意走过来:“怎么,想让他帮你啊,做梦去吧,你瞅瞅他那熊样,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说姓冷的,还是照我们老大说的,打张欠条吧,反正你在三和也不是老大,不如……”

“不如什么?”滟秋想从小屁孩嘴里掏点口风。

“不如你嫁给我们老大,做压寨夫人得了。”小屁孩坏坏地说了一句,自己先就笑了起来。他的笑比范梆子的笑更让人受不了,范梆子的笑是狠笑,毒笑,这小杂种的笑是奸笑,是坏到骨头里的那种笑。果然,他后面的话出来了:“不过这事也说不准,我担心我们老大看不上你,谁让你在那种地方做过呢,我们老大是不会娶一只鸡的。”

“我操你姥姥!”滟秋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让这么一个小杂种欺侮,她还不如一头撞柱子上死掉算了。

“呵呵,可以啊,不过你有家伙么,你跟那个姓洪的胖女人,是不是经常那样啊?”说完,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滟秋眼里的泪猛就冲了出来,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牙都没长齐全的小毛毛虫,就敢对她如此撒野,这仇要是不报,她滟秋誓不为人!

4

可怕的夜晚终于来临,下午可能是顺三找范梆子有事,范梆子再没上来,小屁孩也跟着出去了,滟秋大声唤醒了曾明亮,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曾明亮听完,使劲地在柱子上撞自己的头,他后悔没能保护好滟秋。这个孩子,自从滟秋收留了他,就把滟秋当成了亲姐姐,别人随便开句玩笑他都要发火。一看滟秋被打成这样,他恨不得扑出去跟范梆子拼了。滟秋让他不要乱动,看能不能想法把绳子解开。

“解不开绳子,我们就完了,亮子,你经得多,一定要想办法逃走。”滟秋说。

曾明亮点头,亮子虽说年龄小,但在江湖上漂的时间长,对付这类事,显然比滟秋有办法。他四下瞅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双脚举起来,仔细研究能不能把绳扣解开。滟秋在远处用目光鼓励他,亮子琢磨了一会,冲滟秋摇摇头,滟秋的目光就暗下去。又过了一会,亮子居然把身子转了过去,滟秋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后来发现,亮子拿嘴巴在水泥柱子上蹭,他是想用水泥柱子先把嘴上的胶带蹭掉。滟秋想,道上混,真的需要脑子,像自己这种蛮干,以后真的再不能了。约莫半小时后,亮子居然真就把胶带蹭掉了一半,虽说嘴上还粘着那么一块,但能说话了,亮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滟秋不要急,他一定想办法逃出去。

滟秋冲亮子使劲点头。

亮子再次抬起双脚,尝试着用嘴巴咬开脚上的绳套,努力了几次,牙齿真就咬到了绳头。滟秋全然没有了一丝疼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亮子,这个年轻的男孩这一刻成了她的希望,他的一举一动都牵着她的神经。看到亮子用牙咬住绳头,两只脚用力往外蹬,滟秋兴奋得都要给亮子加油了。等亮子终于用嘴把脚上的绳套解开,滟秋心里就抑制不住地再次响出一个声音,顺三,范梆子,等着吧,你们的劫难就要到了!

但是接下来亮子却遇到了难题,脚上的绳套是解开了,两只脚也能活动,手却被反绑着,怎么也解不开。他使足了力气,想把绳索拉断,但绳索太结实,手腕都磨出了血,绳子仍然牢牢地扎在他手上。亮子泄气地摇摇头,力气用尽了似的往后一躺。滟秋在一边直给亮子鼓劲:“亮子,听姐的话,不能放弃,一定要解开。亮子,别睡着,姐给你加油!”

滟秋的话果然起了作用,亮子不那么灰心了,他冲滟秋说:“姐,你放心,这条绳子捆不住亮子。”

“姐信,姐真的相信,亮子,你是好样的。”说着说着,脑子里突然一闪:“亮子,转过身去,在柱子上磨,会磨开的。”

亮子嘿嘿一笑,他怎么就把这法子给忘了。他冲滟秋挤了下眼睛,使劲转过身,手腕在柱子上磨起来。

亮子用了好几个小时,总算把手上的绳子磨断了,磨得手腕都脱了皮,血汩汩渗出来。滟秋后来都心疼得看不下去了,索性闭起眼,心里为亮子祈祷。老天保佑,亮子成功了!如果再给他们十几分钟,滟秋和亮子就能逃出去。亮子都把滟秋身上的绳索解开了,滟秋兴奋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夸:“亮子你真能干,姐没看错人。”亮子一边为她整理衣服一边说:“姐咱快走,这鬼地方不能久留。”两人刚下楼,范梆子他们就进来了。

范梆子是陪着顺三去喝酒,顺三这两天心情极其好,不只是范梆子抓住了滟秋,这在他来说,屁事一桩,不值得提。顺三高兴的是他又从张朋那边挖了两个大客户,算是狠狠扇了张朋两记耳光。还有,顺三最近交了桃花运,一次在赌桌上他认识了郑建英,是关燕玲介绍他认识的。郑建英手下那个叫方艳的小妞真是不错,顺三一想起方艳,就心花怒放,高兴得要唱歌了。最近他时不时地就要跟方艳联络一下,方艳也大方得很,一次都没拒绝。顺三打算把方艳这妞搞到手,顺三在风月场上混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迷住。

顺三在餐桌上又把方艳大吹了一通,吹得范梆子他们眼都直了,嘴边的哈啦子不断往下流。小屁孩见自己的老大这样,大着胆子就说:“三哥,啥时带艳姐姐出来,让我们老大开开眼。”

“滚一边去,你个浑小子,家伙还没长硬,就想女人了?”小屁孩挨了骂,还挺高兴,毕竟,他现在也可跟顺三一个桌上吃饭了,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顺三本打算还要畅快地喝一下,就算为范梆子他们庆贺胜利,谁知正喝得起兴,黑妹来了电话,让他马上回去,说公安局那个吴二姐要冲范梆子他们下手了,据说“好媳妇”吃出了人命,市委姓佟的正冲公安和工商局发火呢。

顺三合上电话,屁颠屁颠走了,黑妹的话就是圣旨,半夜叫他也得赶回去。范梆子几个也不敢贪酒,急着回来收拾滟秋他们呢。

范梆子刚进门,就看见从楼上跑下的滟秋和曾明亮。他大叫了一声,冲滟秋扑过去。亮子抢在前面,扫了他·脚,范梆子一个跟斗栽地。跟在身后的小屿褂见状,抄起门后一根铁棍,就冲亮子头上砸来,滟秋惊叫一声,伸出一条胳膊,替亮子挡住了铁棍。小屁孩起先还犯着愣,一看双方打起来了,酒好像醒了一半,跑过去从柜子里拿出两把砍刀,扔给范梆子一把,另一把横着砍向滟秋。

滟秋重重挨了一下,胳膊砍得发木,她一边躲一边在屋子里瞅,终于看见屋子中央那张餐桌上放着几个啤酒瓶。滟秋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手拎起一个酒瓶,照准小屁孩的头砸过去。小屁孩也是好身手,居然就用砍刀挡住了啤酒瓶,随着一声脆响,滟秋手上出了血,钻心的痛发出。她大骂一句,朝后一甩,酒瓶撞在墙上,瓶底没了,酒瓶立刻变成寒光闪闪的武器。“来呀,狗娘养的,有人养没人教,姑奶奶今天废了你!”小屁孩摇晃着,一阵搏斗,体内的酒精起了作用,另一边的小马褂也是,感觉站立不稳,下手也远不如平时那么准,脚下动作更是慢。小屁孩不敢怠慢,用力摇了摇头,抡起砍刀又扑向滟秋。但他的砍刀没滟秋手里的啤酒瓶快,眼看自己的脸就要毁了,小屁孩一个激灵,把头往后一缩,正好缩在被亮子摔过来的范梆子身后。范梆子正气喘吁吁跟亮子扭一块呢,没料到后面还有黑手,亮子也是眼尖手快,一看滟秋的啤酒瓶到了,用尽力气,将范梆子扭过身,手撕着头发,用力一推,范梆子那张扭曲的脸就跟滟秋扎过来的酒瓶冲撞在了一起。只听得一声惨叫,范梆子那张脸就彻底毁了。滟秋一不做二不休,从范梆子脸上拔出啤酒瓶,一下,两下,三下,她足足插了十下。范梆子的脸再也看不出形状了,成了一堆血泥,血从无数个方向喷出,喷得屋子里血腥十足。这情景吓坏了小屁孩,他从地上趴起,再次朝滟秋扑来,但是亮子比他手更快,亮子一把从范梆子手里夺过砍刀,迎头就冲小屁孩砍去。小屁孩一声惨叫,倒在了血泊中。那边被亮子打得趴下的小马褂再想起来,就来不及了,刚才亮子摔他那一跤太重,他的头正好磕在桌子边上,磕得他一时找不到东南西北。他使劲摇了几下头,想把恐惧和酒精一块儿摇走,但是他下午喝得太多太猛,这阵就算有浑身的力气,也使不出了,索性头一歪,装起了死。

那边的范梆子在滟秋一连串的攻击下,终于支撑不住,血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滟秋扔了啤酒瓶,像是完成了一件壮举。这个时候,滟秋并没意识到范梆子已经死了。亮子似乎看出点什么,趁小马褂大张着嘴惊骇的时候,一把拉起滟秋就往外跑。

“死了,老大死了。冷滟秋,你杀死了我家老大!”身后传来小屁孩鬼哭狼号的声音。

几乎同时,外面响起了枪声,伴着枪声的,是警察的喊话声:“放下武器,你们已被包围了,快放下武器!”

这是哪儿的警察呀,喊话声就跟演电影似的。滟秋跟着亮子飞跑,一个警察扑过来,一个恶虎扑食扑住了她。滟秋刚要说什么,另一个飞奔过来的警察冲她说话了:“还想逃,天罗地网都给你布下了,你还想逃。”两个警察一边骂一边掏出手铐,咔嚓一声,滟秋的手被铐住了。

跟在后面的洪芳这才气喘吁吁赶到,一看被警察铐住的是滟秋,大声叫:“不是她,她是人质。”

警察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洪芳,警告道:“一边去,甭妨碍我们办案。”

警察的确是洪芳叫来的,滟秋被范梆子他们掳去,洪芳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是侥幸从混战现场逃出来的天麻告诉她的。洪芳听了,当下头里一黑,顾不得问天麻什么,拉起天麻就往公安局去。但是警察并不相信洪芳的话,他让洪芳拿到证据再来报案。洪芳无奈,只得赶回来找证据,这一找,一整天就过去了。也算是侥幸,范梆子跟顺三去酒店吃饭,恰好让丘白华以前一个兄弟看到,他把消息告诉了丘白华。丘白华带着洪芳和天麻他们在酒店外守了几个小时,最后看到范梆子几个摇摇摆摆出来,洪芳让丘白华跟着范梆子,自己拉了天麻去找警察。丘白华本来跟范梆子是一同来到郊外这个村子的,他想警察马上就会赶到,所以没多叫人,不巧的是快接近这幢二层小楼时,他让范梆子手下发现了,在外面跟人家打了起来。警察赶到时,他还跟几个小混混纠缠在一起,警察冲过去扇了他一个耳光,“咔嚓”一声,丘白华的手也被警察铐住了。

洪芳后来才明白,警察并不都像她老公黄石凯。尽管她一再向警察声明,滟秋和曾明亮是人质,是被范梆子绑架了的,但警察们根本听不进去。警察们那天从小二楼带走了滟秋、曾明亮还有丘白华,到第三天,只把丘白华放了出来,还是在洪芳交了一万元担保金的前提下。警察给出的理由是丘白华这边没死人,暂时可以保出去。而滟秋被指证为杀害范梆子的凶手,她和曾明亮同一天被秘密关进了宣北区第二看守所。

小二楼被严严实实封锁了,作为凶案发生的现场,警察有责任保护好。

洪芳一开始还能从警察嘴里得到一点消息,但是很快,警察就闭口不谈了。洪芳再问,警察就铁青着脸,冷冰冰抛给她一句:“这案目前由重案组查办,我们无可奉告!”

洪芳傻眼了。

让洪芳更傻眼的,是她很快听到,这案有人插手了。想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染成白的!

洪芳来到第二看守所时,已是事发一个多月后,陪她一同来的是林安东。是林安东费了不少劲,才打听到滟秋和曾明亮关在这里。

这中间,发生在郊区那个名叫罗石村小二楼的血案,已被有关方面演变成完全相反的另个案子,有人隐瞒了范梆子的死,仿佛范梆子这个人从没在世界上出现过。警察只说是接到群众举报,两股黑势力在郊外血拼。等赶去时,黑势力大量的成员已逃走,只在现场抓到几个。

滟秋是其中一个。

而且,小屁孩和小马褂也是这么供认的。

洪芳要跟警察理论,林安东阻止她说:“你就省点事吧,这种事你能理论得清?他们是警察,我们算什么,黑势力的同伙,幕后老板!”见洪芳不服气,林安东又道:“眼下要紧的是把滟秋跟亮子保释出来,求你不要再跟警察较劲了,再较劲,我怕他们把你也抓了。”

“他敢!”

“我的三姐,天下事没什么敢不敢的。”林安东说起了实话。

“你——?”洪芳惊恐地瞪住林安东,这话太意外了。但是林安东显得很平静,他的平静让洪芳目瞪口呆。洪芳最后泄气了,她骂了句脏话。

洪芳还有什么说的,只能怪自己太天真。过一会儿,她又给自己鼓劲说:“我就不信,这天下没王法了,他们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林安东带着不屑的口气道:“啥叫黑白,啥叫视听,我再说一遍,人家是警察,你跟他争,能有好结果?”

洪芳嘴上不服,心里,却有些默认了。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差得远。难怪滟秋老训她,洗澡洗得少,还扬言要把她丢进嘉陵江,好好冲一下浪。

“多呛几口水,你就会明白,风有多高,浪有多急。别以为你当过领导又进过号子,你是把身体进去了,心没进去。”滟秋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看来,滟秋跟林安东,是冲浪冲出来的啊。

洪芳跟林安东找到姓罗的所长,好话说了一大堆,尽管有宣北区公安局长哈得定的面子,也尽管姓罗的所长之前跟黄石凯还有些交情,跟林安东也算认识,但姓罗的所长愣是做到了铁面无私。说上面有命令,这次抓来的几个嫌犯一律不准探视。林安东怕洪芳乱说话,借洪芳打电话的空,将姓罗的所长拉到一边,快快地往他兜里塞了一个信封,脸上堆满笑说:“罗所,不看佛面看僧面,看在哈局和死去的黄哥份上,你就多照顾一点吧,这丫头性子烈,真怕她在里面惹出什么事来?”

“性子烈?”罗所长摸了摸口袋,脸上换了另副表情:“她就是匹烈马,我这地方也能把她驯乖。”

“所长说得是,所长说得是,不过还是请所长照顾一下,不要让她再犯错误了。”

罗所长猛吸了一口林安东为他点上的烟,抬头望了望天,看守所上空的天真蓝,看守所上空的天咋就那么蓝呢?

“好吧,小林子啊,我可告诉你,人我可以替你照顾,不过让我犯错误的事我可不干。我不像你,丢了警服照样可以混日子,我不行,我要是不当这个所长,别人就把我踩脚底下喽。”

“谁敢?所长开玩笑呢,哪个敢跟所长过不去。人我托付给您了,您老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吭声,谁让咱以前还在一个锅里吃饭呢。”

“我有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啊!你回吧,人死不了,看守所是教育人的地方,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嘴上说没事,第二天电话就打来了,说他有个亲戚住院,交不起住院费,医院骂着让病人出院呢。林安东自然明白,拿了五万块钱,往医院赶。到了医院,果然有个乡下妇女等在说好的地方,林安东问了声,是罗所长家亲戚吧?乡下妇女嗯了一声,就哭哭啼啼跟林安东讲起自己的难处来。林安东知道这都是演戏,这乡下妇女不是罗所长家的保姆,就是罗所长从哪个地摊上花钱雇来的。他快速掏出五万块钱,塞到妇女手里,说了声保重,转身离开了。还没离开医院大门五十米,手机就来了短信,一看正是罗所长发来的,告诉他滟秋很好,已经换了监舍,让林安东改天送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水果什么的。

罗所长并没欺骗林安东,不管哪个道,只要是道,理都是通的。也就是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句话,放哪条道上也管用。

滟秋刚进来时,关在一个五平方米的小号里。第二看守所共有这样的小号五间,按看守所的说法,是用来关那些罪大恶极的嫌犯的。但看守所又从五间里分出两间,专门关那些不想在“大仓”里过集体生活的“未决”犯。“仓”是嫌犯们对监舍的另一种叫法,嫌犯们不把监舍称监舍,而称仓。嫌疑人出监、入监称作“出仓”“入仓”。

滟秋进来那天,正好有一个嫌犯出去了,她的问题已被查清,据说是冤枉,狱警一看她浑身是血,面目狰狞,就认定她是个凶恶的女人,为防万一,罗所长让狱警把她关进了三号“小仓”。

进“仓”前滟秋经过了看守所例行公事般的“洗礼”,检查完身体,冲了澡,洗涮掉身上那些血污,她被抽掉皮带,没收掉一切可能自杀的物件,光着脚,提着裤子进了“仓”。

一开始滟秋还认为她受到了“礼遇”,把“小仓”当成了宾馆的单间,很快滟秋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小仓”是十分寂寞的,能把人寂寞疯。一个人关在比笼子大不了多少的“小仓”里,没人陪你说话,没人跟你吵架,黑乎乎地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周,滟秋差点崩溃。

一周后滟秋被提出去审讯了一次,负责审她的是两名女警。滟秋以前是憎恨这些警察的,看见警察她就来气,看见女警察更来气,凭什么她们能当警察,她却只能当夜总会小姐?这天她看到两位女警,居然高兴得不得了,差点就喊人家大妹子。后来她才知道,是在“小仓”里憋了一周,憋得快要死了,这时看见一只苍蝇她也会兴奋。

两位女警并没审她什么,只是简单问了下她的姓名、籍贯,家住何方,还有以前做过什么等等就完了,跟范梆子打架的事,一句也没问,好像那事压根儿就没发生过。滟秋很纳闷,她还想仔细地跟两位女警说说呢,告诉女警她是被绑架的,范梆子这畜生太可恶,差点就让小马褂他们把她轮奸了,幸亏小亮子机灵,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但人家没问,滟秋很灰心,她不想离开审讯室,审讯室的光线多明亮啊,那把椅子坐着多舒服。她在“小仓”,坐的凳子都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只能坐地上。

两位女警显然对她没兴趣,简单问过话后,给了她一本小册子,是《监所规则》,让她回去好好学。滟秋刚要问问,她的事怎么处理,外面进来两个警察,也是女的,提起她,又把她关鸟一样关进了“小仓”里。

滟秋在“小仓”里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这些日子她是靠想象度过的,她想自己的小时候,想奶奶,想父母,想跟华哥的那段日子,总之,什么能不让她睡着,她就想什么。滟秋害怕睡,她怕一睡着自己就再也醒不过来,这种恐惧真是很强烈。

就在滟秋快要被“小仓”关得窒息的时候,好消息来了,罗所长命令,滟秋可以进“大仓”了。

滟秋进的“大仓”有二十几平方米,关了二十七个女人,加上她,共是二十八个。滟秋跟着狱警进去时,女人们正在做灯花,这是看守所规定的劳动任务,有几个威风凛凛的女警察站在离门不远处,不时地伸过目光,监督里面的一切。时不时地,会响起一两声警告声,那是狱警在警告干活磨洋工的人。

一个脸上没有肉胸脯平得看不出是女人的嫌犯抬起目光,冷冷地瞅着滟秋,那目光能把滟秋吃掉。从那歹毒的目光里,滟秋判断出这个平胸女人就是所谓的牢头。

果然,刚一收工,平胸女人的威吓声就到了:“干什么进来的?”

“杀人。”滟秋平静地说。

“杀人,你他妈是杀鸡的吧?”平胸女人以为滟秋在吹牛,稍稍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进了这种地方,你最好说自己杀了人,这样号子里的人才会怕你,如果你说是贪污,或者小偷小摸,人家不把你打死也会把你笑死。滟秋曾经听说,有个男人进了号子,牢头问他是犯什么科进来的,那男人老老实实回答,强奸。结果,牢头一个蹦子跳起来,二话不说就抓住了他命根子,男人痛得嗷嗷叫,号子里却爆发出一片狂笑。“就这么点玩意儿,还能干女人?”牢头说着,使劲一捏,差点就把男人的蛋捏碎。

“问你话哩,哑巴了?”见她不说话,平胸女人又恶毒地问了一声。

“杀人。”滟秋仍旧平静地说。

可能是她的平静镇住了平胸女人,也可能是她眼里的光骇住了平胸女人。自从那天抄起啤酒瓶扎进范梆子脸那一瞬,滟秋眼里的光就不像了,是让人一触到就要发怵的那种光。

平胸女人脸上的表情变化了下,冲身边一个女人说:“过去搜搜,看她带什么礼物了。”

这也是黑话,滟秋后来才明白,号子里所谓的搜身,就是要向你进攻了。当时她以为真就是搜身,站着没动,等过来的两个女人企图卡住她的脖子时,她才意识到,要给她们一点颜色。于是滟秋抬起腿,冲捏她胸的胖女人就是一下,拿膝盖顶别人向来是滟秋的强项,想不到夜总会里学的这套专门对付男人的办法,在这儿派上了用场。胖女人没防范,让滟秋顶得当即就弯下了腰。滟秋又说:“我没带礼物,想要礼物等我死了后。”

“哟嘿,你丫的还有种啊。”平胸女人见自己的同党吃了亏,起身朝滟秋走来。滟秋知道,决定她在看守所命运的时刻到了,如果不制服这个假男人,可能洗内裤倒尿的活儿就要归她了。滟秋稍稍往后挪了挪,尽量让自己活动的空间大一点。平胸女人还木剑跟前,滟秋便飞起一脚,五个脚趾照准平胸女人眼睛踢过去。达一脚要说也猛,可惜平胸女人轻易就躲开了。平胸女人哈哈笑了声:“还会两下啊,妈的,爷们今天教训教训你!”

平胸女人居然自称爷们,滟秋刚把脚收回来,平胸女人的攻击就到了。这爷们能做牢头,的确有她的过人之处,她是奔滟秋下三路来的,滟秋刚要防范,平胸女人突然改变方向,一把就卡住了滟秋脖子。假男人手上的功夫真是了得,她一用劲,滟秋就吸不上气了,只能任她摆布。滟秋也算是有种,既然没给对方下马威,再挣扎就显得徒劳,索性让她们折腾吧。

她被五个女人架起来,在地上重重撞了几十下,撞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接着,她被拉到屋子中央的天井下,开始“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