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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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那个刚刚过去的冬季,给滟秋心灵上留下很多阴冷和潮湿,是的,又冷又寒啊,那份寒彻,是天气之寒不能比的。天气寒能算什么,它还能寒得过北方,滟秋照样敢像秋天那样把美丽的小腿露出来,大腿她现在已经不露了,再次回到三和,回到洪芳身边后,滟秋就开始学会庄重。洪芳答应她,在适当的时候,让她担任三和公司总经理。既然要担任总经理,她怎么还能把自己打扮得不伦不类呢?

那份寒彻主要还是周火雷带来的,过去的那个冬天,周火雷的事业遭到了颠覆性的破坏,按周火雷的说法,差点趴下翻不起身来。

“小秋啊,我真是没想到,他们会……”周火雷说不下去了,嗓子里像是拉满了雾。滟秋掏出纸巾,轻轻为他抹去眼角那片湿。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雷哥哥,他的两鬓似乎在一夜间变得全白了,乱丛丛的白发像废墟上长出的一片毛儿刺,扎得人眼痛。眼角的皱纹就跟拿犁重新犁过一样,深得令人触目惊心。滟秋伸出手,情不自禁就抚了过去,她真有股冲动,要把雷哥哥额上还有眼角那些深深的沟壑抚平。可是她能抚得平么,抚不平啊。

“小秋啊,这帮人,狠,他们要是吞起你来,不留骨头的。”

“哥哥,我懂。”滟秋嗓子里打着哆儿道。

“不,小秋,你不懂,哥哥也不希望你懂,不值得,真不值得。”

滟秋点点头,她知道,雷哥哥说这番话,是怕她对姓皮的他们生出仇恨,生不得的,仇恨这东西,一生出来,就会迅速发芽,还要茁壮成长,等它长到一定程度,对你就是灾难了。

灾难啊。

周火雷并没让皮天磊打得趴下,还算保住了自己的根本。他把雷海花园二区让给了皮天磊,一半送一半卖,本来一区也要这样做的,皮天磊不想只拿到一半,他自己也有些绝望,感觉在东州实在是做不下去了,再做,怕是要把身家性命都搭上。后来他又变了主意,不能这么窝囊啊,辛辛苦苦这么些年,图的啥,为的又是啥,怎么说拱手相送就拱手相送了呢,那样岂不是辜负了自己这一生?于是,他找了东州一位说话还算数的领导,跟皮天磊委婉地把内心的想法讲了出来,皮天磊这次还算给他面子,其实也不是给他面子,是给领导面子。皮天磊这人,就这点好,只要你把功课做到家,让该出面的人出面,他也就放你一马了。

“好啊,周老板,我皮某人也不是贪得无厌的主,一区你想留着,那就留着吧,多了,我也忙不过来。二区呢,既然你不要了,我就接手,不过话说好了,要是前期工程有质量问题,你周老板可得负责到底。”

“我负责,我一定负责。”周火雷强撑着笑脸道。

一区是留下了,但周火雷元气大伤,经历这场变故后,他的心情显然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虽说也低调,但明显有装的成分,是在演戏,现在却是假戏真做了。

雷哥哥的重创等于就是滟秋的重创,不,留在她心上的烙印,似乎比雷哥哥还要多。毕竟雷哥哥身经百战,对世事,对人间冷暖,看得远比她开。而她就不一样,她是满怀着信心啊。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随着春天的到来,滟秋那颗曾被寒冰冻住的心,渐渐复苏,眼里,也能看到阳光了。

这阳光跟过去的阳光不一样。

过去的那个冬天里,滟秋还认识了一个人,这人叫徐学,就是政法委书记华喜功的秘书徐秘,道上的人都这么叫,滟秋现在也把自己称作是道上的了,尽管洪芳再三强调,她们不是道上的,她们要做正经生意,但是滟秋还是顽固地认为,道就是生意,生意就是道,这两个词是顽固地交织在一起的,压根儿就没有背离了道上的生意,洪芳只不过在自欺欺人罢了。滟秋跟着华哥,还铲平过道上一些障碍,铲得最过瘾的,就是毒球。

那个外号叫毒球的家伙想卷土重来,他投靠顺三无门,居然阴差阳错地找了一个外号叫天麻的家伙给他做靠山,想对付华哥和洪芳。天麻二十一岁,从号子里出来还不到一个月,一时找不到收容他的地儿,跟码头上几个混混打成了一片,还像模像样扯起了一面小旗,叫“一字道”,意思就是想一路顺风,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有天华哥跟滟秋去一家学院收账,那家学院进了三和不少货,于干头投资新上的那条生产线,一半产品供给了他们。但账收得不大利索,负责后勤的牛处长总是吞吞吐吐,每次收账他总有理由,吃也吃了,洗也洗了,红包送了不只一次,可他那双眼睛还是贪。忽而在滟秋身上转悠,忽而又在财务部经理谢子玫身上瞎滴溜,更多的时候,这位牛处长则盯着滟秋。因为按男人的眼光看,滟秋是比谢子玫性感,重要的是她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谢子玫虽说也能称得上长相出众,但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清水萝卜,没经过男人洗礼,身上总缺少一股让男人激情四射的气味。这种气味比起你本身的长相来,对男人重要得多。

这天滟秋跟华哥商量了一计,决计让姓牛的彻底缴械。他们先是请牛处长吃饭,饭吃到中间,丘白华接到一个电话,跟姓牛的客气了一声,出去了,房间里就剩了姓牛的跟滟秋。滟秋这天打扮得分外艳,不只把小腿露了出来,大腿也露了一半,穿那种带网眼的黑丝袜,那东西对男人是致命的,尤其对牛处长这种在学院里待惯了的老色男人,杀伤力就更强。包房里温度极好,这样滟秋很自然地就把外罩脱了,里面穿一件开胸很低的V字型绒毛衫,低得胸衣的金丝花边都显出来了,隐隐约约,反而更让人难受。牛主任以为华哥是故意给他创造了机会,说话胆子渐渐变大,曲里拐弯就往那个方向引了。滟秋也一改往日的正经相,羞羞答答配合起了牛主任。牛主任一看有戏,英雄胆就出来了,借着跟滟秋碰杯的空,一下就捏住了滟秋手。滟秋故意抽了几下,没抽出来,就脸色娇红地垂下了双眸。

“不要嘛,这样多不好。”滟秋别过脸,留给牛主任一个含混不清的轮廓。她的声音几乎是从那个器官里发出的,让牛主任瞬间就血脉贲张,想控制也控制不住。牛主任猛地起身,想抱住滟秋,滟秋燕子一般闪了下身,又道:“不要嘛,这样多不好。”

“好,好,这样最好。”牛主任气喘吁吁,目光已扫到了沙发上,他发现那张沙发用来搞女人很宽畅,牛主任喜欢宽畅。

“不要嘛,要是华哥进来,让我怎么见人?”

一句话提醒了牛主任,是啊,要是华哥进来,他也不好见人。于是急中生智,说了一个地方。那地方牛主任老去,有时带着学院里一些守不住寂寞的女教师去,有时带着学院里一些守不住贞操的女学生去,就是没带滟秋去,今天他要带了。

滟秋半推半就:“不嘛,你还没答应人家呢。”

“答应什么?”牛主任两只手一边在滟秋身上乱搜索一边问。

“还用人家说啊,公司那些账……”

“明天就结,明天一定结。”牛主任的手已牢牢握住滟秋的胸了,天呀,又结实又大,握在手里的感觉真妙,妙得他快要嗷嗷叫了。都说教授叫起来跟叫兽一样凶猛,牛主任要是叫起来,一定超得过叫兽。

“我可相信你了呀,甭到时候又不认账。”滟秋说着将牛主任那只狼爪驱赶了出来,掖好怀,又开始犹豫了。

牛主任再次扑上来,哈着热气说:“秋妹子,只要你答应,以后的款,随时结。”

“这可是你说的哟。”滟秋开始提包了,牛主任心花怒放,他已经提前进入了角色。

等到了地方,牛主任迫不及待要来事,滟秋推开他道:“怎么也得洗干净啊,谁知道你身上有没有别人的味道。”

“洗,洗,我这就洗。”说着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干净,就跳进了浴盆。水声哗哗中,滟秋将地方告诉华哥,然后开始解衣。

十分钟后,牛主任湿漉漉跑出来,一看床上躺着个尤物,羞答答用毯子遮着自己,啊啊叫了几声,就跳上去。他刚爬上去,门一脚被踹开了,先是进来两个记者,一个提着照相机,一个扛着摄像机,滟秋拉过毯子,牢牢遮住自己,牛主任想遮,来不及了,镁光灯在闪,刺得他眼疼,照相机响出天崩天裂的声音。

“不要拍照,我抗议,我强烈抗议!”

一个嘴巴扇过去,牛主任的嘴就歪了,再也叫不出“抗议”两个字,等看清扇他的是丘白华时,才知道自己中了美人计。

当天晚上,牛主任便在所有的单据上签了自己的大名,除此之外,他还跟丘白华打下了一张百万元的欠条,算是滟秋的遮羞费。然后又给丘白华写了一封认罪书,写这封认罪书的时候,牛主任那个眼泪啊,淌得真让人心疼。

滟秋跟丘白华大获全胜,早知道对付姓牛的如此简单,他们就不费那些周折了。两个记者一个是曾经被毒球的车撞破膝盖的小年轻五棍,一个是林安东。怕是洪芳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让林安东监督丘白华,少惹事,最好不惹事。其实丘白华惹的事,一多半是林安东挑起的。林安东曾是警察,警察是多么的血气方刚啊,这种男人你想让他失掉血性,比阉割了他还难受。再者,当过警察的林安东比任何人都清楚,要想在东州这种地方杀出一条血路,不动武或少动武根本不行。江山是拳头打下的,这句话到什么时候都是真理。林安东还相信一个真理,出来混,不见血是不行的。

那天他们是太兴奋了,四个人坐在车上,谈论着牛主任在镜头下的委琐样,还有丘白华拿刀逼他写认罪书时的狼狈样,笑得肠子都要出来了。正笑得起劲,五棍一个猛刹,将滟秋颠起来,重重颠在了林安东怀里。丘白华的头也撞在了玻璃上:“怎么开车的,想让老子死呀。”丘白华搓着额头,恨恨地骂五棍。五棍结巴着说:“老大,你看前面……”

丘白华定睛一看,霓虹映出的街道上,一辆乳白色的面包车横堵在前面,车前车后各站着两个人,手捂在怀里,不怀好意地望着他们戛然而停的车子。不用多猜,丘白华就明白遇见什么人了,这是江湖最原始也最最常见的一种复仇方式,公开拿车堵你,在你一下车时乱棍便会飞来,打得你绝无还手之力。丘白华心中纳闷,姓牛的没听过在道上有人啊,就算有人,这么快的反扑,也有点离奇。等他看清那颗肉乎乎的脑袋时,心里哗地就明白了,找人堵道的不是牛主任,是毒球。

“老大,怎么办?”五棍有点紧张,毕竟他还小,出来混的时间也不是太长,自己这方占优势时,他牛得很,敢把铁棍往对方肚子里扎,边扎还要边学日本鬼子,骂一句“八格”,一旦对方占优,他就恨不得插上翅膀先飞掉。江湖上将这种人叫“软壳”,不过在丘白华和林安东的训导下,五棍现在好了许多,至少不想着溜号了。

“还能咋办,打呗。”丘白华说了一声,伸手摸家伙。这辆车里总是藏着一些家伙,某种程度上,家伙就是江湖兄弟的命。

这天的滟秋也不知怎么回事,听到丘白华那一声,一点恐惧感也没有,相反,内心里涌出一股豪情。可能是她折腾牛处长那份劲儿还没过掉吧,也或许不是,反正丘白华的话音刚落,她手里便多了一把砍刀。明晃晃的刀映出了她嫩白的脸,滟秋甚至看到了一片红润。

车门嗖地打开,丘白华和五棍同一时间从两个方向跳出了车门,还未落地,藏在车两边的棍棒便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丘白华连挨几下,但他挺住了,抄起手里那根特制的钢棍,照准一颗头就敲下去,只听得哎呀一声,有人倒地了。滟秋跟林安东坐在后排,他们还没来得及下车,对方已急不可待替他们打开了车门,一只手伸进来,猛地撕住了滟秋的胸:“滚下来吧,臭娘们。”滟秋奶子发出一股生痛,一个跟斗就栽了下去,她感觉有东西狠敲在脊背上,脊背好像要断。也不知哪来的一股狠劲,逼她从地上爬起,对方第二棍朝她袭来时,滟秋抡起手里的砍刀,照着对方一张脸就砍过去。这是狠招,一般情况下,江湖兄弟玩砍刀,多是瞅准对方胳膊,直接砍向脸的不多,那么砍容易出事,惹出人命毕竟不是好摆的,江湖上还是怕人命。没人命再大的事也是小事,一旦有了人命,那就成另一个概念了,给公安拱手提供一个发财的机会不说,弄不好还得吃几年号子饭。江湖上能喊得响自己大号的多是从号子里出来的,他们不想吃二遍苦受二遍罪,外面到底比里面痛快嘛。可是滟秋连着几刀,都是砍向对方的脸。一片混战中,滟秋也接连挨了好几下,但她真是没有痛的感觉,她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双手舞刀,杀人敌群。后来滟秋就在混乱中砍出致命而又经典的一刀,不,不是砍出的,是学日本军事官那样,举起砍刀,直直劈下去的。

如果不是那家伙躲得快,他的头很可能会被滟秋劈成两瓣西瓜,那样,滟秋的命运可能会走向另一个方向。那家伙是避开了,但他的肩膀却成了头的替代品。

滟秋看见了血,血从一个十几岁孩子的肩上喷出来,直直喷向她的脸,她感到热,腥热。这股热刺激了她,她再次抬起刀,照准另一颗头劈下去。但是这时候,她的后脑勺重重挨了一下,她没站稳,也没法站稳,一个后仰倒了下去。

这天如果不是有人认出丘白华,滟秋他们就会全军覆没,尽管四个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不该用的过暴手段也用上了,可仍然不是对方敌手。对方人太多了,二十七八个,天麻把他所有的弟兄都带来了。天麻后来说,他这样做,是想当撅棍。撅棍就是那些把已经成名的江湖人物打得落花流水然后一举成名的角儿。但是天麻成不了撅棍,天麻的撅棍梦快要成真的时候,他认出了丘白华。天麻大叫一声:“停!”紧跟着用手臂挡住了砍向丘白华的一刀,那一刀也很致命,如果不是天麻挡,丘白华或许就再也不能在江湖这条道上找饭吃了,得让洪芳提前给他养老。

“华哥,是你老人家啊。”天麻顾不上发麻的胳膊,大叫着扑向丘白华,他的手下看呆了,毒球也看呆了,谁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等大家搞清楚时,毒球的灾难就到了。

天麻跟丘白华是狱友,而且是一个号子里的。什么是狱友,滟秋后来听过天麻跟丘白华各自不同的解释。天麻说,狱友就是一起在下水道里混过日子的,尝受过人世间最难受也最难得的滋味。丘白华说,狱友就是用拳头打下的朋友,虽未同生共死,但却同死共生过。丘白华跟天麻是同一天关进去的,他们进去时,牢头是一个叫黑豹子的,那家伙长得非常结实,一身剽悍肉,仗着自己杀了人,犯了死罪,进去没几天,就做了牢头。先是天麻不服,跟黑豹子较量,结果几次械斗,都被黑豹子打得趴在了地上,但他就是不叫爷。号子里一叫了爷,就证明你已经服软了,那端屎端尿捶腿敲背伺候爷爷的活,就名正言顺归你了。丘白华见天麻有种,是条硬汉子,在天麻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站了出来。比块头丘白华当然比不过黑豹子,但天麻跟黑豹子打的这几场中,丘白华瞅出黑豹子一个破绽,这家伙右腿不大灵便,定是在以前作恶时受过伤,还有就是他凭的是蛮力,尤其两条胳膊上的劲,大得吓人,如果你跟他斗,千万不能占他上半身的便宜,但完全可以在下半身讨回公道。丘白华脑子一转,笑眯眯地盯住了黑豹子。

黑豹子怒瞪住双眼,他没想到,新来的这两个刺头,敢挑战他的权威。

“怎么,不服啊?”他主动问丘白华,丘白华一边笑吟吟说:“服,服,大你了不起,我服你还不行啊。”啊字还没落地,右腿已扫了过去,黑豹没防范,号子里是没人敢偷袭他的,除非你不想活。所以长久以来,他就放松了警惕。没想丘白华偷袭了他。黑豹子一个趔趄,差点倒地,但还是凭借着自己的重量站稳了。谁知丘白华前一腿是虚,真的在后面,就黑豹子自以为身体已站得很稳的时候,丘白华第二脚扫了出去,这一脚连扫带踹,袭击的正是黑豹子受了伤的右腿。黑豹子右腿上果然有一块钢板,丘白华一脚扫向黑豹子装有钢板的地方,另一脚已凌空抬起,一个蹬踏运作,踢向黑豹子面门。这是丘白华的绝活,小时候他跟着少林师父习过拳脚,不用腾空,一脚就能踹掉你的鼻子。黑豹子哎呀一声,等要反击时,丘白华的左脚又以不可阻挡之势,照准他的裆部猛踢过去。这下黑豹子惨了,连受三脚,加上刚刚跟天麻战斗过,体力有些不支。但这一仗黑豹子也没轻易输给丘白华,最终他还是跟丘白华打了个平手,丘白华被他举起来,重重摔到了地上。

接下来,丘白华跟天麻联手,两人的一招一式都是在黑夜里反复商量过的,所以打起来,就连贯得很,也流畅,根本没有空子可钻,黑豹子打他们一个算是不在话下,打一双,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况且丘白华跟天麻是只能赢不能输,输了,号子就真成他们的监狱,再也休想翻身。

一个小时后,黑豹子被丘白华和天麻打得趴在了地上,两颗门牙愣是让丘白华敲了下来。丘白华也算狠毒,一边敲一边还问:“服不服啊,黑大爷?”

黑豹子满嘴吐血,他的风光终于成为号子里一道风景,永远地失去了,他趴在地上,开始唤丘白华爷。

就这样,丘白华做了牢头,天麻当之无愧成了二爷。

现在二爷带着人打了大爷,这账该怎么算?当然有办法算,那就是把它全算在毒球身上。

毒球那天就剩一口气了,如果不是林安东在边上提醒,怕是,那一口气最后也会让滟秋要掉。

天麻没成为撅棍,滟秋却是一战成名,在弟兄们眼里,那晚她真是威风透了,真正的娘们啊,当然,她倒地的姿势,也很壮烈。

洪芳对此事却忧心忡忡。事情过去很多天,大约在春节快要到了的时候,洪芳跟滟秋有次谈话,那次洪芳说了一句让滟秋深思的话。洪芳面对越来越不可一世的滟秋,带着嘲弄的口吻道:“很想做老大是不,滟秋我告诉你,老大不是你做的。”

滟秋刚要辩白,洪芳又道:“就算你想做老大,也得用脑子做,你见过哪个老大整天像混混一样提着砍刀乱玩命?!”

2

滟秋跟徐学的认识,算来也是一场戏剧。谭敏敏要离开东州了,她在东州的使命光荣结束,那个广告片最终还真是拍成了,谭敏敏靠着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在片中争得了一个好一点的角色,据说能在广告片中出现三个镜头,总共加起来要超过二秒钟,这已是很不错的成绩了,比她原来的期望好一些。因此谭敏敏决定再在东州政界主要人物面前露把脸,这次请谭敏敏吃饭的不是钱谦,而是秘书徐学。据后来得到的消息,钱副市长是很想请谭敏敏吃饭的,但钱副市长也很慎重,毕竟他是市长嘛,做事谨慎一点也在情理之中,再怎么也不能让一个女人把他忽悠了,那样传出去,可真就成了东州政界一大笑谈。于是他派人暗中调查了一番,不幸得很,钱副市长真就调查出一个让他恼羞成怒的结果,谭敏敏根本不是什么歌星,更不可能成为两栖明星,什么星也算不上,她是漂在北京那条河里的一条没名的鱼,充其量只能满足一下人们对歌星明星的好奇,而根本不能把她当作一件衣服穿出去。这令钱副市长大大地失望,差一点就上了黑妹的贼船。钱副市长虽然失望,但没失态,出于某种动机或是礼貌,他还是派秘书史小哲代表他请谭敏敏和她的特别助理吃了一顿饭,但他跟史小哲交代得很清楚,只能吃饭,不能吃别的,连胃口也不能产生,如果硬要产生胃口,就应该想办法让姓华的产生。史小哲何等聪明,吃过饭第二天,就将消息透露给了徐学。秘书之间,经常是有一些小道消息传播的,史小哲在徐学面前着实把谭敏敏吹嘘了一番,还叹着气道:“可惜啊,这样一位大明星,哥们只有远远看着的份,近处欣赏一下都不能。”

“想看就近处看,搂怀里看又能奈何?”徐学蛮不当回事地说。

“难啊,”史小哲又叹了一声,接着道,“你没看见我家老板那眼神,吃人呢。”

一句话,说得徐学心里有谱了,他猜想,定是姓钱的看上了谭敏敏,想穿这件衣服。于是徐学加紧运作,在谭敏敏快要离开东州的时候,跟谭敏敏接上了头,徐学设宴,要请谭敏敏吃饭,这下把谭敏敏喜的,她正在为没钓到钱副市长这条大鱼暗暗流眼泪呢。

也不知出于什么动机,谭敏敏都跟徐学坐在了一起,忽然又想起叫滟秋。可能谭敏敏觉得,什么时候,红花都得有绿叶配吧。滟秋一听是跟江湖上有名的徐大秘书吃饭,当仁不让就去了。从这点上可以看出,滟秋的心理确实较之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知道从哪个方向进攻了,或者,知道该寻求靠山了。

那天的徐学一见滟秋,立刻两眼放光,他都不敢相信,会在那种场合见到滟秋。要知道,滟秋可是折磨了他几个月的人啊。人跟人的缘分真是说不清,按说徐学是不该对滟秋这样的女人产生什么梦想的,他手中的女人,随便拿起来哪个,都要比滟秋强,至少没有当过三陪小姐的。但世间的事,往往怪得离谱,徐学对滟秋,就是忘不掉丢不下,他霸道地认为,像滟秋这样的女人,就该是他徐学的。

本来跟谭敏敏聊天的气氛很融洽,称得上热火,滟秋一去,徐学立马转移方向,放肆地向滟秋献起殷勤来。滟秋一开始顾忌着谭敏敏的面子,装出不敢接受的样,受宠若惊地连续打翻了几次杯子。后来一想,何必呢,自己跑来难道是给谭敏敏当陪衬,或者做电灯泡?不,绝不是,她是为自己来的!

那天的气氛最终让滟秋搞坏了,当然不怪滟秋,怪也只能怪徐学,献殷勤献得实在过分了,让谭敏敏生了醋意,结果引发不快。谭敏敏本想还给徐学摆谱,哪知徐学桌子一拍,骂:“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让你立刻从东州滚蛋!”谭敏敏的特别助理哪能受得这份辱,想动粗,徐学哈哈大笑,用手指头勾引着他:“以为长得粗是不是,来啊,信不信我一根指头就能把你捻成灰?”

最终徐学也没捻,把人捻成灰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再说对徐学来说,又何必惹那些麻烦呢。他请谭敏敏,目的本来就不在她身上,一道自己不打算吃的菜,让服务生撤下去便是,动肝火伤得却是他自己的身子。

谭敏敏跟助手绝望地离开后,徐学想跟滟秋进一步加强感情,说要给滟秋压惊,重新换个地方再开始。滟秋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软丢丢说:“今天不了,我的心怦怦跳,我都快要急死了。敏敏不开心,以后怎么办啊?”说着就抽咽起来。

徐学拍了拍胸脯:“放心,以后谁敢难为你,有你徐哥做主。”

滟秋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紧紧抓住徐学的手,好像一松开,徐学就可能弃她而去。半天,她缓过一口气似的说:“有首长这话,滟秋心里就不那么慌了,谢谢首长,真的太谢谢了。”

徐学很兴奋地在滟秋肩上拍了拍,男人气概十足地说:“不用谢,以后甭叫我首长,那是他们糟蹋我,叫我徐哥就行了。”

“徐哥……”

滟秋跟徐学的故事就这样开始,这个故事加速着滟秋的野心,也膨胀着她的欲望。是的,滟秋现在拥有的不只是野心,更多的则是欲望。她甚至已把关燕玲还有黑妹她们当作楷模,当作偶像一样地供拜在脑子里,仔细地研究着她们的发家史,还有她们跟高层的密切关系。滟秋现在抓不到别人,徐学主动送上门,滟秋怎么能缩住手脚不前进呢?

一想到徐学在江湖弟兄中跺脚山响咳嗽地震的气势,她身上就热流滚滚,激动得睡不着觉了。

滟秋跟徐学后来又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单独见的,那是个周未,徐学打来电话,说周末无事,想请滟秋坐坐。滟秋先是推辞一番,话语间还委婉地流露出女孩子单独赴约的担忧,说这种话滟秋自己都脸红,想想在夜总会的日子,她们是既恨客人又爱客人,跟客人在一起,她们烦,恨不得客人前脚进门后脚就埋单走人,陪也不要陪。可要是一夜坐不上台,心里又惶惶的,既担心钱挣不到,更担心老板的脸色。遇到好一点的客人,恨不得天天来为自己捧场。男人跟女人之间那些事儿,按说滟秋她们早就看透了,也看淡了,现在却要羞答答地装出一副担惊样。装什么淑女啊,滟秋听到自己的声音。可我就是淑女!她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徐学在电话里再三保证,就是坐坐,一起吃顿饭,决无他意。滟秋又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会,这才道:“那行吧,我把手头事儿交代一下,自己打车过去。”滟秋这样说,分明是想告诉徐学,她不是拿这张脸混饭吃的,她也是有正经事做的人,别把她想轻了。徐学的确没有想轻,跟滟秋通完电话没多久,徐学就开着车过来了,他们去了火凤凰,吃西餐。徐学那天文质彬彬,典型的君子模样。他的君子模样差点就感动了滟秋,可是后来,他还是提出要去开房,说这么好的夜晚,不开房浪费了。滟秋一扫脸上的羞意,正经道:“使不得啊,你是大人物,哪能这么随便呢,再怎么说,我们认识也不到半月啊。”徐学心里骂,半月,老子认识半小时开房的都有!嘴上却装作检讨地说:“是啊,是太短了,那就以后吧。”

“我们能有以后?”滟秋怪怪地盯住徐学,她的神情让徐学琢磨不透,到底这女人是想上钩还是想溜?

第二次,是滟秋去求徐学,师范大学的账不好收,滟秋跑了几次,对方都找理由推脱,滟秋想试试徐学,看他到底对自己怎么样,是不是像嘴上说的那样,真会为她两肋插刀。她径直找到了徐学办公室,天啊,滟秋居然大踏步地就迈入徐学的办公室。看到她的一瞬,徐学吃惊的样子简直比看到天外来人还夸张。不过夸张了几秒钟,徐学就坦然了,滟秋并不像上次单独赴宴时打扮得那么妖,这次她走清纯路线,举止打扮特像一个尚未涉世的学生妹,脸上还挂着两团嫩嫩的粉笑,徐学做了个深呼吸:“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我来市委办事,想起了你,就想来看看。”滟秋说。

“办事,你有什么事可办?”徐学将信将疑地盯住她,目光里带着审视。

“我怎么就没事办,我好歹也是这个市的一分子啊,公司遇到了点麻烦,我来找找人,看能不能帮公司解决。”滟秋说得跟真的一模一样,看来撒谎对她来说,已是一门熟而又熟的手艺。谁说不是呢,这个世界上,要论撒谎,谁还能撒得过滟秋她们这些做过小姐的呢,若说有,怕也只有徐学这样吃官饭的了。

徐学让滟秋坐,沏了茶,问到底什么事。滟秋老老实实说了,徐学想了一会,抓起电话,径直就打给了该学院的副院长。滟秋坐在那里,看徐学在电话里发火的神气劲,看得眼都直了。

原来这就叫官啊!

“做这生意的是我一位朋友,具体怎么做,你们看着办吧。”徐学最后说了一句,啪就把电话压了。然后冲滟秋道,“这么件小事,还用你亲自跑?”

“我……我……”滟秋面红耳赤,不知所云。

“以后有啥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别的忙帮不了,学校里的事还行。”徐学变得客气起来。话未落地,电话又响了,是那位副院长打来的,连着认了一堆错,并说让滟秋马上去拿钱。

权力的神奇第一次真实地呈现在滟秋眼前,如果说以前她都是道听途说,这次,她是真正领教了。

滟秋按惯例,拿出五分之一,去孝敬徐学,没想徐学一句话就给挡了回来:“你把我当成了谁,难道我帮你忙,是为图这几个小钱?”

滟秋想,他的确不是图几个小钱,那么他图什么呢?

滟秋跟徐学的故事并没往纵横里演绎,当然,如果滟秋想进一步,或许早就深入了,但滟秋有自己的想法,暂时她还不想深入,毕竟徐学只是一个秘书,虽然不可一世,但也只能算是一条小鱼。滟秋想,如果能深入到钱副市长那个层次,怕是未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滟秋会使点小手段,像老鼠勾引猫一样,暂时先把徐学勾住,这对她来说,再是容易不过了。

滟秋这天起得晚了,按常规,这个时候她应该坐在办公室里,听来自方方面面的报告,然后决定今天一天的工作怎么安排。但这一天,她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想起。

滟秋现在住在金色海湾,房子新买不久,二室一厅,虽不大,但也足够装得下她了。公司生意越来越好,滟秋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住到更高的小区里去。

昨天晚上,滟秋他们请工商局一位领导吃饭,那位领导又叫来若干弟到热闹处,有人提议去唱歌,于是一窝蜂地又赶到红海洋,练了一。滟秋一曲惊四座,就连红海洋的老板也被她的歌声吸引,非要嚷签约,请她到红海洋做歌手。

“歌手”两个字刺激了滟秋,回到家后,滟秋怎么也睡不着,就尝试着跟棉球打电话。一开始棉球没接,滟秋以为他把她忘了。过去的那个冬天里,滟秋时不时地会想起棉球,想起他那双抑郁而又暗含着某种锐光的眼睛。那双眼睛对她来说,似乎有某种意义。滟秋虽不能明确地说出那是什么,但,那双眼睛照在她心里的感觉,明显跟别的眼睛不一样。

滟秋正在郁闷,棉球又把电话打了过来,滟秋一骨碌从床上翻起,喊了一声棉球。

棉球说他刚刚陪完客人,正往家里走。滟秋顺口就问:“你家在哪啊?”棉球说了一个地址,滟秋嗯了一声,她对那地方一无所知。

棉球问她这么晚打电话啥事,滟秋不害臊地就说了一声:“想你了呗,还能啥事。”棉球笑笑,棉球的笑跟春天的气味很有些相同,滟秋感觉到床边吹过一股微风,她渴望风能留下来,陪她度过这漫漫长夜。于是她就进一步地说:“你能来接我么,我肚子饿了,想吃宵夜。”

棉球犹豫了一会道:“这都几点了啊,天马上亮了,还吃什么宵夜。”

“人家就是肚子饿么,睡不着。”滟秋固执道。说来也奇怪,滟秋敢在棉球面前玩固执,这是在别的男人面前玩不出的。

棉球又说:“我车里不是一个人啊,不大方便。”

棉球不说这句倒也罢了,说不定滟秋固执上那么一两下,也就放弃了,她看了看表,快凌晨三点了,的确有点晚,不是吃宵夜的时候,但棉球说车里有人,滟秋的某根神经就动了,再也不能遏制住内心一系列想法。“我不管,我就要你现在来接我,马上!”

说完这句,不等棉球再推辞,滟秋就合了电话。裹在睡衣里的身子随即就有节奏地起伏起来,那是女人生气的表现。滟秋并不想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生棉球的气,很多事是搞不清楚的,她就是喜欢生棉球的气嘛,碍着谁了?

等把自己气得差不多了,滟秋下床,开始找衣服。滟秋一连找了五六件,都觉不合适,穿哪件也觉别扭,尤其往镜子前一站,不是觉得包裹得严了就是觉得露的尺寸有点大,恰到好处的衣服在哪儿呢?她翻遍了柜子,也没找出一件让自己满意的来。滟秋就那么赤条条地坐在镜子前,跟自己发起脾气来。发着发着,她忽然记起火石财以前送过她一件衣服,当时觉得有点保守,没穿,一直压在小皮箱里。滟秋扑过去,打开了小皮箱,很快将那件衣服套身上,感觉还不错。就在她兴致勃勃决定要穿这一件时,一个新的矛盾产生了,她怎么能穿火石财送的衣服去见棉球呢?

这种问题从没有过,滟秋遇到了新难题。

女人要是遇到类似的问题,就证明有了麻烦,至少可以表明她心里有男人了。

我心里真的有了人?滟秋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她跳到镜子前,使劲地端详着自己的脸,然后问:“冷滟秋,你告诉我,是不是偷偷喜欢上那个棉球了?”镜子没有回答,滟秋连问几遍,问得脸都红成一片了,镜子里的那个人还是不回答。

“冷滟秋你说话呀,装什么哑巴?!”

后来滟秋泄气地离开镜子,就像祥林嫂那样反反复复唠叨:“怎么会这样呢,不该是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呢,真搞不懂这个坏家伙怎么就钻了进来!”

那个叫棉球的坏家伙并没来接滟秋,就在滟秋等得焦灼不安的时候,他给滟秋发了一条短信:实在对不起啊,今天身边有人,不方便,改天吧,请谅。

请谅?让谁请谅?滟秋气得快要砸掉手机了,好你个棉球,摆谱了是不,牛×了是不,吊别人胃口了是不?滟秋一连说了几个是不,忽然就想到一个深层次的问题,谁在棉球身边,怎么就不方便呢?

女人,一定是女人!

棉球他有女人!

这个问题一下把滟秋打倒了,打得她倒在床上再也翻不起身来。直到天快亮时,她的心情才略微好转了点,因为有个声音在暗中给她鼓劲,冷滟秋,你什么也别怕,你不可能输给别人的,一定要有信心!

滟秋真的有信心,她现在凭的就是信心。

3

上午九点多钟,滟秋离开金色海湾,去公司上班。路上她收到棉球发来的一条短信,为昨天晚上的事道歉,顺便还问她早餐吃的啥。滟秋在回复栏里输入了一个“气”字,想发出去,结果真的一股气涌到了嗓门上,恨恨地删掉,什么也没回,鼓着劲儿去了公司。

谢子玫告诉滟秋,这个月的财务收入又翻了一番,几个点上的回款明显较上月增加不少。还有,孙百发那条生产线的利润也比上月增了百分之三十。

滟秋说好,照这么下去,三和的利润将相当可观,公司腾飞的日子指日可待。滟秋好不兴奋。

谢子玫走后不久,天麻进来了,对了,天麻早已加盟到三和,目前是三和收购部经理。天麻进三和后,名副其实成了华哥的助手,这段日子,天麻跟着丘白华,天天在下面跑,说是最近出现一些肉棍,想搅三和的局。滟秋一开始并不知道肉棍是什么,后来听天麻解释,说是江湖上将那些不怀好意,专门出来搅浑水的人称之为搅棍,滟秋她们从事的是肉类和食品生意,因此把这类人又称为肉棍。

搅棍有时候是信号,证明有人对你的生意不满了,或者起了垂涎之心,想跟你分享。更多的时候,它却是灾难,是有人想借搅棍之手,跟你争山头抢码头了。滟秋最近对这事也很留心,好不容易拼出来的天地,绝不能再让别人弄得乌烟瘴气,更不能让那些不良之人插进手来。

“秋姐,查清楚了,最大的肉棍姓范,道上人称范梆子,这家伙过去是肉联厂一个车间主任,搞别人女人,让人家抓在了床上。他不但不思过,还把人家打成了重伤,结果蹲了两年号子。出来后一直在东州混,前些年给赌场收账,去年跟朋哥那边搭上了关系,替朋哥手下的讨债公司卖命。最近不知犯了哪根神经,纠结了一帮人,在庆江和开源的蔬菜市场收取保护费,顺带着打起了这两县肉联厂和屠宰厂的主意,往师范大学和摩托车技校硬塞货的,就是这王八蛋。”

天麻哕里啰嗦,跟滟秋汇报了一大堆,滟秋听着心里一鼓一鼓。

“你是说,范梆子是张朋那边的人?”天麻说完后,滟秋问。滟秋觉得这事蹊跷,张朋不是对洪姐挺好的吗,怎么?

“这个错不了,我已查得清清楚楚,这兔崽子去年冬天还跟着张朋手下那个叫勇哥的去广西讨债呢。”

“去年是去年,去年你不也跟着别人干吗?”滟秋说,心里却在想,不会是三姐什么地方开罪了张朋吧。这段日子,洪芳脾气变得古怪,令人琢磨不透,昨天还无端地冲滟秋发火呢,说滟秋越来越变得像个男人婆了,整天脑子里装的就是血。

你才男人婆呢!滟秋对洪芳的尊重,似乎因了过去的那个冬天,变得有点褪色,至少不像刚来时那么虔诚了。在洪芳面前,她也远没了从前那份拘谨,说话做事更像是姐妹。这都是岁月让她变的,在滟秋看来,她要想有所作为,就得超越洪芳,至少要在心理上战胜这个障碍。如果总寄人篱下,她是没有出头之日的,更不可能有何建树。

滟秋太想有建树了,夜晚入睡时,她能听到胸腔里发出的嘭嘭声,那是野心膨胀的声音。她还能听到体内彻响的声音,忽而像浪,忽而像涛,忽而又像风吹丛林般,一吼儿一吼儿地叫。后面这种声音,就不像野心了,滟秋觉得是自己的壮志。

但是不管怎么,滟秋是不能取代洪芳的,也取代不了,这点她很清楚。但是洪芳无端地骂她,她却接受不了。滟秋委屈,却又不能当面顶撞洪芳,做人的原则她还是有。她决心以实际行动,做出点什么事来,让洪芳瞧瞧,她滟秋不是吃干饭的,她在三和,也是横刀策马,提着头干的。

天麻听出了滟秋的弦外之音,并不狡辩,天麻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死心塌地摆正自己的位置,比如他认出了丘白华,他就心诚意信做了丘白华的跟屁虫,一点不觉自己委屈。一开始他还对滟秋有那么一点儿不在乎,后来挨了丘白华的剋,告诉他滟秋也是老大,天麻呵呵一笑,当丘白华的面,喊了声滟秋姐,这以后,年龄比他小的滟秋就成了他的秋姐。滟秋从天麻身上,看到一种品质,江湖人的品质。

江湖靠的是什么,一是道,二是义,三是劲。有了这三点,江湖这艘船,真的可以称得上牢不可破了。

“要不我把范梆子约出来,秋姐亲自会会这王八蛋?”天麻说。

滟秋想了想,以前遇上这类事,都是天麻他们约了人出来,由她跟丘白华去谈,能谈妥则好,谈不妥,就让天麻按江湖的办法解决。但今天,滟秋多了个心眼,她说:“这事先放放,容我想一想,你们先盯住他就是。”

天麻说了一声是,走了。滟秋心里折腾了一会,抓起电话,打给棉球。

棉球说范梆子的情况他还不大清楚,但他知道有这么个人,去年是在周勇手下干,他让滟秋等消息。

听到棉球的声音,滟秋再一次感到亲切。说来也是怪,棉球带给她的感觉就是不同。尽管只有短短几句话,滟秋听了还是心里开花。

棉球告诉滟秋,范梆子于春节过后已离开了他们的公司。

“姓范的犯了戒规,他出卖公司利益,被周勇赶了出去。”棉球说。

“犯了戒规?”滟秋不大理解,她知道道上是有一些戒规的,违反戒规者要受到各式各样的惩罚,有些惩罚内容听上去毛骨悚然。但从没人告诉她这方面的详细内容。

棉球想了想说:“厦门有个老板欠了朋哥朋友的钱,几年时间都讨不回来。朋哥答应朋友,要把这笔钱一分不欠追回来。周勇跟姓范的去了两次,连厦门老板的人影都找不到,后来周勇才知道,是姓范的搞的鬼,他暗中跟厦门老板通风报信。他们一去,厦门老板就躲了起来。”

“还有这种事啊?”滟秋有点惊讶。

“起初我们都不相信,后来朋哥找那边道上的人,绑了那老板,那家伙才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朋哥会放过姓范的?”滟秋又问。

“当然不会,按家规,姓范的自己断了两根手指,发誓永远离开东州,再也不吃江湖这碗饭。朋哥念在他过去讨债有功的份上,才饶了他。”

“但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东州。”滟秋有点急。

“是啊,这也是我纳闷的地方。按说,姓范的是不可能再在道上出现的,他答应了朋哥,就该做到,背信弃义的人是要遭惩罚的,丢江里喂鱼也不过分。”

“那他……”

“你先别急,我怀疑是顺三搞的鬼。”

“你是说?”

“我让人打听过,姓范的早就跟顺三有来往,离开朋哥后,姓范的先躲在老家安庆,是顺三找的他。顺三想让姓范的挑起事端,然后嫁祸给朋哥。”

滟秋长长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这是江边一家小酒店,棉球所以把滟秋带到这种地方,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跟洪芳这边有来往。虽说朋哥对洪芳不错,但道上的情况很复杂,一天一个样,今天是兄弟,明天却要拼得你死我活,今天大家还在一起喝酒,明天却拉开了架势,要决斗。眼下洪芳事业做得不错,大有蒸蒸日上之气色,丘白华跟天麻他们又意气风发,已在江湖上闹出不少动静,朋哥对洪芳,就有了新的看法。作为江湖老大,朋哥不希望有别的力量成长起来,看着不舒服。况且直到今天,洪芳也没拜过朋哥,换了谁,心里都不大舒服。朋哥已暗中警告过棉球,让他做事收敛点,不要天天把腿伸出去。

听了棉球的话,滟秋心里有底了,既然范梆子跟棉球他们无关,那怎么收拾,就是她的事了。滟秋已暗下决心,绝不放过这个姓范的。敢跟顺三狼狈为奸,给她出难题,我冷滟秋倒要看看,你范梆子有多大能耐。

两人吃过饭,又简单扯了几句,滟秋本想拉棉球去唱歌,她好久没唱过歌了,嗓子有些发痒。再说,跟棉球这样的帅男人一起去歌厅,那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偏在这时候,棉球手机响了,棉球接通,跟他通话的是一女人,滟秋听得很清楚。她心里猛就翻上了一股醋意,棉球跟那女人在电话扯了大约三五分钟,说有急事,要回去。滟秋拉下脸说:“谁啊,你这么言听计从的。”

棉球尴尬地笑笑,道:“一个朋友,有点急事,让我处理一下。”

“那我不是朋友?”

“你的事不是已经说完了么。”棉球收拾东西要走,滟秋横在前面,不让他出去,棉球急了,要推开她,滟秋居然狠狠地抓了他一下。

“走,你只管走好了,我算什么,我不就一坐台的么,哪有人家高贵!”

一句话,惊得棉球愣了半天,但终还是走了。望着棉球离开的脚步,滟秋气得一把拿起杯子狠摔在地上,声音惊动了服务员,跑进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滟秋没好气地说:“我看不惯这杯子,砸了,怎么,要我赔是不是?”

她的蛮横样子吓坏了年轻的服务员,吐了下舌头走了。滟秋默站了一会儿,走到窗前,透过一层灰暗的雾,她看到棉球跟一女人钻进了一辆黑色的车子,那女人穿一件米黄色的衣服,修长的双腿很是刺痛她的眼。

车子离开她视野的一瞬,滟秋一把就将酒店的窗帘扯了下来。

范梆子再向三和公司示威时,滟秋就怒不可遏了。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滟秋一大早来到公司,公司在开春之后又装修了一番,滟秋的办公室跟洪芳的正对着,很大,坐在里面感觉她就跟政府一个什么长似的,特牛的那种。滟秋屁股还没搁稳,天麻气喘吁吁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光头孙百发和于干头。

“秋姐,范梆子这次是吃了豹子胆了,这挨千刀的不教训实在是不行了!”天麻扯着老高的声音说。

“姓范的又怎么了?”滟秋抬起头问。

“你让孙大哥说。”天麻恨恨地把话头扔给了一边站着的孙百发。

孙百发加盟三和后,真就如他当初承诺的,在三和建起了速冻食品生产线,按当初的设想,他在安庆县买了一块地,正在筹划着建冷库。

“秋老板,最近市面上突然涌来一批饺子,价格比我们的低得多,成本价都不到,好几家学校已经拒绝要我们的货了。”

“是这样啊。”滟秋撑着的身子重重倒在了椅子上。不用猜,这是顺三跟范梆子干的。搅了肉食市场还不算,还要把浑水搅到速冻食品上来。

“还有,”孙百发接着说,“安庆那块地有了麻烦,土地局的人说,冷库项目让上面卡了,不让建。规划局那边我也问过了,他们说那一片今年停建,什么项目也不批。”

“有这回事?”滟秋更惊了。

“这都是姓张的搞的鬼,目的就是想把我们拖死。”天麻插话道。

“不要乱说,这事跟朋哥没关系。”滟秋道。

“怎么没关系,姓范的就是他的人,阎王不出面,打发小鬼来串门,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天麻自负地又说了一句。

滟秋没跟天麻争,有些事未必要让他们全明白,她现在要对付的只是范梆子,而不是张朋和皮天磊,她不想把战火烧成燎原之势,她还没那个本事。

“既然这样,我们就会会这个范梆子。”滟秋想了会,道。

“你还会他呢,我派人去约他,你猜这狗日怎么说,他让我们老大去见他!”

“让三姐去见他?”

“是啊,这龟孙子口气大得能吞下天。”

“他就不怕三姐去了把他胆吓破?”

“嘿嘿,这龟孙子现在装牛装得特起劲,还真把自个当人物了。还有秋姐,最近我们的地盘连连被人灌水,便宜货低价货使劲往里挤,再这么下去,江山可不保啊。”天麻担心地说。

“都是范梆子干的?”滟秋问。

“不是,除范梆子外,原来码头上混的田鸡,还有曾在皮天磊手下混饭吃的二棒子,眼下都扯起了竿子,冲我们来了。”

滟秋一听,心暗下来,看来形势真的不容乐观啊,要是让这帮人肆意下去,三和撑起的这片天,很快就不见了。她想了会,问:“华哥呢,他怎么说?”

“秋姐你就甭提华哥了,前几天他还气壮山河的,说不把姓范的灭了,他就不姓丘,这两天……”天麻说了一半,不说了,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两天华哥怎么了?”滟秋来了兴趣,她有些日子没见到丘白华了,最近丘白华跟洪芳都跟她玩神秘,玩得她有些头晕。

“华哥这两天找不见人,听说老板不让他插手这件事,郁闷呢。”于干头插话说。

一听是洪芳不让丘白华插手这事,滟秋心里就有了想法,她思忖一会,道:“你们先回去,各干各的事,天麻你给我把姓范的盯好了,我没发话前,甭乱动,这事非同小可,我得找三姐商量商量。”

“还商量什么啊,人家都骑咱脖子上屙屎了,秋姐你就甭犯犹豫了,我们带些人把姓范的给灭了,这龟孙子本来就是找死嘛。”

“天麻!”滟秋来气了,她不容许手下跟她讨价还价,更不容许手下把她的话不当话。

天麻一看滟秋变了脸色,不敢吭声了,三个人站了会儿,走了。

滟秋发现,他们脸上很失望。滟秋不想让手下失望,至少不能让天麻他们对她失望,这是她最近才有的想法。这个想法很重要。

滟秋这一天本来是不该去找洪芳的,洪芳所以躲着她,是不想让她知道一些事儿,包括她跟丘白华之间的争论。但滟秋错误地理解了洪芳,滟秋以为洪芳这样做,是想遏制她在三和越来越明显的地位。她是怕我篡权呢,滟秋这么想。

滟秋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她丝毫没动过这方面念头,她所以急不可待要做一些事,一方面是想向洪芳洪三姐证明,她滟秋并不是摆设,在公司发展和建设方面,她的能力不输给别人。另一方面,滟秋雄霸于东州的野心越来越强烈,自己都挡不住,周火雷的消沉以及自己的遭遇对她刺激太大,她太想强大了,强大就不被别人欺负,强大就可以迅速朝自己的目标迈进。某种程度上,滟秋把自己的目标当成了三和的目标,这是她犯的第一个错误。她是她,三和是三和,等她明白过这点时,已经晚了,滟秋犯的第二个错误,就是擅自闯进洪芳家里,去找洪芳,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也验证了她心里那朦朦胧胧时明时暗的猜测和想法,结果,滟秋把自己搞乱了,进而把一切都搞乱了。

这就为她后来的不幸埋下了种子。

4

洪芳住在离滟秋很近的一个小区,她把原来跟老公黄石凯住过的房子卖了,在这座叫万江花园的小区里新买了一套房。

洪芳当初这样做,是想把以前的事全忘掉,让她的人生重新开始。洪芳也确实在这里有了新的人生,这新的人生不只是三和,还有另一方面,这是一个秘密,就是她跟丘白华的关系。

洪芳跟丘白华出狱不久后就同居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洪芳需要男人,丘白华需要女人。一开始他们完全是冲着肉体上那点事去的,狱里待了那么长时间,足可以让洪芳见了男人就把自己交出去,但她没交给别人,而是交给了丘白华,这也是他们狱中那份特殊的关系决定的。丘白华性格上那点变化,也是跟洪芳同居后发生的,丘白华怵洪芳。洪芳不只在床上猛,教训起丘白华来,更猛。按丘白华的话说,她像头母狮子,能把男人吞掉。

洪芳隐瞒这点,一是顾忌到丘白华跟滟秋的关系,毕竟滟秋曾经跟丘白华有过那样一层关系,滟秋年轻,又漂亮,从哪个角度讲,她都不是滟秋的对手。她也警告丘白华,敢跟滟秋死灰复燃,让丘白华不得好死。丘白华知道自己不可能跟滟秋死灰复燃,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丘白华对自己的处境很清醒。但每次看到滟秋,丘白华心里还是挺难受,想想现在这种不伦不类的日子,感觉自己早已不是自己了,于是就把心里发泄不出的那股劲全发泄到了三和的事业上。洪芳对此满意,但她不满意丘白华近期的做法,洪芳认为丘白华是把三和往邪道上引,尤其三和有了天麻以后。所以洪芳把丘白华关在家里,跟他认真谈。洪芳也担心滟秋,滟秋变得越来越让她担心。洪芳有一个想法,想把天麻跟于干头这伙人清理出三和,这样一来,就算滟秋有野心,没别人附和,也只是野心一下,并变不成现实。

丘白华坚决不同意。

公司相继添进来一些人后,丘白华的底气足了,野心也在膨胀,尤其这伙人都是他一手弄进来的,因此对洪芳,就变得不那么尊重。说丘白华没野心那是假的,说丘白华真怵洪芳也是假的,当初丘白华有点走投无路,离开洪芳他什么事也做不成,于是一咬牙就跟洪芳睡了,这种既得人又得钱财的买卖,丘白华觉得划算。现在的丘白华当然不会这么想,他并不是想甩开洪芳,那样的事丘白华不做,他是想让洪芳跟自己掉个个儿,以前他听洪芳的,现在该轮到洪芳听他的。说穿了,就是三和必须按他设定的方向走,这方向跟皮天磊他们做大做强的方向是一致的。

丘白华认为洪芳那样办三和,才是把三和往死路上引。

滟秋的变化给了丘白华强有力的支持,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丘白华发出感叹。可是感叹了没几声,洪芳就瞅出了猫腻,从周六到周日,洪芳一直在逼丘白华交代,是不是又跟滟秋那个了?丘白华怎么解释洪芳都不听,气得没办法,丘白华一抱子将洪芳抱床上,在她身上撒起了野,边撒边说,我让你看看,我跟她到底有没有那个!没想这一招很灵,洪芳一边在丘白华身子底下嗷嗷叫,一边幸福地想,没有,他们真没有,是我多想了。

滟秋摁响门铃的时候,洪芳刚从床上下来,身上随便披了件遮羞的,其实在丘白华面前,她是用不着遮羞的,该看的不该看的,丘白华全看了,看得丘白华现在都有些不想睁眼。不睁眼又怕洪芳伤心,于是就狠着劲儿睁,可一睁开,他就看到自己不想看的。

洪芳的身材实在是有点吓人,赘肉多倒也罢了,丘白华还能习惯,关键是她的腿。她的腿实在是没什么美感,粗胖,还带点罗圈,被裤子遮盖起来还能勉强看,一旦裸出来,那就是恐怖了。

女人的腿应该考究一点,最好能够修长、笔直,曲线优美地从臀部那儿滑下来。丘白华忍不住就想起了滟秋,那两条腿要是露出来,真是百看不厌啊。

丘白华咽了口唾沫。

洪芳一离开卧室,丘白华就把眼睛牢牢闭实了,昨晚折腾得太厉害,他都不相信自己还能这么厉害,这阵他有些累,想把觉补回来。

洪芳并没想到摁门铃的会是滟秋,她以为是新来的保姆。以前那个保姆好吃懒做,变着法子偷懒,洪芳一气之下将她炒了,换了新保姆,说好今天来。等打开门一看,洪芳傻眼了,这时再想补救,就已来不及。

洪芳站在门边,傻傻地看着滟秋,嘴唇哆嗦着问:“你……你怎么来了?”

滟秋嗅到了一股怪异味儿,但她没多想,道:“公司有急事,我来给姐姐汇报。”

洪芳脸上露出尴尬的笑,低头一看,自己的怀畅着,忙掖了掖睡衣,想把露出来的部分遮掩掉,谁知一慌乱,睡衣差点从肩上滑下去,一大片肉白暴露在滟秋眼前。

“这个……这个你处理不就得了,我……”

“让我进去呀,不会是屋里藏了人吧?”滟秋坏笑着说了一声,她的笑很坦然,因为她不知道洪芳真藏了人。

洪芳想阻拦滟秋,但又怕露出破绽,面色尴尬地请滟秋进屋。滟秋扫一眼屋子,又回头瞅住洪芳。滟秋觉得今天的洪芳怪怪的,身上似乎透着一股骚气,有心取笑一句,又怕洪芳见怪,没敢,只是道:“姐姐啥时也贪床了,不会是?”

洪芳紧忙道:“这两天有点感冒,身子不舒服。”

“是么?”

洪芳被滟秋瞅得不自在,她说了声你坐,我去换件衣服,就往卧室钻。滟秋的脚步下意识地跟了过来,这一跟,滟秋就看见了床上的丘白华。丘白华听见外面有人,起初没管,拿被子捂住了头,心想这样就把自己捂严实了,后来听出是滟秋,丘白华不敢藏了,慌慌张张就往头上套衣服,刚套了一半,滟秋跟着洪芳就进来了。

可恨的滟秋,她怎么能跟着进来呢?

滟秋定格在了那里!

换上十个脑子,滟秋也不会想到丘白华会在这里。她起初有些愣,紧跟着,就发出啊啊的怪声,脑子完全空白了。丘白华也傻了,提着内裤傻在床上,不知道是穿还是该钻进被窝去。洪芳更傻,这一幕多尴尬啊,她都快要羞死了。

半天,滟秋似乎醒过神来,她死死地瞅着床上的丘白华,眼神像是要把他吞下去。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后,又把目光转向发着抖的洪芳:“你们,你们,好啊洪姐,你……”

滟秋说不下去了,这一幕对她刺激太大,她感觉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嘴巴,脸火辣辣地痛。

“丘白华,你不是人!”滟秋这么骂了一声,就往外跑。洪芳跟出来,想拽住她,滟秋一把打开洪芳伸向她的手:“恶心,你们恶心死人!”

滟秋跌跌撞撞冲下了楼。

洪芳追出门,看着滟秋连滚带爬跑下去,身子像是虚脱了般。尴尬和屈辱混合在一起,模糊着她的脸,一股泪莫名其妙流出来,淹住了她的眼睛……

滟秋一直冲出了小区。如果说以前丘白华的种种怪异曾经给过她暗示,那也只是金钱方面的,滟秋以为是丘白华从号子里出来,一没钱二没地位,不得不依赖洪芳,她是决然不会想到床上去的。

床!这个字眼从没像现在这样刺激过滟秋,滟秋脑子里像是拉了雾,黑雾,耳朵里闪着雷,滚雷。她不是吃洪芳的醋,绝不是,她是不理解这个世界,不理解跟她合伙的人,更不理解她自己。

滟秋拦了辆的士,司机问她去哪儿,她说往前开。司机真就往前开了。车子穿梭在马路上,街两旁的景物哗哗闪过,滟秋脑子里也哗哗闪出一些东西,有她在北京打拼的日子,也有她跟丘白华在一起的日子,后来,就是她跟洪芳认识后的一幕幕了。

洪芳!滟秋嘴里恨恨地吐出这两个字。

滟秋最终让司机把车子停在了鱼塘边,就是曾经她带洪芳来过的那个废鱼塘。这是滟秋的一个梦,也是她的一个心结,多少年以后,滟秋还是放不下这个梦,也解不开这个心结。

天空中拉满雾,雾像蜘蛛网一样罩着鱼塘,鱼塘看上去仍是一片废墟,像一个巨大的疤瘤,狠着劲儿结在东州这个庞然大物的身上。滟秋在一片杂草前坐下,她的身体不那么起伏了,但抖动还存在。她一遍遍重复着一个声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后来她骂出了恶毒的一声:滚他娘的丘白华,你跟谁睡,关本小姐什么事!

睡吧睡吧,睡死你们!她又骂。

随后,滟秋就哇哇大哭起来,真的是哭。滟秋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飘在空中的一粒浮尘,没有根,也没有重量,甚至一棵草都不如。漂泊这么些年,原以为她找到落脚点了,有了事业,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空的,三和是洪芳的,连丘白华也是洪芳的,她只是个点缀。

“我不要当点缀!”滟秋冲空旷的田野吼叫了一声。这一声吼,似乎吼出她内心一些东西,堵在心窝里的那口气,也好像通了。

“我没让你当点缀。”身后忽然传来洪芳的声音。

滟秋回过头,就发现洪芳站在她边上,远处停着一辆车,车前人模人样的,是丘白华。

滟秋猛地起身,冲洪芳吼:“你跟来做什么,谁让你跟来的,你走开啊!”

“秋子你冷静点,听我解释。”洪芳这阵有点怕,不怕才怪,滟秋跟平时完全成了两样。

“我不要听什么狗屁解释,你走开!”

“秋子!”

滟秋本来已平息了内心的风波,经洪芳这么一叫,那团火又燃了起来。

“狗男女,睡去啊,床是你们的,公司也是你们的,睡去啊,他是猛男,他能伺候你,去啊!”

“秋子你疯了,这话是你说的么?”洪芳听上去像是在哭。

“我没疯,疯的是你们,大白天的不上班,不管公司的死活,居然……你走啊,车在那边,你们可以在车里睡,很刺激的,我再也不会捉奸,我给你们当哨兵。”

“啪!”一个耳光扇过来,重重地扇在滟秋脸上。

滟秋吃惊地瞪住洪芳:“你打我,你跟他睡觉,居然跑来打我?!”

“你冷静点好不?”

“我冷静不了,骚货,你个骚货,是男人你都想睡,睡了还敢打我?”滟秋虎视眈眈,真想扑上去撕碎洪芳。

“秋子!”洪芳想扑上来,搂住滟秋,这一刻,洪芳真想把滟秋搂怀里,她有很多话要跟滟秋说,她要告诉滟秋,自己跟丘白华,也是无奈中的无奈,之所以瞒着她,就是不想让她多心。洪芳还想告诉滟秋,她已同意了丘白华的意见,公司按她的想法真是做不下去,迟早要被别人吞食掉。她已横下一条心来,按丘白华说的去做……

洪芳甚至还想说,她是把滟秋当妹妹的,亲妹妹一般。她不忍滟秋受到伤害,她要好好保护她。

滟秋却一把推开她,朝鱼塘深处跑去了。

一阵风吹来,似乎吹淡了雾,但很快,更大更深的雾便把鱼塘蒙罩住了。

雾的深处,显出一行人来,滟秋没有看到,洪芳也没有看到,车子边上的丘白华也没有看到。但那行人却看见了他们。

皮天磊捅捅黑妹胳膊,指着这边说:“那三个人怎么那么眼熟啊?”

黑妹定睛瞅了半天,说看不大清楚,可能是农民吧。

“农民?不会吧,我怎么看着像姓洪的那娘们?”

黑妹又看了一阵,笑着说:“真是她。”不过她随后又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洪三她也敢打这块地的主意?”

“这可说不定,你没见她把三和做得风声水起么,这女人,不简单啊。”皮天磊道。

一旁的市规划局副局长闻声扭过头,问他们嘀咕什么。黑妹赶忙殷勤地走上前去,道:“老板说他看见了一条蛇,我说这地方哪有蛇,一定是他花眼了。”

“真要是有蛇,那可好了,今天我们可以大餐一顿。”市规划局副局长是个永远也吃不厌的家伙,自称美食家。

区规划局长梁栋赶忙走过来,道:“局长想吃蛇,我这就安排。”说着掏出电话,就要往外打。皮天磊一把摁住电话:“就是吃龙,也不能劳你梁老弟,让黑妹安排吧。”

说了一阵,一行人又迈着愉快的步子,朝着来的方向走回去。

皮天磊已向有关部门打了报告,这块地包括鱼塘,很快就会到他手中。

再往前走时,黑妹就听见皮天磊跟身边的人叮嘱:“给我盯紧点,这个洪三不可小瞧,最好让那个三和消失。”

这天发生在鱼塘这边的事,都没躲过另一双眼睛,无论滟秋、洪芳,还是皮天磊他们,都没想到还有另一双眼睛在瞄着他们。那双眼睛是棉球的。棉球的脚步几乎是跟着滟秋来到鱼塘的。这段时间,棉球的中心工作就是盯着滟秋,只是滟秋不知道罢了。这是别人交给他的任务,棉球必须不折不扣完成。棉球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看到皮天磊一行。当时他还惊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自然。是啊,凡是能增值的地,哪一块不是先跑到皮天磊眼里?不是皮天磊眼睛狠,是别人的嘴巴乖,总能在第一时间把上面绝对称得上机密的消息透露给皮天磊。皮天磊跟上面的关系,真是让棉球这样的人发惑。看着规划局那帮爷跟皮天磊有说有笑,比道上的弟兄还亲热,棉球心里就涌上一股复杂的况味。但棉球是没有时间发感慨的,感慨多了其实不顶用,顶用的,是要把滟秋她们下一步的行动摸清楚。这既是朋哥的指令也是他顶头上司的指令。对了,除朋哥外,棉球还有一个顶头上司,这才是最大的机密。棉球笑笑,这么些年,棉球过的是阴阳人的生活。说阴,他一脚踩在江湖黑道,说的话干的事,要比江湖那些弟兄还黑。说阳,他是顶头上司派来的,目的就是掌握江湖黑道的风吹草动,江湖黑道实在没有风吹草动了,他还得负责挑起一些事端,让他们动一下。

“他们不动,我们就得动,逼他们动,这叫以动制动,以黑制黑。”

棉球耳边又响起那个人的声音,其实不用交代,只要听到以黑制黑这四个字,包括江湖上那些弟兄,都知道是谁说出的。

滟秋这天在鱼塘一直待到了天黑,是天麻和于干头把她拉回去的。坐在天麻车上,滟秋主意已定,她再也不顾虑什么了,什么三姐,什么华哥,到头来都会像这鱼塘一样,被人遗弃在这里,成为废墟,垃圾。是的,垃圾,这一天,垃圾这个词在滟秋脑子里冒出了很多次,滟秋绝不做垃圾,她要像皮天磊张朋那样,让东州这座城对她刮目相看。

她跟天麻吩咐:“把姓范的约出来,就说本小姐要见她。”

天麻一听兴奋死了,他早就做足了准备,就等人发话呢,现在秋姐发了话,接下来怎么做,他心里早就有底。范梆子,你就等着吧,这次不让你趴地上叫爷,我天麻就不是娘养的!

敢当肉棍,老子让你当肉蛆!天麻恨恨地又在心里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