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冷不丁跳出个钱晓通,将于佑安的计划全部打乱。于佑安原想,最近再烧把火,将改制工作促一下,一方面好让市里领导知道他在玩命地工作,另一方面也有进一步讨好谢秀文的意思,最近跟谢秀文接触的少,她那边的情况于佑安不太掌握,不过于佑安一直在提醒自己,像他跟这谢秀文这种关系,极容易冷却,必须时不时地加加温。当然,更重要的一层,于佑安听说,这次部局班子调整,谢秀文有一定发言权,组织部门的人传出的。

钱晓通一闹,所有的工作都逼迫停下来。

改制最怕什么,就怕职工提前跟你闹,给你设置一个又一个障碍,阻挠得你工作无法往下开展。有人说改制是政府跟百姓较量,虽然每次获胜的都是政府,但政府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弄不好就有人在里面翻了船。为了缓解这种矛盾,改制单位往往都要采取先安抚再许愿的政策,等抚慰得差不多了,一闷棍敲下去,快刀斩乱麻,到这时就算抗议声再大也已无济于事,改制最终还是能按事先制定的方案执行下去。于佑安配合着搞过一些单位的改革,经验方面并不欠缺。之前他们对一些有可能跳出来找麻烦的人,分门别类排出名单来,该谈话的谈话,该压制的压制,该许愿的也个别许了愿。这样做目的是防止他们串联起来形成气候。前段时间的工作表明,他们的努力非常凑效,各单位真还少有带头闹事的。谁知钱晓通回来短短几天,情况立即发生变化,钱晓通串通一些平时在单位表现就不怎么好或者对领导有意见的,成立了一个职工临时维权会,还自任会长,尚林枫的办公室成了他们的维权办,弄了一块铁皮牌挂在上面,大大地写了“维权”两个字。对这次改制钱晓通他们提出了十三条看法,胁迫全体职工签了名,送到了于佑安手里,还扬言要层层递上去。

于佑安看过之后,觉得十三条中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让这次改制流产,可见钱晓通是精心琢磨过的。

这人到底要做什么,不是说冲李西岳来吗,怎么又?于佑安一时把握不准,后来他想,还是先别着急,稳住神,看他下一步还要做什么?

对策没想好,章山又找来了,这次是找到办公室,红着双眼,一看就是哭过不久。于佑安本能地生出一丝怜爱,那晚茶坊里短暂的温馨给他留下不少回忆,浪漫之外又意外多出一份责任,似乎章山现在的快乐与幸福跟他有关。

“怎么回事,看上去愁眉苦脸的?”于佑安没敢带太多感情,像是很随意地问。

“还能怎么,吵架呗。”章山说话的口气明显跟先前不同,似乎少了拘谨,多了份男女之间的亲切。

“不是说他没回家么,怎么?”于佑安感觉出了章山语气的变化,心里有层暖,不过紧跟着生出一丝不妙,感觉章山变得有些快。

“昨晚回来了,说要离婚。”章山低下了头,不敢正视于佑安。

“动作这么快啊,不是孟子歌还没离吗?”于佑安不想接触这些实质性问题,却又不得不接触。

“他跟孟子歌只是玩玩,他在北京有女人。”章山道。

于佑安哦了一声,看来钱晓通的生活他真不了解。过了一会,他又问:“你有什么想法?”

章山犹豫一阵,迷蒙着双眼道:“还能有什么想法,都到这一步了,离就离吧,只是……”

“只是什么?”于佑安情急地追问过去一句,意识到问得太急,忙遮掩似地缓和了一句,“有顾虑?”

章山没看到他表情的变化,带着很深的忧虑说:“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怕他真去找部长。”

“他说过要去找部长了吗?”于佑安的心再次提起来,神情比刚才还要紧张。

“恩。”章山重重点了下头。

于佑安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他必须要在钱晓通找李西岳之前想出应对之策,否则所有的事都会泡汤!未等章山再说什么,他抓起电话就打给尚林枫,要尚林枫立刻找钱晓通和孟子歌谈,不管提什么条件,都答应下来。尚林枫吞吞吐吐问:“这能行吗局长?”于佑安厉声训道,“有什么不行,全答应下来,出了问题我负责!”

晚上,尚林枫找到家里来了,见方卓娅也在,没敢急着说事,东拉一句西扯一句跟于佑安闲聊,方卓娅见状,借故医院有个病人不放心,得去看看。方卓娅刚走,尚林枫就说:“条件太苛刻啊局长,根本没法答应。”

“什么条件?”于佑安心里也在上火,下午等尚林枫电话等到了六点半,嘴上都急起了泡。

“一是要把改制方案重新放职工会上讨论,职工会讨论通过他没说的,如果通不过,改制就不能继续。”

“还有呢?”

“他提出停薪留职这八年的待遇,说每年至少补偿他两万。”

“凭什么?!”

“说是我们现在违约,当初签合同时明确规定做为他那一方随时有回院里上班的权力,现在他回来了,院里又要改制,等于是砸他饭碗,所以……”

“还有呢?”

“还有孟子歌的工资,这次去北京看病的医疗费,总之是无理取闹。”

“孟子歌的工资不是月月领么,她跟着起什么哄?”

“演员工资是跟效益挂钩的,这几年演出市场不景气,她们拿得少,每月拿不到工资总额的一半,最低时只有三、五百元生活费,现在他们把这些问题提出来,说要拿全额工资,一次性补发。”

这情况于佑安还不知道,当初跟孟子歌有那份关系时,孟子歌也没跟他提,还以为……

跟尚林枫说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好的办法,于佑安再次叮咛,让尚林枫稳住,千万别乱,越是这时候越要沉住气。尚林枫有些沮丧,神色暗淡地说:“还沉什么气啊,我现在连办公的地方都没,就像是末代皇帝。”

“怎么说话呢老尚,敢比起皇帝了?”于佑安不满地教训道。

“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嘛,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现在的样子差啥了,老尚你可得打起精神来,改制如果出了问题,你吃不了兜着走,明白不?”

“明白明白,不过局长,您还是想想法子,帮我挪个窝吧,剧院这地方,再干下去我怕真就得背着铺盖卷回家了。”

于佑安忍了几忍,终还是说:“你的心思我明白,这事急不得,眼下是有点可能性,但到底有多大,我也吃不准,凡事都要在最合适的时候用力,老尚,一边干一边等消息吧,千万不能急。”

尚林枫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尽,于佑安这番话太振奋人心了,来之前他还忧心忡忡,真怕于佑安把愿许给李维汉,没想……激动地站起身说:“谢谢局长,太谢谢局长了,我听局长的,钱晓通这边局长就请放心,这种人用正常路数治不住他,我这次也来点歪门邪道,让他尝尝抢人房睡人床的后果!”

“可别太狠了啊老尚。”于佑安笑着说。

“放心,轻重都在我手里,治他小子,办法多呢。”尚林枫露出一脸诡诈来。

尚林枫走后,于佑安发现家里多出个袋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钱,拿出掂了掂,至少五个数,心道:“这个老尚啊——”

钱晓通搞的十三条谢秀文也看到了,这天谢秀文把于佑安叫去,桌上就摆着钱晓通他们那封维权材料。

“钱晓通是什么人,这材料你看过了吗?”谢秀文问。

于佑安说看过了,接着又把钱晓通介绍一番,中间自然多出一些夸大之词,也是让钱晓通气的,不然于佑安说不出这种话。谢秀文听完道:“原来是这么一个人,行,我知道了。”接着就谈起别的事,中间还说到徐学谦,说上周回省里,秘书长请吃饭,好热闹的,言语里明显有卖弄的意思。于佑安担心她问改制,谁知谢秀文像是把改制一事忘了,接着又说到这次部局班子调整,问于佑安有什么想法?于佑安说我有什么想法,想了也不算。谢秀文说这倒是,不过于局长你也得努力啊,不努力可对不住秘书长。于佑安说我怎么努力啊,再努力我就得抱市长您的腿了,您分管我们,我们只有找您。谢秀文格格笑出了声,道,“我说话管什么用,于局长还是往上努力吧。”于佑安也呵呵笑了几声,道,“听天由命吧,都这把岁数了。”

于佑安以为谢秀文还要试探他,谁知谢秀文话头一转突然道:“对了,据钱晓通他们反映,文化单位最近有乱卖乱分现象,艺术剧院是不是把道具全卖了?”

于佑安心里嘡一声,该死的钱晓通,这个他都反映上去了?上次为支付专题片费用,尚林枫是卖了不少道具,一开始打算卖给钱晓通,钱晓通不掏价,说送给尚林枫几万块钱,那些东西他拿去得了,尚林枫哪敢,偷偷摸摸将道具卖给了河南一剧团。

“没有的事,市长甭听他胡说,这个人满嘴谎话,惟恐天下不乱。”于佑安连忙否认。

“真的没有?”谢秀文很认真地望住于佑安。

“哪会,这方面我特别强调过,再说文化单位也没多少财产,穷得见底呢。”于佑安说得异常镇定,谢秀文就不好再问下去,只道,“行吧,我再强调一遍,改制当中,绝不能出现国有资产乱流失现象,谁出事谁负责,于局你要盯紧点。”

“这个请市长放心,绝不会出问题的。”

“我放心你,但不放心下面啊。”谢秀文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就又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从谢秀文办公室出来,于佑安忽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谢秀文好像对改制不大在意了,要不然,她会强调很多的,联想到最近一些传闻,于佑安禁不住就想,难道改制对谢秀文来说,只是一场戏,高潮起来就要结束?或者,她的目的达到了,就再也不去过问结果?这么一想,于佑安把自己吓住了,自己还憋足劲在那改呢,要是她突然后撤,顶在前线上的可就成了他于佑安。

这种结果绝不能出现!

于佑安很快做出一个调整,民俗文化节虽然还没定,但从陆明阳的积极性还有热情看,这节是搞定了,几天前谷雨还特意跑来看他,顺道说起文化节的事,谷雨兴致很高,说上次那专题片激起的波澜好大,这次文化节她一定要用足功夫,再搞几个有震撼力的片子。听那口气,她已决定要办文化节似的。其实于佑安心里比谁都明白,谷雨现在往外说什么,等于陆明阳就要做什么。关于谷雨跟陆明阳,南州已经有不少说法了,有人亲眼看到过谷雨清晨从军分区那幢里走出来,满面潮湿,就像刚刚浇灌过的花。只不过碍着陆明阳是书记,没人敢往仔细里说。于佑安想,何不趁这机会让下面各单位忙起来呢,文化节有那么多事做,也有那么多钱可以挣,下面单位一忙,钱晓通他们不就没机会可趁了么?还有,假如真要搞文化节,文化系统这些单位也不能不有所表现。

主意一定,于佑安马上开始动作,这天他主持召开各单位一把手会议,就改制和单位发展谈了一通自己的看法,特别强调一手抓改制,一手抓发展,工作不能停,该编排的节目照常编排,该外出演出的正常外出演出,不能坐等,更不能消极。按说这应该是一个新的信号,可一把手们都陷在改制的痛苦里,谁都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居然没人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于佑安有些失望,现在还不能把话说太明白,更不能在改制上唱出反调,也就是说只能暗示而不能明示。几天后他再次主持召开会议,这次参加的人多,系统内中层以上干部全通知到了。于佑安这天讲话的尺度稍稍有点大,改制与发展,他只谈发展,绝口不提改制。针对目前人心涣散、单位凝聚力不强、工作开展不力,于佑安批评了几位一把手,说都是等靠要的思想在作崇,不积极寻求出路,不扩展业务,就算不改制也会被市场淘汰。接着他布置了几项工作,要求艺术剧院将过去获奖的五台戏重新编排,围绕南州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最好再拿出一台戏来。群艺馆要做好群众文化展示或文艺汇演工作,从社区入手,跟社区联合,开展社区文化活动,将现在已成规模的社区老年文艺工作队、说唱团、以及有深厚文化底蕴的民间艺人重点挑一批,由市里扶持,短期内进行专业辅导或强化训练,力争拿出一批高质量的群众文化节目来。与会者中总还是有聪明的,他们从于佑安的话里捕捉到一些与先前不同的信息。

这次会议效果明显比上次好。

随后,于佑安又找王林德和尚林枫单独谈话,这两人面前无所谓保留不保留,大家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于佑安好他们也好,于佑安如果失败,他们的前景也美妙不到哪里。于佑安推心置腹,将心中想法一一说了,要他们及早做准备,甭到时两手空空,啥都拿不出。

“举办这样的节会说是全市人民的盛事,真搞起来,怕就成文化部门一家子的事,到那时再急,怕就晚了。”于佑安把话说到了最直白处。两人听了分外感动,尤其尚林枫,拍着脑袋直骂自己笨,怎么就没反应过局长的意思呢?

按说做完这些,于佑安就该去向谢秀文汇报,这次于佑安没,多留了个心眼。一方面他想,下面一行动,谢秀文自然会听到动静,当然也有人会主动跑去跟她报告“内情”,如果他真是把脉把错,谢秀文定会在第一时间批评他。谢秀文虽说升了常委,但她的城府摆在那里,沉不住气的。另一方面,于佑安自己也有些吃不准,这招多少有点冒险,特别是调整班子的关键时刻,他想再思考几天,观察几天,看看各方面的反应,一旦发现把招出错,他会适时刹住车,这样就能将不利影响降到最低。

一切都很平静。文化部门是动起来了,还有点热闹,文化人做事就喜欢热闹,常常是老土枪能给你整出火箭的声音来。可外界一点反应也没,整个南州平静得出奇,似乎没人注意到南州还有一帮文化人在偷偷折腾事。

这是好事,越没反应就证明大家都在观望,谁也不敢提前乱下结论。

又过了一周,于佑安才拿着一份报告到谢谢秀文办公室汇报,谢秀文听完,笑着说:“于局长堪称快手啊,文化节还在孕育中,你这边就大张旗鼓动起来了。”于佑安刚要心慌,谢秀文又道,“也好,赶早不赶迟,免得我们将来被动。”

于佑安松一口气,解释道:“我也是怕他们闲着,人一闲,乱事就出来了,不如让他们全动起来,这样改制反而容易些。”

他刻意强调了改制。

谢秀文淡淡一笑,似乎对于佑安的说法满意,不过随后她又说:“改制先慢一步吧,我看目前条件是有些不成熟,先把中心工作做好,关键一条,职工思想一定要稳定,绝不能出现不安定因素,这个尺度你一定要把握好,发现苗头,及时把它消灭掉。现在南州各项事业都在腾飞,我们添不上力但也绝不能拆台,更不能惹出事端来。”

谢秀文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于佑安听得内心波澜四起,他的判断果真没错,谢秀文打算偃旗息鼓了,这也在情理之中,一切都是手段,都要围着目的转,目的变了手段得跟着变,这才是官场真正的法宝。

2

部局班子调整终于在一片期待中揭开第一道帘子,市委连着召开几次会议,随后,第一批任职名单出现在红头文件上。外界传言被证实,吵得最响的跟陆明阳较为亲近的几个人果然榜上有名,率先打破南州沉闷了长达半年之久的格局,分别到了各自向往的岗位上,其中就有跟于佑安关系不错的广电局长,这次到了市建委主任的位子上。于佑安一阵心酸,人家能从广电局长一步跃到建委主任位子上,自己迂回几年,就奔个规划局长,却仍然这般艰难。想想自己当广电局长时,此人还只是教育局一副局长,就想官场的竞技比的远不是资历,更不是什么工作能力和水平,论能力论水平,谁比谁差啊,可结局为什么如此大不相同?

再往下看,于佑安就有点哭笑不得了,谷雨居然成了电视台副台长,终于由科级跃到副县,这下成了南州最年轻的副县级女干部。岳台长升任广电局副局长,不过台长没免,用意很清楚,先让他兼着,机会一到立马再把谷雨扶正。还有几个人也是意料之外的,平时并不怎么眨眼,却在第一榜闪亮出场,可见这段时间南州是多么的硝烟弥漫。

李响很可惜,湖东书记是到了市人大,担任农工委主任,不过李响并没马上挪过去,只是暂时主持湖东工作。不知是时机不成熟还是李响功夫没用足,总之是挂下了,好在还给了根稻草,有稻草比没稻草强,相信李响会激动上那么一阵子。其他几个县也有变动,但真正实质性的位子不多,多一半是虚职,县长助理什么的。

看完文件,于佑安感觉出了两身虚汗,一身为别人,一身为自己。就在他苦闷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北京曹冬娜打来的,开口就问:“金榜题名没啊大局长?”

于佑安无力地说:“题了,状元。”

“真的?!”曹冬娜信以为真,声音激动得能让于佑安撞墙。

“是蒸的,不过锅盖揭早了,气全跑了。”

“不会吧?”曹冬娜的声音旋即冷却,这才听出于佑安是说气话。紧跟着她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于佑安沮丧地说:“我要是知道,就抢着给你报喜了。”

“李西岳他怎么能这样,上次到北京跟郭局亲口答应了的,我跟新源还坐等好消息呢。”曹冬娜动了气,数落了一大堆李西岳的不是,然后道,“不行,我得问问他,人不能阴一套阳一套,郭局还在为他奔波呢。”于佑安赶忙阻拦,“别,你这一问,我在南州怕就混不下去了。”

“有那么严重?”曹冬娜听上去一点不在乎,说的也是,她刚刚换了重要部门,郑新源也官升一级,他们眼里还在乎一个李西岳?

“怕是比这还严重。”于佑安说的是实话,摆在眼前的这份红头文件,有一个重要讯号,是他看完后慢慢破译出来的。这次文件上有名的,几乎清一色是陆明阳的人,个别跟谢秀文有点关系,但同时也跟陆明阳保持着密切接触。李西岳和车树声线上的,居然一个也没被“命中”。车树声这边倒好理解,问题是李西岳怎么就能容忍呢,难道他们之间的较量,李以失败而告终?

不可能啊,几天前徐学谦还打电话提醒,说李西岳的难关已经过去了,估计会在南州有所表现,让他千万注意跟李西岳的关系,切不可掉队,更不能离队,一定要像尾巴一样紧跟在他后面,怎么就?

“好吧,我先不问了,那边什么情况你搞清后通一声气,实在不行就另做打算,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曹冬娜说。

“好吧,谢谢你们,让你们费心了。”于佑安有气无力道。

“怎么说话呢老同学,还是那句话,不能灰心,世上无难事,只要敢出击,我就不信攻不下南州这座小山头。”曹冬娜又乐观起来。她的乐观带动了于佑安,于佑安心情好转了些,曹冬娜说的对,南州不过一座小山头,没什么可惧怕的。这么想着,重又精神振作,拿出上次呈给陆明阳的方案,琢磨着该在哪地方动动手,提前将宣传方面一些伏笔埋进去,免得将来支配起资源来被动。

下午五点半,金光耀神神秘秘进来了,夹个公文包,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于佑安赶忙起身,声音夸张地道:“稀客啊稀客,快请。”

“怎么,挖苦我是不是,没什么深仇大恨吧?”金光耀越来越像个老油条,跟前阵子李西岳身陷困境时判若两人。

于佑安干笑两声,道:“干什么大事呢,这么久不见大秘书的面?”

“做秘书的向来没大事,能把鸡毛蒜皮处理好就很称职了,哪像大局长,一出手就是惊世之作。”

“什么意思,这话听上去有火药味啊。”于佑安将茶水放金光耀面前,看着金光耀慢条斯理的样,心道,这些活菩萨,一天一个脸色,还真难琢磨呢。

“哪敢,我是来报喜的,大局长不会赶我出门吧?”

“我有什么喜,不会是补充着给我下个通知吧。”于佑安扔过去一句玩话,却也把牢骚扔给了金光耀。

“有这个可能,大局长可得做好准备哟,甭到时候一个喜报砸下来,惊得接不住了。”金光耀也是玩话实说,话里话外全是于佑安想知道又无法知道的信息。

“那倒不怕,接不住还有弟兄们,一人伸出一只手,多大的喜报接不住,到时候你可别袖手旁观啊。”于佑安乐呵呵地说。

金光耀也兴奋了:“我第一个扑上去,谁抢到算谁的,多好的位子都不能后悔,行不?”

“不后悔,你是组织部长,你说了算。”

“我要是组织部长,现在立马让你退休,免得你堵在前面,弟兄们谁也露不了脸。”

这话就有些味道了,这个弟兄们是有所指的,当然是一帮耍笔杆子的,也就是说,金光耀往秘书长那个位子上指了。于佑安苦涩着的心里竟意外冒出一些甜,咂磨一会道:“我有那么可恶,幸亏你还做不了部长,我能多赖皮几年。”

话说这里,基本意思就清楚了,于佑安猜测,金光耀今天来,很有可能是李西岳的意思,先来安慰安慰他,或者给他透点别的信息,心情遂也好起来。装作痛快地道:“喜报虽没收到,饭不是要请的,说吧,想吃什么?”

“定神宴,走吧,地方都找好了,哥们姐们等着您呢。”

于佑安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您”字,感觉十分新鲜,金光耀这声称呼上的变化比刚才那些话更让他振奋。

晚宴设在金海洋大酒店,就是之前安小哲和金光耀请他吃饭的那家。于佑安跟金光耀到时,包房里已坐了好几位,上次一起吃过饭的秦小姐也在,于佑安忽然就反应过来,这家酒店是华洋公司开的,秦小姐是华洋公司老板华雪曼的高级助理,华洋在南州的业务归她打理。让于佑安没想到的是,罗如芬也在,打扮非常时尚,跟平日判然不同,于佑安眼睛一亮,感觉今天的罗如芬很有种贵妇人的味道,禁不住多看几眼。罗如芬优雅地走过来,热情有加道:“领导来了,一直坐等您呢。”

“是么?”于佑安浅浅握了下她的手,联想到最近关于他跟罗如芬争抢规划局长一职的传闻,笑道,“想不到罗局也在,今天这顿饭可有得吃。”

罗如芬刚要说什么,金光耀就叫上了,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瞧瞧咱们罗局,力压群芳,南州要是选美女局长,我第一个投罗局的票。”罗如芬斜了金光耀一眼,嗔道,“又在胡说,敢拿姐姐开玩笑,看等会怎么收拾你。”

见罗如芬跟金光耀如此亲昵,又一想刚才金光耀说的话,于佑安就觉他们在合演一场戏,于是酸中带涩说:“提前为罗局祝贺了,恭喜啊。”

罗如芬脸就红了,不大自然地说:“领导是在调笑我呢,我是专门过来给您当三陪的。”

这话大胆热烈却也说得恰到好处,因为在座的除秦小姐外,都是南州场面上的人,市委秘书处一位科长,老干局一位女局长,外加组织部两位年轻科长,这些人平时拿这种玩笑当菜一样,什么三陪啊五陪逮着就说,从不觉得过分。于佑安说哪敢让罗局陪,给个机会我来服务你还差不多。罗如芬咯咯笑着,并不介意于佑安话里那股“敌”意,人也比刚才镇定许多。看她花枝乱颤的样子,于佑安忽地记起上次陪徐学谦和谢秀文跳舞的事来,那次跟罗如芬是有身体接触的,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似乎还在。思绪又从跟罗如芬的竞争上飞开,飘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罗如芬跟章山不同,章山的确漂亮,也年轻,但她容易让男人生出敬畏之心,心里或许有想法,却不敢付诸行动,这种女人让男人既爱又受折磨,时间一久,男人们就退却了。罗如芬不,她是一个很会利用自己身体的女人,上帝赐给她美丽性感的躯体,她热烈奔放,却也含蓄缠绵,十分懂得怎样去诱惑男人,以前的王卓群就是没把持好,让她俘虏了。于佑安明知道她是个陷阱,却还是阻挡不住她的热诱,男人有时候很贱的,嘴上说着风骚女人的坏话心里却忍不住一次次想跟她媾和。当然,于佑安并没把罗如芬看成风骚女人,上次跳舞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告诉他,罗如芬其实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

女人因情而热烈而缠绵,跟出卖身体完全是两码事,这种女人对男人来说就是尤物,怪不得方卓群倒了,还有人力保她不出事。

跟大家打过招呼,金光耀招呼着入座,于佑安居然不好意思到上座去,他跟罗如芬谦让,说今天这位子应该请罗局坐。罗如芬连着惊讶几声,说我哪敢坐领导上面,大局长快请,我坐你身边服侍好你,这是金秘书交给我的光荣任务,说着硬将于佑安请到了主宾位上。这边秦小姐也是一番客气,金光耀费了好大劲,才将她请到于佑安另一边,其他人这才依次而坐,于佑安忽然闻到一股暗香,那是罗如芬的身体发出的。

吃饭是不谈正事的,大家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间或开些荤玩笑,来几个段子,调节气氛。罗如芬这方面很拿手,每次别人提了话头,她就引申开去,再配以丰富的肢体语言,就让段子有了血肉,惹得一桌人喷饭大笑。讲完,目光莹莹地就搁到了于佑安脸上,脸颊上还要飞出一两朵暗红。于佑安害怕被那目光烫着,故意装傻。心里却忍不住地想,这女人究竟啥意思啊,怎么看上去有点投怀送抱呢。那边两位科长围着秦小姐,左一声秦总右一声秦总,又是夹菜又是敬酒,殷勤得有点过头。吃着吃着,于佑安忽然就吃出了一层意思,莫非?这想法当下吓他一跳,罗如芬带给他的那点温馨荡然而尽。

是啊,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怪不得两位科长侍候皇后似的,连金光耀也惧人家三分,原来如此!又一想,这事要是让章山或者章惠知道,岂不?

于佑安忽然就不敢贪酒了,本来还想痛快喝一场,不管格局将来变成怎样,现在都不能表现出气馁来,更不能让别人看出沮丧。金光耀也有意想让他多喝一些,于佑安不喝,今天气氛就热闹不了,效果自然要打折扣,可是一看秦小姐那张板着的脸,还有故做正经的样,心里嘀咕几声,也不敢再豪迈了。

罗如芬似乎看出了于佑安心思,借着为他续茶的空,悄声提醒:“不想喝就少喝点,别勉强,藏着点,他们年轻,拼不过的。”又说,“完了我请局长唱歌。”

于佑安刚刚寂落下去的心就又活跃,请他唱歌,罗如芬今天为什么要这样表现?

遗憾的是,这晚的歌没唱成,饭局还没结束,秦小姐接到一电话,说是要走,公司有急事,要回去处理。金光耀挽留几句,秦小姐嘴上客气,人却表现出很急的样子。金光耀没敢挽留,起身送客。于佑安也佯装热情地挽留几句,秦小姐说于局长您慢用,实在对不住,改天我做东,请两位局长坐坐,两位局长一定要赏光哟。于佑安说只要秦总一声令下,保证三分钟赶到。这边还开着玩笑,那边两位科长已屁颠屁颠帮着拿包了。

秦小姐走了没五分钟,罗如芬的电话又响了,罗如芬看了眼号码,神色不安地拿去外面接了,不多时进来,冲于佑安歉笑道:“该挨领导的批评了,你看我,平日手机失业,一天都接不了一个,今天倒好,正跟局长有感觉呢,家里偏是……”

于佑安相信电话绝不是家里打来的,刚才罗如芬看号的时候,他有意瞄了一眼,像是谢秀文号码,不过嘴上却说:“罗局是大忙人,快回去吧,回去晚交不了差我们都得跟着遭殃。”

这话也是含沙射影,罗如芬只当没听懂,似乎有点不舍地说:“今天就请局长原谅,下次吧,下次一定让局长尽兴。”

金光耀不让走,说等下吃完换歌厅唱歌去,于佑安暗暗踩了金光耀一脚,金光耀才说:“姐姐一走,我们就得散,这顿饭我算是白请了。”

罗如芬说:“我把局长交给大秘书了,一定要尽兴啊。”说着抓起包,风一样飘走了。

于佑安顿觉身上少了件什么,忽然显得失落。后来他拿出手机,自己的手机就像哑巴了般,一晚上不叫一次,这才知道失落从何而来。

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于佑安正闷头改一份材料,安小哲突然打来电话,说晚上上会。于佑安没听清,问上什么会?安小哲说你装糊涂啊,还能什么会?于佑安忽地明白过来,忙问:“就今晚?”安小哲说刚刚通知的,晚八点开常委会,讨论几个重要部门的人选。

于佑安的心狂跳起来,脸颊发烫,握着电话的手忍不住地抖。

安小哲又说:“晚上别喝酒,有消息随时通知你。”

于佑安激动得谢字都说不出了,一个劲冲电话点头,后来意识到安小哲在电话那头,忙道:“不会的,怎么会喝酒呢,辛苦大秘书了,晚上我在家里等消息。”

这晚方卓娅偏巧值班,于佑安做好了饭,打电话给方卓娅,方卓娅说想在外面随便吃点再去值班。于佑安一反常态,冲电话吼:“今天你必须回来吃!”等方卓娅回来,他又喜形于色,又是讨好又是巴结,弄得方卓娅直纳闷。后来终还是忍不住,把实情说了。方卓娅激动地一把抱住他,“真的呀老公?”

“还煮的呢,不过能不能顺利拿下,还不能确定。”

“当然能,来,老公,庆贺一下。”方卓娅跑过去,拿出酒来,两口子很壮烈地连碰三杯。方卓娅说,“可惜今天我是夜班,不能陪你等消息。”想一会又道,“要不我找人替班?”于佑安赶忙摇头,“你那班哪能随便替,出事谁负责,你还是乖乖去值班,有消息我随时通知你。”

两口子快快乐乐吃完饭,方卓娅打扮一鲜走了,临走还没忘在他脸上来那么一下,于佑安也很激动,狠狠在老婆脸上嘬了两口,将老婆送楼下,一看时间还早,不到七点半,又在花池边活动一会,估摸着差不多了,上楼,沏了茶,将手机放眼皮下,焦灼不安地等起来。

常委会的消息是可以通过各种方式传递出来的,包括里面一些细节,也随时可以传递给当事人。尽管每次会前都要求保密,不能泄露会议内容,但会议内容包括里面的某些“火药味”还是在最快的时间里飞出来,传到那些急于想知道的人的耳朵中。

八点三十二分,于佑安手机蜂鸣一声,抓起一看,果真是安小哲发来的,四个字:马上开始。于佑安的心狂跳起来,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到了,关于规划局长人选的议题马上要交到会上,交到七个常委手中。也许再过几分钟,或者十分钟,规划局长人选就会尘埃落定,到底是他还是罗如芬?于佑安坐不住了,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家里温度并不高,空调呼呼作响,于佑安却觉热,身体不住地发汗。他强迫自己镇定,一定要镇定,不能这么心神不宁,可是不顶用,一股心火烧着他,站哪儿也觉不舒服。再次拿起手机,一看时间才过了两分钟,真慢,这阵该轮到组织部汇报了吧,常委会的程序应该是这样,具体到某个位子,先由组织部把考核好的人选提出来,如此这般说一番,大家洗耳恭听,等汇报者说完,常委们目光就都集中到陆明阳身上,这时候陆明阳一声咳嗽都含着千钧之力,眉宇稍稍那么一皱,或许一个人的命运就改变了。

奇怪,怎么会想到陆明阳皱眉呢,难道自己没有信心?于佑安懊恼地抓起水槽,咣咣当当喝了几口。不该的,应该想陆明阳会微笑着,将目光转向大家,最好先转到李西岳脸上,说:“这个位子么,我看佑安可以,西岳,你是组织部长,说说你的意见……”那么,李西岳就会顺着话音,表功似的,将他的优点一条一条摆到桌面上,陆明阳一定会笑,舒心地笑,满意地笑,等笑完,再象征性地征求一下大家意见,这个时候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呢,就算车树声不大乐意,到了这个环节,也只能点头同意了,那么……

于佑安浑身不那么热了,汗慢慢回归到毛孔里,紧着的心也惬意地舒展开来,仿佛刚才想的,正在另一个地方发生,那个地方可是南州权力的最核心地带,是他们这些人幸福的开始地也是幸福的终结地啊——

手机又响了一声,于佑安近乎以零点几秒的神速摁开了短信键,是老婆方卓娅发来的,问他怎么样?于佑安快速回过去一句,别打扰,正在讨论。然后就痴痴望住手机,等好消息从那边飞过来。

可是手机像是断电了似的,再也没了动静。于佑安紧捂着狂奔的心等了有半小时,确信那边怎么也讨论完了,是该有消息的时候了,手机愣是不响一声!

悲剧!他突然就想到这个词,旋即又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没有理由的,真的没理由。

可是……

就在他泄气地要一屁股坐下时,手机突然又响了,快速抓起一看,竟是罗如芬发来的,带着问候的语气:大局长在家吧,这阵在干什么?

她发来短信做什么?!

一股不祥的感觉笼罩了于佑安,盯着罗如芬这句问候,于佑安忽然就想到另一层,接着又想起罗如芬那天的温情还有暧昧,原来是用美人计麻痹我啊。奶奶的!他忽然就想咆哮——

安小哲终还是发来了短信,很短,就几个字:情况有变,详情后说。

于佑安连读几边,一股透心的凉淹没了他,他觉得屋顶要塌下来了。方卓娅再打电话,于佑安理的力量都没了。

第二天安小哲找了他,说了一些听起来近乎天方夜谭的话。组织部的确提的是他,当然,跟别的位子有区别的是,组织部同时也提了罗如芬,作为另一个候选人。组织部副部长汇报完,陆明阳没有表情,也没有咳嗽,只是把目光投到李西岳脸上。李西岳接过话,就规划局长这一职务谈了一些意见,基本是向着于佑安的。谁知等李西岳讲完,谢秀文插话了……

“是谢市长改变了局势,想不到她能量这么大,能把大老板左右住。”安小哲带着愧疚的口气说。

于佑安很麻木,这时候安小哲说什么都不能打动他,关于常委会的详细内容,第二天李西岳就跟他说了。李西岳也是带着爱莫能助的表情,最后说:“书记可能另有想法,他跟我提过一个岗位,但没明说,再找机会吧,千万别泄气。”

于佑安知道李西岳在说哪个岗位,但失去规划局长这个梦想多年的位子,心里实在是缓不过劲来。哪怕让他干半年,或者几个月,他也能了掉一桩心愿啊。

还有,他觉得自己被谢秀文和罗如芬两个女人耍了,依自己的智慧还有经验,怎么能被她们耍呢,难道真对罗如芬有了感觉,晕了头?

不!

方卓娅嘲笑道:“有本事啊,输给一个女人,还是自己的老部下,她对你不是挺尊重的么,怎么关键时候又冲你下黑手,看来你女人缘也不咋啊?”

“少说两句行不,少给我幸灾乐祸!”于佑安歇斯底里。

“我幸灾乐祸?”方卓娅扑他跟前,不甘休地又嚷,“我眼泪还不知往哪流呢,我可告诉你,输给谁都行,输给女人就不行,谁知道你们之间唧唧歪歪搞什么呢,眉来眼去当我不知?”

“你——?!”

于佑安火都发不出来了,最后只能以女人见识还击方卓娅,草草结束这场争吵。后来他又后悔,不该把方卓娅胃口吊这么高,更不该让她也参与到这场跑官大战中。女人就是女人,虽不说头发长见识短,但对政治斗争特别是权力之争,她们永远看不到核心处。

徐学谦得知消息,打来电话安慰于佑安,说一次挫败没关系,南州那么多位子,还愁没地方安排你佑安。听于佑安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徐学谦说,你上来一趟吧,咱们当面聊聊。于佑安也觉有必要跟徐学谦认真聊聊,虽说李西岳还给他留下那么一片安慰药,似乎比规划局长更诱人,但从开完会到现在,陆明阳那边一点动静也没,他怕夜长梦多,中间生变,于是当天就到了省城。

徐学谦倒不怎么悲观,谈起南州班子调整,仍然信心饱满。后来说到谢秀文力挺罗如芬,徐学谦笑道:“你真以为谢秀文有那么大能量?”

一语问住了于佑安,事实上这也正是他的困惑所在。

“佑安啊,说你在政治上不成熟,可能是打击你了,说你成熟,有些时候你又喜欢钻牛角尖。权力场上的事,没那么简单,陆怎么也是书记,谢算什么,七个常委哪个不比她资历深,哪个又不比她有发言权?”

“那……”于佑安虔诚地望住徐学谦,有可能自己真是钻了牛角尖,南州迷雾让他失去了判断力。

徐学谦也不保留,继续道:“啥叫政治,这就叫。谢这个人,喜欢张扬,她只是运气好,意外获得副省长喜欢罢了,论城府,差得远呐,说句不好听的,怕是连你们那个罗如芬都不如,人家罗如芬还知道提前拜一下你的码头,也好在将来见了你不至于太难堪。她呢,只能算是陆明阳一杆枪。”

“枪?”于佑安有些吃惊。

“不好意思,可能我用词不当,不过在你面前我也就不遮不盖了。你研究过陆明阳没,这人有很多优点啊,比如说话语权方面,他就比之前的巩达诚玩得好,巩达诚搞一言堂,顶多让王卓群说两句。陆不,他知道啥时候该自己表态,啥时候该让别人替自己把话说出来。这就叫政治艺术,为什么有些话非要自己说出来呢?佑安你想想,如果陆明阳心里压根就没有罗如芬,谢秀文敢在会上那么说?陆明阳是借罗如芬拉拢谢秀文,目的还在浩波副省长这里,他是急于要得到浩波副省长的承认,包括李西岳,同样也是这心理,这由不得他们,形势所迫呗。不过妙就妙在陆明阳自己不主张谁,非要让谢秀文把罗如芬提出来,这一招,陆明阳玩得高,玩得爽啊。”

徐学谦居然用了爽这个字。

见于佑安脸绿,徐学谦又道:“当然,你也不必灰心,现在我跟你透个底,陆明阳对你是另有安排的。”

“真的会是……”于佑安没敢把市委秘书长几个字说出来。

“这个你也别问,也不要急着知道。事情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你自己更不能心安理得去等,该怎么努力还要怎么努力,就当这次是彻底败了,打起精神,迎接下一次。”

“我会的,请秘书长放心。”

“说句坦率话,佑安,对你我真是放不下心啊,如果能放下心,就不让你跑这一趟了。要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现在还没搏到最后,谁也不能说你败,你自己更不能抱这种想法。另外,一定要搞好跟罗如芬的关系,这点比什么都重要。也许这个时候,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你,大家都知道那个位子你志在必得,现在落罗如芬手中,如何处理跟罗如芬的关系,就成考验你的另一道大题。什么叫应对大局的能力,什么又叫胸怀若谷,如果你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将来怎么能胜任那么重要的工作呢?”

于佑安彻底噤了声。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他算是彻底看清自己的软肋了。

省城回来,于佑安原又表现得积极乐观,该做什么照常做什么,轮到别人请吃饭请唱歌,一应参加,该怎么说笑照样怎么说笑,一点看不出他受了打击。饭桌上有人谈起班子调整,他也不忌讳,该怎么谈还是怎么谈,似乎一个看客,享受着别人的升迁。

暗地里,他却密切关注着罗如芬。罗如芬到规划局上任已经有段日子,不断有人给她祝贺,鲜花还有笑脸天天陪着她。于佑安却故意跟她保持着距离,罗如芬也怪,上任到现在一条短信也没给他发,更没说请他吃饭什么的。于佑安这次没往阴暗处想,他现在琢磨出一些味道来,似乎感觉着,罗如芬跟他真还能算得上心有灵犀。

就在他估摸着时机差不多,打算发邀请给罗如芬时,罗如芬的电话到了,先是自我检讨一番,说这阵实在太忙,一直没顾上跟老领导联系,老领导千万不能有意见啊。于佑安也说,左一声老领导右一声老领导,我真有那么老?罗如芬咯咯笑笑,道:“老就老了,别不承认,怎么样,出来见见小妹?”

一句小妹,于佑安心里暖洋洋的,还多出几分异样,感觉毛茸茸的,道:“见就见,看看我妹子高升后变没,会不会被人抬到半空中看不到地面上的老哥哥了。”

“您来了就知道,女大十八变,小心变得老领导认不出来。”罗如芬仍然保持着“您”这个尊称,话里却明显多出一份亲昵,还带着娇味。

于佑安按时来到酒店,空荡荡的房间里就罗如芬一个人,正在低头玩弄手机,于佑安有几分不自在。

“怎么,今天单枪匹马啊?”于佑安笑问。

“不是等领导您来了再指示吗,我可不敢乱叫人。”罗如芬起身道,伸手接过于佑安外衣,挂在了衣架上。目光波动,里面汪着水。

“两个人就两个人,人少了清静。”于佑安说。

“我也这么想,就怕领导您不热闹,先坐吧,看看谁合适等会再叫。”罗如芬说着又让服务员沏茶,于佑安发现,到规划局后的罗如芬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了,如果说以前她身上总也脱不了那个“小”字,处处显出小女人的气息,现在的罗如芬可就有点“大”。这“大”是一种姿态,一种气势,直观地说也叫“作派”。就拿刚才唤服务员沏茶来说吧,以前她语气里是没有那种霸气的,哪怕指派一名服务员,也会客客气气,甚至流露出一份不安,现在不,她吆喝得很自然,语气不容你懈怠或者更改,而且命令式地道,一定要把茶杯再烫一次,不干净就拿回去重沏。

于佑安不动声色地端详着,他发现研究一个刚走上新舞台的人很有意思,他们身上会流露出各种各样的新表情新意味,还有陌生的手势或口令,这些东西对一个官场中人来说,很有用处。见于佑安盯住她不说话,罗如芬幽然一笑,羞中带媚涩中含娇地说:“怎么,果真不认识啦?”

“是有点陌生。”于佑安附和着,顺口又道,“不过比以前更漂亮更妩媚,怎么看也是个大美女。”

“老啦,还看什么。”罗如芬突然暗下目光,顺手捋了下头发,将被薄粉遮掩了皱纹的额头露出来,多少带点恓惶地说,“岁月不饶人,尤其不饶女人。”

于佑安也发出同样的叹:“谁也挡不住年轮,老就老呗,男人女人哪个能挡住。”又问,“怎么样,新岗位还适应吧?”

“就喝了一周的酒,迎来送往,烦死人。再这样应酬下去,我真成三陪了。”

“哈哈,别不知足,有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一语说的,气氛忽然僵住。于佑安懊恼不已,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太没水平了。正尴尬着,手机叫响,一看正是金光耀,当下兴奋起来,抓到救兵似的:“大秘书你在哪,到处打电话找不到你,是不是想脱离革命阵营?”

那边金光耀大声抱怨:“哪有的事,我电话哑巴好几天没一个人打,局长在哪腐败啊,兄弟们蹭顿饭,饿得面黄肌瘦了。”

于佑安也装作兴奋道:“还指望蹭你呢,你倒好,当揩油的了,来吧,南华酒店五楼。”

打完电话望住罗如芬:“他要来,你不会反对吧?”罗如芬莹笑着道,“都是老熟人,有什么不高兴的,不过提前跟您说好,今天不许多喝,要不然……”

“不然怎么样?”于佑安追问一句,他被罗如芬刚才那个动作逗笑了。

“不告诉你,饭后单独再说。”罗如芬起身开门去了,金光耀的声音已经响在楼道里。于佑安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恶俗,好像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偷情。

金光耀带着组织部两位科长,中间又打电话把规划局办公室主任还有规划科长也叫来,大声斥责他们不会干工作,怎么能把局长单独放外面,让别人那个走咋办?说着还故意看了眼于佑安,于佑安只当没听见,任他们闹。不过这天于佑安确实没多喝,金光耀也像是暗暗护着他,一个劲吆喝着组织部两位科长,愣是把规划局那两位给灌醉了。

散伙时,金光耀悄悄问:“是不是想单独活动,我看你们眉来眼去的。”于佑安急了,“乱说什么,注意影响。”金光耀呵呵笑出了声,道,“不瞒局长,这饭是罗局让我张罗的,人家不好出面,下一步你就单独行动吧,不过失身了可别怪我。”说完,将几个人塞进车里,道了声拜拜走了。

于佑安愕然,有几分失神地望住金光耀他们的车子,这小子到底玩哪出,不会真觉得他跟罗如芬有什么吧,那可糟糕透顶!

剩下他跟罗如芬两个人时,罗如芬大大方方说:“还等什么,就咱俩,走吧,请局长唱歌。”

等到了歌坊,于佑安仍然缓不过劲来,感觉今天这饭局还有这歌坊,藏着不少秘密。罗如芬倒是一脸陶醉,酒精适时地激发着她身上某些东西,让她女人味越来越浓也越来越烈,举手投足都是戏,看得于佑安眼花缭乱,心止不住地乱动。单独约请于佑安吃饭或者唱歌,是罗如芬早就有的想法,人是要适时看清一些东西的,罗如芬以前看得不透,看得不明,当副局长时错误地跟于佑安使过一些小手段小动作,后来到了旅游局,也暗暗跟于佑安较过劲儿,女人嘛,总爱耍点小聪明,以为跨上去那一步,就跟人家平起平坐了,后来发现自己太过简单,于佑安根本不是现实中看到的这个忍气吞声俯首称臣的于佑安,文化局长背后还藏着另一个城府很深甚至称得上老谋深算的于佑安。这人一旦跃到前台,爆发力将会惊人。尤其最近,她跟方方面面的领导有了亲密接触,越发觉得自己过去犯下过错误,必须抢在于佑安闪亮登场前把前嫌消除掉,消灭得干干净净,以一种良好而崭新的姿态跟于佑安握手拥抱,甚至……当然,这是消极的一种想法,往积极处讲,罗如芬对于佑安还是心存感激的,聪明女人自然有聪明女人的长处,并不是单纯依靠身体左冲右突。身体谁没有啊,比她年轻漂亮的一抓一大把,人家不见得没她大方,献身精神一个比一个强,谷雨不就摆在那儿?罗如芬是感激那段岁月,当副局长那些年,她明学暗彷,仔细领会,从于佑安身上得到不少真传,某种程度是于佑安成就了她。

这些话当然藏在心底,永远不会说,不过今夜,她是想跟于佑安认真说些事的。

红酒、咖啡、飘着袅袅香气的普洱茶,摇曳的红烛、若明若暗的灯光,极短的时间就把他们拉到了另一个世界。于佑安似乎也不那么戒备森严了,男人是容易被某些东西感染的,爱情面前,女人多的时候是傻子,但在非爱情的诱惑面前,男人的智商会急降到零。

“谢谢局长给我面子,来,我再敬局长一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罗如芬捧起酒杯,殷殷地递到于佑安面前。

于佑安望住罗如芬,并不端杯,而是带着调侃道:“先说个理由吧,怎么觉得罗局长今天有点怪。”

罗如芬脸上再染一层粉红,声音轻若浮尘:“局长不会是怕我酒里掺了水吧,假的妹妹可不敢来。”

她甜甜的笑还有这声自然而然出来的妹妹,就把于佑安心里堵着的疙瘩化开了,于佑安不好意思再拒绝,接过酒杯说:“哪敢朝那么想,我是觉得受不起,妹妹高升,应该是我敬妹妹。”

“我哪算高升,局长笑话我了,快喝了这杯吧,不然妹妹脸都红得没地方放。”说着起身,弓腰捧杯,跟于佑安碰了一下。于佑安就又嗅到一股更馥郁的芳香,他哪里知道,刚才在车上,罗如芬是暗暗旆身上喷了香水的。

三杯碰过,气氛融洽起来,于佑安并不计较过去怎么样,很多东西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积结在心里,那会伤肝伤胃伤情,官场上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这点他比谁都清楚。他只是想知道,罗如芬这酒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不会是错把他当寄情对象吧。他自嘲地一笑,感觉人这东西真怪,情似乎比人还要怪,不该生的地方偏生,该生的地方却总是要冷着。

“跳舞吧,这样坐着不自在。”罗如芬远比他大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哄男人开心,于佑安也不客气,既然来了索性就放开一次,反正失身的事他干不了,人家也未必肯献。况且都到这把年纪了,能找一点温馨的感觉就十分可贵。于是大大方方揽过罗如芬的腰,在飘忽不定的音乐中幽灵般晃动起来。

罗如芬终还是把要说的话说了,原来她是担心到了规划局拿不下那个摊子。其实往规划局去并不是她本意,她自己是很想在旅游局再干下去的,刚找着感觉,舍不得离开,哪知李西岳和陆明阳在规划局长人选上犹豫不决,太多的人争着这位子,放谁上去都不合适,这个时候谢秀文帮了她一把,将她做为过度性人物传递给了陆明阳,结果就歪打正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官场原来也会发生,算只能算她白拣个便宜。

“帮帮我吧,要不真是愁煞我了,那么大摊子,怎么整啊?”罗如芬停下脚步,动情地望住于佑安说。

于佑安忽然有些泄气,罗如芬这弯子也绕得太大了,把他胃口吊得高高的,最后竟给他这么一个答案。不过也只是在转瞬间,他的兴致又起来了,他看到了罗如芬眼里的期盼,还有真真实实对他的尊重,甚至抛舍不开的依恋,这些东西对男人来说就是迷药。突然地,他就搂紧了罗如芬身子,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袭击了他,他有几分晕眩,也有几分霸道,似乎以前没有过的占有欲突然就有了。

罗如芬轻哦一声,就迎合似地把自己交给了于佑安。

3

市里连着又发几份文件,几家欢喜几家忧,帷幕一旦揭开,出来的就不只是喜,还有悲。于佑安每次拿到文件,心里总会涌上一层失落还有茫然,尽管他已知道,自己不可能榜上有名,但每每看到别人高升或是心想事成,那份焦灼还有不安就折腾得他想砸碎什么。曹冬娜打来几次电话,问结果,于佑安说没结果,老样。曹冬娜也犯愣,到底怎么回事呢,奶奶的全是干打雷不下雨!

这天他正在办公室发痴,安小哲突然打来电话说,书记请他,让他马上过去一趟。到了市委,安小哲等在楼道,话中藏着玄机说:“等急了吧,可能要给你解解压。”于佑安没敢详问,忐忑不安进了陆明阳办公室。

陆明阳刚刚练完字,从里间出来,笑呵呵道:“准备工作做咋样了,怎么最近不见动静?”

于佑安一愣,意识到陆明阳是问文化节的事,忙道:“遵照书记的指示,正在细化呢。”

“我看那方案蛮不错的嘛,还要细化?”

于佑安点头,又积极补充了一些,都是他脑子里的想法,并没细化到方案中去。陆明阳听了似乎满意,不过他提醒道:“费用问题考虑了吗,这是关键,必须提前考虑。”于佑安有点兴奋地说,“这个我反复琢磨过,如果能把台湾李先生他们拉进来,市里的负担相对会轻些。”

“怎么拉?”

“上次李先生他们来,表达过一个愿望,想在李家堰召开李氏文化研讨会,附带还有一些文化交流活动,他们也想打李家堰这块牌。如果我们创造条件,让他们参与进来,资金上他们应该能分担一些。”

“分担的可能性有多大,要我们放开到什么尺度?”

陆明阳这么一问,于佑安就不敢随心所欲回答了。这话听上去温和,其实有究责的味道,也就是说,你回答是要负责的,不能信口开河,当领导的忌讳这个。还有,陆明阳后面那个尺度,颇值得玩味。难道他早就有了这想法,或者对方还有别的企图?

于佑安异常镇定地想了一会,道:“这个目前还不好说,如果书记原则上能同意,可以请他们过来,双方只要本着真诚合作的目的,我想应该能谈得拢的。”

“这个嘛……”陆明阳犹豫了,于佑安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并在心里做种种猜测。

想了一会,陆明阳抓起电话,于佑安没想到,陆明阳会打给李西岳:“西岳嘛,你上来一趟。”

不大功夫,李西岳上来了,见于佑安在,点了下头,说于局也在啊。于佑安马上问声部长好,心里似乎有些别扭,他还不能完完全全把提拔的事忘掉。

等李西岳坐下,陆明阳说:“还是文化节的事,刚才听了于局长汇报,我觉得有创意,这样吧,于局你再说一边,让西岳听听。”

于佑安就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涉及到台湾李光兴还有福建李老板,他谈得多一些,也细致一些,还略显夸张地说,李氏文化在全国姓氏文化中占有重要一席,目前姓氏文化还有家族文化是文化研究与推广中的一个热点,尤其企业界著名人士,还有影视界大腕,更热衷这个。如果我们把这点利用好了,不但会扩大南州在全国的影响,更重要的还会给南州吸来不少资金,让南州的投资气氛更为活跃。

“这怕不妥吧,我们打算筹办的是民俗文化节,一个小小的家族,拉进来是不是有点以小遮大?”李西岳道。

“西岳你别打断他,让于局再说。”陆明阳插话道。

于佑安看了看陆明阳,又看看李西岳,接着道:“部长的担忧不无道理,家族文化在整个民俗文化中确实只占一小脉,市里搞这么大规模的文化节,如果硬性地塞进某个家族,确也会惹来不少说法。”说到这,于佑安故意停住,目光刻意投到李西岳脸上,像是自己也吃不准什么了。

李西岳脸色复杂地变幻着,看上去有点发急,更有几分变灰,似乎失望已经蔓延开来。于佑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心里暗暗兴奋,嘴上却不紧不慢又道:“不过李家堰在南州很特殊,在全国也有典型意义。上次去北京,部里官员还再三强调了这点。这次要能把李氏文化活动扩充进去,不但会丰富节会,更会对扩大两岸文化交流,加强两岸经济合作与贸易发展产生深远影响,同时李家堰正在申遗,这对我们的申遗工作也是一个极好的宣传与推动。”

于佑安终于说完了,这些话虽是他现场发挥的,却在他心里也琢磨了不少时间,他很巧妙就将李氏文化研究活动跟两岸交流还有申遗工作联系到了一起。接下来再看李西岳脸色,就比刚才好多了。

陆明阳欣赏地望住于佑安,仿佛于佑安这番话,正是他想要的。

“西岳,谈谈你的意见。”陆明阳非常愉快地把话题交给了李西岳,言语中甚至多出一份亲切来,这份亲切让于佑安又捕捉到一层信息。他再次想,李陆之间的矛盾是彻底化解了。说得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谁想多个敌人呢。于佑安并不知道,就在南州部局班子调整前,李西岳和陆明阳分头被省委组织部长谭帅武和常务副省长宋浩波叫去,两人各挨了一顿批。李西岳挨得猛一点,谭帅武对他到南州后所作所为很不满意,特别是处理跟陆明阳的关系上,认为他作茧自缚,而且茧越作越厚,迟早会被人际关系吞没掉。后来李西岳坦陈心迹,跟谭帅武道了心中苦衷,以及后怕。谭帅武笑他:“谁没后怕啊,明阳同志没,他也有!你们都有,做事不稳重,屁股擦不干净,老让人揩了上面揩下面,什么时候能弄得干干净净呢?”又道,“明阳同志那边我做工作,不过你必须得把姿态放下来,什么以前排名靠前,那是过去的事,现在你是常委,他是书记,他的话你就要服从,明白不?!”到了这时候,李西岳只能点头了。谭帅武又说,“明阳同志也没想着穷追不放嘛,对你,他还是很宽容的,这就是人家为什么能做书记的原由。班子不团结,搞内耗,工作什么时候都上不去,而且这会影响到你以后,南州搞不好,到别的地方就搞好了?”怕是真正起了作用的就这句,省委组织部长这样说,等于一是给李西岳提醒,他去别处的想法省里正在考虑,二是给他敲警钟,去得了去不了关键还看他自己。

李西岳回来后,态度立马变了,加上梁积平跳楼案尘埃落定,省公安厅最后做出结论,梁积平属畏罪自杀,叶冬梅也被安抚住,不再到处申冤,他的心轻松许多,开始为下一步做设计了。陆明阳这边更不用说,宋副省长跟他谈话,他焉能不听?

官场上没有永远的对手,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一切要依现实格局来定,这道理根本不用别人讲给他们,李西岳和陆明阳现在一致的目标是盯着车树声,这次调整部局班子,车树声力主要把自己的人放到规划局长那个位子上去,还拿城市规划和建设做威胁,二人一合计,索性放了谢秀文那边的罗如芬,弄得车树声哭笑不得。

到现在,他们二人已经配合很默契了,根本看不出以前有什么过节。听见陆明阳问,李西岳笑笑,含含糊糊说:“还是听书记的指示吧,这个我不好表态,毕竟我也是李家人。”

陆明阳呵呵笑出了声:“你这个李跟李家堰没关系,别往一处扯。”隔了一会又道,“我想这方案行,不过具体操作时,一定要严谨,提法上再斟酌一下,不能让别人说话。”

李西岳说:“这个就要靠于局长了。”

于佑安赶忙表态:“书记部长请放心,这个我们会认真考虑的,到时方案出来,再请书记市长定夺。”

“好,就这么办,佑安你要加紧行动,不能再拖,我先给你透透风,文化节一定要当作一件大事来抓,市委已经跟省里汇报过几次,省里很支持,你们就放手干吧,有什么问题及时汇报,我不在时就找西岳部长。”陆明阳说。

李西岳冲于佑安笑了笑,算是对陆明阳这番话的响应。

于佑安又表了一番态,心想该告辞了,陆明阳却道:“西岳你去忙吧,我跟于局长单独说点事。”

李西岳刚走,陆明阳就说:“是不是心里有想法?”

于佑安紧忙摇头,知道这想法指什么。陆明阳并不急着往透里点,目光探究地搁在于佑安脸上,看得于佑安心里阵阵发毛。正想着怎么搪塞,陆明阳又开口了,这次陆明阳的声音有点动情,他说:“没想法也不可能,这几天下面议论多吧?”

于佑安嗫嚅着,不好作答。陆明阳又说:“每到调整班子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都一个个不稳了?”

于佑安放开胆子说:“书记看得透彻,真还有些不稳。”

“我就知道嘛,这也不奇怪,不过佑安啊,有些事急不得,需要时间,也需要过程,懂我的意思么?”

于佑安哦了两声,连道:“懂,懂,谢谢书记能为我着想。”

“懂就好,眼下还是把文化节的心操起来,一定要操到位,这可是个考验你的机会哟。”陆明阳拉着长长的余音说。

于佑安心里咯噔一声,陆明阳这话,意味深长啊——

就在于佑安心潮起伏不定的时候,陆明阳突然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对了佑安,最近没人找过你?”

“书记是指……”于佑安一时结舌,不知道陆明阳在问哪方面的人。

“是这样的,有人拿梁积平那件事做文章,还把你和陶雪宁也拉了进去,说跟华国锐是同流合污的。我跟纪委的同志讲,一定要慎重,区别开来……”

就在这时,陆明阳桌上的电话响了,打电话的是市纪委书记安炳庆。陆明阳也不回避,就冲电话道:“炳庆嘛,先安排省里同志休息,下午三点后再开展工作吧,不要让省里同志太辛苦。”

电话里传来安炳庆的遵从声。搁下电话,陆明阳原又望住于佑安:“我刚才讲到哪了?”

“书记刚说我跟华局……”于佑安忐忑不安道。

“你跟他有什么关系,一码归一码嘛,这个我们组织上还是很清楚的。行,这事不说了,我有个会,有空我们好好再聊。”说着开始收拾东西,于佑安赶忙说,“书记那我先走了?”陆明阳直起身说,“好好努力啊佑安,一定要搞出大手笔来。”

下午三点,安炳庆秘书打过电话来,让于佑安到南州宾馆二号楼去一趟。于佑安问去了找谁?对方说你到了就会知道。等到了南州宾馆二号楼,纪委书记安炳庆等在楼下,看见他,主动迎上来,热情道:“于局长来了啊,省纪委两位处长要了解点情况。”于佑安已经做了一中午的思想准备,这时显得胸有成竹。安炳庆边引领他往里面走,边煞有介事地提醒,“省里领导是来落实一件事,希望于局长有啥说啥,既不要虚构也不要回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于佑安接话说,“请书记放心,党教育我多年,这点常识我还是有。”

等进了小会议室,面对省纪委两位处长,于佑安就不像刚才那么淡定从容,毕竟这是人生第一次,感觉坐下不到一分钟,手心就开始出汗。

于佑安判断得没错,两位处长绕了很大一个弯,最后果然把话题落到那张磁卡上,问他磁卡现在在哪,上面纪录了什么?

于佑安定下神来,从容道:“我听不懂你们问什么,能问得具体点么?”

“可以。”负责的一位处长说。

另一位处长跟着道:“我们接到群众反映,陶雪宁曾经把一张至关重要的磁卡交你手上,希望你把它交给组织,可是你没有?”

“陶雪宁会交给我磁卡,为什么?”于佑安机智地抢过话头,反问一句。

“这也正是我们要问的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负责的处长接话说,口气略微有点严肃。

“那就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总可以了吧?”于佑安心里涌上一层不快,不习惯两位处长这种谈话方式,难道他是受审者?

两位处长看出了他的心思,相互交换下眼神,换了温和的语气道:“当然,我们也没说不相信你,既然有人反映,组织上就得调查落实,于局长你说是不?”

于佑安说了声是,不再说话了。两位处长再问什么他都说不知道,两位处长最后也急了,索性挑明了问:“请于局长回答,你手里到底有没有磁卡,还有,陶雪宁是不是还向你转交过什么证据材料?”

于佑安这才郑重其事说:“我跟隐雪宁并不是很熟,工作上接触不多,生活中更没来往,她没有理由把组织上认为重要的东西交给我。陶雪宁也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如果她手头真有什么证据,应该直接交到纪委去,如果你们还有问题,不妨直接去找她了解。”

“那华国锐呢,他跟你说过什么?”

“我跟国锐是多年朋友,说的话多,不知两位领导问哪方面?”

“当然是关于南州领导的。”

“能给个提醒吗,南州这么多领导,到底要我说哪一位?”

“这个不能。”

“那就对不起了,我真是没法回答。”

默了半天,负责那位说:“好吧,今天谈话就到这结束,有个要求,关于我们谈话的内容你要保密,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能做到不?”

“我们啥也没谈,不存在保密不保密。”于佑安起身说。

两位处长再次交换目光,似乎对他这话满意,拿过纸来让他签字。于佑安这次表现得很配合,认认真真在纪录上面签了名。

两位处长啥时离开南州的,于佑安并不清楚,后来又找过谁,也没去打听。没必要的,从陆明阳办公室走出时,于佑安就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车树声等人定还在不遗余力做文章,可这有用么?

不巧的是,第二天于佑安陪省文化厅领导吃饭,偏巧遇到了车树声,车树声居然跟市委现任秘书长走在一起,看到他,两人都装没看见,于佑安也没敢自讨没趣,借故打电话将身体隐在一花瓶后面,等车树声和市委秘书长过去,他才又站出来。后来他想,他是彻底跟车树声远了,再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他有些伤感,怔怔地站了好长一会,才把心里那层灰暗排开。其实他是不想远离任何一方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企盼,南州的局势一直控制在陆李手中。

4

民俗文化节一经确定,各方便齐动起来,几次会议之后,于佑安讨得一官衔,虚的,不过也是红头文件任的,南州民俗文化艺术节组委会副主任兼秘书长。节会全称讨论来讨论去,定为:南州民俗文化艺术节暨首届海峡两岸李氏文化论坛,报省委统战部批准后,正式对外公布了。台湾李光兴还有福建李老板听了十分高兴,一再表示要统力配合、倾心办好这届节会暨论坛。市委决定派团跟两位李先生及台湾、福建方面的代表先期接触,陆明阳跟于佑安谈话时,于佑安很诚恳地道:“还是让宣传部牵头吧,具体工作我们可以多做一点。”

“你是组委会副主任,又是节会秘书长,不是代表部门,而是代表市里。”陆明阳毫不动摇地说。

于佑安心一热,又道:“对谈判书记还有什么具体指示吗?”

陆明阳想了想说:“就按会议定的办,前期经费他们能多出就多出一点,市里财政不宽裕,能敲还是敲他一笔。另外,我们可以把李家堰拿出来,让他们开发,不过必须是打文化这张牌。”

于佑安快速记着,听到关键词时,刻意在笔记本上画个圈,笔记本就在陆明阳眼皮下,陆明阳不动声色地看着,心想,自己到南州后,好像还没发现秘书长也有这习惯。

等交待完,于佑安又具体带谁去做了请示,陆明阳没明确点名,只道:“这个你决定,既然做了秘书长就得拿出点秘书长的魄力来。”

名单很快敲定下来,宣传部既然不去人,就以文化系统为主,顺带也把招商局两位领导扩了进去,于佑安带队,湖东县长李响是主要承办人,担任副带队,杜育武、章山也扩充了进来,说是为本次谈判服务,快要报名单时,于佑安忽然想到谷雨,怎么敢把她忘掉?

李光兴他们很快飞到了省城海州,本来计划是要到福州去谈,李光兴执意要到南州来,说南州的风景实在太美了,让他无法忘掉,还有李家堰,他做梦都想着那一片圣地。

快要出发前,李西岳突然打来电话,说有件急事,需要听听他的意见。于佑安赶过去后,组织部两位副部长刚走,李西岳说:“是不是马上要去省城?”于佑安说是,李西岳说,“那就抓紧,几句话,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于佑安老老实实笑了笑,李西岳越来越对他客气,有时候还真让他担当不了。

“还是你们局纪检组长人选,部里提了几个,都觉欠妥,这样吧,索性交给你,帮我们提一个。”

“这……”

“有啥说啥,想必这个角色你心里早就有了主。”

“是从外面派还是系统内部产生?”于佑安试探着问。

“还是系统内产生吧,外面派怕你于局不高兴。”李西岳爽朗地笑道。

于佑安不得不重视了,纪检组长绝不是拿不出人选,定是李西岳有意这么为之。这些天,他喝到的蜜糖太多了,已经有人在公开场合直呼他秘书长了,看来省纪委两位处长不虚此行,某种程度是帮了他一把。思考了一会,他道:“要说合适人选有两个,林德馆长和林枫院长,年龄结构看,尚林枫占优势,不过从工作性质来说,我觉得王林德更适合一些。”

“王林德不是快到年龄了么?”李西岳似乎有些意外,只想着于佑安会毫不犹豫提出尚林枫,没想反把王林德提在了前面。

“还有一年零八个月。”于佑安说。

李西岳考虑一会,道:“于局长是倾向他了?”

于佑安说:“倾向谈不上,我觉得让他做纪检工作更合适,至于尚林枫,还是让他搞业务合适,南州专业人才毕竟不是太多。”

“于局长用心良苦啊,好,我尊重你的意见,王林德就王林德吧,完了我再跟书记汇报。”

一路上,于佑安都在想,为什么关键时候要推举王林德而不是尚林枫呢,难道真是王林德比尚林枫合适,或者尚林枫就适合搞业务?直到省城,他还没把这问题想透,几天前他还从没考虑过王林德呢。

李光兴表现出少有的热情,于佑安他们一到省城,就被热烈地包围住了,房间是早就预订好的,全部由福建李老板安排,于佑安是一大套间,比总统套房差不到哪,估计一晚至少也得他两个月工资吧,似乎到文化局后,他还没这么奢侈过,更没享受到如此高的礼遇。谷雨格外活跃,本来她的房间在阳面,进去一看阳光太闹了,正对着大街,怕晚上吵,提出跟章山换。章山的房间正好跟于佑安正对着,不想换,于佑安使给她眼色,章山就开开心心换了。等安顿好,一行人说笑着往餐厅去,李光兴的内地助理、一位漂亮的女孩迎上来,掏出一张精致的名片:“刚才忘了给秘书长名片,不好意思啊,请秘书长多多关照。”说完又风一样飘别人身边去了。晚宴果然隆重,进了餐厅才知道,是福建商会做东,于佑安逐一见过商会几位领导,都是大名鼎鼎的实业家,平日没缘见的。开场白结束,到了酒桌上,双方却又表现得拘谨,李响想喝酒,被于佑安拿眼神制止住,谷雨照样活跃,她花枝招展,口齿伶俐,一点也不怯场,这点跟她父亲谷维奇正好相反。刚才南州方面的欢迎词就是谷雨代表于佑安致的,于佑安只说是嗓子不舒服,再者普通话也不甚过关。其实他是有意将谷雨往前台推,他想这次出来的每一个细节最终都会到陆明阳耳朵里,谷雨的开心度某种程度决定着他们这伙人的工作成就。

晚宴规格还有对方出场的人物远远超出于佑安想像,于佑安开始是把它当作一次普通的商务会谈,并没想太复杂,对方阵容如此强大,场面又极尽奢华,忽然就有了一份不安,说话喝酒分外小心,还频频用眼色提醒着同伴。好在对方也只是把场面做足,并没想在气势上压住他们,这顿饭算是应付了过去。大家喝得不多,回房间后于佑安马上跟徐学谦联系,感觉此行有几分危险。偏巧徐学谦不在,发来短信说他在外地。

于佑安就觉有必须先跟李响碰碰头,商讨点细节什么的,免得明天正式商谈时对方突然提出什么。电话打过去,李响房间热热闹闹,谷雨也在那边,声音格外清晰,李响邀于佑安过去,说好多美女哟。于佑安压了电话,感觉李响现在有点飘飘然了。

无聊了一会,于佑安准备睡觉,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谈判,整理衣袋时,李光兴助理送他的那张名片突然跳了出来,于佑安拿在手中,左看右看端详一会,忽然看到一串数字,是用钢笔写在名片后面的。什么意思呢,不像电话号码,也不像……想着想着,于佑安忽地奔向外间,外间茶几上堆放着一堆小礼品,还有酒店送来的果盘。于佑安盘腾几下,一张卡就掉了出来,一看明白了,刚才那串数字是密码。

这晚于佑安睡得很不踏实,老害怕中间会有什么人进来,起床后还觉累。刚洗漱完,门铃响了,进来的是昨天送他名片的助理小妹,一脸热情,还有主人家的几分殷勤。

“秘书长醒来啦,休息得可好?”说着把一身香喷喷的味道送于佑安鼻子底下。

于佑安揉了揉鼻子,往里走几步,说睡得还行,又问:“你们老总起来了吧?”

助理说也是刚刚起床,正洗呢,过会他会打电话下来,请秘书长用早餐。

正说着话章山进来了,怪怪地瞅了他们一眼,脸上有几分不自在,目光下意识地就往床上看,结果被于佑安恨恨剜了一眼。章山脸红,助理小妹主动跟她打招呼,她嗯了一声,借故给于佑安沏茶,把头扭向一边。等沏了茶,于佑安说:“章科长你来得正好,床头有个文件袋,是我对这次节会的一些想法,你把它送给助理,我去透透气。”

说完也不管助理做何表情,先出了门。楼下转了一刻多钟,章山找来了,说材料已交给助理。于佑安问:“她看没?”章山说,“看了,人家不大高兴。”

于佑安松下一口气,文件袋里除一份节会筹备方案外,还有昨天送他的名片及那张卡。

谈判一开始还算顺利,对方先就节会筹办暨李氏文化论坛发表了一大堆感谢,接着就李家堰文化旅游开发项目谈了诸多构想,于佑安深表欣赏,但对方始终不提钱的事,让他又有几分不安。后来福建李老板终于说起这事,但他说了一个让于佑安十分心冷的数字,只承担百分之五到七,外加论坛场馆的布置及相关宣传费用,总计不到五十万。

李响不表态,等于佑安先说。这数字跟于佑安预想的差距太大,于佑安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对方讨价还价,只是礼节性地笑。中间有人递给于佑安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慎谈。

午休时招商局一位副局长进来了,跟于佑安拐弯抹角说了不少福建李老板在南州及湖东投资建厂的事,言谈中透出一层意思,对方目的是冲南州和湖东两块黄金地皮,还有市里制定的特殊政策,尤其对台商的优惠举措,言下之意就是对方对节会并没什么兴趣。于佑安不太了解这位副局长背景,没敢乱接话,客客气气应酬了几句,然后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对方一看他不耐烦,知趣地告辞走了,于佑安心乱如麻,哪有半点睡意。

下午仍然没结果,对方果真将话题引到了投资上,还特意提出湖东那块地,后来又说起李家堰的开发及将来旅游业带动后的收益分配问题。李响谈的很热闹,激动中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好像他是主角,是能表得了态的人。谷雨也表现活跃,遗憾的是话总说不对地方,后来竟说要放低门槛,想方设法先把资金引进来,口气如同陆明阳在大会上讲话。

章山几个表情凝重,不时把目光投向于佑安。于佑安清楚,他们是为他担忧。

下午吃饭,省招商局还有发改委项目处几位领导来了,说是来捧场,其实是对方特意邀请的。于佑安只一眼,就明白对方在玩什么,无非是想给他更多信号,施加更多压力。他暗暗一笑,并没当回事,客客气气跟几位领导敬酒。有领导问起时,就象征性地汇报一下节会筹备工作。再问投资的事,他就端着酒杯装傻,含含混混说自己只是一文化局长,招商引资方面的情况哪能知道。招商局副局长想表现,于佑安恶恶地瞪一眼,副局长低头吃起了菜。

种种迹象表明,对方是在拿这次节会当敲门砖,目的自然是地皮、政策、还有将来的巨额利润。这些于佑安都能理解,包括投资背后的故事,他也能想象得到。问题是他搞不清陆明阳派他来的真实目的,难道是让他来演一出掩耳盗铃的戏?或者是派他来放水,节会同样是个愰子?

不可能,如果陆明阳真这么想,干嘛要派他来?能完成这项任务的人多,做做样子的事谁不会,李响就比他强,人家句句都顺着对方说。

莫非是陷阱?也不可能啊,有这必要?

于佑安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支接一支抽烟,陆明阳跟他安排工作时的细节一个个被他挖出来,一个眼神,微笑,或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这阵都成了他捕捉信息的源泉。琢磨来琢磨去,还是不得要领,真是道难以破解的题啊——

章山和杜育武敲门进来了,两人看上去忧心忡忡,于佑安问:“没去唱歌?”

宴会结束后,对方安排了歌会,还请了不少伴舞女郎,据说是艺术院校的。于佑安上了车又走下来,说忘了东西,回房间后就关了手机。

“局长不去,我们哪有心思去。”杜育武说。

“我去了,但心不在焉,原又回来了。”章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李县呢?”于佑安问。

“他跟助理热火着呢,又唱歌又跳舞。”章山道。

“人家是县长。”杜育武带着不满道。

“有热闹不凑,愁苦着脸做什么,丢钱了啊?”于佑安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章山噗哧一笑,刚才于佑安的脸色把她吓坏了,心到这阵还乱跳呢。这次能来,她知道是于佑安特殊照顾,要不哪能轮到她,心里遂也暗暗存了期待。哪知谈判会是这样,对方如此出难题,分明是不把他们当回事嘛。章山一次次地将目光投于佑安脸上,心里充满不安和担忧,真怕他被人利用,或者掉进某个陷阱。官场处处是陷阱啊,别人把事做了,却找人来担这个名。或者人家把啥都酝酿好了,让你出面接招,将来不出事则好,一旦出事,一切罪过都是你的。

“说说,都有什么想法?”见二人不说话,于佑安打破沉闷道。

“我怀疑有人把啥都沟通好了,这个冤大头我们不能做。”杜育武说。

“杜主任说的在理,哪有这样谈的,好像我们求着他们似的。”章山也道。

于佑安笑着,不说话,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扫得两个人心里发毛。

“还有呢?”过了一会他又问。

“李县态度跟以前很不一样,要不我们回去,让他当领队。”杜育武又说。

“还有谷雨,你看活跃的,眼里哪有局长。她是来抓素材的,不是来当领导的,不就一副台长。”章山忿忿不平。

于佑安忽然就把目光定格在章山脸上,素材两个字让他心里蓦地一亮,对啊,会不会她真是被人派来抓素材的?

章山和杜育武走后,于佑安显得有些兴奋,思路慢慢往某个方向靠。陆明阳和李西岳决不会傻到拿文化节做交易,这只是他们做出政绩的一个方式,文化节备受关注,而且一切都在明处,要想暗箱操作真是太难,也没这个必要,省几个钱他们能装进口袋里?文化节后李光兴和福建李老板将名正言顺到南州搞开发,那才是他们的落脚点,也是陆明阳和李西岳的落脚点。

所有事都必须有个漂亮的借口,这借口必须哄骗住所有人。

于佑安忽地明白,陆明阳派他来,就是创造这样一个借口!

于佑安顿时来了劲,心里疙瘩总算解开,而且他断定,自己这次决不会错。

痛痛快快洗了澡,于佑安上床,心想今晚可以睡个踏实觉。哪知刚躺下,门铃响了,响得很顽固。于佑安起身,问了声哪位?门外传来甜甜的女声:“我们找于局长,麻烦开一下门。”

于佑安不明就里,以为是李光兴那边的,穿上睡衣开了门,居然是两青春女孩子,其中一个发育惊人,一对奶子高耸着,眼看要撑破衣服,再一看脸,才知道不是同胞,俄罗斯女郎!

两位不容分说挤进门来,同胞女孩声音轻盈地说:“哥哥好啊,我们陪你玩双飞啊。”俄罗斯女孩已经宽衣解带,于佑安惊慌中就看到一大片风景。

“谁让你们来的?”于佑安失声道。

“这个不用哥哥操心啦,有人已经付过帐啦,今晚我们都属于你啦,哥哥想怎么玩,尽管说啦。”说着也拉开了裤链。

于佑安马上想到李光兴,床头电话正好叫响,于佑安抓起一听,里面传来福建李老板的声音:“于局长啊,招待不周请见谅啦,派过去两个小妹,于局长别嫌弃啊,她们是使者,可以让我们合作更密切的啦。”未等李老板啦完,于佑安就吼道,“让她们立刻离开!”

第二天,于佑安一反常态,口气变得非常坚定,再次重申了合作办会原则,提出三点:第一,节会前期费用双方各承担一半,广告分成另外谈。第二,节会就是节会,跟投资暂不联系,投资事宜不在他这次工作范围之列,以后市里会有安排,请两位老板不要混淆主题。第三,节会举办之前,对方必须对李家堰进行道路和场馆先期建设,投资由对方全额承担,否则,节会不再出现海峡两岸李氏文化论坛这一主题。

于佑安没想到,他的话说完,先绿了脸的居然是李响,也难怪,昨晚两位小姐走时就气急败坏说:“傻子一个哟,有小姐玩还发脾气,人家李先生那边玩得可爽啦。”

更妙的是,他这边一强硬,对方立刻变得柔和,最终还是答应了他提出的三点,合同顺利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