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五章

陶怡“被迫”住到尤妮这儿来以后,几乎把尤妮这儿的家务活儿全包了。她的乖巧和勤快,让尤妮既心疼她,又无比地欣赏她。尤妮老说这样的话:“唉,今后哪个男人有福气娶你做老婆,一定是他们家祖上积了阴德了!”但每每听到尤妮说出这一类话来,陶怡都会表现得特别不自在,脸上都会泛出淡淡的羞怯的红晕。后来,尤妮便不再说了。那天,陶怡像往常那样,一早起来,做好早饭,摆放到餐桌上,再去卧室里,轻轻推醒尤妮:“尤姐……尤姐……太阳晒屁股了……”

尤妮懒洋洋地坐起,一看闹钟,忙跳起来:“陶怡啊陶怡,我的小陶怡,你怎么才来叫我……”

陶怡说:“刚才我就想叫你来着,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叫。”

尤妮一边慌慌张张地穿着衣服,一边唠叨着:“你呀你,什么‘不忍心’?!你这人的毛病就是心太软。做女人心不能太软,做女孩儿心更不能软。但是,天底下不管是女人,还是女孩儿,偏偏有一个通病,就是心太软!”说着,赶紧冲到卫生间,一边刷牙,一边又回过头来问,“昨晚我跟你说的那事,想得咋样了?再不下决心打掉这个胎儿,可就没机会了,到那时候,就是想做引产手术,风险也太大,对你身体的伤害也太大。说不定还会给你一生都留下很大的后遗症。别再固执了!”

陶怡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我正想跟您商量这事哩!”

尤妮含着满嘴的牙膏沫子问道:“说,快说,你是咋考虑的?”

陶怡说:“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尤妮一震,把手中的水杯往水池边上一搁,大声嗔责道:“陶怡!刚才还说你心软,看来你的毛病还不只是心软!怎么那么迷糊?完全是一个迷糊蛋嘛!你还留恋那个张弓?他跑掉了,找不见了,你还留恋他什么?”

陶怡忙说:“我不是为了他……”

尤妮怔怔地问:“那你为了什么?”

陶怡说:“为了孩子……”

尤妮说:“他还不是个孩子,只是个胎儿。在生物学的意义上,他虽然可以说是个生命,但是在社会学的意义上,他还不是个‘生命’。”

陶怡说:“尤姐,我不懂生物学,也不懂社会学,但他是我的孩子。这,跟张弓没有关系。”

尤妮挥了下手,好像在赶走一只苍蝇似的说道:“笑话!怎么跟张弓没有关系?你这不是在自欺欺人吗?你留下这个胎儿,以后一辈子只要看到他,就会一次次撕开自己心里的这个伤口,你就会痛一辈子、恨一辈子……何必呢?”

陶怡固执地说:“不,他是我的孩子!”

尤妮说:“是是是,他当然是你的孩子。可是你以后还是可以再有的呀!”

陶怡眼眶湿了:“不可能了……我不会再要孩子了,也不会再要男人了。”

尤妮一瞪眼:“说啥呢?”

陶怡不说话了。

尤妮草草地结束了刷牙的工序,抓起一块毛巾,把嘴边残余的牙膏沫子擦干净,说道:“别再跟我犯葛儿了。明天跟我去医院。冯宁也一起去……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陶怡忙说:“别再扯上冯宁!”

尤妮说:“傻丫头,冯宁是真心爱你……”

陶怡说:“我不要这种可怜。”

尤妮说:“可怜,可怜,可怜,你除了这两个字以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存在着别的什么情感状态吗?你不,你完全不知道。再过一两个月,肚子大起来了,人们会用一种什么眼光来看你?你以为我们这儿已经和发达国家一样了,已经能那么宽容地接受一个未婚母亲了?”

陶怡低下头,咬着牙说道:“我知道我那样会让你们特别难堪……”

尤妮苦笑一声:“又来了,你老觉得是我们不能接受你这样……”

眼泪已经慢慢渗出陶怡的眼眶:“我……”

“你想干啥?”

陶怡不作声。

尤妮犯疑地看看陶怡,又看看四周,突然发现,在那个小卧室门口,放着两件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尤妮冲过去翻看了一下行李,又冲到陶怡面前:“你想走?”

陶怡说:“我不想给你们添堵……”

尤妮惊讶地问:“你上哪儿去?”

陶怡说:“天下这么大……”

尤妮揶揄道:“‘天下那么大’!空话!我警告你,别再跟我犯傻。你上哪儿去,都得跟冯宁说一声。”

陶怡忙叫道:“我跟他没关系!”

尤妮说道:“你再大声跟我说一句,你跟他没关系?”

陶怡跺着脚叫道:“我跟他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尤妮坏笑一下,问:“你心里从来没这个冯哥?”

陶怡的说话声一下低了八度下去:“没有……”

尤妮又坏笑一下:“再说一句!”

陶怡咬咬牙,把声音又提了起来:“没有!”

尤妮两手往自己腰间一叉,问道:“你不爱张弓,对不?为什么不爱他?张弓那么样地追你,给你那么好的生活条件,你都不从。你心里有谁?说呀!”

陶怡忍住眼泪叫道:“我心里谁也没有!”

尤妮逼问道:“你敢说你心里谁也没有?!”

陶怡不说话了,只是轻轻地抽泣起来。

尤妮说:“是的,张弓那小子糟蹋了你,因此你就觉得自己不是人了?一个现代女孩儿,小脑袋瓜里怎么就装着那么多封建的东西?要知道,你被人祸害了,这责任不在你。你完全还有那个权利去爱这个世界,爱你所爱的人!”

陶怡终于哭出了声:“我不能了……”

尤妮大声地嗔责道:“糊涂虫!小小年纪怎么一脑子的糨糊?!”嗔责完以后,她又一把把陶怡心疼地搂进自己怀里,眼眶也红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