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四章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宋梓南还没起床,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吃了安眠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宋梓南从困顿中惊醒。电话是常副市长打来的。他告诉宋梓南:“刚才我得到报告,说石长辛突发心脏病,送医院抢救了。”

一个小时后,宋梓南赶到了医院。“他什么时候得的心脏病?从来没听他说起过。”宋梓南一边向急诊室走去,一边问主治大夫。主治大夫解释道:“这种情况已经不少见了。特别是在一些中年人身上,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又在工作岗位上挑大梁,只知道忙里忙外的,就会在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发作心血管方面的病。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了。突然倒下,又突然走了的中年骨干不少了啊!”

这时,医院院长也匆匆赶来见宋梓南。

宋梓南忙嘱咐道:“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用一切手段替我抢救这个同志。只要需要,你说上哪儿请技术力量来支援都行!”

院长忙说:“我知道我知道……”

高科技园区筹建指挥部的一个领导介绍道:“石总几乎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这样的工作强度,已经持续两三个月了,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啊。怎么劝也不听。他那岔气的毛病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院长忙问:“岔气?他经常岔气?”

高科技园区筹建指挥部的那个领导说:“是啊,一发起来,脸色发灰,直冒冷汗,疼得都直不起腰,喘不上气……”

院长忙说:“哎呀,早该来治疗的嘛。这个民间所谓的‘岔气’,实际上就是心绞痛。我们许多病人就是耽误在这个‘民间说法’上的,以为‘岔气’不是什么病。一旦病情加重,查出大面积心梗,心肌坏死,就已经晚了。”

宋梓南听院长这么说,情不自禁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胸肋间,问道:“心绞痛?”

院长忙说:“宋书记您没有岔气的毛病吧?要是有,千万千万要做全面检查,及早治疗。不可掉以轻心。”

宋梓南赶紧答道:“没有,我没有……”

回到市委大楼,宋梓南一直显得心神不定,不断地打电话到医院询问石长辛的病情。到傍晚时分,他又要给那位主治大夫打电话,小马劝阻了他。小马说:“今天从医院里回来,半天时间里,您已经给这位主治大夫打过四五个电话了。已经向他们明确过了,有什么新情况,让他们立即向您报告。他们会这么做的。如果他们没打电话,就说明石长辛的病情暂时还是稳定的。”

宋梓南忙说:“那就不打了……不打了……别去干扰大夫的工作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忙问小马:“他们指挥部派人去看望长辛夫人和孩子了吗?是不是应该提醒他们一下……另外,让各委办局、各科室都认真查一查,看看同志们中间有没有经常犯岔气这毛病的。尤其是那些中年同志,都认真地检查一下。不要再发生石长辛那样的悲剧了。这回要是抢救不回来,那代价就太大了。不堪设想!让他们一定要认真对待这件事……”

晚上,冯宁打了个电话,把在家守候陶怡的尤妮叫到公司里。见尤妮匆匆走了进来,冯宁便招呼道:“少见啊,我的尤副总。”尤妮脸微微一红,啐嗔道:“别跟我阴阳怪气的,什么少见?我不就是昨天一天没来上班嘛。还给办公室打了电话,请了假的……”冯宁打趣道:“怎么的,也怀孕了?”尤妮生气了,一下站了起来:“冯宁!你说啥呢?”冯宁忙说:“开玩笑开玩笑……”这玩笑有点开大了。尤妮涨红了脸,一声不吭地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扭头就向外走去。冯宁忙上前拦阻:“尤姐,别别别……”尤妮说:“冯宁,你好歹也是这么个大公司的老板了,说话知道个轻重不?扛了个陶怡回家,轻飘飘的,就不知道好歹了?”

冯宁忙做出一脸讨好的笑容,连声说道:“检讨,检讨。”

尤妮把手包往一旁的沙发上一扔,气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说:“快说,啥事,催命鬼似的催我来?”

冯宁说:“听办公室的人说你请假了,我当然着急啊。当然要关心一下啊……”

尤妮说:“着急?关心?你要真着急,真关心,那应该是上我屋里去看我,也不该是催我来呀?!”

冯宁说:“我当然是去了的。但尤姐您不在屋里呀。您,去哪儿了?”

尤妮脸又微微一红:“我还能去哪儿?”

冯宁说:“后来我才知道,尤姐您是陪了我庞哥一整天。”

尤妮有点着急了:“谁陪他一整天了?”

冯宁说:“准确点说,陪了他六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

尤妮嘲讽道:“情报搞得还挺精准?!”

冯宁问:“庞哥现在怎么样?”

尤妮说:“他怎么样,你去问他自己。”

冯宁说:“我要去找他,就得跟他生气,干仗了。”

尤妮问:“你跟他生什么气干什么仗?”

冯宁说:“他摊上那么大的一档子事,都不跟兄弟我说一声,也太见外了嘛。”

尤妮问:“他摊上什么大事了?”

冯宁说:“还跟我装?”

尤妮犹豫了一下,不作声了。

冯宁说:“今天要不是内部有人跟我通风报信,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哩!”

尤妮问:“谁跟你通风报信了?”

冯宁说:“这你别问!”

尤妮解释道:“庞哥也是为你好。他不想让你卷进他的事情里……”

冯宁还是不认账:“他还是没把我当自己兄弟嘛。”

尤妮说:“问题是,那两天里他这档子事闹得太大,把你卷进来了,既解决不了问题,又白白把你也搭了进去,成本太大。”

冯宁笑道:“可他怎么就让你卷进去了呢?是亲疏有别,还是重色轻友啊……”

尤妮脸红起来:“又胡说,什么重色轻友?”

冯宁笑笑说:“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尤妮一跺脚:“冯宁,你今天哪根筋搭错了,尽说胡话!”

冯宁忙说:“好,我们说正经的。你坐,消消气,坐。”

尤妮打量了一眼冯宁,见他确实是想说正事了,便慢慢又坐了下来。

冯宁说:“有人让我给他捎话,要他这两天里,安心在屋里待着,别上外头乱转悠,少安毋躁,静待事态发展变化。院子里监视他的人撤走了,不等于事情已经完全解决了……”

尤妮一愣:“你知道有人监视他?”

冯宁说:“你俩把我当外人,不告诉我实情,自有人把我当自己人……”

尤妮说:“又来了?!谁不把你当自己人?他原先也没打算告诉我。我也是有事去看他,才发现他被监视了,有人要逮捕他。你想,他是那样一个人吗,有点事就赶紧哭着、喊着在朋友们中间求援?你泛啥酸呢?”

冯宁说:“我不泛酸。他轮上这么大的难,事发当时,有你尤姐在他身边安慰着、帮衬着,我作为一个朋友、兄弟、哥儿们,心里踏实、欣慰,怎么会泛酸呢?你告诉他,我要转告的信息,是相当重要的人让我转告的,请不要掉以轻心……”

尤妮说:“那你也得说清楚,到底是谁告诫他,这两天别轻举妄动的。”

冯宁说:“当然是不便说出幕后这些人的真实姓名,才不说的。这一点庞哥会理解的。”

尤妮说:“你自己为什么不去跟庞哥说?”

冯宁说:“这也是那个重要人物的意思,近期内不要有太多的人去接触庞哥,静待事态变化再说。他们拐着弯来找我,我也只能拐着弯来找你,共同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庞哥尽早渡过这一劫难。”

说到劫难,尤妮的眼眶竟然立刻就湿润了:“谢谢……”

冯宁忙说:“谢嘛,就不用啦,到时候,有我们一杯喜酒喝喝就行了……”

尤妮的脸马上大红,啐嗔道:“冯宁,你又不正经了?!”

尤妮当然不敢怠慢,马上就赶到了庞耀祖的住处,把冯宁要她转告的口信,带给了庞耀祖。庞耀祖沉吟了一下,问:“冯宁到最后也没说出是谁让他传递这个口信的?”

尤妮说:“没有……”

庞耀祖笑了笑说:“神秘啊……”

尤妮问:“你估计可能是谁?”

庞耀祖说:“很难说,冯宁现在也是朋友众多,关系复杂,说不准是哪条线上的人给他递的这个口信。他不说清这个让他递口信的人是谁,就很难判断,这个信息准确度有多大……”

尤妮说:“但他还是特别强调了是个很重要的人递过来的口信,请你一定要把这个口信当一回事,千万千万别掉以轻心了。”

庞耀祖点点头道:“哦……”

尤妮说:“那你这两天就别上班去了,也别上外头去乱转悠了。”

庞耀祖问:“这两天市里还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尤妮说:“你就改不了了?能一天不想着外头吗?一天不想,就真憋死你了?”

庞耀祖说:“你看看,这两天我这里的有线电视也突然瞎火了。看不到电视,看不到报纸,听不到广播……”

尤妮说:“那又能把你怎么了?”

庞耀祖说:“这就是说,实际上,对我的监控还没有彻底解除。”

尤妮说:“有我陪着,还不够?”

庞耀祖忙点头说:“当然、当然……”

尤妮白了庞耀祖一眼,从皮包里拿出一摞报纸。庞耀祖喜出望外地说:“你买报纸了?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尤妮说:“早点拿出来,你眼里还会有我吗?”

庞耀祖说:“瞧你把我说得!”说着,却已经去翻阅那一大堆报纸了。突然间他又问:“你没买咱们的特区报?”

尤妮说:“怎么会落掉特区报?”

庞耀祖又翻了一下那摞儿报纸,忙说:“哦,看到了,看到了,在这儿……”

尤妮又从包里拿出一些食品和饮料。庞耀祖一边翻阅着报纸,一边拿起一个点心来吃,一边笑着说道:“不记得是谁说的了,说假如到了世界末日,他只希望能有一个美女和一个卖大饼的跟他在一起……”

尤妮笑嗔道:“就你们这些自私的男人,会这么考虑!”

庞耀祖忽然间放下手里的报纸:“冯宁没有告诉你,这一天之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才让我这件事一百八十度拧了过来?这里边的变数到底是什么?”

尤妮说:“他哪儿会跟我说这些。好了,你慢慢吃吧,我也得去公司上班了。我要再在你这儿耗下去,不知道冯宁这坏小子还要说我们什么呢!”

庞耀祖忙问:“他说啥了?”

尤妮脸微微红了:“狗嘴里还能吐什么象牙?”

庞耀祖追问:“他说啥了?”

尤妮说:“昨天我就一天没去上班,他就说,是不是因为……因为也怀孕了……”

庞耀祖哈哈大笑起来。

尤妮气呼呼地瞪了庞耀祖一眼:“有那么好笑吗?!”

庞耀祖问:“他没问是谁让你怀的孕吗?”

尤妮脸大红:“你!”说着,一跺脚就向外走去。

庞耀祖忙去拦阻:“尤妮!”

尤妮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些男人怎么都那么浑蛋呢?!”

庞耀祖忙说:“检讨,检讨。”

大夫们给石长辛会诊完毕,悄悄用英语议论了一会儿,然后,那个主治大夫对石长辛说:“病情相当稳定,采取的治疗措施已经收到很好的效果。关键还是石总你配合得好,你原先的体质也起了相当的作用。咱们继续努力,争取一个更好的前景。”

石长辛有气无力地:“谢谢各位。”

主治大夫嘱咐道:“现在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是,静养,要抛开一切杂念和冲动……”

石长辛问:“可是……为什么我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呢?”

主治大夫说:“你能有力气吗?心脏严重受损了。好比一辆汽车,发动机供不上油了,这辆车的动力还会充足吗?不熄火就已经很好的了。别再逞能了,一定不要满装快跑。一定要听话,好好休息。”说着,对一直在旁边站着的莫然示意了一下,莫然便跟着这些大夫们走了出去。

到重症监护室门外,他又对莫然嘱咐了一些。不一会儿,莫然回到监护室里。石长辛马上问:“大夫跟你说什么了?”

莫然装作轻松的样子:“没有啊,没说什么。”

石长辛说:“蒙我。”

莫然说:“我干吗要蒙你?”

石长辛说:“你发誓。”

莫然说:“我对老天爷发誓。”

石长辛忙说:“不,你对着我们俩共同生活的这十五年岁月发誓!”

莫然不说话了,眼圈一下红了。

石长辛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夫刚才跟我没说实话?我的情况很危急?”

莫然抽泣起来。

石长辛说:“嗨,有什么好哭的嘛。现在组织上让我住的是深圳最好的医院,派深圳最高明的大夫在替我治病,大夫刚才不也说了,我的体质一级棒!”

莫然说:“再一级棒管什么用?你的心肌大部分已经坏死……”

石长辛说:“大夫刚才是这么对你说的?”

莫然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不……不是……是我自己估计的……”

石长辛默默一笑:“你自己?打死你也说不出‘心肌大部分坏死’这样专业的术语。好了,说实话吧,大夫说,我还有多少时间?”

莫然立刻叫了起来:“他没这么说……”

石长辛眼圈也红了:“老婆,你总不能希望我什么准备都没做,突然间就……就……”

莫然忙说:“不会的……你不会的……”

石长辛说:“那你告诉我,大夫到底跟你说我还能活多少时间?”

莫然难过地又把头低了下去:“他确实没说到这一点。”

石长辛追问道:“那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莫然不作声。

石长辛拉起莫然的手:“老婆,你无论如何得让我有个准备……”

莫然紧紧握着石长辛的手,再也忍不住地哭出了声。

石长辛诚恳地说道:“莫然,对你,对我们的闺女,我有责任;对深圳,对我的部下,我负有同样的责任……我还有许许多多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不能突然间地就那么走了……你必须理解我这个心情……告诉我,刚才大夫对你说了什么?他判了我死刑吗?”

莫然呜咽着:“别这么说……”

石长辛说:“如果你不跟我说实话,我今天就出院。我马上就回指挥部去处理我那些没处理完的事情。”

莫然突然抬起头问:“长辛,你愿意多跟我和女儿生活一些时间吗?”

石长辛瞪她一眼道:“说啥傻话?”

莫然说道:“那你听大夫的话,在这段时间里,啥也别管,啥也别想,让生活回到它原来应该有的那种样子……让我们一家人平平静静地在一起……”

石长辛的眼眶湿润了。他紧紧地拉着莫然的手说:“当然……当然……”

“大夫说,你的病情还是危重的。任何一点疏忽都会在一瞬间夺去你的生命。”

“这一点,我早有感觉……”

“长辛,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女儿,你一定要平静平静再平静。你不要再激动了,不要再忧虑了,不要再去谋划什么了,也不要再想着去争取什么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能好好地跟我和女儿生活在一起,哪怕一天三顿都喝玉米糊糊……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了……”莫然说着又呜咽起来。

石长辛的眼眶也再一次地湿润了。他一把把莫然搂在了怀里。他俩当然不知道已经在上初中的女儿,早就到了医院,一直在重症监护病房门外等着,听到他俩在病房里说这样的伤心话,特别懂事的她也禁不住泪如雨下。

石长辛继续说道:“别的我都不管了,有一件事……”

莫然立即打断他的话:“一件也不管!”

石长辛恳切地说:“莫然……”

莫然激动地说:“你听听大夫说的,有任何一点疏忽,都会在一瞬间夺去你的生命。听清没有?是‘任何一点疏忽’和‘一瞬间’。这里没有任何‘但是’和‘也许’的可能。你不是说要对我和女儿负责吗?”

石长辛:“莫然……”

莫然:“你就是要对你的事业和部下们负责,你也应该有一个尊重生命的意识!人是不能跟天斗的,人也是没法征服生命的。马克思够伟大的了吧?爱因斯坦够聪明的了吧?拿破仑、列宁、毛泽东够能创造奇迹的了吧?他们现在都在哪儿?长辛,到了你低头认输的时候了,你已经干了不少了。留下这最后一口气,给你自己,给我和你女儿吧……”

石长辛不说话了。

到晚上八点多钟光景,市委大楼传达室给小马打来一个电话,说:“有个女同志坚持要见宋书记。”小马问:“她事先约定了吗?”传达室的工作人员说:“没有。”小马说:“还是请她走正常程序……”传达室的那个工作人员说:“她说她是石长辛的妻子。”小马一惊,忙问:“谁?她说她是谁的妻子?”传达室的那个工作人员重复了一遍道:“她说她是石长辛的妻子。”小马向宋梓南报告后,宋梓南一听是石长辛的妻子莫然要见他,而且已经到了外间的秘书室里了,便立即起身到秘书室,把莫然迎进自己的办公室。

落座后,莫然免不了会有些拘谨:“对不起,这么突然来打扰你。”

宋梓南毫不在意地说道:“别说这种客气话。长辛今天怎么样?”

莫然说:“大夫早上查房以后,对他说,病情是稳定下来了。但后来又对我说,还是相当危重的……”

宋梓南沉重地点了点头:“长辛是太累了……我没照顾好他……只想着一个劲儿地使唤他。就算是一头牛,也得让它喘口气呀……但他是个人啊……我们太大意了、太疏忽了,只看到他年轻、有冲劲儿……”

莫然眼圈红了:“这不怪您……”

宋梓南又问:“女儿怎么样?”

莫然说:“这两天突然就变得特别懂事……”

宋梓南眼圈隐隐地也有点红了:“是啊是啊……”

莫然说:“长辛也许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玩命儿干了,今天一直争着要回指挥部去处理一些事情……”

宋梓南马上说道:“那怎么可以?他要不听话,我去跟他说!必须安心养病!必须放下一切工作!这样的教训我们不能再有了。多年来,我们总是在宣传带病工作,坚持到最后一口气。这种提倡,不准确嘛。千重要万重要,人是最重要的。当然,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啊……”

莫然说:“我没答应他。他最后也接受了我的说服,答应在住院期间不再考虑工作。但是,嘴巴上是答应了,就瞧他这一整天,一直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的,长吁短叹的,辗转不安的,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我想这样折腾下去,反而可能加重他的病情。晚饭前,我又跟他谈了一回。我让他把哪几件事是特别重要的,必须马上办的,整理一下,写在纸条上,由我去转达。他果然很高兴,人也轻松起来,一下分门别类地写了七八件事情。其中有一件是特别叮嘱我,要我亲自转交给您的。”

宋梓南忙问:“是吗?”

莫然很郑重地从皮包里取出一个封了口的信封交给宋梓南:“信是他写好后,封了口以后交给我的。他还特别严肃地叮嘱我,不仅我不能看,也不能让任何人碰这封信。一定要亲手交给您,而且由您亲启。”

宋梓南扫了那封信一眼,但没急于看,只是对莫然说:“这一段时间,你就主要在医院里替我守着长辛。单位里需要我们出面去请假,市委替你去打招呼……”

莫然说道:“不用。单位里都支持的……”

宋梓南说:“那就好。特别是,长辛要是不听话,不能静心治病的话,需要我出面去做他的工作,你及时告诉我……”

莫然感激地点点头,眼眶止不住又湿润了。

宋梓南歉疚地说道:“我们现在只能做一点补救的事情了……但一定要把这个补救的工作做好,绝对不能再出半点差错。你多费心……”说着深情地握了握莫然的手,又说道,“家里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

莫然忙说:“不用……不用……家里一切都挺好的……”

宋梓南感喟道:“别说那种‘一切都挺好的’话了……我们不是‘一切都挺好’,不是的……”

送走莫然,回到办公室,宋梓南马上看了石长辛的那封信,然后就去找周副市长。但周副市长那会儿正和政研室的几个同志在起草建立外汇调剂中心的方案。市委常委急等着他们这个方案讨论。周副市长的秘书要去里间把周副市长叫出来,宋梓南没让,只说:“别叫他了。一会儿等他散会了,告诉我一声,我再来。”

但宋梓南一直等到夜里十点多钟,也没等到这样一个电话,刚想主动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情况,周副市长却匆匆走了进来。

宋梓南不无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上你那儿去的嘛。”

周副市长笑了笑道:“让书记连续跑两次,成何体统?!又发生什么急事了?”

宋梓南拿出那封信:“你先看看这个。”

周副市长问:“谁的信?”

宋梓南说:“石长辛写的。”

周副市长忙问:“哦?长辛他怎么样了?今天我还没去看过他。情况稳定下来了吧?”

宋梓南说:“总的来说,还是不太好,只是暂时稳定下来了。心脏这个玩意儿,你要欺负了它,它最终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你先看看他写的这个情况,咱们再说。”

周副市长立即坐了下来,从信封里抽出信纸细细地看了起来。越看,脸上的神情越是紧张和严肃。看完后,他怔怔地看了一下宋梓南,发了一会儿呆,说了一句:“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太不像话了嘛!!”

第二天上午,宋梓南又把纪委乔书记叫到办公室里,让他也看了石长辛写的这封信。看完信,乔书记的反应也和周副市长的一样,也是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神情极为沉重地说了一声:“如果属实,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宋梓南说:“立刻组织人核实!”

乔书记问:“如果情况属实,怎么办?”

宋梓南用力一拍桌子,一下站了起来:“如果情况属实?如果情况属实,我早就说过这样的话,不管他是谁,只要他在深圳想拆改革开放的台,我就要拆他祖宗八代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