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尽管亲人们已经离去,但罪犯们还是沉浸在浓浓的亲情中,兴奋、安慰、失落、悔恨,还有因各种原因没有亲人来而产生的懊恼,像调味剂一样,在他们心里游走。吉牛马二吃饭的位置本来与鲁本川挨着,因后天要出狱,变换到了最后排。打饭的时候,吉牛马二走过来跟鲁本川打招呼,鲁本川黑着脸,一声不吭。

潘佳杰见状对鲁本川说:“嘿!老牛跟你那么好,他要出去了,你咋不高兴呢?”

鲁本川将饭碗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对着潘佳杰吼:“我高不高兴关你什么事?!”

潘佳杰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值班民警立即跑过来喝道:“鲁本川,又发疯是不?”

鲁本川突然站起来,冲着民警狂叫:“我就发疯了,怎么着?”

他说着,抓起潘佳杰的碗要砸向民警,潘佳杰展开双臂,死死抱住他,二皮一个猴跳,抓住鲁本川的后领,使劲一拉,鲁本川和潘佳杰重重摔倒在地。

二皮冲上去,将潘佳杰扶起来,将鲁本川按在地上。

又有两个民警跑过来,叫二皮他们放开鲁本川。鲁本川仰面倒在地上,像牛一般

喘息。

值班民警大声说:“鲁本川,你真疯了是不?起来!”

鲁本川在地上打滚,嚎叫:“老子就疯了,没活头了……”

其他两个民警抓住他的胳膊,从地上扯起来,值班民警拿出手铐,将他铐住,拖了出去。

吉牛马二看着这一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傍晚,谢小婉把奶奶安顿好,匆匆赶去上班,刚到金帝大酒店,前台小姐就要他到张总办公室去一趟。她换上工作服,来到张大新办公室外,办公室的门是打开的,办公桌上摆放着十几张照片,张大新正拿着照片看,脸上露出祥和的笑。

谢小婉敲门。

张大新抬头见是她,连忙招手:“小婉,进来,进来。”

“张总找我有什么吩咐?”谢小婉走到办公桌前,恭恭敬敬地问。

“来来,你看看。”

谢小婉走过去,十几张幼儿的照片摆在桌子上,她心头掠过不安,似乎明白了什么。张大新说:“这是你小妈……李文君的孩子……”

谢小婉拿起照片看,脸上泛出笑意:“真乖……”

“你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张大新诧异地看着她。

谢小婉苦苦一笑:“孩子是无辜的……”

张大新长吁一口气:“小婉,你变了,我为你赶到高兴,也很欣慰。”

“谢谢,爸爸都知道了。本来,爸爸准备起诉,要回那套房子……”

张大新说:“你放心,我已经收这个可怜的孩子为干儿子,李文君真被判刑了,我会照顾他的。本来,我是想告诉你,然后请你告诉你爸爸。我的想法呢,劝和不劝分,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在适当时候转告给爸爸。”

张大新又说:“小婉,我还有一个请求,我还希望你去看看你小妈,她现在最需要亲人的关怀……”

谢小婉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考虑一下,好吗?”

张大新点点头。

谢小婉回到咖啡厅。

前台小姐朝一个卡座指指:“小婉,小婉……他又来了。这是他点的咖啡,你送过去吧。”

谢小婉点点头,端起咖啡就走。文子平坐在卡座上,望着窗外出神。

谢小婉把咖啡放在他面前。

文子平回过头来,看着她:“谢谢……”

谢小婉在他对面坐下来说:“今天文叔叔给我打电话了。”

文子平抬起头。

谢小婉看着他:“他说你想报考公务员。”

文子平点点头。

谢小婉问:“你现在工作不错,何必要非要考公务员呢?文叔叔是担心,公务员不是你要的职业。”

文子平沉默。

谢小婉说:“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子平……”

“不是为了你!”文子平断然否定。

谢小婉默然了一会儿,真诚地说:“子平,我希望你能慎重对待你的选择。”

她站起来就走,走了几步,转身说:“除了奶奶、爸爸之外,你永远是我最亲的人。”

文子平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继而,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第二天,杨阳要送二皮回家探亲,陈莉破天荒一大早就来到清水监狱。马旭东有些意外,招呼她到办公室坐,笑问:“丫头,我这个红爹怎么样?”

陈莉扑哧一口笑出来。

马旭东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笑啥,严肃点。我代表组织给你谈话。”

陈莉抗议说:“嘿!我都调走了耶。”

“你的党组织关系还在这里,我是书记,你是党员。”

陈莉咯咯地笑:“拜托,我还不是党员。”

马旭东拍拍自己的头:“那是团员吧,写了入党申请书了吧,严肃点,哼!”陈莉正襟危坐。

马旭东一本正经地说:“这才像话嘛。我问你,你觉得杨阳同志怎么样?”

陈莉忍不住笑:“什么怎么样?”

马旭东瞪了她一眼:“严肃点。”

陈莉收敛笑容。

马旭东清清嗓子,干咳几声,拿捏着腔调:“陈莉同志,杨阳同志尽管参加革命时间不长,但对党忠诚,革命热情高,组织上决定,让你们成为革命伴侣,你觉得怎么样?”

陈莉哈哈大笑。

马旭东也跟着笑:“这革命先辈还真不好当。”

陈莉又大笑。

杨阳走了进来,看着他俩,奇怪地问:“笑啥?”

马旭东和陈莉又大笑。

马旭东、陈莉、杨阳等为二皮送行,走到监狱一大门外时,二皮回过身向陈莉、马旭东深深地鞠躬。

杨阳侃笑说:“你二皮啥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陈莉说:“就是。你快走吧,回家还有一段路程,别耽搁了。”

二皮有点兴奋:“误就误了吧,我到省城好多年了,还没有认真看过这座城市是

啥子样的呢,也正好去耍一耍。”

马旭东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你没事找事?你老娘身体不好,别让她老人家等得心急。你早点回家,也就早点让她放心。”

马旭东从口袋拿出一件崭新的夹克和一顶帽子:“拿着!”

二皮接过衣服和帽子,激动得有点结结巴巴:“老大,我我……”

马旭东瞪了他一眼:“啥?滚!”

二皮再一次鞠躬后,和杨阳转身离去。

马旭东和陈莉看着他们的背影。

马旭东问:“陈莉,你就不跟杨阳告别一下?”

陈莉瞪眼说:“你现在可是副监狱长了哈,别成天给杨阳嘀咕,把他带坏了哈。”

马旭东嘿嘿笑:“我的兵,我知道。这小子,你叫他变坏,都没那个胆子。我说陈莉,你们的事情咋样了?好久我能吃喜糖?”

“吃喜糖?便宜你了,你得跟我们当证婚人!”

马旭东惊喜地问:“定日子了?”

陈莉点头,喜笑颜开:“下月初三。”

马旭东沉思说:“哦?哎呀,只有七天了,这不耽搁你们了吗?我去把他叫回来,另外派个人去。”

陈莉笑道:“没事,我们又不大操大办。”

秋天的乡村像一幅水墨画,二皮看着眼前熟悉的山峦、农田、竹林、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驻足在小山头上久久无语。

这个时候,不远处山梁上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杨阳放眼望去,原来是一所村小学。

二皮也转身望着学校,自语:“放学了……”

一队小学生蹦蹦跳跳走过来,边走边背着儿歌:“奶奶的脑袋像地球,有山、有水、有河流。不吃中国的大米饭,就吃美国的原子弹;不跳中国的坝坝舞,要跳泰国的肚皮舞。”

二皮听得出了神,憨痴痴地笑。

杨阳拍拍他,笑道:“想起童年了?走吧。”

二皮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后重重叹息一声。

二皮的房子是一个单家独户,四间土墙瓦房,墙体有些破败,墙体上刷写的“文革”时候的标语还依稀可以见。一只老狗突然窜出来,冲着二皮和杨阳狂吠。二皮冲着老狗憨笑,脸上洋溢着难以名状的亲切感。老狗似乎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使劲嗅嗅,也许闻见了些许熟悉的气息,不好意思地嗯嗯呜呜了几声,掉头跑开,站在远处懒洋洋地朝杨阳汪汪叫。

二皮妈在屋里问:“谁呀?”

二皮冲进屋子里:“妈,我回来看你了。”

“二娃啊,妈想你,想你,妈的眼睛都快瞎了,呜呜……”二皮妈躺在床上,二皮跪在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她认出了二皮,哭了起来。

“妈,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没让你老人家过上好日子……”

二皮妈哭诉道:“你说你啊,生得牛高马大的,干啥子不可以找碗饭吃,为啥子要去抢人嘛?”

二皮哽咽说:“妈,是我对不起你老人家,是我的错,我错了!”

二皮母子俩抱头痛哭。

二皮的老父亲从外面回来,看见二皮,一下子愣在那里,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二皮叫了一声爸。

二皮的老父亲醒悟过来,拿起一把扫把就打:“你个不孝子,你居然敢逃跑回来!赶快给老子滚回去,回去!”

二皮也不躲闪,任由老人打。

杨阳拉住二皮父:“老伯,是他表现好,政府奖励他回来探望你们!”

二皮连忙探出证明:“你看,你看!”

二皮父亲看了看,扔下扫把,搂住儿子痛哭起来。

今天是吉牛马二出狱的日子,陈莉一大早就赶来跟他道别。吉牛马二向马旭东请示,是否可以去看看鲁本川。

马旭东寻思了一阵说:“老牛啊,有些心结需要时间来淡化,特别是这里面的人,我建议啊,今天你就不要去看他了,过一段时间,明年吧,你来看看他。”

吉牛马二点点头,朝马旭东和陈莉鞠躬。

陈莉说:“我就不跟你说再见了,走,我送你到二大门吧。”

吉牛马二憨笑:“这里又不是人间地狱,为什么不能说再见?我保证,只要我不死,每年一定会再来看望你们。”

陈莉说:“好,我们等着。”

三人朝二大门走去。

吉牛马二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回头朝禁闭室望望,低声说:“我总觉得对不起鲁本川……”

马旭东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在拯救他,他总有一天会感激你的。”

早饭后,二皮也该启程回监狱了,临行前,她把母亲背到院坝里,在院坝里走圈圈。

二皮边走边说:“妈,晒晒太阳,好得快。”

“这儿子,进来一趟劳改队,懂事了。”

二皮说:“妈,等我出来了挣钱,也在城里买一套房子,以后,你就跟爸爸到城市里养老。也学学城里的老人,跳坝坝舞,打太极拳,唱歌。”

二皮母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头:“你就吹吧。”

“伯母,别小看二皮,他现在一身技术,制衣公司说等他出来,聘请他当技术员呢。”

杨阳在一旁说。

二皮的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马旭东和陈莉送吉牛马二刚刚走到二大门,王寿贵从外边走了进来,马旭东一把拉住他,责备道:“老王,谁叫你出院的?”

王寿贵指指前方,笑笑:“我好多了,去看看鲁本川。”

吉牛马二朝王寿贵鞠躬,王寿贵一把拉住他。

王寿贵说:“使不得,使不得,现在你我不存在管教关系,我呀,应该叫你一声老哥。”

吉牛马二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王队长……”

王寿贵紧紧握住他的手:“叫王老弟。”

吉牛马二局促不安地叫:“王老……王老弟……”

“还是这么叫听起来舒坦……”王寿贵哈哈大笑。

大家都笑起来。

这时,天边滑过一道闪电,一群鸟铺天盖地从上空飞过,叽叽喳喳乱叫。大家正在惊愕之间,突然,大地震动,几个人把持不住,东摇西晃。马旭东一把拉住吉牛马二,陈莉本能地蹲在地上。

王寿贵大叫:“地震了,地震了!”

王寿贵喊着,撒腿就往监管区跑。

二皮把母亲刚刚放在椅子上,大地震动,椅子翻倒在地,他连忙把母亲扶起来。房子轰然坍塌。

二皮懵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杨阳跑过去,紧紧抓住二皮妈,大叫:“地震了,快……”

二皮和杨阳抬起二皮母亲就跑,跑到一块长满青蒿的田里,才把她放下。杨阳问:“屋里还有人吗?”

二皮妈吓得连煞白,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干活了……”

杨阳突然想起山梁上的小学校,大叫:“小学,小学……”

杨阳朝山坡上跑。

二皮也跟着朝山上跑去,跑了几步,停下来转身喊:“妈,你就在这里别动,我去救人。”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来,民警们鱼贯从大楼冲出来,惊魂未定。

马星宇冲出来大声喊:“老徐,徐政委。”

徐昌黎跑了出来。

马星宇急急地说:“你负责外围,我进监管区。”

马星宇撒腿朝二大门跑。

徐昌黎大声招呼民警:“大家不要慌乱,都在办公区草坪集合。五十岁以下的民警,跟随马监狱长进入监管区,安抚并控制住狱犯!”

上百人朝二大门跑去,徐昌黎看见有女警也朝二大门跑,大叫:“女警不要进去!”

马星宇站在二大门前,大声下令:“命令,武警迅速包围监狱围墙,特警在二大门前一级警戒!重复命令,武警迅速包围监狱围墙,监狱特警在二大门前一级警戒!”

马旭东把持住身子,对吉牛马二大叫:“快,到广场上去躲躲。快去……”

马旭东转身朝一监区跑去,陈莉也跟着朝一监区跑去。

吉牛马二跑到监狱广场,看见罪犯们像潮水一般从楼里跑出来,犹豫了一下,朝禁闭室跑去。

罪犯惊慌失措,从各个监室涌出来,跑到监区监管区铁门,使劲拍打着铁门,大叫开门。

值班民警很惊慌,但就是不开门,大声命令:“都不准乱动,到操场集合!”

刀疤脸高叫:“房子要塌了,房子要塌了!”

他说着,用身子使劲撞铁门,其他罪犯见状,也使劲撞击着铁门。

马旭东边跑边大声下令:“开门,都到监狱广场集合。所有民警,跑步到广场,组织本监区罪犯集合!”

值班民警打开铁门,罪犯们蜂拥而出。

警笛长鸣。

整个监狱的罪犯都在奔跑,有的像无头苍蝇,乱窜。罪犯的哭喊声、尖叫声、惊叫声,响成一片。

马旭东依旧边跑边喊,声音已经嘶哑:“所有人,到广场集合,到广场集合!”

陈莉看见罪犯们潮水般涌向二大门,撒腿又跑向二大门,昂然站在二大门B门外。

小学校一片惊叫、哭喊声,老师惶恐忙乱地疏导学生。

杨阳冲到学校前的小操场上,一把拉住三十多岁的女教师:“赶快带着学生撤到山下去!”

女教师一脸惊恐:“教室……还有……还有学生……”

杨阳大声说:“你带孩子们赶快撤下去,叫人来救人!”

一块房子大小的巨石撞塌了一间教室的半壁后墙,整个屋顶摇摇欲坠,时刻都有垮塌的危险。

教室里传来小孩子惊恐的哭喊、呼救声,杨阳冲进教室,马上抱了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子出来,又转身冲了进去。

二皮也冲进去,抱起一个孩子就往外跑。

大地再次震动,学校后面山崖上滑落大量的泥石,一块更为巨大的山石摇摇欲坠。

杨阳望望那块巨石,大叫:“赵海东,照顾这几个孩子。”

二皮也看见了那块山石,大叫:“危险,危险……”

杨阳冲了进去,二皮迟疑了一下,也冲了进去。

正带着孩子们撤离的女教师略一愣神,目光游移不定地看着杨阳和二皮再次冲进教室的背影,一咬牙,也向学校跑去。她刚跑到学校小操场,后山崖上那块巨石轰然滚落。还好被教室墙体挡住,没有完全发挥出它的冲击力,但原本塌了一半的教室全部垮了,扬起避天的尘土

女教师惶急地大声呼救,不顾一切冲过去,扒着残砖断瓦。

各个监区的建制已经打乱,尽管值班的民警在外围大喊大叫,但惊恐的罪犯你推我涌,场面十分混乱。

罪犯们蜂拥而至,见陈莉堵在门口,迟疑不前。

刀疤脸高叫:“陈警官,让我们出去吧。”

陈莉以坚定的语气命令:“回去,都回去,到广场集合!”

刀疤脸大叫:“这生死攸关,你不让开,别怪大家不客气了。”

陈莉冷笑,目光像一把刀子盯着他:“你,来试试?”

刀疤脸低下头。

陈莉厉声喝道:“我一个女子都不怕,你们这帮大老爷们,怕啥?啊!”她加重语气,再次质问,“怕啥?!”

刀疤脸说:“再震一下,就要死人了!”

陈莉大声说:“就算死,我也跟你们死在一块,怕什么?没见过死人?!”

罪犯们愣怔在那里,都瞧着陈莉,安静下来。

陈莉指着刀疤脸:“你懂不懂科学?我给你们说,这地震就像放屁……”

刀疤脸咕嘟道:“这屁放得太大了吧?”

罪犯们一阵大笑。

陈莉也大笑,豪气地说:“对,就是放得大。第一个屁谁都放得大,第二个呢?还有那么大的动静?”

一个声音在罪犯里面响起来:“陈警官说得对,肯定还有地震,但那叫余震,就是屁没有放完的,再也没有第一次那么大动静了。”

陈莉一瞅,原来是谢天明在后面振臂高叫。

潘佳杰也不示弱,大叫:“就是,就是!以后会越来越小,直到不拉肚子。”

谢天明大叫:“老潘,走,我们回去。一监区的,都走!”

谢天明拉着潘佳杰朝广场而去,两个人都白发苍苍,气定神闲。罪犯们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这条路弯弯曲曲,直通广场。这时候,围墙上的武警警告声响起,一些罪犯慢慢回去,紧接着,大部分罪犯都朝运动场走去。

清水监狱禁闭室内,剧烈地摇晃,鲁本川本能地抓住墙壁,可根本抓不住,摔倒在地上。房顶的钢筋吱吱嘎嘎地响,变形,墙壁开始裂缝,尘土纷纷落下。

鲁本川使劲摇晃着铁门,惊恐地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禁闭室值班民警正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王寿贵一把抓住禁闭室外大铁门的钢筋,大叫:“快,把钥匙扔过来。”

值班民警把钥匙扔过来,王寿贵打开锁,可铁门已经变形,推不开。吉牛马二正好跑过来,两人一齐撞击,将铁门撞开一个缝隙,两人钻进去。

吉牛马二大声呼喊:“鲁本川,鲁本川……”

里面传来鲁本川的呼救声,吉牛马二朝鲁本川声音方向奔去。值班民警刚刚跑下楼,被一阵猛烈的摇晃摔在地上。

王寿贵把他拉起来问:“关了几个人?”

值班民警说:“一个,就一个……”

吉牛马二打开锁,可铁门严重变形,根本推不开。

鲁本川在里面又哭又叫:“快,救我呀,救我!”

王寿贵和值班民警跑过来。

王寿贵大叫:“鲁本川,不要慌,大地震已经过去了,你赶快靠床趴在地上,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

大地又震动起来,尘土纷纷落下。鲁本川大喊大叫,几近疯狂。

王寿贵厉声叫他靠着床趴在地上,鲁本川一愣,赶忙靠着床趴下。王寿贵用身体撞击铁门,一个碎转头砸下,从王寿贵脸上擦过,王寿贵脸上顿时鲜血直流。

吉牛马二拉开他,大喊一声:“我来!”

王寿贵一把拉住他,大叫:“我们三人一齐来。一、二、三,撞!”

三人撞在铁门上,被反弹回来,都倒在地上。王寿贵咬牙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到铁门前,铁门被撞开一道裂缝。

王寿贵喊:“鲁本川,快出来,出来!”

鲁本川没有动,身上覆盖着尘土和碎砖块。王寿贵钻进去,回头看见吉牛马二也往里钻。

王寿贵立即喝止:“站住,你在外边接应!”

在清水监狱二大门B门内侧,尽管谢天明和潘佳杰带动绝大部分罪犯到广场集合,还有近百人站着不动,与陈莉僵持着。

这时候,围墙上的武警撤离,罪犯慢慢逼向陈莉。陈莉冷笑,瞪着前面几个牛高马大的罪犯。

正在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B门徐徐打开,马星宇带着全副武装的监狱特警站在A门和B门之间。特警用盾牌和防暴警棒迅速在B门外结成一道防线。

马星宇诧异地看了一眼陈莉,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陈莉长吁一口气,也朝马星宇笑笑。

马星宇大声叫:“陈莉!”

“到!”

“跟我去广场。”

“是!”

马星宇和陈莉朝运动场走去。

特警向前推进。

马星宇转身命令特警:“你们守住二大门。”

特警队长立正:“是!”

罪犯见状,纷纷朝广场跑去。

二皮被一根大房梁压着,满脸的灰尘,额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淌着鲜血。滚热的鲜血淌过面孔,和着泥灰,画出一道黑红色的血线。二皮向上努力地撑了撑肩膀,睁开眼睛,透过还弥漫在空中的尘土朝废墟外的空地看去。

外面传来老师呼喊声:“喂,你在哪里?在哪?”她哭喊,“在哪呀?”

二皮叫道:“老师,别着急,把娃儿们送到安全地方,就叫人来。我这里还有一个娃儿,娃儿……娃儿没事……没事……”

老师对着一片废墟喊:“你们……没事吧?”

“没事,快……”二皮喘息着,用尽力气叫,“快去……”

老师飞身就跑,边跑边大叫。村支书和二皮爹等十几个老人正朝这边跑来,村支书大声问:“埋人了没有?”

“埋了……”老师放声大哭。

村支书飞奔过来:“有几个?”

老师瘫坐在地上,无力地摇头。

村支书招呼大伙:“你快去清点人数,其余人,跟我去救人!”

村支书等十几个人跑到废墟前。村支书大叫:“有人吗?有人吗?”里面传来二皮的声音:“这里,杨警官……”

二皮爹大惊:“海东,你咋在里面?”

“爹,快来救杨警官……”

二皮爹边扒开碎砖边焦急地询问:“你咋样?”

“没事……”二皮喊杨阳,“杨警官,杨警官,你说话啊……”可杨阳没有应答他,他大哭起来,“我求求你,你骂我呀……”

“你个狗日的二皮,嚎啥子丧?”杨阳粗重的喘息,“省点力气……”

二皮突然听到杨阳的声音,悲喜交加,哭得更大声了,还夹着笑声:“你还活着,活着……”

老人们扒开转头,二皮和杨阳困在房梁下。

杨阳和二皮浑身是血。

二皮大叫:“爹,快,快救杨警官……”

杨阳有气无力地说:“救……救孩子……”他又开始喘息,“就……在我身下……”众人抱住房梁奋力向上抬,可是,整个房顶的重量都压在房梁上,房梁纹丝不动。

杨阳叫:“停……你先把我身子下面这个……小娃娃弄出去……”

大家又开始掏,终于看到一个小孩的身体趴伏在杨阳的身下。小孩因为惊恐或者受到了伤害,已经昏迷不醒。大家慢慢把孩子抱出来。

王寿贵拼命扒开鲁本川身上的尘土和碎石块,鲁本川浑身是血。

王寿贵摇晃着鲁本川:“鲁本川,鲁本川……”

鲁本川没有应答,王寿贵把鲁本川扶起来,费用地朝门口走去。

王寿贵大叫:“吉牛马二,在外边接应一下。”

王寿贵把鲁本川从铁门缝隙里朝外推,吉牛马二和值班民警拽着鲁本川使劲往外拉。

鲁本川尽管很清瘦,但比起王寿贵来讲,身体要宽大一些,被卡着出不来。又一次余震袭来,墙体吱吱嘎嘎地响,摇摇欲坠。王寿贵大喊一声,抬脚用尽全身力气踹在鲁本川的屁股。鲁本川被踹了出去。吉牛马二和值班民警退了几步,摔倒倒地,鲁本川压在他们身上。

就在这时,禁闭室轰然倒塌。

吉牛马二吓了一跳,本能推开鲁本川,爬起来,凄厉大叫:“王警官,王老弟……”

王寿贵的声音从废墟里穿出来:“快……快扶着鲁本川去归队,叫人……来救我……”

吉牛马二连忙背起鲁本川,挽着值班民警,朝外边跑去,后面传来王寿贵断断续续的声音:“老哥子……谢谢……你……”

吉牛马二眼泪哗哗直流,亡命向广场奔跑。

马星宇和陈莉走到主席台。

马星宇下令:“各监区,整队,清点人数。”

马旭东大声喊叫:“一监区,集合!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报数……”

整队声和报数声此起彼伏。

马旭东转身立正,向马星宇报告:“报告,应到145人,实到143人,一人回家探亲,一人禁闭。轻伤3人。”

马星宇又喊:“二监区。”

二监区监区长立正,跑过来立正:“报告,应到134人,实到134人,轻伤六人。”

最后该禁闭室报告情况,可没人应答,大家焦急地相互对视。

马星宇再一次大声喊:“禁闭室!”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到!”

大家循声望去,三个血人相互搀扶着站在不远处,倏然倒在地上。马旭东等几个人跑过去,扶起三个人走过来。

马星宇指着二大门,命令:“马旭东副监狱长,带人去打开二大门B门。”

因为已经断电,马旭东带着十几个民警跑过去,将A门和B门推开。

马星宇大声发出命令:“全体都有,向后——转!”

罪犯全体转身,透过倒地的大铁门,映入罪犯们眼睑的是,一队威武的武警战士,持枪围堵二大门A门外,而监狱特警持盾牌和警棍在B门外侧组成了一道防线。

马星宇大声命令:“大家听好了,向后转,原地蹲下!”

罪犯们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蹲下。

马星宇严厉地说:“你们什么时候也别忘了你们的身份。地震灾难的突发,也是考验你们的时候。我代表监狱党委,郑重向你们宣布,在这次大地震中,遵纪守法者立功!提请人民法院,立功减刑!”

讲到这里,马星宇停顿了一下,扫视罪犯,威严地说:“但是,谁敢滋事脱逃,严惩不贻!”

天色蓦地灰暗起来,一道闪电袭来,远处传来雷声。

罪犯们面色严峻。

“我命令:从现在起,清水监狱全体民警与服刑人员同生死,共患难!民警有吃的,大家就有吃的;民警没死,服刑人员就不能死!”

马旭东和上百位民警立正,高声回道:“是!”

民警们的吼声在广场回荡,吼声中,罪犯们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村支书他们把孩子送到空地上,又返回来救二皮和杨阳。

二皮大叫:“先救杨警官!哎呀……”

杨阳也大叫:“我一只脚被压着了,出不来。”他剧烈喘息,“先救……救他。”

“不不!先救杨警官!”二皮拼命喊叫,“爹,老辈子们,拜托你们了……”

村支书看着二皮爹。

二皮爹咬牙道:“救杨警官!”

鲜血不断从杨阳嘴里流出,他使劲喘息了几下,骂道:“你个……王八蛋!你想两人都死?!”

二皮又歇斯底里地叫喊:“爹,他是好人,不应该死在这里。”他对杨阳说,“今天就是我死也不能让你死!反正我是烂命一条,用来换你这个好人的命,可以出去多帮助几个人!”

杨阳叫骂:“你个……混蛋!保护你是我的责任和使命。”他向村支书喊,“支书,我命令你——先救……赵海东!”

老人们泪流满面。

村支书说:“你放心,都救,都救!”

老人们加快了搬运杂物的速度。

不断有尘土和碎砖头落下,杨阳勉强扭头望,发现横梁在摇晃。

杨阳使出全身力气大声示警:“快离开,有危险!”

老人们马上撤离,过了一会儿,没有异动。二皮爹又准备上前,施救。这时,一阵余震袭来,年久失修的教室在摇晃中轰的一声坍塌,掩盖了杨阳和二皮。

房梁猛地下移,压在杨阳身上,杨阳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他只感到眼前一黑,再也看不清什么了,朦朦胧胧之间,陈莉穿着婚纱,宛若清逸的仙子,在远处朝他招手。

他展开双臂,朝她奔去……

杨阳猛地睁开眼睛,喃喃地叫了一声:“陈……莉……”

杨阳口吐鲜血,头一偏,失去了知觉。

马星宇和马旭东等正带领民警和罪犯不顾一切地救王寿贵,徐昌黎跑了过来。

徐昌黎焦急地问:“王寿贵怎么样了?”

马星宇沙哑地说:“为了救鲁本川,被埋在下面了。”

徐昌黎跑到废墟上,大声喊叫:“王寿贵,王寿贵,听到答应一声……王寿贵,我是徐昌黎,你听见了吗?”

没有王寿贵应答的声音,徐昌黎边扒残砖和尘土,边大声哭喊:“王寿贵,你个狗日的,答应一声啊……”

“在这里,在这里……”吉牛马二突然大叫起来。

众人连忙围过去,马星宇跳下吉牛马二扒开的废墟坑,趴在地上朝里面看。王寿贵蜷缩着,一根钢筋已经穿透了他的左胸部,鲜血把身体周围的尘土染成黑红色。

马星宇抓住他的手,呜咽地喊:“王寿贵,寿贵,寿贵!”

王寿贵没有应答,马星宇站起来,大叫医生。一个医生和护士跳下来,空间有限,马星宇只好和吉牛马二爬上来。

马星宇拼命扒开残砖和尘土,外围的罪犯和民警也拼命扒。民警和罪犯的手指磨破了,残砖上留下殷红的血迹。

医生给王寿贵挂上液体。

周围被扒开,王寿贵被压在水泥横梁柱子下,动弹不得,人已经昏迷。马星宇趴在地上擦看了一下,大叫:“停,停停!”他站起来,“不能再挖了,要不然横梁稍微下移,会伤害到王寿贵。”

大家都停下来。

马星宇眉头紧锁:“必须要找大型吊车来。”

徐昌黎转身就往外跑,大声叫:“来两个人,跟我去找!”

马旭东立即跟了上去,说:“我知道这附近建筑工地有吊车!”

徐昌黎和马旭东飞奔而去。

医生蹲在王寿贵旁边,不断地呼唤他的名字。医生的目光停留在输液管上,液体没有走动。医生惊慌地把针头拔出来,又插进去,拔出来,又插进去。

护士摸摸脉搏:“他不行了……”

医生从坑里爬出来,瘫坐在废墟上,喃喃地说:“他……不行了……”

陈莉站在二大门B门外侧,正朝北方眺望。

马星宇等人走了过来,脸色凝重。

马星宇焦虑地问:“陈莉,杨阳联系上没有?”

陈莉忧郁地摇摇头。

一个民警看了看陈莉,关切地说:“地震这么厉害,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马星宇心烦意乱地挥手:“该干吗干吗去!”

陈莉拿着手机,焦急地来回走动,不时看看手机屏幕,上周杨阳到她家里那一幕在脑海里闪现……

陈母夹起一大块蒜香排骨,放进杨阳的碗里。

陈莉叫嚷道:“以后有人偏心啰。”她把碗伸过去,“妈,你也给我夹一块。”

母亲笑骂道:“自己没长手?”

杨阳连忙将那块排骨夹起来放到陈莉碗里。

陈莉扬扬得意地笑:“你不给我夹,有人给我夹,哼!”

“你这丫头……”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父亲突然郑重地看着杨阳说:“杨阳,我呢,跟你阿姨谈朋友的时候,我给她一个承诺。这个承诺呀,让我们和和睦睦过到现在。我们就这一个女儿,我想听听你对女儿的承诺。”

母亲也看着他说:“不在多,一条就够了。”

杨阳颇感意外地啊了一声,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三人都看着他。

陈莉冲着他嘿嘿笑:“想好了才回答哈,这关系到你能不能通过他们的考试。”

杨阳挠挠脑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

父亲接着说:“你心里咋想的就咋说,没陈莉说得那么严重。现在的年轻人,我们哪里管得了,就算你说的不合我们的意,丫头要是喜欢,我们还不是没法子,对吧?”

“知道就好。杨阳,说。”陈莉冲着父亲扮个鬼脸,然后对杨阳说。

杨阳憋屈了半天,终于冒出几个字来:“我我……陈莉要是去逛商店,我保证给她当保镖。”

母亲和父亲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母亲放下筷子:“好,这个女婿我认了,老头子,拿黄历来。”

……

有人喊有信号了,陈莉惊醒过来,看看手机,果然有一格信号,连忙拨杨阳的号码,总是线路忙。

陈莉一遍又一遍拨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