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文守卫对谢天明离婚的事很担忧,要是离了,拿回一些财产,谢天明的母亲和二弟也不用待在养老院,明年谢小婉一毕业,找份工作,收入相对稳定,那么一家人也就稳定下来,这也对谢天明今后的改造很有利,可这个谢天明呐,都这样了,还没看透某些事。于是把陈莉叫来,说了自己的担忧:“谢天明还有心结没有打开,这事儿还真不能干预过多,也不能操之过急,但又不能不急,谢小婉明年就要毕业了,她奶奶和二爸就不能再待在养老院,就算监狱出面以谢小婉工作还没找好为由跟养老院协调,延长一段时间,但是总不能老是这样吧?你琢磨一下,能不能再做做工作,但要讲策略。”

陈莉说:“我马上按照你的意见,同清水监狱干预中心昨天做个专题研究,我个人意见还是从谢天明的女儿和母亲入手,叫他们来做工作,可能效果会不一样。”

“嗯……”文守卫想了想说,“你这意见很好,你们再研究研究,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来,就利用这次亲情帮教活动,争取让他彻底转变过来。”

这时候,办公室打来电话说门卫报告一个叫李文君的抱着一个孩子来找你,你看见还是不见?

文守卫苦笑,对陈莉说:“瞧,谢天明的老婆找到我这里来了……”

监狱出台了邀请服刑人员亲人的标准,要各个监区按照罪犯投票、民警投票、监区支委会初审后公示三天,再报监狱教育改造科二审,最后由监狱党委会审定。一监区走到公示三天的程序,问题就出来了,一个是像谢天明母亲这种无法自行来监狱的,该怎么办?监狱没有明确规定;二是潘佳杰,尽管有个儿子,但儿子还小,现在的监护人是他的前女友,请他的前女友来,合适吗?三是鲁本川给监区提出,他不参加这次活动,不是他不认罪悔罪,而是很确定他家里一定没人愿意来,与其浪费指标,还不如让给那些需要亲人来探视的服刑人员。

除了鲁本川这种情况外,其他监区都面临这个问题。监狱马上召开会议,在马星宇的坚持下,凡是来监狱参加亲情帮教的服刑人员家属,往返车船费、吃住都由监狱承担,为了控制费用,确定服刑人员的家属人数,一般一个家庭不超过两人,像谢天明这种情况,看其他监区还有没有,统一由监狱派车接送。像潘佳杰这种情况,监区给其子女的监护人做工作,尽量说服他们能来监狱参加帮教活动。

从档案上反映,鲁本川的家族成员都是公务员,但都没有注明职务,正因为没有注明职务,而来接见他的家人,都很低调,对于大多数监狱民警和服刑人员来讲,显得有点神秘。只是有些传闻,说他爷爷开始就是高官,父亲是在省级干部岗位上退休的,几个兄弟和堂兄弟姊妹都是地位不菲的官员。

传闻虽然不可信,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鲁本川早年仕途一帆风顺,但坐上县长的位置后,令人意外地跑到一家处于亏损状态的国企去担任董事长。担任董事长不到一年,资产重组,张大新购买了这家企业,鲁本川摇身一变,与张大新成立新的公司,大举进军地产、投资信托、水电等领域,短短几年,公司呈几何级扩张,成为全省冉冉升起的新星。

马旭东亲自给他父亲打电话试探口风,果然如鲁本川所说的那样,对方还没有听完,就一口回绝了。

马旭东问他:“你想不想你父亲来看看你?”

“想当然是想啦,但是我给他抹了黑,给整个家族都抹了黑,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鲁本川很沮丧,这几年来,父亲从来没来看过他,他写了很多信给他,但父亲一封都没回,而兄弟姊妹来看望他的时候,也只字未提父亲,他明白,父亲是不会原谅他的,他也清楚,这个家庭只要父亲不原谅他,他就别指望其他人能原谅他。

所以,一直以来,他感到很孤单,一个人连家庭都不能容下他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把内心的那种孤寂发泄在改造生活中,挑拨同改之间的关系,看到他们打起来或者公然对抗民警,他心里才找到一丝难得的快意。

马旭东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走了。

鲁本川实在是猜不到他的意思,一连好几天都惦记着这事儿,最后他还是鼓起勇气再次给马旭东说:“谢谢马监狱长的好意,还是别忙乎了,我父亲他是不会来的。”

马旭东笑笑:“我们不敢保证能说服你父亲,但是我们会尽力的。”

鲁本川心里说不出是哪一种滋味,酸?甜?苦?辣?

这几天可忙坏了马星宇,原本计划包括心理咨询组、法律援助组、就业安置组、社会人士组和服刑人员亲友在内的帮教总人数为1500人,可监狱把请帖发出去后,政府各大机关、学校和社会团体、民主党派等等,主动来联系的络绎不绝,经请示局里,不得不扩大参观监狱的规模,把原本千人帮教活动改为千人帮教活动暨监狱开放日活动,时间由原来的一天改为两天,就是作了这样的调整,还不能满足社会需要。

活动明天就开始了,服刑人员家属今天下午就开始报到,可不一会儿,接待组反馈,很多服刑人员家属并没有按照要求只来两人,有的更是全家人都来了,原计划准备的住宿远远不够,不给他们安排吧,涉及老人和孩子怎么办?马星宇他们经过紧急磋商,可以安排所有罪犯的直系亲属的食宿,其他不予安排,要求接待组一定要做好解释工作。

文守卫还是放心不下,下午又带了一帮人来到清水监狱检查,车子刚到监狱门口,看见一个和尚正在和值班民警交涉着什么,很是奇怪,于是下车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他问。

值班民警立即立正敬礼,报告:“他说他是灵觉寺的和尚,奉主持之命来见监狱长的。”

“噢?”文守卫也很意外地看着他。

那和尚双手合在一起,朝文守卫行礼:“想必施主就是监狱长吧,小僧奉灵觉寺主持觉行大师之命前来拜会,请求参加帮教活动。”

说完,他拿出一封信函,恭恭敬敬地奉上。

文守卫大感意外,没有接信函,只是说:“我不是清水监狱监狱长,大师辛苦了,先随我去接待室稍休息,我想监狱长一会儿便可给你答复。”

不一会儿,清水监狱班子成员都小跑着全部来到党委会议室,大家看了灵觉寺的信函,都面面相觑。

徐昌黎笑道:“文局,这和尚要求参加帮教活动,可是闻所未闻。”

文守卫说:“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大家畅所欲言。”

于是在场的你一言我一语就说开了:

“有没有安全风险?”

“更重要的是,我们党可是无神论者,有没有政治风险?”

“我看还是先做一个法律评估,有没有违法风险?”

“这个……和尚……那么如果那个尼姑庵来人联系,我们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呢?我们可是国家执法机关,社会各界人士怎么看?是不是有一点笑料的味道呢?”

“这些和尚呀尼姑呀都是心理不健全的人,他们来参加帮教活动,有作用吗?会不会带来消极影响?”

……

文守卫见马星宇一直沉默,便点名问他怎么看。

“‘和尚’这词不太准确,应该是宗教界人士……”马星宇说,“文局,在座各位领导,我倒觉得是一件好事,不仅可以把我们的帮教工作延伸到社会各个领域,而且还有新闻价值。我个人意见,同意灵觉寺来人参加帮教活动。”马星宇犹在沉思的样子,慢慢说。

“马星宇说的对啊,我们就是要尽可能利用所有的资源,唤起社会对监狱的关注,让老百姓了解我们监狱,理解并支持我们监狱的工作,只有这样,我们监狱工作才能跃上新台阶。所以我同意马星宇监狱长的意见。”

文守卫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这件事嘛,毕竟是个新鲜事儿,大家的担忧都是有道理的,所以,我建议你们立即同省宗教管理局取得联系,请他们核实这件事,并邀请他们也派人来参加。”

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拨弄着所有人的神经,特别是那些服刑人员和他们的家属们,他们彼此知道,他们就近在咫尺,都期盼着明天的重逢,这场大雨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有多少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好在黎明时分,雨停了,酷热也烟消云散,风轻云淡,大雨洗去了街道上的花草树木的浮尘,通体洁净,已经丰腴的叶片变得愈加绿油油的,在凉爽的晨风中欢迎着每一个人……

谢天明的母亲和女儿来了。

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潘佳杰已离了婚的妻子吴双双也来了,尽管没把他儿子吴盼盼带来。

……

在一监区分会场,罪犯和他们的亲友们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拉家常,倾诉着离别之苦或者相见的喜悦,嘤嘤的啼哭声与欢笑声夹杂在一起,上演着一幕幕动人的悲喜剧。

谢小婉已经和一家公司签订了就业合同,一毕业就去上班,薪水还不低,这让谢天明万分欣慰。

“爸爸,我现在倒是不担心你,我担心的是奶奶和二爸。”谢小婉说。

谢天明的母亲立刻说:“我不要你担心,你安心工作,一年到头回来看奶奶一眼,奶奶就满足了。”

“奶奶,你有所不知,监狱与我们县民政部门协商的是我参加工作时候,你们就不能再住在那里了。可我现在的薪水虽然高,但是在省城租一套房子,再请个保姆照顾奶奶和二爸,恐怕还是不够,我也想把奶奶和二爸接到自己身边来,敬老院再好,毕竟也没自家好。”谢小婉忧郁地说。

“那我搬回老家住。”老人说。

“奶奶,你搬回老家,爸爸能放心吗?我能放心吗?”谢小婉说。

谢天明点点头。

“不过爸爸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大不了我再去兼职一份工作。”谢小婉不好直接劝说他离婚,只好一步一步引导他。

谢天明说:“其实,我这几天想好了,还是跟你阿姨离了吧,房子呢,就不用租了,把你奶奶和二爸接过来……孩子,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爸爸,阿姨出事了。”谢小婉小心翼翼地说。

谢天明似乎早就有预感,没有太大的意外表情,只是眉头紧锁起来。

谢小婉劝道:“其实呢,你和阿姨的缘分早就断了,没必要在僵持下去,是吧?我呢,以前也很恨她,经过这么些年,我也看开了,也不恨她了。人老是生活在仇恨中,也只是跟自己增加心理包袱而已,有什么意义呢?”

谢天明点点头。

谢小婉接着满怀信心地说:“你不是一下就减了一年半么?再熬几年,我们一家人不就团聚了么?我们家也就熬到头了。”

“她能给咱们房子么?”老人有些担忧。

其实这也是谢小婉所担忧的,虽然说去年李文君三番五次表示只要谢天明答应离婚,她啥都不要,但谢天明拖了她这么久,加之现在她可能还面临法律制裁,还有一个孩子,她的想法要是变了呢?

“要不,我去找阿姨谈谈?”谢小婉试探地问。

谢天明抬起头望着她们,语气带着祈求:“妈,小婉,我的意思是……你阿姨她现在那个样子……房子就不要了吧……”

谢小婉很是欣慰,父亲能这么看得开,说明他心里的仇恨已经烟消云散了,没有什么比得上拥有一颗健康快乐的心。她紧紧握住谢天明的手,动情地说:“爸爸,你真变了,我很高兴……”

谢小婉的奶奶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俩说啥呢?我咋听不懂?”

谢天明扬起苍老而矍铄的脸,灿烂地笑。

潘佳杰和吴双双相顾无言,良久,潘佳杰才问:“儿子怎么样?”

吴双双拿出前几天专门拍摄的照片给他,他看着照片上的儿子,双手轻轻抚摸着照片,朝着照片笑,自言自语地说:“又长高了……”

“就是数学很差,100以内的连加连减始终搞不懂,盼盼自己也很苦恼……”吴双双低沉地说,满脸的无奈和对儿子的怜惜,可以看出,她为这事费了不少的心,儿子也很努力,可就是效果不大。

“那给他报个珠心算吧。”潘佳杰说。

“啥叫珠心算?”

潘佳杰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很疼:“你去问问就知道啥叫珠心算。”

“没听说过,我们那里好像没有。”

“不可能!”潘佳杰有些急了,提高了声音。

吴双双低下头,不再说话。

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潘佳杰意识到自己态度有点问题,于是把目光从照片上移开,带关切的语气问她:“你怎么样?还好吧?”

“挺好的……你呢?”

潘佳杰把减刑裁定书拿给吴双双看。

吴双双反反复复地看着他的减刑通知书。

“一年半……多好……”吴双双喃喃地说。

“我写的书,初稿出来了,监狱领导们说帮我联系出版社呢……”他说。

吴双双抬起头看着他:“你变了……”

潘佳杰笑笑:“在这里面,不变也得变,最终也得变,何况,我有儿子了……”吴双双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过得还好吗?”潘佳杰见她那样,小心翼翼地又问。

“挺好……”

“哦……”

潘佳杰面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的吴双双,实在找不出什么话题来,吴双双似乎也显得有些局促,两人都不安地坐着,偶尔看对方一眼。

鲁本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与其他亲人服刑人员相比,显得形单影只,他把头压得很低,不时抬起头左右看看,又迅速埋下头……

马旭东看了一阵,怕他实在受不了,于是悄悄走到他背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要不,你回去休息?”

一丝惨然的笑意掠过他的眼角,他摇摇头说:“马监区长,我没事……看到他们,我也感到一种幸福……”

潘佳杰看到了,于是走过来,拿着儿子的照片:“老鲁,你看,我儿子!可惜,没带来……”

鲁本川端详着照片:“你呀,知足了吧……这小家伙,真像你,你瞧这眼睛,这鼻子……简直跟你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是啊,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被我给毁了……”他的话触动了潘佳杰的心里最脆弱的部分,伤感地说。

鲁本川叹息一声:“去吧,你别管我,别冷落了她。”

潘佳杰沮丧地点头,但是没有回去。

“怎么了?”鲁本川问。

“都是别人的老婆了,还有啥好说的?”潘佳杰很低落地说。

鲁本川很理解他的心情,但此刻又找不出合适的词儿来安慰他,只好默不作声。

潘佳杰继续发泄道:“老鲁,这人生四大悲剧,上班是改造,老婆被人搞,娃儿没爹教,吃伟哥不见效,你说我咋都遇上了呢?”

鲁本川有些担心,忙提醒他说:“老潘,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脑袋要清醒哟,不要干傻事,得不偿失。”

潘佳杰蓦然惊醒,随后目光异样地打量着他:“老鲁,要是在以前,你可不会这么劝我……”

“哎,别提那些陈年老窖的糗事了……要是还是那样托混,哪有颜面面对王警官(王寿贵),还有马旭东副监狱长,还有……嗨,反正就一句话,没脸见人。”鲁本川由衷地说。

“是啊。”潘佳杰也从内心深处感叹,随后问,“冒昧地问一句,你父亲真没来?”

“唉……没来,我能理解他老人家的心情。”尽管嘴上这么说,鲁本川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潘佳杰安慰道:“只要我们好好接受改造,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父亲会原谅你的。”

另一个人今天也跟鲁本川一样沮丧,他就是二皮。本来监狱联系好了,接她母亲来参加这次亲情交流,但临行前两天,母亲在干活时摔断了腿。二皮走出监区会场,蹲在监管区操场墙边抽烟。

马旭东走了过来,看着他。

二皮没有察觉他来,依然抽烟,落魄、沮丧。

马旭东蹲下来,看着他。

二皮吓了一跳,忽地跳起来,比画。

马旭东笑骂道:“你个狗日的,要打架?”

二皮咧嘴笑:“哎呀呀呀,是老大,吓我一跳。”

马旭东站起来:“想家了?”

会场里传来欢笑声,二皮眼圈红了。马旭东拿出一张纸,递给他。二皮接过去,扫了一眼,连忙拿到鼻子下看。

“你好久成近视眼了?”

二皮连声说:“谢谢老大……”

马旭东严肃地说:“不是我,是监狱鉴于你的表现,奖励你回家探亲!还有,这是监狱,不是黑社会,以后不准叫什么老大老大的。”

“是是是,感谢政府,感谢政府……”

马旭东又说:“你账上还有300多元钱,监狱为你母亲筹了300元,明天我一并交给你,带回去给你妈。”

二皮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泪水涟涟:“这……我我……”

马旭东笑着离开。

二皮回过神来,马旭东已经走进了亲情帮教分会场。他愣怔了一下,朝他的背影深深鞠躬。

一个披着黄色的袈裟的老和尚在一大帮记者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奇地望着他。

“我是灵觉寺和尚觉行,来看望大家。”觉行慈眉善眼,气定神闲,向在场所有人躬身行礼。

“大师,你怎么看待我们这些罪犯?”谢天明忍不住第一个发问。

“你们就是菩萨。”觉行大师说着,就坐在谢天明身旁。

觉行的话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几乎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马旭东觉得他的话很有问题,本来想反驳,请觉行出去,但晃眼间看见马星宇、文守卫他们也夹杂在人群中,从他们脸色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只好冷眼观看。

“怎么说?”鲁本川定定地看着他。

“阿弥陀佛。”觉行合掌再次行礼,“佛说:贪欲永尽,嗔恚永尽,愚痴永尽,一切诸烦恼永尽,是名涅槃。”

觉行大师继续说:“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们在这里修行,消灭了心中的妄念、欲念,就会达到宁静、平淡、快乐的境界,就会重生,就会脱胎换骨,这就是涅槃。佛还说,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也还是这个意思。”

“这里是监狱,怎么修行?”谢天明问。

“你们在监狱里接受改造就是在修行。”觉行大师说,“刚才我参观了清水监狱,这里与我想象中的监狱大相径庭,依我看,不像是监狱,倒像是花园,是一所学校,我们僧人修行的地方还没这里条件好呢。”

觉行大师的话,引来一阵笑声。

“为什么你们会有这样一种很特别的修行方式呢?那是因为你们触犯了国家的法律,损害了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你们以这种很特别的修行方式来警示世人,人生最可贵的是什么?你们修行过程中内心受到的煎熬、痛苦和挣扎告诉世人,一定要引以为戒,严于律己,方能保全幸福。”

说到这里,觉行大师提高了声音:“尽管你们是囚犯,但也在拯救其他人。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你们就是佛。”

文守卫带头鼓掌,全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马星宇站出来介绍说:“这位就是省监狱管理局局长文守卫同志,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局长给我们讲几句话。”

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文守卫别了马星宇一眼,但眼下不讲不行了,于是说:“首先,我代表全体民警感谢灵觉寺觉行大师参加帮教活动,觉行大师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得道高僧啊,据我所知,他深居简出,十余年来从未踏出寺门半步,今天他能来到清水监狱,那是我们清水监狱服刑人员的福缘。”

掌声又一次响起来。

觉行大师微微躬身:“施主言重了,老衲不敢当。”

文守卫接着说:“觉行大师的话,语重心长,也意味深长。是啊,严格执法也罢,亲情帮教也罢,社会各界关心也罢,还是觉行大师所说的修行也罢,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服刑人员重塑灵魂,早日新生。当然,我们推行的这项工作尚在试点阶段,欢迎服刑人员亲友们、社会各界朋友多提意见,下一步我们将把这样的活动上升到制度层面,建立长效机制,让更多的人在参与这项活动的同时,自身也受到教育和启迪,为构建我国和谐社会尽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觉行大师出去了,一监区分会场也平静下来,不管是罪犯还是他们的亲友,一扫先前的沮丧或者悲伤,都在低低地讨论觉行大师和文守卫局长的话。

杨阳和陈莉带着吉牛马二走了进来。

马旭东说:“大家静一静,下面,我们请我们的音乐家吉牛马二给大家演唱一曲。”

鼓掌再一次响起来。

吉牛马二坐在主席台凳子上,深呼吸,拨动琴弦。

他合着音乐的节拍,低沉而苍凉地独白:妈妈,天快黑了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在山上砍柴吗?在院子里喂猪喂鸡吗?还是憔悴地坐在门前等待孩儿的归来?妈妈,你的心痛了吧!妈妈,你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吧!没事了,没事了,你的儿子已经长大,已经懂事了。妈妈,不要再操劳了。

有的母亲在抹泪。

吉牛马二吟唱:天黑了我想起了我的妈妈!/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在家里做着饭?还在喂着猪喂鸡?/妈妈你就别在劳累了!妈妈你还记得吗?/当我外出求学时,当我需要学费时。/你走街串巷的去借钱。/忧伤的母亲啊!/这个时候你的儿子长大了,有出息的孩子让妈妈心也会微笑,没出息的孩子让妈妈心在哭泣。

谢天明的母亲轻声哭泣,哭声感染着其他罪犯家属,随即现场一片哭声。

马旭东走到主席台招呼大家:“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大家停止了哭声。

马旭东说:“省局决定,在今后要开展习艺性教育……”

二皮站起来:“报告,啥叫习艺性教育?”

“就是让每一位服刑人员学到一门实用技术,以后出去了,可以找到薪水高的工作。”

李浩健的母亲站起来问:“有哪些内容呀?”

马旭东说:“目前准备开办制衣、电子、建筑、烹调、绘画、国学、音乐舞蹈等项目培训。每人可根据自己的特长和爱好选择。”

分会场又一次欢声雷动!

马旭东突然提高声音说:“下面,我宣布一项最高的刑事奖励……”

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会场静悄悄的,都盯着马旭东。

“鉴于吉牛马二的改造表现,监狱报请检察院审核,经法院裁定,准予假释。再过几天,他将离开监狱,获得新生!”

掌声雷动。

吉牛马二站起来,含泪给所有人鞠躬。

不过,鲁本川就像被雷击了一般,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杨天胜给他谈话的情景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

在清水河监狱一监区谈话室,杨天胜就像见到老朋友一般亲热:“鲁总,我提醒你一句,少跟吉牛马二说什么心里话。”

鲁本川问:“为什么?”

“我担心你被卖了,还拿对方当朋友。”

“究竟怎么回事?”鲁本川很疑惑。

杨天胜诡秘一笑:“你知道就行了。”他指指耳朵和眼睛,“有些事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鲁本川突然感觉血往头上涌,心里怨恨道:“难道就是他?原来他是来监视我的!”

“这几天总是不见他,原来在躲我。”鲁本川越想越生气,扭头就走出会场。

陈莉送谢小婉和她奶奶一直到宾馆房间,可谢小婉执意要送送陈莉,陈莉推辞不掉,只好由着她。两人走到宾馆门口,陈莉转身说:“小婉,回去吧。以后有什么难处,你给我打电话,啊!”

谢小婉欲言又止。

陈莉摇手拜拜,转身,快步走。

谢小婉终于忍不住了,叫了一声姐。陈莉停下来,转身看着她。谢小婉跑过来,紧紧拥抱着她。

谢小婉万分愧疚,呜咽说:“对不起……”

陈莉拍打着她的后背:“说啥呢?你又没有做错事,啥对不起的?”

“我我……我不该……杨阳……”谢小婉断断续续地说。

陈莉推开她,认真地说:“小婉,我理解你,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那么做的。”

谢小婉“啊”了一声,半信半疑地打量她。

陈莉笑笑:“这是女儿对爸爸那种难以割舍的亲情。”

谢小婉破涕为笑。

陈莉接着说:“但是亲情不等于爱情,我相信你迟早会明白的。何况你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力,就算杨阳他以后选择的是你,那只能说我和他没有缘分。我也不会恨你呀。”

谢小婉又拥抱她:“姐,我明白了。你放心,我现在一门心思完成学业,至于其他,我暂时不去想。”

“也对也不对。要是爱情真来了,你挡也挡不住。好了,回去吧,奶奶一个人在房间里呢。”

谢小婉听话地点头,与陈莉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