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连串事件让李长雄忙得焦头烂额,但手头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就是主任科员晋升确定。上次文守卫虽然没有明确指示要重新选任,但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徐昌黎分管政治处,他指示政治处以在公示期内接到反映需要查实为由,暂不上报。李长雄也清楚,这件事处理不好,可能又会引发群体性事件。

今天他召集党委会,专门研究这个事情。主任科员晋升,多少与班子成员都有一点关联,所以大家都沉着脸,不管李长雄怎么说,就是沉默。

这下李长雄急了,召集班子成员大发雷霆:“你们……唉!我为你们考虑,你们就不能为我分担一点?这下好了,想把我整下课?是吧?”

其他班子成员信誓旦旦地说:“我投了王寿贵的。”

李长雄火冒三丈:“都投了是吧?那统计怎么只有三票呢?你们扪心自问,我对得起你们不?”

一班头头脑脑不言语了。

李长雄直接对政治处主任下命令:“不管你采取什么办法,一定要把王寿贵选上来。”

政治处主任很为难:“那没办法,只有改投票结果。”

这意味着作弊,所有班子成员心里都咯噔一下,都沉着脸不吱声。

李长雄彻底犯难了,改投票结果?说不定走出这个门,监狱民警就知道这个会议的内容,那就捅破天了。

“能不能再要一个名额?”李长雄泄气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这个局里也左右不了。”政治处主任说。

“那怎么办?!你们都说说。”

沉默。

谢天明、潘佳杰和鲁本川等一分队的二十几名罪犯基本上都来了,站在监管区,眼巴巴地望着监狱医院的方向,鲁本川甚至试图走到铁门那里,几次被内看守民警喝止。不到十分钟,监狱领导一行人急匆匆地出现在监管区,直奔医院,紧接着,监狱医院救护车警笛大作,开出了监狱大门。

也许内看守认为他们这样站着,使他很没有安全感,于是喝令他们散去。

鲁本川报告说,他们是在等王队长的消息。

“我知道,你几次冲向铁门,我没有扣你的改造分,就是因为你们在等王队长的消息,但是你们这么站着,领导看见了还以为我们监区又有犯人闹事呢,散了散了。”内看守说。

谢天明也说:“警官,就让我们再等等吧。”

“不行,不行。”

鲁本川来气了,质问:“那条监规说禁止我们站在这里?!”

“鲁本川,你又要对抗政府?”内看守声色俱厉地说。

其他罪犯见他发怒了,慢慢散了,只有鲁本川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他想起刚才王寿贵跟他讲的话,本来心里就很憋屈,一听内看守这么说,心里一横,歇斯底里地吼:“我就对抗政府了,怎么着?你枪毙我?!”

他一边吼一边挑衅地指指自己的胸口。

谢天明和潘佳杰连忙跑过来,连拉带拽,想把他拉到一旁。一般情况下,只要鲁本川不再闹,民警们也不会那么认真,也就不会计较了。

可鲁本川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就挣脱了谢天明和潘佳杰的手,发疯似的继续嚎叫:“一监区所有人都知道我对抗政府,全世界都知道我对抗政府……我本来就是对抗政府的,要不我怎么来这鬼地方?你们就只知道我对抗政府?我站在这里也是对抗政府,我睡觉也是对抗政府……我做啥事都是在对抗政府……”

一分队很多罪犯都跑过来,试图把他拉走,但鲁本川又跳又蹦,场面一片混乱。

闹喊声惊动了办公区的民警,都冲向监管区。

恰在这时候,特警队巡逻小组经过这里,见状立即冲进去,举起防爆狼牙棒一阵乱打,驱散了罪犯,抓起鲁本川就走。

一监区民警正好也赶到,要求特警队把人交给他们处置。特警队不同意,于是双方就争执起来。

“老徐,你也说说嘛。”李长雄带着央求的语气说。这时候,办公室秘书拿着一份文件推门进来。

李长雄没好气地说:“去去去,有啥事一会儿再说。”

秘书满脸委屈,硬着头皮说:“局里加急件……”

李长雄没有发话,秘书不敢把文件拿给他,僵持了几秒,秘书知趣地转身就走。

徐昌黎暗暗捅了一下李长雄,李长雄醒悟过来:“拿来我看看。”

秘书又只好拿过去。

李长雄草草看了一下,递给徐昌黎。

徐昌黎认真看了一下,原来局里准备在下个月选择十个监狱,开展千人亲情帮教大活动,邀请一千名服刑人员的家属到监狱参观,对罪犯进行亲情帮教,清水监狱赫然名列第一位,届时省司法厅厅长、文守卫要光临清水监狱,而还有可能省委省府也要来人。文件还明确要求,监狱要广泛宣传,邀请媒体和社会各阶层人士参与。

这可是个浩大的活动!

“你签发吧,我建议呀,马上给每个班子成员复印一份,恰好大家都在,一并议议。”徐昌黎说。

李长雄满脑子都是王寿贵的问题,哪有心思放在这上面,于是签了一句“按政委意见办理”。

秘书拿过去就愣住了,连忙交给徐昌黎。

徐昌黎也觉得好笑,于是就在他签字的前面把意见写了出来。

“老李,这事儿嘛,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徐昌黎欲言又止。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李长雄说。

“从王寿贵的分值来看,就差0.15分,只要还有一位监狱领导投票,那就上了。如果今天能定下来,班子成员先前的投票作废,重新投一遍……”

“对,就按政委意见办。”李长雄如释重负。

“老李,你这话不对,我还没说完呢。”

“好,你说你说。”

“关键是,要找出一个班子成员投票作废的理由,能说服上级,也能说服民警们。”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明白这个理由不好找,就是勉强找出来,风险也很大。

这时候,马旭东打来电话报告:“王寿贵晕倒在工作岗位上,现正送往监狱医院抢救。”

本来监狱领导们正在为王寿贵晋升主任科员的事儿发愁,突然接到他晕倒在工作岗位上的消息,所有人心里都被刺了一下,那些没有投他票的领导们,心里泛起一丝丝愧疚,都表态说,就按政委说的,我们重新投一次吧。

李长雄脸色阴沉沉,沉默了几秒,站起来就走,其他人都知道他去监狱医院,于是都跟在他后面。

医生说:“得马上转院。”

“那就立即转!”李长雄焦急地下命令,“院长,你马上同省人民医院联系。”李长雄跟着救护车出来,坐上自己的一号车,紧紧跟着救护车。

徐昌黎也坐上自己的二号车。

其他监狱领导问:“政委,我们去不去?”

“你们看着办。”徐昌黎模棱两可地说,吩咐司机跟上去。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不定。

车子没开多久,救护陈在前面不远处停下来,徐昌黎接了个电话,叫司机停在救护车后,接上马旭东又往回走,走到监狱门口,马旭东下车后,徐昌黎又追救护车去了。

马旭东径直来到监管区,没看见李长雄说的那样,特警队与一监区的民警打起来了,便问内看守:“人呢?”

“被特警队带到禁闭室了。”

马旭东心头咯噔一下,来到办公楼,刚上楼,被民警们围住了,七嘴八舌地抱怨,说特警队不该插手这事儿,监狱长也太武断了。

“究竟咋回事?”马旭东心烦意乱地问,“走,去办公室,你们一个一个地说。”

原来,特警队直接给李长雄报告,李长雄心里正烦着,于是下令先将鲁本川关禁闭,控制起来再说。

“这事儿我们自己能处理,他们一来,事情就复杂了。”

“是呀,多大事儿呀,哪个监区没有发生过这事儿?”

“一分队很多犯人还受了伤,他们本来就是去劝鲁本川的。”

“他们是担心王寿贵,站在那里也没啥错误。”

……

“我会处理这事的,你们该干吗就干吗去。”马旭东摆摆手。

省人民医院给王寿贵做了初步体检,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偶尔清醒过来,说几句话,然后又晕过去。陈莉出差回来,给杨阳打电话,商议罪犯心理干预中心在千人亲情帮教大活动的工作中应该做的准备工作,杨阳把王寿贵的事给她说了。

王寿贵的形象一下子跳进她的脑海。

那是去年冬天,局里要求,各监狱选拔三名民警由局罪犯心理指导中心统一组织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地点就在清水监狱,然后参加全国统一考试。有一天,王寿贵突然来局里找她,要求参加这个培训。

陈莉感到很惊讶,这不就是那位自己跟潘佳杰谈话那天不时插话的那位禁闭室值班民警吗?

王寿贵说:“我现在接替杨阳同志,管理一分队。现在管理罪犯不能像以前那样了,陈主任,你就让我参加吧,这次培训就在我们监狱,多方便呀,我就是拿不了合格证,总会学到一点东西吧?”

陈莉很感动,说:“王叔叔,这样吧,你有空呢,可以来旁听,怎么样?”

王寿贵想了想说:“也好。”

这时,文守卫走了进来,见到他,亲热地打招呼,还邀请他去办公室坐坐。王寿贵局促地说:“我不打扰领导了,我这就回去了。”

说完就走了出去。

“他来你这里做什么?”文守卫有些纳闷。

“说来你也不相信,他来找我,想参加培训。”

“噢?”文守卫饶有兴趣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局长,什么怎么样啊?他明年就要退休了呢,何况他文化程度本来就很低,能听得进去吗?”陈莉说。

“嗯……”文守卫若有所思。

陈莉见状,小心地问:“文局,那你的意思是……”

“陈主任,我感觉这里面有两点值得我们思考,一是王寿贵同志的种愿望,至少也代表了一部分老同志有这种学习的欲望;第二,我们的培训教材是不是可以更加通俗一点呢,那就不是可以满足他们的学习需要了吗?”文守卫说。

陈莉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立即找几个人专门为王寿贵这样的老同志编写一本通俗的教材。”

“好,但是这个工作量很大,很艰巨,你需要什么,可以直接找我。”文守卫有些兴奋,“这样的同志,我们要鼓励,不要戴变色眼镜来看待他们。”

“我已经同意他可以旁听。”陈莉说。

“好好好。”文守卫连说三个好字,“可以跟清水监狱协调一下,只要民警愿意旁听的,都允许,而且也允许他们参加国家考试,拿到证书的,给予重奖。”

刚开始,清水监狱很多民警都来旁听,坐不下,就自己搬凳子随便找个地方做,就连从外面请来的授课老师都颇为感触。后来走了一些,但还是有十来个编外人员坚持听下去,其中就包括王寿贵。

有一次陈莉问他:“怎么样?能听懂吗?”

王寿贵笑笑说:“一知半解,先记下来,慢慢消化。”

后来,她倒一监区,听到谢天明等给她讲,王寿贵是个好警官,这让她更感到有责任尽快把教材编写出来。

再后来,王寿贵给她打过几次电话,请教罪犯心理方面的一些问题。

她觉得有必要把王寿贵的事儿告诉文守卫。

文守卫还没听完,就直奔医院。

他俯下身,轻轻地呼喊:“王寿贵同志,我是文守卫,寿贵,寿贵……”

李长雄低声说:“医生说就在这一两天……怕是醒不过来了……”

王寿贵动了动眼皮,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文守卫,瘦骨嶙峋的脸上流露出笑,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

文守卫噙着泪水,低声说:“王老,你有什么心愿就给我说,啊!”

他的嘴一上一下地张合着,文守卫把耳朵凑过去:“报告局长……我……我没能完成任务……还有一个没转化过……来……”

王寿贵说完,脑袋一偏,又晕过去了。

王寿贵的老婆从他枕头下摸索出一张纸,战战抖抖地交给文守卫说:“老王怕等不到你,叫我在他死后无论如何交到你手上。”

文守卫慢慢打开,目光停留在那张纸上,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哗哗滴在上面。

在场的人都不知所以,默默伫立。

良久,文守卫把纸张交给李长雄:“大家都看看……”

等所有人看了后,他才说:“同志们,刚才王寿贵同志给我说的,就是他写在纸上的这句话。”

三天后,清水监狱班子突然被调整,政委徐昌黎任党委书记,依然兼任政委,局办公室主任马星宇任监狱长、党委副书记,一监区监区长马旭东担任副监狱长,暂时兼任一监区监区长,监狱长李长雄改任调研员,清水监狱班子中的副职与其他监狱交流两个。

民警们都私下议论,这次调整肯定与王寿贵有关,那么优秀的一个老民警,怎么就升不了主任科员呢?

文守卫在宣布班子会议上直截了当地说:“清水监狱出了一些问题,大家心里很清楚,已经到了非调整不可的地步了,我希望新班子能够引导民警们认清某些问题,迅速纠正工作中的偏差,认真贯彻局里的指示精神,倾听民警的心声,关心民警疾苦,带出一支作风正、能战斗、讲科学的民警队伍,真正把清水监狱打造成全省监狱系统的窗口。”

最后,他打趣地说:“我真怕来清水监狱,我来一回就出一次事故,不是罪犯闹就是民警闹。”

众人一阵浅笑。

马星宇立即表态说:“你放心,我们会抓好这方面的安全工作,保证你以后高高兴兴地来,顺顺当当再加高高兴兴地离开。”

“你这话呀,别说死了,我也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问题暴露出来,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件好事,罪犯们找领导谈谈,反映一些问题,很正常,这也是一种帮教嘛。你们呢,也别把这条路堵死,只是引导民警平常工作要做得更细致一些,更深入一些,那么这样给监狱抹黑的事情就可能少发生或者不发生,对吧?”

众人都点头。

徐昌黎说:“文局分析很深刻啊,我们有个统计,自从罪犯心理干预中心成立以来,每个月罪犯申诉、投诉、违纪等都在减少,这个月与去年同期相比,减少了57%,这个数据很惊人。我们下一步继续强化这方面的工作,相信不久就会实现马星宇监狱长对你的承诺。”

文守卫笑笑,叮嘱道:“你们可得把这方面工作好好抓一下,下个月千人亲情帮教活动我还要陪厅长和省人大、省委和省府的有关领导来,到时候别又出啥事来。”

办公室秘书推门进来,听徐昌黎这么说,又想退回去。

“瞧瞧,八成又出啥事儿了?”文守卫笑道,转头问秘书,“啊,小同志,你说

我猜对了吗?”

秘书听他这么说,退出去也不是,进来也不是,便尴尬地站在门口。

马星宇眉头一挑:“文局问你呢。”

“报告局长,据禁闭室报告,罪犯鲁本川昨天早晨开始绝食,刚才撞墙企图自杀,受了伤,情况紧急。”

马星宇、徐昌黎心里一凛,如果不是情况很糟糕,秘书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报告的。

“好了,这会也开完了,你们去处置吧。”文守卫皱皱眉头说。

马星宇站起来,立正,朝他敬礼:“局长,我就不送你了,等我们处置好这件事,来向你领罪。”

在医院里,院长介绍说也许是由于一天多没吃饭,鲁本川没有了力气,所以撞墙只是受到一点皮外伤,包扎了一下,尚无大碍。看来鲁本川受的伤并不像禁闭室民警报告的那样严重,这让马星宇放下心来。

鲁本川靠着床坐在地上,紧闭眼睛,偶尔睁开一下,怨恨地盯盯在场的人,又闭上眼睛。不管问他什么,也不管谁问他,就是不说话。

徐昌黎叮嘱禁闭室值班民警:“注意观察,有情况立即报告。”

从禁闭室出来,马旭东把鲁本川的情况给马星宇简要地作了汇报。

马星宇有些吃惊,看着徐昌黎说:“书记,我的意见是,立即解除对鲁本川的禁闭,并向他道歉。”

徐昌黎笑笑:“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但道歉就不必了吧。”

马星宇也没再说什么,心里感觉沉甸甸的。

办理完解除禁闭的手续,已临近下班,马旭东想到鲁本川将近两天没吃饭,没有力气,就带着谢天明和潘佳杰去接他回监区,谢天明和潘佳杰一左一右扶着他,慢慢地走。

突然下起雨来,雨来得很急,一点征兆都没有,豆点大的雨就噼里啪啦倾泻而下,不一会儿,地上开始有积水,雨点溅起密密麻麻的水泡……

马旭东见状,蹲下去就要背鲁本川。

谢天明一把把他拉起来,背起鲁本川便跑,跑了几步,潘佳杰追上去,大声说:“我年轻些,我背!”

谢天明没有理会他,只顾跑。

饶是如此,几个人都淋得像落汤鸡一般。

原本是黄昏,这雨一下,似乎一下子把整个世界拖入了黑夜之中。监区提前一个小时开灯了,灯光有些微弱的样子,监舍里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一道闪电破窗袭来,紧接着一个巨雷似乎就在头顶炸裂开来,房子都在微微震动,紧接着风开始席卷而来,窗外传来愈加激烈地雨声……

谢天明和潘佳杰苦口婆心劝了半天,鲁本川还是不说话,还是不吃饭。两人吃过晚饭,又劝说了一阵,还是没有任何效果,于是也就泄气了。

谢天明叹道:“狱警这碗饭也不好吃啊……”

“是啊,我以前任职的时候,包括任政法委书记时候,都想得很简单,不交代、不听话,打就是了,只要不要闹出人命来。现在反思起来,真惭愧……”潘佳杰也喟叹说。

沉默,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刺啦啦的雨声。

良久,谢天明又是一声叹息:“我何尝也不是如此……不过,理性地想想,我还是觉得既有我们自身的原因,而制度上还是存在一些问题。”

“噢?谈谈你的看法,我的小说最后两章就是要探讨这个问题。”潘佳杰又一次热切起来。

谢天明沉思者,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就从我、老鲁,还有你来看,我们都是在担任一把手时候犯的罪,为什么一把手很容易为所欲为呢?这说明我国目前行政监察这个宏观调控系统不可能确保国家机器的良性运转。”

“嗯,这一点我也思考过,但是就目前我国政体来看,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恐怕很难吧?”潘佳杰说。

谢天明点点头:“是啊,现在我们党可能面临像‘囚徒两难’这样的处境,不反腐败就要亡党,大规模、彻底地反腐败呢,也要动摇国家行政的基石,很难决策啊……”

“‘囚徒两难’的故事?对,这个比喻用得好。”潘佳杰立即拿出笔记本,戴上眼镜,在上面写着。

“哎哎,啥叫‘囚徒两难’?”另外一个犯人正在看杂志,听到他们讨论,也激起了兴趣,探头探脑地问。

潘佳杰也探出头说:“这个是美国的一个经济学家讲的吧?我记不得他叫什么了,反正获得过诺贝尔经济学奖,好像就九几年获得的……”

“1994年,叫约翰•纳什,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谢天明补充说。

“哎呀,管他是啥人,我想知道这个故事。”另外一名犯人也来了兴趣,催促他们讲。

“还是你讲吧。”潘佳杰看着谢天明笑着说。

“其实,对这个有研究的要数老鲁。”谢天明笑笑,朝鲁本川看了几眼。

潘佳杰立刻明白了谢天明的用意,也跟着应和。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鲁县长,他眼睛平常都朝天上去了,能跟大家讲?”

“那我就只好班门弄斧了。”谢天明见鲁本川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就讲了起来,“有一天,一个富翁在家中被杀,财物被盗。警方抓到两个犯罪嫌疑人张三和李四,并从他们的住处搜出被害人家中丢失的财物。但是,他们矢口否认曾杀过人,声称他们只是顺手牵羊偷了点儿东西。于是警方将两人隔离,分别关在不同的房间进行审讯。警察分别对张三和李四说:‘由于你们的偷盗罪已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可以判你们一年刑期。但是,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如果你单独坦白杀人的罪行,我只判你三个月的监禁,但你的同伙要被判十年刑。如果你拒不坦白,而被同伙检举,那么你就将被判十年刑,他只判三个月的监禁。但是,如果你们两人都坦白交代,那么,你们都要被判五年刑。’”

讲到这里,谢天明问:“你们说这两人该如何选择?”

所有人一下都激起了兴趣,都讨论着。

其中一个说:“最好的策略是显然双方都抵赖,结果是大家都只被判一年嘛。”

“你能保证对方不检举你?你娃说不定就向民警打过我们的小报告呢?”另外一个犯人立刻反驳道。

“你他妈的说话注意点,我啥时候打你小报告了?”

谢天明连忙站起来说:“我们讨论归讨论,不要涉及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和事,好不好?”

“是啊,这样我们讨论就没意思了。”潘佳杰插话说,“其实有三种选择,第一种就是刚才这位仁兄说的,第二种呢,一个招供并检举,一个抵赖,一个被判三个月,另外一个则被判十年;第三种情况,都招供,还都检举对方,都是五年刑期。”

其他几个罪犯似乎脑筋转不过来,都在掰着手指计算。

谢天明笑笑:“这就是著名的‘囚徒两难’的故事,不管你怎么样去设计他们的选择,都很有意思,令人深思。”

“哎呀……总之不管你怎么选择,都得坐牢。”一个犯人费了半天都没有做出自己的选择,泄气地说。

谢天明说:“所以就像反腐败,必须要反,但是怎么反才更有效,反到什么程度,这都存在一个选择了。”

潘佳杰说:“腐败问题是个全世界的问题,西方国家也面临着反腐问题嘛。”

“老潘说的对,就腐败来讲,不仅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也是一个历史性问题,不管在历史上还是在当今世界各国,都面临如何健全监督体制这样一个问题。就拿我来说吧,在任县委书记的时候,如果纪检监察、审计、检察等机关完全是纵向独立的,我就不会那么霸道,遇事肯定会很谨慎,三思而后行。”

谢天明说到这里反问:“对吧?”

他这几句话似乎说到几个罪犯的心坎上,都不由自主地点头。

潘佳杰感慨地说:“是啊,最近我在思考,一个完善的、成熟的廉政监督机制,其监控制约的对象必须是全方位的,所有的公共权力及其运作都必须置于廉政监督机制约束之下。”

“还有,对职位越高、权力越大的公职人员,比如县委书记,监督制约力度要越大,措施要越严。要是这样的话,也许我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以至于身陷囹圄。”谢天明说。

一个罪犯说:“要做到这一点,我国整个监察体制怕是要重新构建。”

“我也在这么想,构建一个纵向的纪检监察体系,会怎么样呢?你们发现没有,这么多年以来,涉及同级党委政府主要领导的违纪违法案件,几乎没有一起是由同级纪委揭发检举的。”谢天明越说似乎越有兴致。

“你是说,纪检监察机构完全独立,不受同级党委领导?”潘佳杰问。

谢天明侃侃而谈:“大体是这么一个意思,比方说,纪检监察体系与行政系统分开,各级纪检监察机关在上级纪检监察机关的领导下,独立行使职权;又比方说,中纪委书记、副书记的任免参照国务院总理、副总理任免的规定,中纪委书记只是对全国人大及其常委会负责,除全国人大主席团或常委外,最高行政监察院长官不受其他任何人士的指挥和管辖……”

“那地方呢?也这么参照?要知道,现在可是党委书记都兼任了人大常委会主任的。”潘佳杰说。

谢天明认真地说:“党委书记与人大常委会主任分开,不会改变我们国家一党执政的性质吧?既然不改变,为什么不能分开呢?”

突然,一个罪犯讥笑道:“你们呐,真是没事找事,老谢呀,你以为你还是县委书记?还可以参政议政?我们现在是罪犯,讨论这个有啥用?”

谢天明神情一下黯淡下来:“也是啊,一个罪犯而已……”

潘佳杰瞪了他一眼:“去去去,老谢,别听他瞎说,今晚的话题对我写最后两章可谓有很大的裨益,就算帮帮我吧,我们继续。”

谢天明受到鼓励,情绪明显好转,只是声音压低了许多:“归根到底,我个人认为,纪检监察系统只要能够达到地位至尊、权力至重、机构独立、保障监察权的行使,那么我们国家、我们党反腐败工作才会有根本性的突破。”

潘佳杰似乎在沉思这什么。

另外一个犯人说:“长夜漫漫,本来就百无聊赖,你俩也不要嘀嘀咕咕的,大声点,也让我们听听。”

“想什么呢?”谢天明见他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潘佳杰回过神来,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好说……”

马旭东走了进来,笑着说:“有啥不好说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主观上是善意的,言者无罪!”

犯人们没想到他突然进来,都忙不迭站立起来。大家心里都意识到,他在门外偷听很久了。

“算了,我和你们都是老战友了,又不是上级领导来视察什么的,免了免了。”马旭东制止他们,自己从床下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来。

潘佳杰笑起来:“有你在,我就敢说。”

“噢?这是什么道理?”马旭东有些好奇。

这时,二皮耀武扬威地走进来,没想到马旭东坐在里面,吓了一跳,立即点头哈腰,夸张地做出惊愕的表情:“呀?!老大,你咋来我们这里了?莫吓我嘛?”

“我怎么不能来?你也坐下听听,参与讨论讨论。”马旭东转头对潘佳杰说,“你继续。”

二皮连忙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独凳子,规规矩矩坐下来。

潘佳杰说:“客观地讲,我们国家存在一个修养与制度孰重的问题,要说这个,搞不好又要给我扣上一顶不认罪不悔罪的帽子,你在这里,我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哈哈哈……有意思,我倒想听听。”马旭东爽朗地笑声感染着每一个人,屋子里尚有点压抑的气息一扫而光。

潘佳杰受到鼓舞,遂放开说:“马监,各位室友,你们发现一个问题没有,所有的反腐宣传材料大体调子都是这样的:某某之所以从党的高级领导干部蜕变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腐败分子,就因为他在主观上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贪得无厌地追逐名位和物质享受,被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和生活方式打倒,最终跌入犯罪的深渊。所有党员干部都应以某某为戒,在积极投身积极建设和改革开放的同时,必须十分警惕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思想的侵蚀,严于律己,廉洁奉公,勤正为民,始终保持党员干部作为人民公仆应有的品德。”

“是啊,这没错呀。”马旭东有些疑惑。

二皮眉头紧锁,眼角东瞟一下,西瞟一下,不一会儿,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可其他人一下又来了兴趣,都说我们国家重视党员干部的修养教育,却忽视了反腐体制的建设。

谢天明说:“我国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总设计师邓小平曾讲过一段话,现在重读,不由得不佩服他老人家的高瞻远瞩,我给你们念念……”

他拿出《邓小平文选》,翻开找到,念道:“我们过去发生的各种错误,固然与某些领导人的思想、作风有关,但是组织制度、工作制度方面的问题更重要。这些方面的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甚至走向反面。即使像毛泽东这样伟大的人物,也受到一些不好制度的严重影响,以致对党和国家对他个人都造成了很大的不幸。我们今天再不健全社会主义制度,人们就会说,为什么资本主义制度所能解决的一些问题,社会主义制度反而不能解决呢?这种比较方法虽然不全面,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不加以重视。斯大林严重破坏社会主义法制,毛泽东同志就说过,这样的事件在英、法、美这样的西方国家不可能发生。他虽然认识到这一点,但是由于没有在实际上解决领导制度问题以及其他一些原因,仍然导致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这个教训是极其深刻的。不是说个人没有责任,而是说领导制度、组织制度问题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这些制度问题,关系到党和国家是否改变颜色,必须引起全党的高度重视。”

潘佳杰连声说:“有道理有道理,我看看,我看看。”

谢天明接着说:“我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要重塑我国的监察机制,不仅不能将现行纪检监察系统与行政系统重新优化组合,而且一定要分开,最好制定一部《监察法》,从法律层面保障纪检监察机关的政治地位、人事、经费和一定的司法权。”

“能这么理性地探讨问题,更说明你们已经认罪悔罪了嘛,很好,潘市长……”马旭东心情大好,随口称潘佳杰为“潘市长”。

潘佳杰连忙站起来:“马监,惭愧惭愧,潘佳杰,不是潘市长。”

马旭东笑笑,摆摆手,叫他坐下,继续说:“你可得好好写,把今天你们讨论的写进去。”

潘佳杰连连点头。

马旭东站起来,转眼看见二皮在打盹,于是拍拍他的肩。

二皮神经质地弹跳起来,不好意思地憨笑:“你们讨论的是国家大事,我我我……”

马旭东笑笑,走了出去。

“对了,你的书写的怎么样?”谢天明看看鲁本川,有一句没一句地问。

潘佳杰一下来了精神:“最后两章了,陈主任(陈莉)把稿子拿去看了看,叫杨主任(杨阳)安排人正在给我录入呢。”

“喔?”谢天明有些心不在焉。

“陈主任说写得不错,她已经给文局汇报了,文局指示要监狱认真对待这件事,等书稿出来了,组织人看看,讨论一下,好好修改,再联系一下出版社,最好能出版。”潘佳杰越说越兴奋。

“我建议把他也写进去。”谢天明突然指指鲁本川说。

潘佳杰有些愕然,谢天明朝他努努嘴,潘佳杰立刻明白了,怪怪地笑:“好,我要告诉世人,这里有一个很有文化很有修养、典型儒家知识分子的县长是如何……”

鲁本川挣扎着支撑起来,瞪着他俩:“你俩别闹了,让我清静一点好不?”

鲁本川说完,他又无力倒下。

二皮这下来劲了,蹦起来嚷嚷:“鲁日本,咋跟我老大说话的?你……”

谢天明拉拉二皮,摇摇头,拿起脸盆去打水洗漱。

“没意思……”二皮咕嘟说,“跟这些人住在一起,真他妈没意思……”

潘佳杰追上谢天明,低声说:“你值上班夜,我值下半夜吧。”

“我明天喂猪,活儿轻,你值上半夜。”谢天明说。

夜深了,雨似乎越下越大,整个监管区一场宁静,宽阔的大道上不见一个人影。马旭东巡视了一圈,准备回岗位房室休息,刚走出监管区大门,一个黑影走了过来,吓了他一跳,他警觉地问:“谁?!”

“我,马星宇。”那人说。

“谁?!”雨声太大,他没太清楚,于是大声问。

“我是马星宇!”那人也提高了声音。

“马监狱长?!”马旭东惊叫一声,他偏着头确认,但是雨实在太大,加之马星宇穿着一件雨衣,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走,去你办公室。”马星宇大声说。

马星宇尽管穿着雨衣,但是鞋子裤脚湿淋淋的,还在滴水。他脱下雨衣,边抹脸上的雨水边问:“鲁本川怎么样了?还没有吃饭?”

马旭东说:“我先给你找一双拖鞋。”

不一会儿,他拿了一条裤子和一双拖鞋进来:“我的,先将就对付一下吧。哦了,鲁本川还没吃饭,如果明天早上还不吃的话,我们准备把他送医院强制进食,并住院观察。”

马星宇只是换上了拖鞋,说:“我想找鲁本川谈谈,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见我,如果愿意,你就把他带到这里来。”

他心里想,可能是这位新来的监狱长不太了解基层的情况,罪犯绝食这种事经常发生,也急不得,又特别是犯人的思想工作本来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只要保障他的生命没有危险,饿一饿,让他吃吃苦头,也是给他一个心理自我调节的时间,说不定就想通了,也就不再绝食了,于是说:“马监,现在?都十一点……”他看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三十七分了……”

“所以嘛,我叫你去征求他的意见,不要强迫。”马星宇说。

“好吧……”马旭东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鲁本川被马旭东和楼道值班民警扶了进来,坐在沙发上。

马星宇挪动了一下椅子,坐在鲁本川的对面,中间隔了个茶几。马旭东倒了两杯水,只不过,马星宇杯子里有茶叶,鲁本川杯子里没有。

马星宇说:“哎呀,都这么晚了,不喝茶叶了,免得一会儿还睡不着。”

鲁本川靠在沙发上,目光盯着茶几,面色憔悴,情绪很低落地样子。

马星宇说:“今天下午,马旭东副监狱长把你的情况给我说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所以想找你聊聊。”

鲁本川好像没听见一般。

“客观地讲,监狱在处理你的问题上有不妥当的地方,所以马上解除了对你的禁闭,我这么晚来呢,主要是想代表监狱对你表示歉意,要不然今晚我真睡不着。”

马星宇真诚地语气,让马旭东都很意外,这是他从警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听到一个监狱长这么跟罪犯说话。

鲁本川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马星宇,身子坐直了。

“你还是靠着吧,啊!”马星宇说。

就连这个细节他都注意到了,这多少让鲁本川有点感动,也让马旭东对他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我想知道的是,你绝食的原因,你能给我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吗?”马星宇接着问。

鲁本川沉思了一下,终于开口了:“我被关了禁闭后,我每天都在向值班警官打探王队长的消息,前天早晨,民警交接班时我又问。那位警官说死了,我接受不了,当场就哭了,可那位警官不问问我为什么悲伤,反而觉得我好笑,还讥笑我,我当时就感觉我没指望了,连警官都这么看待我,不管我这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他们对我固有的看法,所以今天早上,一时想不开就撞墙了……”

“那么,我现在问问你,你为什么那么悲伤?你不介意吧。”马星宇说。

马星宇很客套的问话,反而让鲁本川有些不自在,不过这也增强了他对马星宇的信任感,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但马上又回到了刚才那种表情:“王队长发病跟我有关联,所以我听到这个消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噢?”马星宇和马旭东都感到很意外。

鲁本川说:“那天他来找我谈话,给我解释我确有立功表现,为什么没有给我申报减刑的原因,他苦口婆心说了很多,可是我当时连个态度都没有,他很着急,就发病了……”

马星宇沉默了一下,接着问:“你刚才说的民警对你的固有看法指的是不悔罪,是吧?”

鲁本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马星宇说:“听了你刚才的诉说,我感觉你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听到王队长去世的消息掉泪那事,第二个是你认为有些民警用老眼光看你。下面我谈谈我的看法,供你参考,也许对你有所帮助,也许不一定管用。”

鲁本川立即点点头。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觉得你想复杂了,你有一颗同情之心,说明你心没死,还是对生活充满热情的,这值得肯定。听到我们的民警去世的消息,掉泪,这是很正常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鲁本川突然打断他,沮丧地说:“可是,连警官都不理解,我也就别指望狱友们会理解我。”

马星宇笑笑,开导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警官也是人,他们在处理问题时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对吧?你希望别人能理解你,那是你的愿望,别人可以理解你,也可以不理解你,只要没有做亏心事,何必一定要别人理解你呢?理不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我倒是认为,你可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才是更主要的原因。”

“我……我心里憋屈,难受……”

马星宇见他鲁本川没有明显表示反对,看来是接受了他的这个观点,于是进一步说:“我也好面子,要是我遇到你那种情况,也会跟你一样有想法。但是反过来想,这年头不说在监狱,就是在社会上也一样会发一些做了好事而被人嘲笑的事,比如,你看到一个美女吃力地提着大袋大袋的东西,你要是主动去帮助她,说不定还被臭骂一顿,说你有啥企图呢。”

鲁本川笑了。

马星宇继续说:“关于第二个问题,在王队长来之前你的行为在我们的民警脑海中留下了某些很深刻的印象,为什么会这样呢?你反思过吗?”

马星宇不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问题,而是引导他自我反思,自我认识。

鲁本川犹豫了一下,说:“我承认这几年我没有深刻悔罪,阳奉阴违,对一些同改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比如……?”马星宇追问。

“比如谢天明绝食、潘佳杰闹事、赵海东打架……”鲁本川低下了头。

马旭东突然插话问:“老鲁,我一直想问你,你咋就盯上我了呢?”

“老马!”马星宇想打断马旭东,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

马旭东急了:“不是,监狱长,我早就问问他了,你说你想脱逃,你逃呗,但假警号跟我一模一样,更让人生气的是那假发,给我这平头一模一样……”

鲁本川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给你拿钱你不要,还处处防着我、打压我……”

“我防着你?”马旭东突然笑起来,“你也是当过县长的,你自己想想,你一来,领导要我给你整个单间,这个也打招呼,那个也打招呼,你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我能不防着你点吗?”

鲁本川抬头也笑起来。

这倒让马星宇有点意外,心想基层工作还是有特殊性的,以后还得向马旭东这样的老管教多请教。但他又不想把话扯远了,于是接着上面的话题说:“你可能觉得神不知鬼不觉,而实际上我们的民警早就掌握了一些情况,才会造成对你不好的印象,这一点恐怕你没了料想到吧?”

鲁本川点点头。

“要改变这些印象,主要还在于你自己。如果你确实从内心深处认罪悔罪,那么就用行动来证明,我想民警们对你的印象慢慢会改变的。我们呢,也可以起一点作用,引导民警关注你,看到你的成绩,加速改变对你的看法。”

鲁本川两眼放光:“谢谢监狱长……”

马星宇端起水喝了一口,看看他,示意说:“说了这么多话,如果渴了,就喝点水。”

鲁本川端起水杯,喝了几大口。

“我呢,现在就给你们马旭东副监狱长下一道命令,他要首先关注你,要看到你现在的改变。”

马旭东忙立正:“是!”

鲁本川站起来,规规矩矩地朝马星宇和马旭东鞠躬:“谢谢,谢谢……”然后开心地笑道,“其实,谢天明也跟我说过,跟你说的意思大同小异,可我就是听不进去。我想请问一下……”

他有些迟疑。

马星宇和马旭东看着,都朝他点点头。

“我就想知道,预谋脱逃,会受到的最高处罚是什么。”鲁本川鼓起勇气说。

马星宇和马旭东对视一眼,马星宇说:“加刑两年到免于刑事处分,都有可能。”“哦?”鲁本川若有所思。

马旭东立即问:“你在入狱前都和人谋划好了,要逃跑,对吧?”

鲁本川本能地急了:“这太难听了吧,我不是没跑吗?”

马旭东追问:“怎么谋划的?”

“监狱不是在外承包工程吗?我们就想把我们的工程交给监狱做,然后在工地上找机会逃跑。”

马旭东和马星宇一惊,额头冒汗。

马星宇问:“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推理,如果监狱不收外劳的话……”

鲁本川平静地打断:“那我肯定在美国了。”

“那后来又怎么谋划的?”马旭东紧接着追问。

鲁本川说:“你们收了外劳,恰好何凯华找到我公司的股东张大新,要用一下我们的牌子和资质,我们趁机引进假发项目进入你们这里,技术员轻而易举搞到跟马监区长头型一样的假发……”

马旭东大怒,拍桌子:“看嘛,你龟儿硬是想害我?!”

马星宇立即制止他说:“老马……”

鲁本川反倒很平静,朝马旭东深深鞠躬:“我说出来,终于轻松了……”

马旭东又笑起来:“我还有一个问题没弄清楚。”

鲁本川抬头看着他。

“监狱引入你们的假发加工项目后,你们又是怎么谋划的?”

鲁本川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主要靠外头传递信息给我。他们每次带烟的时候,会写在第三包烟中左边的烟上。”

“收到几次信息?”

鲁本川说:“就两次。其实,马监,你们早就掌握了的,要不你不会警告我,要不是你,我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这话我爱听。”马旭东哈哈大笑。

马星宇和鲁本川也笑起来。

马星宇因势利导,继续强化他的信心:“潘佳杰在写一本书,你的学识我是知道的,前几年还拜读过你的讲话和文章呢,如果可能的话,你也帮他参考参考,啊!其实,你也可以写嘛。”

“好好,我记住监狱长的指示,我好好思考一下,等成熟了给你汇报。”鲁本川听了愈加兴奋。

看着鲁本川大口大口地喝着稀粥。

马旭东怎么也想不通,新来的监狱长一席话,就解开了鲁本川心里的疙瘩,就连鲁本川本人也承认,自己也曾给他讲过这些道理,为什么就不管用呢?难道仅仅就是因为马星宇是监狱长,而自己只是个监区长吗?不对,自己不是也提拔成副监狱长了吗?还有,为什么鲁本川又那么敬服王寿贵呢?

第二天,他忍不住打电话给陈莉,说了自己的疑惑。

陈莉笑道:“马星宇呀,可是我省监狱第一个取得了国家心理咨询三级咨询师的监狱长哦。而王寿贵呢,上次在清水监狱办培训班,他可是在旁听,一节课都没有拉下,笔记都作了几大本呢,后来还经常打电话跟我讨论一些问题呢。”

马旭东感触地说:“喔,小陈,我开个后门,下次出去培训,你把我也报上吧。”

陈莉笑道:“你不想学也得学,听说局里要出新规了,分管副监狱长必须取得心理咨询三级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