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色迷离,天空中悬着一轮明月,一团云朵在附近徘徊,不断幻化着稀奇古怪的形状,皎洁的月光给它镶上银白色的边,就像一条魔法缎带,紧紧缠住了它,欲罢不能。

李文君把车缓缓开进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轿车也慢悠悠地开过来,黑色轿车里,一个矮个子男人开车,后排坐着一个高个子,两人都紧紧盯着李文君那辆红色轿车,一进停车场,两人把丝袜套在头上。

李文君把车停好,下车,锁上车门,往西边的电梯走去。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疾步从后面追上来。李文君察觉到异样,回头一看,立即惊慌地奔跑。两个人冲上来,矮子一脚将李文君踹倒在地。

吉牛马二和鲁本川坐在独凳子上,发呆。谢天明走了进来,也坐在独凳子上,时而露出笑,时而发呆。

吉牛马二问:“老谢,那头小花猪,长大了?”

谢天明点头。

前些日子,谢天明找马旭东,申请到车间劳动,马旭东觉得这是他转变的重大表现,也可以激励罪犯积极改造,就同意了。谢天明在车间晕倒后,马旭东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又调整他去喂猪。

吉牛马二感叹:“一晃又是几个月了,真快。”

“什么呀,我是度日如年……”鲁本川低声抱怨。

吉牛马二笑笑,眯起眼睛养神。

二皮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冲着他们喊:“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三人不理睬他,二皮围着三人转悠了一圈。

“哟?!念经?超度?”

三人还是不理睬他。

鲁本川看看二皮,又看看吉牛马二和谢天明,鄙夷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二皮盯着他:“啥?啥啥意思?”

鲁本川打坐一样,不搭理他。二皮顿时觉得无趣,正寻思找一个理由修理修理鲁本川,刀疤脸走进监室,二皮挤眉弄眼地对刀疤脸说:“我们跟他理论理论?”

刀疤脸点点头,嘿嘿奸笑。

谢天明看在眼里,招呼二皮说:“坐,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

二皮像猴子一样夸张地向后跳开,惊讶地看着他:“啊?谢书记要讲笑话?好好。”

二皮从床下面拿出一个塑料小凳子,坐下来。

刀疤脸不以为然看着谢天明:“你们说他讲的笑话好笑不好笑?”

一个罪犯附和说:“说不准,我可是没听见过谢贪官讲笑话。”

“也不一定哟,官场荤段子多。”又一个罪犯说。

二皮站起来,指着他们呵斥道:“狗日的,想听就规规矩矩坐好,不想听的,滚远点。”他面向谢天明媚笑,“谢老大,你请,请……”

谢天明并不在意几个罪犯的揶揄,说:“从前有两人争论,一人说三乘以八等于二十四,一个说是二十一。两人吵了一天,告到县衙。县官听后大怒,叫人将说等于二十四的人打二十四大板。二十四叫屈。县官说,你跟二十一吵了一整天,你说你蠢不蠢?”

刀疤脸和几个罪犯对视一眼,露出鄙夷的神色,都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切”。二皮勉强笑笑,看看鲁本川和潘佳杰说:“是有点不好笑,你们继续聊……”

他站起来,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愣怔了几秒才转身看着谢天明:“谢老大,你啥意思?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说我呢?”

谢天明说:“小赵,你多心了。”

二皮“哦”了一声,转身又朝外边走去,边走边挠脑袋,一副思考的样子。

吉牛马二面带微笑,入定。

谢天明眯着眼睛养神。

鲁本川看看谢天明,微微点头。

李文君惊恐地尖叫:“救命,救命啊……”

高个子抓住李文君的双脚,拖到一辆车后面。矮个子一把卡住她的喉咙,低声喝道:“再叫,我卡死你!”

李文君被卡得喘不过气来,惊惶而绝望地望着他。

矮个子又喝道:“问你呢?”

高个子有些不耐烦,喝道:“你给她啰唆个毬!”

矮子松开他,高个子高抬起脚,朝李文君肚子狠命踩下。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旁边突然窜出两个人来,一个推开高个子,一个则把李文君扶起来,靠在汽车上。

李文君认出了是陈莉,大叫救命。

原来,对谢天明的心理干预达到预期效果,杨阳看起来比谁都高兴,等文守卫他们一走,就叫嚷着要陈莉请客。陈莉要心理干预中心其他两个民警也去,两个民警对视一眼,然后一脸意味深长地笑,都推说家里有事。杨阳挠挠头,会心地傻笑。

杨阳大喝:“住手,我们是警察!”

哪知那两人不答话,高个子朝杨阳扑去,矮个子则向陈莉扑来。

李文君下身在流血。

陈莉闪过矮子的拳头,贴着矮子的腰部一记肘击,矮子吃痛,狼狈后退十几步,陈莉冲着李文君大叫:“李文君,快打120。”

李文君大哭,手慌脚乱找手机。

几个保安闻讯赶来,那两人见状,落荒而逃。

杨阳大叫:“我们是警察,快,堵住他们。”

几个保安堵住高个子和矮子的去路。

陈莉见李文君的血不断流出来,大叫:“杨阳,快过来,救人!”

杨阳奔过来,抱起李文君就跑。陈莉掏出手机,边跑边拨打120。

马旭东采用陈莉和杨阳的建议,在一监区率先禁止罪犯在罪犯超市购买二十元以上的香烟,有个别职务犯尽管很不情愿,也不敢明着反对,但暗地里怂恿家属去给监狱反映。

当然,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逼厂方技术员给鲁本川送烟,查查究竟鲁本川与张大新究竟在搞什么。

不知怎么的,杨天胜大会小会都讲,保护罪犯合法权益,就一监区禁止罪犯购买香烟的问题,没有法律规定,应该马上纠正过来。但是马旭东假装没有听见一般,不仅没有纠正,而且还请医院的医生给罪犯们上预防健康课,马旭东暗地里与医生沟通,重点讲讲吸烟的危害。杨天胜拿他也没法子,以罪犯家属反映强烈为由,叫狱政科长到李长雄那里告马旭东的状。

李长雄也敏感起来,不让罪犯购买高档烟,怎么杨天胜坐不住,其实他心知肚明,超市是有后台的,这个后台就是何凯华。他这个监狱长也没法子,他只能做到招标程序合法,至于招标环节中出现的问题,是他不能控制的,也没有能力控制。还有,会见中心小卖部是怎么一回事,前次洪书记要求取消小卖部,就他杨天胜闹意见,还振振有词地说,小卖部就是为了方便群众,这是一项惠民措施,局里还出了简报的。如果有问题,那就查呗,怎么凭领导一句话取消了呢?杨天胜说得是合情合理,但是深究起来,谁去查?作为党委书记,他是可以叫监狱纪委去查,但是势必开罪何凯华,这样一来,每年的狱政经费你还想不想多要些?一年一度的考核怎么办?

有马旭东这个大炮也好,至少可以警示某些人。于是就打哈哈,叫狱政科长去一监区调研一下,弄清楚马旭东这么干究竟为什么。至于这种做法不合法的问题,有关法律法规并没有禁止性规定呀,相反,国家还颁布了禁烟条例。

但是洪书记那里还是要交代的,他就把杨天胜的意见给洪文岭讲了,试探地说如果洪书记还是坚持取消,他今天就办。洪文岭笑笑说,那就先留着吧。

有了李长雄的支持,马旭东胆子更大了,召开罪犯大会说,如果还有人去反映,那干脆就禁烟,我马旭东第一个戒烟。

果不出马旭东所料,技术员终于又找二皮夹带东西给鲁本川了,马旭东把二皮带到车间民警值班室,指示二皮帮他带,而且故意在回监管区的时候露出马脚。

马旭东说:“你把这些东西装在身上,在监区操场上就让这些东西掉下来。”

二皮有些不情愿,愁眉苦脸:“老大,你这是啥意思?晚不掉早不掉,怎么就在操场上掉?我要被扣分,外加勾起和吃白饭的。”

“扣多少改造分,我双倍还给你,也不让你吃白饭。”

二皮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面露喜色,连声道:“好,我掉,我掉,我掉掉掉。”“但是嘛……”马旭东盯着他笑。

“老大,你笑得好阴险哟。”

马旭东抬手又要敲他的脑袋。二皮连忙就势坐在地上,躲闪。

马旭东又说:“但是嘛,勾起你就忍了哈。”

二皮嘿嘿笑,拍着胸口,哼着川剧:“遥想当年,我也是小蛮腰,到如今,一身五花膘。”

马旭东大笑:“你娃看来是想吃一辈子牢饭。”

“老大,话不能这么说,尽管这里治安好,有吃有喝,但我还是想……”二皮也跟着媚笑。

马旭东说:“好了好了,去吧。”

二皮乐颠颠地跑了出去,等要快收工的时候,马旭东来到车间,把值班民警叫到另外一边,还瞧了瞧二皮。二皮立刻明白了,瞅住机会,躲在成品区,往衣服里装烟、奶粉和茶叶。二皮觉得自己像个孕妇,想了想,就脱了裤子,将一包奶粉放在裤裆里。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监管区要进去的时候,裤裆里那包奶粉突然向下掉,二皮只好假装弯腰,用手把奶粉拖住,夹在两腿之间。

二皮紧紧夹着裤裆里的奶粉,试试抬脚,怕掉出来,就像青蛙一样跳过铁门门槛,夹着腿走向操场。

马旭东远远瞧着,忍不住地笑。

刀疤脸看着他古怪的样子,便打趣地问:“咋了,割包皮了?”

其他几个罪犯闻声都笑嘻嘻地围过来。

二皮瞪了刀疤脸一眼:“都给老子让开!”他看见鲁本川就在不远处,就喊,“喂,鲁日本,来来扶我一把。”

鲁本川本来就在打量他,心想这正是一个和二皮他们缓和关系的机会,于是走了过来扶住他。

刀疤脸却不依不饶:“老大,咋的了?割还是没割?真割了?”

二皮伸手就打:“你狗日的才是包皮过长。”

刀疤脸躲闪,二皮故意吃不住力,跌倒,迅疾爬起来,东西散落一地。

罪犯们惊叫起来,早已在外边等候的马旭东跑了进来。

马旭东大喝:“都站在原地,不许动。”他问二皮,“赵海东,这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

“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二皮故意作出慌张、害怕的样子,浑身还哆嗦了几下。

马旭东面向鲁本川:“你说。”

鲁本川镇静地说:“不是……我……我刚刚扶着他,他跌了一跤,这些东西……”

二皮一把揪住鲁本川,大喝:“你狗日的,老子给你辛辛苦苦顺进来,现在反咬我一口?”

鲁本川这下有点慌乱:“我我我……不是不是……”

马旭东喝道:“赵海东,先去面壁反省!”

值班民警对二皮下令:“走,面壁!”

二皮走到墙边,面壁。

马旭东把鲁本川叫到值班室,马旭东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不说话。鲁本川也不躲闪他的目光,一副高傲的样子。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马旭东站起来说:“那好,你先思考思考,想通了,就叫我。”

120救护车开进医院,医生护士抬着担架直奔急症室,不一会儿,又将李文君推到产科手术室。

陈莉紧紧跟在后面,杨阳则拿着入院单子去交钱。

医生走出来,跟陈莉交代,病人大出血,需要马上手术,否则,连大人都有生命危险,问她是不是李文君的直系亲属,要她在手术单上签字。这下陈莉犯难了,现在能找到李文君直系亲属的,就只有谢小婉和谢天明,但是他俩断然不会签字。不管怎么样,先找到谢小婉再说,于是叫杨阳给她联系。

果然不出陈莉所料,谢小婉还没有听杨阳说完就挂了电话,陈莉着急了,拿出警官证说明了情况,医生说你代签字,但要单位出具证明。这要上单位开证明,一来一去又是一个多小时,而且监狱办公室都下班了,李长雄还不一定会同意呢。

就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杨阳又拨通谢小婉的电话,开口就把她教训了一通:“你还有没有人性?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罪过?他可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啊!如果说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该死,那我管的那些人更该死……”

杨阳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就凝住了。

陈莉白了他一眼:“找骂了吧?你说你……”

杨阳笑起来:“她说马上来。”

“啊?!”

杨阳得意地说:“嘿嘿,我可也是心理咨询师,有些人,就得敲打敲打,要不然他不会醒悟的。”

陈莉“切”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那也得看是什么人!如果我去敲打她,她能醒悟?”

杨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你放心吧,我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永不褪色。”

陈莉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

不大一会儿,谢小婉果然赶过来了,眼圈红红的,也不看陈莉和杨阳,在手术单上签了个字,扭头就走了。

两个小时后,一阵婴儿洪亮的啼哭,从手术室里传出来。接着,护士抱着一个婴儿从手术室出来,陈莉和杨阳连忙迎上去。

护士说:“是个男孩,母子平安。只是母亲失血过多,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马旭东把那些东西拿到值班室,与值班民警一件一件仔细检查,这一次中华烟不是整条的,只好一包一包的拆开,一支烟一支烟地检查,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马旭东寻思了一会儿,走到操场中央,大声叫吉牛马二来陪他下盘象棋。吉牛马二提着象棋,在路灯下铺开棋盘。

马旭东低声说:“明天我们要彻底搜查车间,想办法告诉他。”

吉牛马二专注地盯着棋盘,好像没听见。

马旭东大声责骂:“快点呀,又不是生娃儿……”

吉牛马二用炮吃了马旭东的车,马旭东连忙把车抢过来,移动棋子,嚷嚷:“不算,不算……”

二皮扭头远远看见说:“举棋无悔大丈夫!”

“面你的壁!”马旭东瞪了他一眼,面向吉牛马二,“好好,不悔棋,不悔……”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几盘。一声巨雷突然在头顶响起,接着一阵狂风呼啸而至。马旭东望望黑漆漆的天空,叫吉牛马二收了棋盘,也叫二皮回监室去了,然后找王寿贵去了。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仿佛要天塌地陷一般,可208室鼾声四起。

鲁本川辗转反侧,脑海里都是狂风暴雨,往日无数次设计的场景不时像闪电一样袭来……

他用钥匙打开车间的锁,跑到成品间,找出一套警服,换上,戴上假发。他打着雨伞,露出半张脸,用证件在门禁上刷卡,用套着指纹膜的手指通过二大门安检。

飞机冲上蓝天。

他站在美国黄石公园,放纵地大声笑。

但是,还有一些他不愿意去想的场景也像闪电一般冒出来……

通过二大门安检时,值班民警冲出来,将他按倒在地。

哨楼武警端起枪瞄准他,“站住,不许动,再动我开枪了!”

……

鲁本川冷汗淋漓,爬起来看看挨着他的头睡觉的吉牛马二。

吉牛马二正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爬起来,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鲁本川轻声叫:“老牛,老牛……”

吉牛马二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打哈欠,轻声说:“睡吧,睡吧,睡着了就没事了。”

“我睡不着……”

“那就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吉牛马二喃喃地数着,声音越来越弱。

鲁本川连忙拍拍他:“喂喂,你不要又睡着了。”

吉牛马二干脆坐起来,以无奈的语调说:“好吧,我陪你一会儿。”

鲁本川唏嘘:“要是有一杯咖啡,一盘点心多好……”

良久,见吉牛马二不说,又问:“你想什么呢?”

吉牛马二还是沉默。

鲁本川拍拍他:“喂,我问你,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昨晚马监区长那句话……”

鲁本川惊讶地问:“什么话?”

“他说明天要我去车间,帮着清查违禁品。”

吉牛马二说这话的时候,一道闪电破窗而入,把监舍照得雪亮。鲁本川浑身一颤,脸色唰地煞白。闪电中,鲁本川看见吉牛马二眯着眼睛,就像一尊菩萨。

过了好一阵子,吉牛马二才自言自语地说:“他为什么这么早告诉我?”突然他把头凑近鲁本川,“你那些东西是不是就是藏在那里的?”

鲁本川感觉自己被雷电劈中,浑身僵直。

吉牛马二拍自己的脑袋,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是想让我给你通风报信?”

又一声巨雷,鲁本川浑身哆嗦了一下。

这时,值班民警出现在门口,从小窗往里看。

鲁本川连忙倒下睡觉。

值班民警发现吉牛马二坐在床上,打开锁,轻轻推门进来,用电筒照着吉牛马二,低声问:“干什么呢?”

吉牛马二倒在床上,值班民警摸摸他的额头,又看了看每个床位,便走了出去。

一道探照灯的光线移动到监室门口,发出刺眼的雪亮的光芒,紧接着又一道闪电,鲁本川再一次哆嗦了一下,他又爬起来。

“老牛,老牛……”

“嗯。”

“想啥呢?”

吉牛马二翻身朝墙壁:“想睡觉,你别叫我了好吗?”

鲁本川问:“如果马监区长真是想给我传信,究竟啥用意?”吉牛马二咕嘟道:“我哪里知道?”

“你知道,你是智者,一定知道。”鲁本川拉拉他。

吉牛马二坐起来,又像在打坐。

鲁本川急道:“你倒是说话呀?”

“我可不是智者,要说智者,我看老谢算一个。这些天,我在寻思他说的话……”吉牛马二不紧不慢地说。

“老谢?谢天明?”

“火葬场……”

鲁本川一下子毛骨悚然:“啊?”

“他说呀,像他们这样的官员,还有比他更高的高官、巨富、小老百姓、小偷、杀人犯,最后都要到那个地方去……”

“你究竟要说什么?啊?”鲁本川颤声问。

吉牛马二接着说:“不管生前多么高大,多么猥琐,以同样的姿态,安安静静地躺着,被推进燃烧的炉膛,什么权力、地位、金钱、美色、饥饿、痛苦、压力,都化成一缕青烟……”

一个炸雷又冷不丁响起,就像在面前爆炸一般。

鲁本川冷战连连,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谢天明突然也坐起来,低声说:“老牛说得好!其实,你的良心早已有了答案。”

鲁本川愈加惊讶,连谢天明都知道了?

吉牛马二说:“嘘,小声点……你也没睡呀?这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唉,老鲁心头有事,你也劝劝他吧。”

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谢天明才拉拉杂杂地说:“我也纳闷……为什么不在赵海东把东西交给你的时候……”

鲁本川猛然惊醒,倒在床上。是啊,在二皮交给他东西的时候抓个现行,你想狡辩都不成,难道真是马旭东在给他一个机会?

不一会儿,传来吉牛马二的鼾声。

谢天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不断闪现一些残影:一会儿是母亲佝偻身影、苍苍的白发,一会儿又是父亲的坟头,一会儿幻化成女儿憔悴的眼神,还有李文君挺着的大肚子……

“孩子是谁的?”他咬牙切齿,血呼啦啦往头顶冲,不由自主地紧握双拳。门洞里闪过探照灯的光,一下击碎了他的愤怒,他回过神来,迟钝且吃力地摇摇头,用尽全身力气在心里叹息一声,身子似乎不受控制地倒在床上。

在金帝大酒店张大新办公室,吴友明满脸沮丧与焦虑。

张大新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支烟:“听说是有一个人被抓了,但是你放心,他知道怎么办。”

吴友明有些气恼:“什么听说?他不是你的人吗?”

张大新在他对面坐下,直视他,似笑非笑说:“老哥子,什么你的人我的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吴友明抬起头,盯着他:“啥意思?我给你说,这事儿你是脱不了干系的。”

张大新平静地笑笑,指着自己,又指着他:“我,你,目前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呢,报纸上说什么,我们就相信什么,与党和政府保持高度一致,不传谣,也不信谣。”

“好好,与党和政府保持高度一致,不传谣,也不信谣。你小子,比我这个市委书记政治觉悟高,我看你是块当官的料。”吴友明哈哈笑起来,一改先前的沮丧。

张大新也哈哈大笑:“书记过奖了,过奖了。共产党这碗饭不好端,我还是浪迹江湖的好。”

吴友明低声问:“老弟你就不知道一点小道消息?”

“我的警察朋友说,被抓的那个人交代,他们是抢劫。”

吴友明眉开眼笑。

“还说李文君供出了她肚子里孩子的亲生父亲……”

吴友明脸色一变:“是谁?”

张大新微笑道:“又不是你,你紧张干吗?据说是她的顶头上司,一个副总。”

今天早晨,监区长马旭东亲自整队,这在罪犯们看来很不寻常,八成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所以,罪犯们列队、报数格外认真,声音比平常都要洪亮一些。

马旭东扫视罪犯,最后把目光停在鲁本川身上,鲁本川慌忙避开他的眼神。

马旭东说:“昨晚赵海东夹带东西进来,严重违反监规,按规定扣改造分十分。”

罪犯们看着二皮,一阵惊嘘声。皮却暗喜,但装出一副哭相,仰视天空。

马旭东瞧瞧二皮问:“赵海东,看什么呢?不服是吧?”

二皮立正:“报告,我在看天上的小鸟……”

马旭东看看天色,冷笑:“天都没亮,你娃看啥鸟?莫不是想跑出去?我告诉你,就是给你一对翅膀,你也变不成鸟,顶多算是个鸟人……”

罪犯们一阵哄笑。

二皮哭丧着脸说:“我哪里敢?”

“鸟人还是人吧,只要是人,就是跑到美国去又怎么样?贪官,照样引渡回来,还不是在我马旭东手下改造?”马旭东指着谢天明,“老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谢天明愣了愣说:“是是是。”

职务犯们哭笑不得,李浩健、二皮等人则面露喜色,心里想这些职务犯不知在什么地方又冒犯了监区长。

马旭东接着说:“话丑理端,我希望有些打着小九九的人,能够悬崖勒马……好了,说正事,宣布对昨天赵海东私藏、夹带违禁品的处理,撤销……”他扫视了一下罪犯,“撤销赵海东生产大组长,今日若在车间搜查出违禁品,再行处罚。下面,点到名字的,站到前面来,没有点到名字的,就在多功能厅休息待命。吉牛马二。”

吉牛马二答到,然后轻轻拉了一下鲁本川。

鲁本川面无表情。

马旭东心里骂道:“狗日的,给脸不要脸,等我查出什么来,再找你算账……”

一监区组织民警对车间进行大规模彻底抽查,当然,吉牛马二等表现好的罪犯没有参与搜查,而是在外边等着。搜查结果令在场的民警胆战心惊,在第十三个成品箱子里,搜出一套指纹膜,而在第十七个成品箱子里,搜出一套警用夏服,警用标志一应俱全,而且令马旭东万分惊愕的是,警衔和警号与他的一模一样。消息像狂风一般在监狱各个单位来回刮,监狱狱侦部门立即立案,介入调查。

两天后,李文君从重症监护室回到普通病房。这是一个挺大的单间,一看就是有人给医院打了招呼的。李文君有些纳闷,正寻思着,护士把她的孩子抱过来,放在她身边。

医生走进来,客客气气地说:“这孩子命硬,真是奇迹,我从医二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也不可掉以轻心,啊!”

李文君连声道谢,目光在婴儿的粉红的脸蛋上游走,满脸慈爱。医生和护士走了出去,又进来一个中年妇女。

她站在床前,恭恭敬敬地说:“我是张总派来护理您的,您有什么吩咐,尽管给我说。”

李文君感动得泪水涟涟,叫护工把手机拿给她,她要给张大新打个电话表示感谢。就在这时,几个警察走了进来,让护工回避。

一个民警说:“李文君,我们抓住了一个嫌疑犯。”

李文君闭着眼睛,不语。

“疑犯交代,他们是要绑架你,想敲诈一笔钱财。据我们调查,你涉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我们希望你配合,把问题交代清楚。从现在开始,你被监视居住。下面我宣读监视居住决定书……”

警察宣读完毕,叫她签字后,又向她出示了搜查证。目送警察走出病房,李文君刚才的喜悦灰飞烟灭。她艰难地翻身,支撑起头部,侧卧着看着孩子。

“乖乖,妈妈只能陪你一年,要出一趟远门……”

李文君说到这里,泪珠儿扑簌簌落下。

她哽咽着接着说:“妈妈走后,不管你在哪里,妈妈一定会回来接你……”

张大新抱着一大丛鲜花走了进来,李文君泪眼汪汪,惊奇地望着他。张大新把鲜花放在床头柜上,看着熟睡的婴儿。

“文君,男孩还是女孩?”

李文君感动得眼泪哗哗直流,呜咽说:“是个男孩。张哥,没想到你会来……”

张大新笑笑:“我又不是贪官,我怕什么?”

李文君苦笑,看着婴儿,伤心地说:“也许……我真不该把他生下来……”

张大新说:“说啥话呢?不管怎么着,他是你儿子!取名了没有?”

李文君摇头。

“你要是不嫌弃,我当他干爹。”

李文君眼睛闪动着惊喜:“真的?”

“我给他起个名吧?”

李文君泪水直流,连连点头。

张大新说:“小名就叫平平,怎么样?”

“平平?”她若有所思,然后笑了,“平平……好好,就叫平平……”

但马上,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张哥,我进去后,平平就托付给你了……”

本来,主任科员事件在监狱引起轩然大波,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尚在公示期内的、特别是几个年轻的被晋升为主任科员的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然而,陈莉和杨阳勇斗歹徒的事迹也一样在清水监狱像旋风一样流传,紧接着又爆出狱侦科破获预谋脱逃案,主任科员事件一下子被淡化了。

多数人都认为,不管怎么样,将预谋脱逃的案件侦破了,也算是大功一件。但究竟是哪一个罪犯如此胆大妄为,私下里都认为是鲁本川,也只有他才有这么大的能量,但监狱官方没有给个说法,大家也只是猜测而已。几天过后,金帝大酒店经理被刑拘,金帝大酒店最大股东可是鲁本川。紧接着传出省局副局长何凯华被双规,副监狱长杨天胜好像也消失了,都有的迹象预示着这个脱逃案件即将告破。

然而,令所有人料想不到的是,鲁本川却从禁闭室被放出来了。

很多人问马旭东,马旭东直摇头,说我又没有参与办案,你问我,我问谁去?于是谣言开始蔓延,都说还是贪官势力大,连省委领导都打了招呼,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连连喟叹,可惜我们损失了一个副局长和一个副监狱长。

局纪委终于通报了关于清水监狱一监区的案情,就像人们所猜测的那样,果然跟鲁本川有关。但是,现有的证据只能表明,一监区加工项目厂方是鲁本川控股的公司,公司一个高管、金帝大酒店经理为了让鲁本川越狱,指使技术员夹带违禁品,有关违法人员已经被刑事拘留,案件正在审查中。没有证据表明鲁本川有脱逃动机和行为,而且还有重大立功表现,所以解除对鲁本川的禁闭。要求大家不要信谣传谣,全力以赴搞好本职工作。

不过,局里也没有调整清水监狱领导班子,李长雄在班子会议上宣布,杨天胜的工作暂时由他亲自代管着。

也许谢天明听到什么风声,抑或就是预感到了什么,又一次晕倒在养猪场,醒来的时候,挂着液体。他四处看了一下,潘佳杰躺在对面床上,也挂着液体。

谢天明低声叫他,

潘佳杰好像没听见,只顾喃喃自语:“盼盼在做什么呢?盼盼……盼盼……”

谢天明提高了声音:“老潘,老潘……”

潘佳杰扭头看他。

谢天明说:“我老婆可能出事了……”

“你还操她的心?”

谢天明感叹说:“一夜夫妻嘛,唉……”接着发呆,过了一会儿,也喃喃自语,“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潘佳杰神色沮丧:“也许,这是报应……”他自语祷告,“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遵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潘佳杰在胸前比画一个十字架。

谢天明奇怪地看着他:“祷告词……基督教的……老潘,不合适吧?”

“我现在不是党员了,可以信。”

“你请示过警官了?”

“请示过了,马监区长说,按照规定,不提倡,不禁止,不准集体祷告。”

谢天明“哦”了一声,沉思起来,良久,他又说:“我还是觉得不妥……”

潘佳杰苦笑了一下:“就是求得个心理安慰罢了……”

居委会大妈陪着李文君走进派出所。

李文君抱着孩子,面无表情。一个民警拿出签到本子,李文君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居委会大妈问:“这大热天的,她挺不容易的,能不能由我们上门让她签字呀?”

民警说:“大妈,所长不在,等他回来,我把你的意见报告一下。”他面向李文君,“李文君,交代材料呢?”

“还没写好。”

民警说:“专案组要我告诉你,希望你能配合,把巨额财产来源说清楚。要不然,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和敲诈勒索罪,两罪并罚,可不是闹着玩的,为你的孩子想想吧。”

居委会大妈问:“那要判多少年呀?”

李文君抬头看着民警。

“这个是法院的事,不好说。不过,按照《刑法》条文规定,她这两项都属于数额巨大或者金额特别巨大,敲诈勒索罪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财产来源不明罪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居委会大妈惊叫起来:“啊?二十年呀?唉哟,小李呀,你何苦呢?”

民警笑笑:“也不一定是二十年,理论上可以在五到十年量刑。”

“哎呀,就算五年吧……”她指着李文君的孩子,“这娃儿那不就是六岁了,造孽呀。”

李文君神色凄然,转身就走,居委会大妈连忙跟了过去。

看守所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张副总穿着号服,抱着被子走了进来。黄小伟跳起来,连忙把自己的床位移动了一下,留出空地方。

门咣当一声关上。

一个罪犯嫌疑人走到马桶边,拉尿,副总左看右看,只有马桶边有个空位置。

组长走过来,踢了黄小伟一脚:“黄贪官,你还是睡马桶边。”

黄小伟指着张副总:“我我……他他是新来的……”

组长喝道:“少他妈废话。”

黄小伟沮丧地把床铺又移到马桶边,倒在床上假装睡觉。副总把床铺好,坐下发呆。组长问:“什么罪呀?”

副总不语。

一个罪犯嫌疑人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组长问话呢,哑巴了?”

张副总抬头看看他们几个虎视眈眈的样子,惊恐地哆嗦:“他他他们说,我我我贪污贪污拉拉用公公……”

一个人惊呼起来:“我靠,咋又是一个贪官。”

黄小伟坐起来,看着他。

副总看了他一眼,眼睛立刻瞪得像铜铃一般:“黄黄市市长……”黄小伟也认出他来,问:“你咋进来的?”

“一言难尽……”

其他人看着他俩,嘲笑道:“又是情妇反腐吧?”

副总耷拉着脑袋。

黄小伟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真是?”

副总说:“算是吧。李文君这婆娘……不知怎么地,她被人追杀。这婆娘一口咬定是我找人干的……”

黄小伟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谢天明和潘佳杰自入狱以来第一次拿到了减刑裁定书,两人回到监舍,把裁定书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有交换着看。

现在的谢天明,尽管头发比去年白了不少,几乎满头白发了,但是身体硬朗,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潘佳杰回应道:“是啊,现在想来,其实减刑也挺简单的,只要你真心悔过,认真改造,没有大的违规,一般就能减刑。”

“要是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明年我可以减刑,再过五年,我们就能出去了。”谢天明内心很激动,满怀信心地说。

坐在他对面的鲁本川哼了一声,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眯着眼睛养神。

谢天明和潘佳杰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过了好一阵子,谢天明突然想起什么,四处瞧瞧,问:“吉牛马二呢?”

吉牛马二这几天好像刻意在回避鲁本川,没事的时候不到监室来,总是坐在操场边发呆。

没人回答,谢天明又问:“老鲁,你有多少改造分了?”

鲁本川又哼了一声:“我不指望。”

谢天明想了想,觉得还是开导开导他:“我说老鲁,你也别一根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前我读书、参加工作、做领导期间,根本就不知道无产阶级专政的含义,自打被双规以来,才慢慢领会到它的真正含义。就算你心里憋屈,但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吧?能早出去一天是一天,你我还有几天活头?”

潘佳杰也劝说道:“是呀,老鲁,谢书记说得在理……”

谢天明打断潘佳杰的话:“老潘,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别叫啥谢书记了,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就是一个罪犯,叫我老谢,或者就叫谢天明也行。”

潘佳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呵呵……对了,鲁县长……”

潘佳杰意识到这么称呼鲁本川也颇为不妥,但是鲁本川跟谢天明不一样,每次叫

他鲁县长,看起来他很受用的样子。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其实按分数你也够减十个月刑,你看二皮赵海东,五个月也在减,可为什么监区连材料都没给你申报呢?”

鲁本川做起来,死死瞪着他:“你说是什么原因呢?”

潘佳杰对着他连连摆手:“鲁县长,你可别误会,我可没有说你一句小话啊。是有很多警官问过我,包括陈莉主任,但我一个字儿都没说。同学还讲个室友,我们狱友还是要讲个室友之情呢。”

“是啊,你们都有同学罩着,我可没有。”鲁本川目光在潘佳杰脸上反复扫来扫去,最终确信了他说的话。

“你这话不对。”谢天明毫不客气地反驳说,“就算文守卫是我同学,我沾了一些光,那潘佳杰呢?那二皮赵海东呢?”

鲁本川无言以对,沉默。

“老鲁,尽管有些事狱友们没说,但民警心里还是清楚的,以后你少说几句,下次减刑一定有你。”谢天明压低语气说。

鲁本川恨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鄙夷:“你不就是文守卫罩着吗?”

谢天明见他这么顽固,也不再言语,但他的话却在他心头激起了一阵波澜,是呀,要不是文守卫,他这把老骨头恐怕变成白骨了。

就在上个月,他终于知道他入狱这些年来,文守卫每个月都给他母亲寄200元钱,对于平常人家庭来讲,200元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他家来讲,没有这200元,那就意味着他母亲也许活不到现在。

二皮、李浩健和刀疤脸嘻嘻哈哈走了进来,他瞄了一眼鲁本川,故意拉长声音问刀疤脸:“哎,问你,这次减刑公平不?”

刀疤脸摸摸头,疑惑地望着他:“老大,啥意思?你自己不也减刑了吗?”

二皮一本正经地干咳了几声说:“有的人不是立了大功么?啥叫立大功?老子这个才叫立大功,揭露了某些人预谋逃跑的丑恶行径。”

鲁本川突然坐起来,瞪着二皮,但马上,眼神就萎靡了,又倒在床上。是啊,鲁本川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次他确实是立了大功的,供出了何凯华、杨天胜等人,为整肃、净化监狱系统风气立了大功。就拿预谋脱逃来说吧,他一口咬定,他原来的部下策划这件事,他根本不知情。可这次减刑,一监区压根儿就没提这事儿,他当然想不通。

这时,分队长王寿贵走了进来,谢天明等连忙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立正,潘佳杰是室长,见鲁本川还是仰卧在床上没动,便喊道:“王队长来了,起立!”

“算了算了,大伙也挺累的,躺着就躺着吧。”王寿贵微笑着,毫不在意地说。

鲁本川还是起床站起来,样子很是恭敬。

对于王寿贵,鲁本川这倒不是装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个队长年龄还比他大五岁,再过一年就退休了,但是对他鲁本川,可以说是关怀备至,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他有啥意图,于是便捎信给家里人,给他送点钱去,结果呢,王寿贵反而把钱给他上在账上了。

从骨子里,鲁本川是看不起这些监狱民警的,土里土气,说话粗俗,没有文化修养,你给他讲啥啥都不懂,字画、古玩、文学、诗歌更是一窍不通,十足的活灵活现的泥腿子,他有时候心里很纠缠,这些人就这水平,能管理好监狱?能改造好罪犯?不过反过来一想,反正中国的罪犯有中国特色,不用改造,就像他这样的,朝官场撒一网,不网上一大堆才怪呢。既然如此,我凭什么就要改造?

但是,王寿贵来了后,他慢慢感觉就有些不一样了,这个老家伙眼睛似乎能穿透你的胸膛,你在想什么,他一看便知。现在烙印在他心头的那个结,不知道何时才能解开。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他来担任他们几个的直管民警后不久,就一个月左右的光景吧,那天还下着暴雨,电闪雷鸣的,天就像要塌陷一般,摄人心魄的巨雷一个接着一个。王寿贵打了一把伞,皮鞋裤子就像在水里浸过一样,他在谈话室站着的地方都一摊水。

“我怀疑你煽动其他罪犯对抗政府,我还怀疑你还有余罪漏罪!”王寿贵直截了当地说。

恰好一个炸雷似乎就在身旁爆炸,鲁本川呆若木鸡。

“我仅仅只是怀疑!”王寿贵强调说。

鲁本川还是愣怔地看着他。

“有没有余罪漏罪我不管,但是,你必须要正视前一个问题。”王寿贵进一步加重了语气。

鲁本川嗫嗫嚅嚅,似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你以为共产党的监狱就跟其他体制下监狱不一样?本质上是一样的。你知道我们这里关押了多少罪犯吗?这么多人要是集体冲监,监狱民警能抵挡吗?武警就是用机枪也扫射不完,对吧?”

鲁本川机械地点头。

“那为什么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件呢?老实告诉你吧,就是因为我们在你们这些犯人中建立的有耳目,在某个时候不经意的发表反改造言论,而听者就有可能是耳目。”

鲁本川又是一惊,他背心冒汗,很不自在。

从此,他一般不再大放厥词了,也觉得王寿贵这人实在,真诚,于是不由自主地认同了他。但是,关于余罪漏罪的说法,始终是他心里的一个结,像幽灵一般不时浮现出来,搅扰得他心神不宁。

“鲁本川,我来看看你。”王寿贵说。

很平常很简短的几个字,却在鲁本川心头激起千层浪。

谢天明等人连忙借故都走了出去。

鲁本川木然地坐在床上。

“这次呀,我跟监区长反反复复地提你的事情,按理报上去减一年半是没有问题的,监区呢,为你这事儿,开了两个会,一个管教办公会,一个是支委会……”

鲁本川眼睛闪过一丝光亮,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说实在的,在我这一生的管教生涯中,为一个服刑人员召开两次会议,专题讨论研究,倒是第一次遇到。管教办公会上,我力主给你一次机会,但除了马旭东没有表态以外,其他人都反对,理由就一点,说你不认罪,还煽动其他罪犯对抗政府,根本达不到减刑的要件。”王寿贵像拉家常一样,絮絮叨叨地说。

鲁本川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又恢复了先前那种表情。

“马旭东也认为还是应该给你一次机会,毕竟立功的事实摆在那里的嘛,于是就召开支委会,再次研究。支委会是监区最高决策会议,只要通过,大家也就没意见。但是,很遗憾,投票没通过。”王寿贵说到这里,看着他,带着责备的口吻质问,“你呀,心里还是有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预谋脱逃案,你真不知道?”

鲁本川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再过几个月,我就到点了,说实话,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王寿贵看着鲁本川又说。

鲁本川嘴唇动了动,但还是一脸木然。

王寿贵站起来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色,长叹一声,转身就走,还没有走出门,“呯”的一声,突然摔倒在地。

鲁本川猛然一惊,愣着了几秒,冲上去把王寿贵扶在怀里,喊了几声,发现王寿贵脸色发紫,已经晕了过去,便抱起他,往门外冲,边冲边喊:“来人啊,王队长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