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李文君挺着大肚子,走进金帝大酒店咖啡厅,坐在临窗的卡座上,拿着个小镜子左看右看,精致的茶几上摆放着一杯咖啡,冒着热气。

服务员拿着一份报纸走过来,躬身说:“小姐,这是你要的报纸。”

李文君继续照镜子,头也没抬:“放那里吧。”

服务员放下报纸,走到一边。这时,张大新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打量她。

李文君放下小镜子,笑笑:“一个大肚婆,有啥好看的?张哥,这么早叫我来,啥事儿呀?”

“都快中午了,还早?”张大新温文尔雅地笑笑。

李文君说:“如果是吴矮子托你来当说客,免谈。”

张大新又笑笑:“你这小嘴儿,唉哟,越来越厉害了,我还没开口,就被堵死了。”

“还真是他叫你来的?”李文君慢条斯理地将镜子放在坤包内。

“打住,他没有叫我来,我自己想找你聊聊这件事。”

李文君半信半疑地直视他:“哦?”

张大新想了想才说:“文君呐,应该说他给你的,已经足够你们母子生活一辈子了,

见好就收吧,啊!老话儿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你也觉得我过分了?”

张大新点头,停顿了几秒强调说:“真的有点过了。”

李文君咯咯笑起来。

张大新真诚地说:“文君,我上一次就说过,这人呐,是世界上最凶残的动物,杀人不见血,特别是那些……”

“我知道,也明白你的好意。但是,我一看见他在电视上威风八面、冠冕堂皇,我就恨得咬牙切齿的。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吃了他们的肉!”李文君打断他,咬牙切齿地说。

张大新大笑:“你呀,太天真,要是他们都完蛋了,我们咋赚钱?”

李文君也笑起来:“那也是哈。”

张大新抓住机会问:“想通了?”

“这样吧,看在张哥面子上,我就不要那套房子了,500万还是要定了。”

张大新把目光投向窗外,沉默起来。

随着第三次放松,谢天明的身体进入了一种自入狱以来从未有过的和谐状态,平和、安详、宁静。

全身完全放松,是人感觉最舒服的状态,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有的人经历过后就念念不忘。陈莉知道,谢天明自入狱以后一直都是“绷”着的,有了这种感受后,对生命会渐渐有一种全新的体验,也对带他进入这种状态的咨询师有着特殊的信任。然而,让谢天明产生信任不是目的,目的是要解除他的痛苦。

陈莉依然用温和而平静的声音引导他:“现在,请你想象自己走出房间,来到外面,来到自然当中,你留意看看周围,都有些什么呢?”

一般来讲,来访者往往会回答山川、河流、花草、天空等等,心理健康水平比较高的人还会描绘出许多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

然而,谢天明却说:“什么都没有……”

陈莉沉住气,轻轻地引导他:“有的,只是你没有注意看。你可以再仔细看看,在你的身边不是有几棵树么?还有一条小溪流,溪边长满了草,还开着野花……”

谢天明按照陈莉的引导“看”了一下:“是的,我看见了。那是几棵树,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草枯萎了,哦,小河里也没有水……”

这些话,让陈莉觉得,在谢天明的心灵世界里,一切都没有生机,没有生命力,没有希望。

陈莉依然没有放弃,告诉他:“是的,冬天刚刚过去,新芽还没有完全长出来。你慢慢去看,就能看见草丛中有许多嫩芽正在生长,树枝上一个个刚刚冒出来的新芽……”

谢天明又“看”了一会儿,说:“没有,我没看见……”

陈莉几乎要绝望了,但她无法放弃,想了想,她坚定地说:“没关系,那是因为它们还太小了,你用肉眼是看不见的,你只要知道它们正在慢慢长大就可以了。你再往前走几步,能看到一片森林,刚刚下过一场雨,树叶上还挂着露珠,你能听到画眉清亮的叫声,能看到松鼠在林间跳跃……”

陈莉没有继续让他“看”,而是直接把生机展示给他。碰到谢天明这样极度绝望看不到希望的人,只能果断地帮助他打破原有的心理结构,重新构建起生机与希望。

陈莉接着说:“是的,这里一片生机,郁郁葱葱。你继续往前走,又是一条小河,水很清,有一座古朴的木板小桥,你走过桥,来了森林的最深处,这里有一间漂亮的小木屋。你打开门,走进屋里……你看见了什么?”

谢天明回答:“屋子里……什么也没有,空的。”

文守卫看到这里,又回头看了一眼杨阳。

杨阳知道他在担忧,其实他也为陈莉捏了一把汗,如果他遇到这种情况,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给局长解释:“这个过程中在帮寻找谢天明的心灵寄托,而他回答什么也没有,说明他内心的核心依托是极其缺失的。”

“那怎么办?”李长雄有点紧张地问。

“我想……我想陈主任应该有办法……”杨阳模棱两可地说。

杨阳的话使监控室的氛围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家都死死盯着屏幕。

送走李文君,张大新回到办公室,在电脑上搜索新闻视频。视频里出现了黄小伟视察的画面,他谈笑风生,指手画脚地给随行人讲什么。

伴随画面,播音员说:“今天下午,省纪委干部带走了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黄小伟。记者从省纪委得到证实,黄小伟涉嫌严重违纪,对他采取‘两规’措施。据悉,黄小伟的司机涉嫌在金帝酒店打架斗殴,黄小伟或许与这件事也有关联……”

张大新叹息:“可惜了,可惜……”

吴友明推开门走了进来。

张大新停止了播放,把电脑屏幕最小化,满脸笑迎。

吴友明瞧瞧他:“看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张大新又打开屏幕,说:“看你那里的地震。”

吴友明别了一眼屏幕,沉着脸道:“共产党的天下,固若金汤,怕啥?再抓一半,红旗还是红旗,哼!”

张大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看来老哥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了……”

吴友明不住地甩头:“妈也,真摊上了。这李文君真是一条疯狗……老弟,帮帮忙,我也不要她的命,就要她肚子里的野种。”

张大新皱眉,把目光投向窗外,不语。

“水电站,投资17个亿,我想办法让你们中标。”吴友明拿出一叠资料放在张大新面前。

张大新说:“老哥子,这样行不行,这个项目,你交给我,利益我们五五分,另

外我帮你出李文君向你要的500万。”

吴友明语气坚决:“老弟,这不行,这一次再满足了她,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她又找上门了。我知道你和她关系不一般,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又不要她的命,只要她流产。”

“好吧,我考虑一下。”张大新只好说。

吴友明说:“我信任你才来找你,你知道的,想要这个项目的人多的是。老弟,想好了,给我一个电话。我走了,你说得对,我那里地震了。”

张大新送走吴友明,拿起资料翻了翻,眉头紧锁。

李文君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左手里拿着那张已经翻越了无数次的旧报纸,用右手摸着肚子,细声细语地说:“宝贝儿,你这个爸爸完蛋了……也许,他真是你的爸爸……”

说着说着,她眼睛里充满泪花。

如果不是黄小伟鬼迷心窍,她不会成为谢天明的情妇,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他可是她的初恋啊。初恋是什么啊?她一直铭刻在内心深处,偶尔想想,酸酸的,甜甜的,就像某家酸奶公司在酸奶饮料广告上,甜而酸的酸奶有初恋的味道。而今,这种记忆永恒的回忆,时不时冒出来折磨着她。

“真该死,我还没有让他下地狱,他却自己跳了进去……”她有点幸灾乐祸,还有点惋惜,似乎还有点遗憾。

张大新站在窗口伫立,有人敲门,他转身坐到椅子上,梳理了一下心绪,才说:“进来。”

一高一矮两个人走了进来,手臂上的文身很抢眼。

矮子有些兴奋:“老大,有活儿干了?”

张大新从抽屉里拿出几叠钞票和一张照片,扔给他们:“让这个女人流产,不要弄出人命。”

高个子拿出一个蛇皮口袋,将钱和照片装进去,与矮子一起鞠躬,走了出去。

张大新目光有些呆滞,喃喃地说:“文君呀文君,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司马相如……”

文子平今天也想去看看谢天明,天还没亮,他就给谢小婉打电话,要去接她一起去监狱,可谢小婉说已经上了公共汽车。他知道,这个时候公共汽车都还没有发班,她上哪门子公共汽车?文子平碰了一鼻子灰,很是沮丧,吃过早餐就上班去了。走着走着,实在没有心情去上班,反正就是个实习单位,不去也罢,就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又来到金帝大酒店。他本来想进去要一杯茶,看看报纸,再睡上一觉。可一想到自己还在那里欠的账,一下子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的,他心里犹豫是不是进去问一下,他究竟在这里欠了多少钱。正在街道边徘徊,酒店经理恰好走了过来。

经理看看他说:“子平,这么早?不进去?”

文子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还要上班呢。”

“礼拜六还上班?”经理问了一句,也不待他回答,径直走进酒店。

文子平这才醒悟过来,寻思了一下,鼓起勇气走进去,来到吧台说:“帮我算算,我在这里欠了多少钱?”

经理看看他:“你稍等……”他拿出账目,翻了翻,眉头一拧,“咦,没有了,昨天晚上被人还上了。”

文子平拿过账目看,满脸惊愕:“55000元?这么多?”

“这里是高档消费场所,一杯白开水都要60元的。”经理笑笑,摇摇头感慨地说,“我也觉得贵得离谱,但没法子,有钱的人就是任性,恭维他,他也任性;宰他,他也任性……”

文子平想笑,却笑不出来:“谁帮我还的?”

经理转头叫前台小姐:“嘿!你过来,这位先生的账,是哪个来还的?”

小姐接过账本看了看:“哦,是一位小姐,高高的,瘦瘦的……”

文子平扭头就走,他明白是谁帮她还了欠账。可是,他心头没有一点喜悦,没有一点感恩,只是有些忐忑。走了一阵,坐在街边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流。

一只流浪狗跑过来,看着他。文子平友好地朝它招手,流浪狗退了几步,突然朝他狂吠。文子平气恼地站起来,猛追几步,流浪狗夹着尾巴逃跑了。

“妈的,连流浪狗都欺负我……”文子平心情愈加沮丧,咕嘟骂了一句,又回来坐在台阶上,昨晚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里……

昨晚,他知道秦欢去他家了,便在外面要了一碗面,随便对付了一下饥饿感,本来又想去喝酒,但想到自己在金帝大酒店怕是欠了好多钱,只好悻悻地、磨磨蹭蹭地往家里走。回到家里,刘蕊和秦欢在看韩剧,两人都感动得抹泪。

刘蕊叫他也过去看电视,他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上。过了一会儿,刘蕊使劲敲门,叫他出来。他不理睬,刘蕊的敲门变成了砸门。

文子平打开门,懒洋洋的样子,不满地问:“啥事儿?”

刘蕊生气地质问:“啥事?好事?!你在金帝酒店欠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哎呀,是我欠的,又不是你欠的,你急啥呀?”

刘蕊指指他,气得脸都白了:“五万多,我的仙人呢。你说你咋就不叫人省心呢?!一个谢小婉就把你整成这样,喝喝喝,就知道喝酒!哪天,你把这房子都要喝出去!”

文子平叫嚷了一句:“我自己还!”

秦欢走过来扶着刘蕊坐下:“阿姨,别生气,我爸爸与金帝的老板关系很好,我给爸爸说说,叫他们收个成本价,也就是几千块嘛。”

刘蕊半信半疑:“几千块?不止吧。”

秦欢笑笑说:“阿姨,这些酒吧呀,暴利呢。随便拿点水,兑点酒,晃呀晃几下,一下子变成几百块。”

秦欢学着兑酒师的样子,滑稽可爱。

刘蕊笑起来:“这些个黑心的商人。”

“好了,你慢慢看,我去搞定这件事。拜拜。”

刘蕊笑逐颜开:“欢欢,明晚来吃饭,啊!”

秦欢回头冲着文子平调皮地做个鬼脸:“好嘞!”

要秦欢帮自己处理,他真有点不情愿,但一听五万多,他确实吓了一跳,就目前而言,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值不了五万。他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挨爸爸一顿批评。令他感动的是,爸爸文守卫晚上回来,不仅没有责备他,走到他房间,递给他一张卡。

文守卫只是说:“儿子,家里就这点老底了,明天去还了吧。”

文守卫说完就走。

文子平感动地叫了一声爸爸,眼圈就红了。

文守卫转身回来,拍拍他的肩膀:“人呐,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经历了,也就过去了,我对我儿子有信心!”

文子平满心愧疚,用力点点头。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不论如何也不能再给父母添麻烦了,寻思等下个月正式上班了,一点一点还上。这么决定了,他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早晨起来,偷偷把卡放在父母的房间里……

一阵咯咯笑声打断了他,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秦欢站在他旁边。

文子平说:“你来干什么?!”

秦欢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这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什么不能来?就算是你家的吧,阿姨欢迎我,你爸爸呢,不反对,嘿嘿。”

文子平问:“你哪里来的钱?”

“我自己的,真的,压岁钱呢。”

文子平心里一阵波动,良久才说:“就算我借你的哈,等我下个月正式上班后,慢慢还你。”

秦欢笑笑:“好啊。不过,你今天得请我看电影。”

文子平站起来说:“好吧。”

秦欢上去挽住他的胳膊,文子平这一次没有反对。

陈莉心里很清晰,这时候必须要进行的一件事,便是帮助他创建核心的心灵寄托。她继续描述:“是的,你看见屋里什么也没有。你走进去,四处打量。看见没有?这屋子还有里间。正当你想进入里间去寻找的时候,里屋走出来一些人……最前面的一个是你的女儿,她叫了一声爸爸,你张开双手迎接她,你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女儿泪流满面,哭喊着爸爸……你对她说:‘孩子,爸爸这段时间忙着自己的心事,忽略了你的存在,爸爸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爸爸会解决好自己的问题,会好好地照顾你,加倍地呵护你,让你幸福成长!’女儿激动地喊着爸爸,你们父女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谢天明的眼角涌出泪滴,他已经开始宣泄喜怒哀乐,但这还不够,女儿的力量是微弱的,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女儿在父亲心里永远比父亲弱小,需要保护。

陈莉又接着陈述:“女儿身后还跟着几个你以前的好朋友,关系不错的老同学,他们非常高兴地走过来和你握手,拍拍你的肩膀,你对他们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们带女儿来看我。’”

在此,本来陈莉想用文守卫或者顾洪城这个意象来重塑他的信心,但是考虑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特殊,说不定还有点儿尴尬,于是用了模糊的概念“朋友、同学”,不管谢天明到何种地步,总还会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朋友。

果然,泪水再次溢出他的眼眶,泪水滑过他的面颊,他没有去擦拭。

“看,成功了,谢天明流泪了……”杨阳兴奋地说。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催眠状态下溢出的泪水,是纯真的,局长你看,如果一个人的内心此刻的状态带有社会属性多一些,他就会去擦拭眼泪,以遮掩某些东西,但谢天明没有擦拭,说明他此刻的内心处于原始的状态,只要把他内心的压抑的情感宣泄出来,谢天明的状态会得到很大的改善。”杨阳接着解释说。

文守卫一行人不由自主地点头。

在放松的过程中帮助谢天明将身体调节到和谐稳定的状态,再借他生活中现成的资源,帮助他宣泄压抑了五年的情绪,情绪宣泄得越彻底,越容易在今后树立起信心。

陈莉用倒计数方法让他慢慢睁开眼睛,坚定而沉稳地对谢天明说:“你失眠的问题是心理因素引起的,你有很多痛苦,很多的冲突纠结在心里,这是引起失眠的重要原因。现在,你能够,也有勇气将这些痛苦说出来……这里是安全的,你说吧!”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刚进来时候,我心中有许多的怨恨!我恨所有的人,恨这个世界的不公允,恨自己命运多舛,恨那些很幸运的人……”

陈莉认真地倾听,朝他点点头。

“我这些天反复追问自己,这将近六年来我做了些什么?只要表现一般,不出大的问题,一年拿到的考核分,就可以减刑半年,可我呢?”谢天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现在,监狱刚刚解决了家里的困难,女儿也重返大学,可……可二弟媳妇跑了,侄儿车祸死了……”

谢天明有些激动,抱着头喃喃自语,听不清他叨叨些什么。

陈莉没有干扰他。

一会儿,他抬起头:“虽然文局长、徐政委还有你,陈警官……”

“我现在不是陈警官,叫我小陈吧。”陈莉打断他的话。

谢天明脸上泛起些许的笑:“谢谢你,陈……小陈……虽然你们都表示监狱要尽

全力解决好家里的问题,我也相信你们能帮帮小婉完成学业,能安置好母亲和二弟,但是我这心里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可我呢?荒废了将近六年,六年啊……这都是我不悔罪引发的,现在认识到了这一点,总感觉一天二十四小时怎么就那么短呢?我就算一个月挣七分,那一年半就可以减一年,顶多再过六年,我就能出去了,说不定还可以见到母亲,好好侍奉她老人家几天……”

谢天明音声呜咽了,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间,潘佳杰心里充满自责、内疚、不安。他有一种强烈地欲望,就是想见儿子,想见吴双双,不为别的,就是看儿子一眼。

他失眠、心慌意乱、意志消沉,拼命地干活,跟谢天明一样,心力交瘁。

上午九点,马旭东把潘佳杰叫到办公室,拿出一件T恤和一条裤子递给他:“换上。”

T恤和休闲裤商标都还在,一看都知道是崭新的,潘佳杰很是疑惑,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动。

“愣着做什么呢?换上。”马旭东催促道。

“马监,这……这是要去哪儿呀?”潘佳杰小心翼翼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啦。”马旭东挂着浅浅的笑。

潘佳杰满怀心事地换上衣服,加上已经寸长的头发,气度一下子变了,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罪犯,马旭东打量着他:“给我精神点,别畏畏缩缩的样子,挺胸抬头。”

潘佳杰不好意思地笑笑,挺直了腰杆。

“这就对了嘛,你小子,还是个帅哥呢,哈哈……”马旭东豪放的笑声引来了一些民警,站在门外看。

几个女民警嘻嘻哈哈地笑,叽叽喳喳地议论是马旭东帅还是潘佳杰帅。

潘佳杰心里愈加慌乱,又低下头,腰杆微弓,又恢复了先前畏畏缩缩、毕恭毕敬的模样。

马旭东看着他那样子,又是一阵笑,把警服脱下,换上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衣。

一个女警说:“马监,你这衣服一换,就没得潘佳杰潇洒了。”

“是啊是啊,像保镖。”另外一个女警说。

“我要那么潇洒做什么?我本来就是‘保镖’嘛。”马旭东乐呵呵地笑,对潘佳杰说,“走吧。”

潘佳杰紧紧跟在马旭东后面,他早就想逃离这个尴尬的现场,出了监狱二大门,还有两个着便服的民警在等着他们,潘佳杰寻思:“八成是狱政科的,这是要到哪里去呀?”他不敢问,忐忑不安地坐在车子上。

天放晴了,碧空万里,几朵白云静静地停留在天际,阳光洒在湿漉漉的树叶上,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

潘佳杰有七年没有迈出过监狱大门,这个城市他是熟悉的,但是放眼望去,南城区这一片已经面目全非,除了远处低矮的山脊没变以外,几乎找不到一点点记忆中的痕迹,街道、建筑、使人眼花缭乱的立交桥,还有街道上川流不息的小车……“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这首诗一下子跳入他的脑海里,他连连喟叹,心里也掠过一丝忧郁,还有那么多年,不知道还要发生怎么的变化……

“就停在这里吧。”马旭东突然说。

潘佳杰下车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前面不远处就是儿童乐园。他匆匆扫视了一遍儿童游乐园门口,吴双双正牵着一个小男孩在那里张望。他立刻明白了,眼眶一下潮湿起来,噙着泪水深深地朝马旭东他们鞠躬。

马旭东拿出200元钱和很大的一套奥特曼玩具递给他:“钱监狱给你的,玩具是陈莉、杨阳他们送给你的,陈莉还让我转告你,就说是你给你儿子买的。好好陪陪儿子,啊!”

潘佳杰泪水哗哗直流,背过头去不停地抹。

“好了好了,别像个娘们似的。去吧,你儿子还等着你呢。”马旭东推了他一下。

陈莉最后告诉谢天明,谢小婉已经来到了监狱,在会见室等候。谢天明简直没有想到监狱会这么安排,激动得嗫嗫嚅嚅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天明走出心理干预中心,他停下来,仰头望望澄明的天空,如释重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清爽,脚步也轻快起来。

在会见室,谢小婉把最近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谢天明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什么也没说,只是木然地坐着。只是,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显得有些狰狞。

谢小婉说:“刚才我还给奶奶打了电话,她说他们很好,叫你不要担心。”

谢天明依然那样坐着。

她最后说:“爸爸,要不是陈姐,要不是刘叔叔,要不是有监狱的协调,对了,还有杨阳,女儿恐怕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读完大学……不过,你放心,我会加倍努力,等明年我就毕业了,找一份工作,我就把奶奶和二爸接过来,一起等你出来。”

谢天明还是那副模样,似乎依然没有听她说话一般。

“爸爸,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谢小婉有些生气。

谢天明这才抬起头,看着她:“孩子,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爷爷和奶奶,对不起你二爸一家子……也对不起监狱……你放心,你努力,爸爸也努力,我们一起努力,啊!”

谢小婉立即泪水涟涟,拼命地点头。

陈莉在旁边说:“小婉,你可以让你爸爸给奶奶说几句话。”

谢小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忙拿出手机拨通了养老院的电话,一会儿,那头传来奶奶热切的声音,她说:“奶奶,爸爸跟你说话。”

谢天明接过手机,紧紧贴在耳旁:“妈,你还好吗?”

“好着呢,三顿饭都有人伺候着,头痛脑热的还有医生,这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啊,可惜就是你爸爸没有享受过……”

谢天明心里哆嗦了一下,颤声说:“妈……”

“天明啊,小婉明年大学毕业,找一口饭吃不成问题,你二弟呢,在这里比在家里强,我啥都不担心了,就担心老家的房子,这房子没人住,就烂得快,今年还没有检漏,前些日子还有几处在漏雨……要是妈哪天没了,你以后出来,好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谢天明的心里像被巨大的铁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呜咽着说:“妈……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一定要等我出来……”

谢天明说罢,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谢小婉心里愈加酸楚,也伏在他肩膀上一个劲儿地哭。

过了好一阵子,陈莉看他们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便对他说:“你安心改造学习,文局指示我们,定时给奶奶打电话,定期跟养老院院长沟通,尽可能让奶奶和你二弟生活好一些。”

谢天明站起来,朝她鞠躬。

陈莉忙扶住他:“使不得,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谢天明固执地朝他三鞠躬,然后说:“一个给你的,第二个是给文守卫的,第三个是给监狱的。陈警官,请你给文局长带个话,说我谢天明一定会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不辜负他和所有民警对我的关心。”

李长雄看着监控画面,也被感动了,说:“谢天明的成功转化,标志着我们清水监狱监管教育罪犯工作跃上了一个新台阶。我认识上有偏差,我真要好好检讨一下,文局,我……我不是一个新时期合格的监狱长……”

“你如果真这么认识,我感到欣慰。”文守卫高兴地说,“不过,你得感谢洪书记,不瞒你说,我曾经想换掉你,洪书记跟我说,你这个人呢,要是观念转变过来,还是一个很不错的监狱长,建议还是给你一点时间,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清水监狱有你和徐昌黎搭班子,我放心了。”

李长雄连忙说:“谢谢洪书记。”

洪文岭淡淡地说:“那是我们文局工作作风民主。”

文守卫笑笑,对李长雄说:“眼下的工作,抓紧总结经验,上报局里。”

“我们马上落实你的指示。文局,你今天见不见一下谢天明?”李长雄说。

文守卫想了想说:“今天就不见了,谢天明,不,应该是所有罪犯的心灵都是脆弱的,在某个时候跟小孩心灵一样脆弱,自我调节能力和修复能力很差,今天见他,说不定他会产生一些不良想法。”

“局长都成心理学专家了,看来,我也得去报个心理咨询师培训班。”李长雄说道。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他的巴结之词,但是没想到的是,文守卫顺着他的话说:“不仅我要成为罪犯心理的专家,我希望在场的领导们都要成为专家,而且全省三成以上的民警都要成为这方面的专家,这是我们监狱系统一个五年规划。”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顿感几分压力。

洪文岭说:“是的,我们正在讨论这方面的规划,相信不久会出台培训纲要。给你透露一下,文局和我都报了心理咨询培训。在我们规划纲要没出台之前,清水监狱可以积极探索。”

徐昌黎摸摸花白的头发,捅捅李长雄:“我们两个报不报个培训?”

“报报,报……”李长雄忙不迭地说。

文守卫笑道:“也别紧张嘛,我们在出台纲要之前,会考虑年龄偏大的领导干部的实际情况,但是有一点我可以透露给大家,分管改造的副职领导必须取得三级以上证书。”

副监狱长杨天胜心里泛起了波澜,自己都52岁了,看来到点了,想起何凯华,他心里很是窝火……

“最近罪犯有啥过度反应没有?”文守卫突然问。

李长雄知道他的意思,忙说:“我们按照马星宇主任的建议,加强了布控,果然查出几个罪犯蓄意煽动其他罪犯闹事,已经严厉打击,目前监管秩序稳定。”

“该打击坚决打击,但是罪犯正当的诉求也得引起我们的关注,可以明确告诉他们,监狱正在修订会见管理办法,以后,达到会见条件的,监狱都将安排亲情会见。”文守卫说。

“我们正在抓紧落实。”徐昌黎说。

文守卫一行刚刚走出二大门,大约二十来个民警就围了上来。徐昌黎一看,额头汗珠就冒出来了,这些民警清一色都是平溪监狱过来的。徐昌黎面子一下拉不住了,站到文守卫的前面,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民警们都低下头,都不说话。

“散了,散了!”徐昌黎命令道。

王寿贵扭头便走,其他民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一下,也开始散去。

文守卫心里有些痛,多名质朴的民警啊,他们是从大山里监狱来的,保持着那里淳朴的本性,应该说,他们要求很低,就想讨个说法而已。

文守卫大声说:“请等一下!”

民警们停下脚步,都惊讶地看着他。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文守卫走到他们面前,和颜悦色地问。

民警们都点点头,可还是没人说话。

文守卫笑了一下,说:“王寿贵,你过来,你说。”

王寿贵耷拉着脑袋走了过来,带着惭愧的口吻说:“文局长,我是他们拖来的……”

“你说吧,怎么一回事?”

“是这样的,这次晋升主任科员,我们平溪监狱来的一个也没上,所以他们向监狱反映过,可监狱没有给出个解释说法,于是乎大家就盼着你来。”王寿贵低声说。

“什么?一个都没上?”文守卫大吃一惊,继而很震怒地质问李长雄。

李长雄嗫嗫嚅嚅地说:“文局,我们是按照局里要求和局里规定的程序进行选拔的,这个结果我也没有意料到。”

“你明年就要退休了吧?”文守卫平抑着内心的怒火,问王寿贵。

王寿贵点点头。

另外一个老民警说:“局长,王寿贵是这次有资格晋升的民警中年龄最大的,以前在平溪的时候,他把晋升机会都让给了比他大的老同志,监狱卡谁都可以,但是卡他,我们真有点想不通。清水监狱的二十来岁的这次都上了几个,而我们平溪监狱来的,五十八岁了都没有上,你说公平吗?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山里来的吗?就算让我们平溪来的上一个,我们心理也平衡嘛。”

“二十几岁?上了几个?”文守卫再一次震怒了。

李长雄面色铁青,很难看:“他们都是副科级,很优秀。”

“五个,只有两个是副科级。”一个民警大声说。

文守卫质问:“既然很优秀,你们为什么不提拔他们?”

文守卫的话很明确,既然你李长雄认为很优秀,那就提拔他们任副科级、正科级,不要来抢这有限的主任科员名额。

李长雄嘴唇翕动了几下,没说话。

文守卫说:“我今天感到很难过……其一是,我看到了一群质朴、要求并不高的民警,这样的民警才是我们监狱发展的中坚力量,然而我们有些领导却熟视无睹……”

民警们都使劲地鼓掌。

“其二呢,平溪监狱和清水监狱合并都大半年了,可今天我听到的还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群体。”

民警们都低下头,清水监狱领导班子都面带惭愧。

文守卫看看大家,接着说:“我们都找找原因,好吗?局里、监狱、我、你们、所有的领导干部,都找找原因,我想这个问题不是什么大问题,没有过雪山那么难吧?今天你们所反映的问题我记住了,我坚信,也请你们相信,这个问题会解决好的,一定要更加科学、公正、规范!”

王寿贵说:“我们也有错,意识上存在一些问题……不过,局长请你放心,我们会融入清水监狱这个大家庭的。”然后转身对民警们说,“局长都这么说了,这下放心了吧?散了,散了吧。”

王寿贵说完,扭头便走。

民警们也跟着散了。

文守卫紧走几步,赶上王寿贵,问:“你身体怎么样?”

王寿贵很激动,拍拍胸口:“硬朗着呢。”

“我听监区同志反映,你工作做得很不错,谢天明也跟我说,你是他来到监狱以来遇到的最好的管教民警,他们那个顽危犯分队,被你管理得井井有条的。”文守卫说。

王寿贵不好意思地憨笑。

“但是要注意身体。”文守卫关切地说,“要不要我给监狱打个招呼,换一个轻松一点的岗位?”

“别别别……局长,我身体不碍事,你看,我哪像病恹恹的人?这个分队比较特殊,顽危犯占了一半,刚刚才有所起色,我在想啊,不仅要把谢天明潘佳杰转化过来,还要把其他顽危犯转化过来,要是我明年退休之前,能把这个分队所有的顽危犯都转化过来,我这一生就算画上了一个句号啦。”

文守卫点点头,啥也没说,紧紧握住他的手。

文守卫目送王寿贵,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监区的大门内,喃喃地说:“多好的同志呀……”

徐昌黎感触地说:“我们清水监狱像王寿贵这样的同志还很多。”

“所以,你们要关心他们,了解他们,不要一天到晚一副官老爷的模样!”文守卫说完,扭头便走。

原本上下皆大欢喜的局面,就这么没了,李长雄心里沉甸甸的,其实,徐昌黎心里也很明白,李长雄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也努力了,但是……

主任科员是基层民警晋升的唯一通道,僧多粥少,竞争就异常激烈,也不太好作民警的思想工作。

局里只是有个指导性文件,要求各个监狱公开、公平、公正地进行选拔工作,按照工龄、年龄、职务、获奖情况等打分,从高到低取舍,这意味着按照论资排辈的方式进行晋升。他征求其他班子成员意见,大多数认为完全按照论资排辈,也不科学,不仅党委没有了话语权,体现不出权威性,而且不能把那些表现优秀的年轻一点的民警选拔上来,他们可是监狱的中坚力量啊。

其实呢,他也有这个想法,怎么才能既照顾老同志,又能把一些表现优秀的年轻一点的民警选拔上来呢?这个度怎么把握,他也不敢妄下定论。何况党委成员都是无记名投票,即使召开了党委会,制定了原则,但是他不按照那样来投票,你拿他怎么样?

现在,只有政委徐昌黎他还没有征求意见,于是李长雄来到政委徐昌黎的办公室,把自己的担忧说了。

徐昌黎问:“你心里有没有方案?”

“我俩先讨论讨论,然后上党委会。”

徐昌黎心里明白,要是完全按照论资排辈的方式,排在前二十位的,前平溪监狱老同志就占了十一个,而名额呢,就只有二十七个,占了将近一半,那么清水监狱民警会怎么想?如果不按照这种方式,不管你怎么讨论,一定会有人为因素造成不公正性,比如群众投票,不管是普通民警投票还是中层干部投票,平溪监狱来的同志就很吃亏;领导打分,班子里就他一个人来自平溪监狱,平溪监狱来的同志也很吃亏。其实,最有说服力的、最安全的或许还就是论资排辈。

“你看这样行不行,加大工龄、获奖等的分值,其他按照去年方式进行选拔。”李长雄见他不语,便抛出自己的方案。

徐昌黎眉头一下子紧锁起来,不为别的,就为王寿贵。王寿贵明年就要退休了,这次要是再上不了,那根本就没有机会了。尽管加大工龄、获奖等分值,但是毕竟还要经过考试、基层群众民主测评、中层干部民主测评和党委测评,要是哪一个环节稍稍出现问题,那就有可能上不去。

“你看怎么样,你倒是发表一下意见嘛。”李长雄催促道。

“我个人意见,主任科员的晋升不同于实职岗位,最好还是论资排辈。”徐昌黎说。

李长雄立即否:“这个方法不成,我也征求了其他班子成员的意见,都不同意。一则党委没有话语权,二则监狱中坚力量上不去,会影响下一步工作。”

“老李呀,平心而论,这些基层民警图啥?不就图个主任科员吗?优秀的,我们可以提拔为实职领导嘛。”徐昌黎见他不语,便开导说。

“实职领导职数就那么多,怎么提拔?提拔一批,下一批,这成什么了?江山轮流坐?”李长雄反问。

徐昌黎见他语气充满火药味,也一下来气了:“什么党委没有话语权,那是托词,是借党委的名义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意图!去年,你们上的那几位所谓二十来岁优秀的,我查了一下,哪一个不是同班子成员有姻亲关系?”

李长雄第一次见徐昌黎发火,慢慢冷静下来,细细想想,他的话确实不无道理,同时,他心里也掠过一丝惭愧,去年自己的小姨子的儿子才二十九岁,不也是上了吗?但是,他又不得不顾及其他班子成员的意见,因为要是失掉这些人的支持,他这个党委书记、监狱长话语权就会大打折扣,而徐昌黎的话语权就会提升,这……

他笑笑:“老徐,别那么大的火气嘛,这不跟你商量吗?”

“跟我商量?你们原清水监狱班子成员都商议好了,跟我商量还有啥意义?”徐昌黎毫不退让,反而更加一针见血地说。

这话无异于在向李长雄宣战。

李长雄寻思,不作出让步是不行了,要不然班子就四分五裂了,他这个党委书记无法向局里交代。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监狱长与政委相斗的,结果都会没有好下场的,这一点,他是明白的。

“这样吧,把你的人列出个名单,我保证做通其他人的工作,保障这部分人上。”李长雄说。

徐昌黎以异样的眼神瞅瞅他,不语。

“要不,我俩各拿个方案,提交党委会?”

“这个我赞同。”徐昌黎面沉如水地说。

党委会没能通过徐昌黎的方案,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大家投王寿贵等几个从平溪监狱来的老同志的票,李长雄当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强令其他班子成员投王寿贵的票,这个人要是再上不去,那么真不好向文守卫交代了。

紧接着,李长雄带着政治处主任到局里汇报,抛出清水监狱的晋升办法,特别说明加大了年龄、工龄的分值,这样就体现了局里的文件精神,又保障了可以选升一小部分年龄稍微年轻一点的优秀民警。局政治部主任见方案也没有违背局里的文件精神,于是就同意了。

一个月之后,果不出徐昌黎所料,统计结果,王寿贵落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