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处理好吴双双的事情,马旭东准备赶回监区,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事儿,那就是潘佳杰,他必须要把他的心结解开,要不然说不定就在今晚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刚刚走进电梯,教改科长匆匆赶来,把他拉出来,传达杨天胜的指示,要陈莉去给罪犯上课。马旭东立刻顶了回去,说我一监区的人怎么成了你教改处的人?想呼来唤去就呼来唤去?我那里还是一个钉子一个眼呢,要不,你拿政治处的调令来,把陈莉直接调到你们那里去。教改科长把他拉到走廊尽头的窗户下,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大体讲了讲,最后愁眉苦脸地央求,老哥,你看在我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儿上,帮我这个忙,你放心,我就是想让陈莉给教育中心的女警做个示范,指导指导。马旭东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什么。

午饭的时候,马旭东给陈莉把上课的事儿给陈莉讲了,没想到陈莉没有拒绝,只是提了一个要求,上课可以,但用什么方式上课,教改科不得干涉她。

陈莉说着,拿出手机,翻出吴双双几张照片给他看。马旭东瞄了一眼,面露喜色,向她伸出大拇指。

“另外,把杨阳派给我。”陈莉突然想起什么,最后强调。

马旭东打量她:“真耍朋友了?”

“耍你个头,这啥年代了,耍朋友领导也要过问?”

马旭东笑道:“所谓嫁狗随狗,不对,应该是……”他摇头晃脑,“娶狗随狗……呀,也不对,哎呀,反正你俩好了,你就不会跑了嘛。”

杨阳端着午饭走过来,坐在马旭东身边:“谁跑了?”

马旭东大笑,杨阳被笑得莫名其妙,挠挠头。陈莉脸一下子红了,看了杨阳一眼,低头吃饭。

马旭东说:“杨阳,你今天和明天的工作听陈莉安排。”

马旭东说完,端起空盘子走了。

杨阳趴在桌子上,看着陈莉:“神神秘秘地,啥事?”

“下午你把吉他带上,跟我去一趟医院。”

吃过午饭,马旭东来到禁闭室。潘佳杰正在面壁,旁边水泥床上摆放着午饭。潘佳杰也发现了马旭东,虎着脸,闭上眼睛,假装没有看见他。

马旭东心想:“这家伙还真跟我较上劲儿了。”

马旭东叫:“潘佳杰。”

潘佳杰这才抬眼看看他,四十五度角转体,面向他:“到!”马旭东嘿嘿笑:“你女朋友真他妈的漂亮。”

潘佳杰一怔,随后憨笑。

“你们这些贪官的婆娘咋都如花似玉的呢?”马旭东有感而发。

潘佳杰像被劈头盖脸浇了一桶冰水,笑容凝滞了。

马旭东自嘲地笑笑:“我是个大老粗,你别往心里去哈。”

潘佳杰又露出笑脸。

马旭东叹息说:“我看,很多漂亮女人都是看重你们当时的权势,结果呢?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树倒那个什么猴子散。”

潘佳杰脸色一变,忧伤迅速代替笑意,泻在脸上。

马旭东看着他:“我看吴双双不是,你可不要辜负了这么一个好姑娘啊!”

潘佳杰眼圈又红了,立正:“报告,我要到车间学习做假发。”

马旭东说:“好!不过,你这次也太鲁莽了,不处罚……”

“我理解,怎么处罚,我都认了。”

“进集训队严管一周。”

“是!”潘佳杰响亮地回答。

马旭东朝放在床上的午饭努努嘴:“吃完饭,我再给你一个惊喜。”

潘佳杰转身,端起碗狼吞虎咽。

马旭东笑着数落道:“看看,看看你那副吃相,以前还什么副市长呢。”潘佳杰嘴里塞满米饭,不好意思地笑笑。

马旭东在车间巡视,犯人们正跟着加工方派来的技术员学习做假发。

二皮边学做假发边发牢骚:“我的妈妈呀,这啥活儿?都是女人干的。”

刀疤脸坏笑:“你变成女人更好。”

“咋不来几个女技术员呢?这活儿,磨死人,连打飞机都没工夫。”二皮继续抱怨。

工方派来的技术员笑起来,李浩健走过来,踢了二皮一脚:“干活,干活,想严管是不是?”

二皮瞪眼,烦躁地说:“你别说,老子就想进严管。”

李浩健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啥?反改造是不是?”

二皮吃痛,把假发扔在桌子上,站起来:“老子就不干了,你要怎的?”

李浩健摩拳擦掌:“嘿!你娃吃豹子胆了。”

二皮指着鲁本川:“你咋老盯着我,鲁贪官比我做的还少,你咋不管?官官相护?”

鲁本川白了二皮一眼,继续慢条斯理摆弄头发。

二皮继续发飙:“老子看着你,李浩健,老子进了严管组,他不进,老子可不认黄!”

“进不进,警官说了算,又不是老子说了算。”李浩健把他往座位上按,喝道。

二皮反手就是一拳,打在李浩健的肚子上。

罪犯们立即站起来,看着他俩,一些罪犯鼓掌大呼小叫:“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马旭东和值班民警跑过来。

马旭东大吼:“干什么?!”

二皮耷拉着脑袋:“报告监区长,这活儿不是男人干的,我要去挖泥巴。”

这时,狱政科长带着特警走进来,罪犯们都吓了一跳,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纷纷坐下,继续做假发。

马旭东暗暗叫苦,上午才跟他吵了一架,这下一监区又要挨通报了。哪知狱政科长好像没看见眼前发生的事情,亲热地招呼马旭东,叫他出来一下。

马旭东纳闷地看看他,转身对二皮下令:“先到那边勾起。”

李浩健一把揪住二皮的耳朵,拉到墙边。

一夜之间,吉牛马二似乎苍老了许多,像死人一般躺在医院病床上,医生、护士和同室的其他病犯,他一概不理。从昨晚到今天中午,都不吃饭,医院定性为绝食,要求一监区派人来做做工作。

陈莉和杨阳走进来。

吉牛马二就像有预感一样,突然睁开眼睛,看见杨阳手中的吉他,眼睛一亮,一下子坐起来。

陈莉和杨阳对视一眼,点点头。

陈莉说:“我已经给马监区长请示了,他会在大会上宣布,不允许任何人动你的吉他。”

吉牛马二自责而沮丧地说:“我没有保管好那把吉他……”

杨阳把吉他递给他,吉牛马二伸出手,又缩回去。

吉牛马二喃喃地说:“我没钱……”

陈莉轻声说:“拿着吧。等你以后出狱了,挣了钱,再还给我。”

吉牛马二眼睛一亮:“真的?”

杨阳再一次把吉他递到他面前:“给。”

吉牛马二接过吉他,把吉他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抱着自己的失而复失的孩子,眼泪扑簌簌流下。

陈莉说:“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陈警官,我是囚犯,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吉牛马二受宠若惊地说。

陈莉拿出一张纸,递给他:“你先看看。”

吉牛马二接过去看,是一首诗,他轻声念:“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吉牛马二变成了朗诵:“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吉牛马二声调变成了吟诵:“愿你有一个灿烂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吉牛马二犹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意境中,喃喃地叨唠:“海子的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面朝大海……”

陈莉问:“能用彝族民歌调唱出来吗?”

吉牛马二想了想,点头:“能。”

文守卫回到家,刘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环顾了一下,看看她问:“还没做饭?”

刘蕊摆弄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我是你保姆么?”

文守卫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又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儿子两天不见人影,今天面试也错过了,你关心过没有?”刘蕊把电视机遥控板一扔。

“儿子要是不愿意去,面试也面试不上嘛,错过了就错过了吧。算了,我也累了,走,出去随便吃一点。”

刘蕊越发生气:“你怎么知道面试不上?我前前后后都打点好了,就是走走过场。现在倒好,好好的机会就这么没了。你说你跟那个谢天明搅和个啥?”

文守卫笑道:“嘿!我不贪不占,我啥时候跟谢天明搅和了?”

“那你说,让儿子陪着谢小婉回老家是不是你的主意?”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

刘蕊抱怨说:“当初就不该把谢小婉接到家里来,没有谢小婉,儿子能耽误面试吗?啊!”

文守卫摇摇头,站起来。

“我还没说完呢。”

“我上厕所可以吗?”

文子平把门打开,探出头来吼:“你们一见面就吵,吵,吵,还有完没完?”

刘蕊惊喜地跳起来,说:“子平,你在家呀?”

文子平把门砰的一声关上,刘蕊冲过去。推门,推不开,她边敲门边关切地问:“儿子,好久回来的?回来怎么不给妈妈说一声。你想吃什么,妈妈马上给你做。儿子,儿子……”

文子平打开门,冲出了家门。

刘蕊愣怔在那里,等回过神来,冲着文守卫叫嚷:“你还不去追呀?”

文守卫劝道:“儿子大了,让他冷静一下也好。”

文子平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不知不觉来到金帝酒店外,抬头看看,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他坐在那天与谢小婉见面那间卡座,点了几瓶酒,独自一杯一杯地喝起来。

一个陪酒女子走进来:“小帅哥,我来陪你喝。”

文子平说:“我自个儿喝。”

女子抢酒瓶:“自个儿喝多没意思?所谓佳人美酒嘛。”

文子平瞪着眼吼:“出去,出去呀!”

女子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几杯酒下去,文子平就有些醉意,趴在桌子上,端着酒杯,语无伦次地嘟囔:“小婉,小婉……拿酒来,拿酒来呀……”

不远处,一个男服务员和一个陪酒女正看着他。

男服务员看着他直摇头:“不是还有酒吗?还给他拿不拿?”

陪酒女撇嘴说:“拿,怎么不拿?拿来我喝。”

男服务员笑道:“你每天都喝得呕吐,还喝?”

“干这行也有瘾,一天不喝,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今天真晦气,遇到他。去拿,去拿,要是我喝多了,你扶我回去,啊!”陪酒女叹息说。

男服务员两眼立刻发光,乐颠颠拿酒去了。

陪酒女朝他的背影呸了一口:“哼,这男人,都是些下半身的动物。”

文子平的手机响起来,他醉醺醺地接电话。

电话音传来文守卫的声音:“儿子,喝多了吧?”

文子平眼泪唰地流下来,哽咽说:“爸爸……”

“儿子,我知道你在找小婉,找不着,心里闷。我告诉一个好消息……”

文子平猛地坐直身体,酒醒了一半:“找着了?”

“还没有……”

文子平一下又趴在桌子上。

“清水监狱已经派出专人寻找小婉,相信要不了几天,我们就能找到小婉。儿子,少喝点,要是喝多了呢,就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来接你,啊!”

文子平说:“谢谢爸爸,我没事,就是……就是……心里堵得慌……”

文子平挂断电话,大叫结账。

谢小婉今天心情不错,开门进屋,开灯,朝自己的屋里走去。

路过杨阳的屋子时,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没有动静,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

谢小婉朝门“呸”了一声:“我靠,监狱警察真好耍。”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拿上洗浴用品,去洗澡。

杨阳打开门,一拐一瘸地进来,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谢小婉洗完澡,只戴着乳罩穿着内裤,回自己的房间,刚刚走到杨阳门口,杨阳突然开门出来,正好拦住她的去路。谢小婉本能地双手抱住胸口,吓得尖叫。杨阳也吓了一跳,愣怔地看着她。谢小婉转身就跑,跑到洗浴间躲起来。

杨阳惊醒过来,朝她跑的方向喊:“喂,喂……”

没有一点动静,杨阳奇怪地张望,慢慢朝前走去:“喂,喂……”

谢小婉在洗浴间惊慌地大叫:“喂什么喂,你是谁?流氓还是小偷?”

杨阳慢慢走近洗浴间,敲敲门问:“你又是谁?小偷?”

“我问你,你再不说,我报警了。”谢小婉的声音有些发抖。

杨阳说:“我是这里的租房客,你究竟是什么人?”

谢小婉长长吁了一口气,眼珠一转,暗笑说:“我是小偷……”

“啊?”

谢小婉说:“你要抓我吗?”她假装哀求,“求求你,别抓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她低声咕哝,捂住自己的嘴巴偷笑,“不对呀,我还没结婚呢……”

杨阳转身朝自己房间跑,杨阳到房间检查了一下,没发现掉什么东西,又跑回来。

杨阳说:“你走吧。”

“我没穿衣服,怎么走?”

杨阳说:“那我回我房间,你赶快穿上衣服,走!”

谢小婉忍住笑:“好呐。”

杨阳又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儿,谢小婉把浴室门打开一个小缝隙,朝外望了望,蹑手蹑脚地走过来。

谢小婉边走边大声问:“你回房间了吗?”

杨阳冲着门高喊:“回了,你快点。”

谢小婉回到房间,穿上衣服,拿出吹风,来到客厅,慢条斯理吹头发:“你出来吧。”杨阳没听清楚,大声问:“你说什么?”

谢小婉关掉吹风,大声说:“你出来吧。”

杨阳走出来,看见她在客厅吹头发,奇怪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谢小婉看了他一眼:“我头发没干,怎么走?要不你来帮我吹吹?”

杨阳说:“你自己吹。”他上下打量她,半信半疑,“小偷还随身带着吹风?”谢小婉嘿嘿笑:“我是女飞贼嘛。咦,你是个瘸子?”

杨阳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才是瘸子。”

谢小婉盯着他的脚:“受伤了?”

杨阳有些不耐烦:“关你什么事,赶快吹,吹干了快走。”

谢小婉嫣然一笑,昂起头以挑衅的口吻说:“要是我不走呢?”

“你?!”

杨阳在身上摸,没摸着什么,转身一拐一拐往回走。

谢小婉说:“找手机是不?来来,我这里有。想报警是吧?报,报。”

杨阳转身打量她,谢小婉把手机拿起来,朝他晃晃。

杨阳突然明白了什么,但还是疑惑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新来的房客?”谢小婉笑道:“虽然是个瘸子,但还不傻。”

杨阳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谢小婉冲着他喊:“喂,喂喂……”

杨阳没有搭理她,转身走进房间,关上门,把门反锁上。

谢天明耷拉着脑袋,脸色灰暗地走进监室,坐在床上发呆。紧接着,潘佳杰和二皮有说有笑走进来,二皮看看谢天明:“咦,咋啦?老婆来了还不高兴?”

潘佳杰“嘘”了一声,二皮正要问怎么回事,楼下传来喊声叫潘佳杰和二皮下去

严管集训。

二皮骂道:“这是哪个瘟丧?”

潘佳杰邹眉:“鲁本川?”

二皮跳起来:“他?不会,不会。”

李浩健走进来,一脸沮丧,说:“不是他是谁?”二皮问:“那你呢?”

“被撤了。”

二皮愤愤道:“他当监改大组长了?凭啥?”

二皮和潘佳杰从楼上跑下来,到后排站好。

鲁本川盯着二皮,嘿嘿几声奸笑:“二皮,你已经超过二十秒了,今天是你一人迟到。到前排来站好。”

二皮看了一眼潘佳杰,走到前排,斜睨着鲁本川:“鲁日本,你狗日的报复我噻?”

鲁本川得意说:“山不转水转哈。”

二皮轻蔑地白了他一眼:“瞧瞧你那熊样,小肚鸡肠,难怪要进来。”

鲁本川喝道:“少废话,两片回锅肉!”他指着前排两个罪犯,“你,还有你,执行!”

两名罪犯对视一眼,看着他不动手。

二皮冷笑几声,转身说:“同改们,同志们,今天他鲁本川完成任务最少,本来该进严管组,嘿!狗日的还当上了大组长,我们服不服?”

众罪犯叫道:“不服!”

一个罪犯质问鲁本川:“鲁日本,老实交代,咋个行贿干部的?”

二皮上去对说这话的罪犯就是一耳光。

罪犯叫嚷道:“你瞎眼了?我又没说你。”

二皮低声呵斥:“你狗日的不要命了?!”

罪犯甲一愣,立即醒悟过来,变着话儿说:“我不服,鲁本川完成任务最差,凭啥管我们?”

鲁本川急了,跑到值班室外救援:“报告警官,他们不服管教。”

值班民警慢悠悠出来,看看二皮他们,然后看着鲁本川讥讽说:“鲁本川,你在外头呼风唤雨的,在这里这几个人都管不了?你这个县长是咋混上去的?去,自己想办法。”

鲁本川只好怏怏回去,二皮他们看见警官出来了,随着鲁本川的口令,懒洋洋地四面转。

二皮给旁边两个罪犯使眼色,两人朝二皮点点头。

鲁本川喊口令:“向左转。”

二皮和罪犯甲、罪犯乙向右转。

鲁本川大呼小叫:“错了,错了……”

其他罪犯见状,偷偷都转成同二皮一个方向。二皮问:“谁错了?”

鲁本川指着二皮和那两个罪犯:“你,还有你你,都错了!”

二皮暗笑,问:“哪里错了?”

鲁本川看看队列,马上傻眼了,愣怔在那里。他拍拍脑袋嘀咕:“难道我错了?”

马旭东站在办公室窗口,隔着玻璃看着这一切,咬牙冷笑。他转身下楼,把二皮叫到监管区大门口,隔着铁门低语几句。二皮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在金帝大酒店包间,张大新给杨天胜倒酒:“兄弟,喝素酒还是花酒?”

杨天胜又摆手又摇头:“我不好那一口。”

“我知道了,杨兄爱银子。”

“你又说错了,我这个人也不爱银子。”

张大新沉吟道:“不爱美人,不爱银子,那……呵呵,看来杨兄是官道上的人。”

杨天胜举杯一饮而尽,叹息道:“哎呀,算是吧。都黄土埋了半截了,还是个副处级……”他抬头看着张大新,“张老弟,今天差点就把李长雄给那个了,这小子运气咋那么好呢?不瞒你说,我想走走厅里……”

“司法厅?”

“对对,张老弟人脉广,有没有路子?”

张大新拍拍他的肩膀说:“老鲁不是说,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高见,高见。只是,我得向张兄你借点银子……”

“要多少?”

杨天胜迟疑了一下:“二十万吧。”

张大新惊愕地盯着他,就像打量一个外星来的怪物。

杨天胜急了:“要不,10万,如何?”

张大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是钱的问题,我在想,你们监狱系统一个正县级就这么便宜?”

“摊子小,当然没法跟地方上比啰。”

张大新说:“我给你30万。”

杨天胜摇摇头说:“不要那么多,再说我也还不起。还有,不用拿给我,你路子是现成的,你就直接帮我疏通疏通。10万,我认账就是了。”

张大新笑道:“这个可不行,路,还是你自己走,走得通走不通,那是你的事情。不过,这10万我是要连本带利收回来的。”

杨天胜举起杯:“好,一言为定。”

文子平连续几天拼命寻找谢小婉,精力交瘁,加之昨晚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摆摆回到家里,进屋就反锁上门,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黎明时分,口渴得厉害,起来找水喝。文守卫和刘蕊正在吃早饭,刘蕊连忙去厨房把他那一份端出来,殷勤地招呼他吃早饭。文子平看也没看她一眼,拿了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回到自己的屋子,又倒在床上。

刘蕊有气又无奈,抱怨说:“养儿子真没劲,高兴一两天,操心一辈子。”

文守卫道:“那养女儿就不操心?”

“不,是痛苦,痛苦一辈子。养女儿多好,郁闷一两天,幸福一辈子。”刘蕊拿起一个馒头,连声叹气,又放回盘子里。

“什么奇谈怪论。”文守卫笑道,“你的心情我明白,不过我还是那句老话……”

刘蕊学着他的腔调:“儿子大了,我们不要过多干预,青春是什么,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自我否定。不经历痛苦和彷徨,就永远长不大。”

文守卫笑笑,拿起公文包。

文子平迷迷糊糊又睡着了,梦里尽是谢小婉的影像片段,谢小婉的样子不是沮丧,就是哭泣,还有就是对他大吼大叫,神经质地,像一个发疯的泼妇。他意识中清楚这是梦境,他不想陷在这样的梦境中,试图努力睁开眼睛,努力摇摆头,甚至想举起拳头打自己的脑袋,可是,无论他怎么抗争,这样的画面还是纠缠着他。

他痛苦地闷哼。

就在这时,手机叫起来,他终于从噩梦中跑出来,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稍稍安定了一些,才拿起手机看,原来是杨阳打来的。他心头一喜,难道他们有小婉的消息了?连忙回拨过去,听了几句,尽管不是他所预料的那样,但也满心欢喜,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跑到餐厅抓了两个馒头。刘蕊正想跟他说话,哪知他转身跑了出去。

刘蕊无奈地摇头。

杨阳早早赶到监区,罪犯们正在出晨操,报数声此起彼伏。

谢天明心不在焉地朝办公楼张望。

潘佳杰报数37,该谢天明报数,但他好像没听见,一副麻木的样子。潘佳杰踢了他一下,低声提醒他报数。

谢天明扭头,愕然看着他。

潘佳杰低声再次提醒:“报数呀。”

谢天明这才明白:“哦……”他转头问后边的李浩健,“报到几了?”

李浩健坏笑说:“3。”

谢天明立正,响亮地报数:“4!”

罪犯们哄堂大笑。

鲁本川叫道:“谢天明!”

谢天明跑步出列:“到!”

鲁本川问:“谁让你出列的?回去!”

谢天明又跑回队列。

鲁本川开始数落谢天明:“你看看你,哪像个县委书记?党培养你这么多年,100以内加减法都不会?我看你呀……”

杨阳眉头一拧,快步向办公楼走去。经过马旭东办公室时候,看见他站在窗户边,朝监管区操场看。杨阳走到他身边,也朝监管区操场看。

杨阳诧异地问:“鲁本川怎么当了大组长?老大……”

马旭东头也没回,边看边笑:“先看看,嘿嘿……”

二皮反常地大声嚷嚷:“鲁本川说反动话啰!”

鲁本川大声喝止:“二皮,你……”

二皮又嚷嚷:“鲁本川违反监管守则啰。”

众犯人大笑,值班民警和几个带班民警走出值班室。值班民警吼道:“要造反了是不是?”

鲁本川立正,转身:“报告警官,赵海东捣乱!”二皮高高举手。

值班民警说:“赵海东,出列!”

“是!”二皮响亮地回答,跑过去,立正。

“咋回事儿?”

二皮说:“报告警官,鲁本川说反动话,还违反监管守则。”

鲁本川急忙辩解:“我没有,二皮……”

二皮抓住鲁本川的把柄:“报告警官,鲁本川又违反监管守则。”罪犯们又是一阵哄笑。

一个民警严厉喝道:“都给我严肃点!”

罪犯们立即立正。

值班民警指着二皮说:“赵海东,你说。”

二皮再一次立正:“报告警官,鲁本川批判谢天明说,党培养你这么多年,100以内加减法都不会?这是反动话,我们伟大的共产党怎么能培养一个贪官呢?就算不是反动话,也是给我们伟大的党抹黑。”

鲁本川气得发抖,指着他:“你你……”

值班民警看着鲁本川训斥:“没规矩了?”

鲁本川条件反射地立正。

二皮接着振振有词地报告:“鲁本川叫我二皮,违反监管守则第十三条。”“鲁本川,监管守则第十三条是什么?”

鲁本川愣住了,背不出来,罪犯们一片嘘声。

“赵海东,你知道吗?”

二皮洪亮地回答:“第十三条,说话文明,不称呼外号。”

值班民警下令:“鲁本川,面壁,背监管守则。李浩健,整队。”二皮偷笑,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鲁本川。

马旭东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走回来坐下:“这个二皮……”马旭东又忍不住又笑。

杨阳奇怪地直视他:“老大,你笑啥呀?鲁本川能当大组长?”

马旭东低声说:“上头下的命令,我不敢明着顶。”

杨阳恍然大悟,大笑,指着他夸张地恭维说:“让鲁本川知难而退,高,高!”他学电视剧里日本鬼子语气,“八路狡猾狡猾的。”

马旭东又是一阵笑:“你跟陈莉怎么样了?哎呀,我一看你那表情,就知道还没戏,嘿嘿,我有八字秘诀,想听不?”

杨阳使劲点点头。

马旭东凑过来,一字一顿地说:“听好,死皮赖脸加胆子。”

杨阳数数笑道:“只有七个字嘛。”

“标点不算字?”

杨阳将信将疑:“这就是绝招啊?”

“这还是潘佳杰教我的,不过我没试过,你试试?”

“切!”

陈莉一拐一拐走了进来:“说啥呢?”

马旭东哈哈大笑。

陈莉瞪眼看着马旭东说:“笑,笑,老顽童,严肃点,这可是局长亲自交代的任务,说说吧,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马旭东说:“别急,等等李监狱长。对了,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命令起我来,哼!我是监区长还是你是监区长?”

陈莉很意外:“他要来?”

马旭东打着官腔,绷着脸说:“别戴变色眼睛看人嘛,李长雄同志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还是个好同志的。”

李长雄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又在说我坏话呢?”

马旭东连忙站起来,请李长雄他们几个坐,吩咐陈莉杨阳泡茶。

李长雄摆摆手说:“茶就不喝了,陈莉、杨阳,你们都坐,现在有线索吗?”

李长雄站着,其他人也不敢坐。

陈莉说:“就在我们回来的那天下午,谢小婉给她老家村支书打过一个电话,是个固定电话。我们可以确定是,谢小婉现在还待在省城。如果我们不抓紧时间寻找,也不排除她离开的可能,一旦离开这里,恐怕……”

李长雄打断陈莉的话说:“这样,马监区长,你就派陈莉就以这个固定电话入手,找找吧。”

马旭东疑惑地问:“就我们监区派人?陈莉还有伤呢,李监,教改科是不是……”他说到这里,抬头看看杨天胜。

杨天胜说:“目前教改科要准备迎接省局检查,抽不出人,再者,教育中心……”他看了看陈莉,“对了,陈莉,我要你给罪犯上一堂示范课,准备得怎么样了?今天能上么?”

陈莉很不满意杨天胜那种官位十足的语调,心里哼了一声,冷眼盯着地面不说话。

马旭东见状,赶紧打圆场说:“没问题,陈莉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上课。”

李长雄说:“那这样,陈莉就先给罪犯上示范课,就不要往外跑了,派其他女警,先查一查线索再说。老马,你的警力还是要放在生产上。”

“我同意李监的意见,现在刚刚从外劳转为内劳,一切从头做起,千头万绪啊。收了外劳,监狱的钱一下子就紧张了,李监这个监狱长怕是不好当啰,我们都要站在大局,为监狱的整体发展多想想,啊!”杨天胜面无任何表情,但言语之间却振振有词。

“杨监说得对,目前的主要工作还是尽快建立内劳体系。就这么着吧。”李长雄说完,掉头就走。

陈莉和杨阳惊愕地看着马旭东,马旭东有些尴尬,把目光投向窗外。

马旭东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抓着额头发呆,杨阳摸出一包烟来,陈莉瞪了他一眼,杨阳满脸堆笑:“我贿赂老大。”

杨阳把那包烟放在马旭东面前的桌子上,马旭东拿起烟看了看,一扫刚才的颓废,笑起来:“嘿!每天拿一包来哈。不是,我保管,保管,你要抽,就来找我要。”

陈莉急道:“老大,都啥时候了,还开玩笑?”她学着马旭东的口气,“李长雄同志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还是个好同志的。”

马旭东不好意思地拍拍头:“这也不能全怪李监狱长,毕竟他站的高度不一样。”

杨阳问:“那现在怎么办?”

马旭东说:“没啥大不了的,这一监区还是我是老大,所谓将在外,命令可以不听,这样,你们两个,一会儿去给罪犯上一堂课,然后就去落实两件事情:一是固定电话的位置,二是去谢小婉大学查查学籍户口什么的,等有确定线索了,我加派人手。”

这时,座机响起来,马旭东接电话,是找杨阳的。

杨阳听了几句就说:“你稍等,我们马上出来”他放下电话,眉开眼笑,“救星来了,老大,我建议上课的事情,你先推一推,先找到谢小婉再说。陈莉说得对,要是谢小婉离开省城,那就更加麻烦了。”

马旭东愕然地问:“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