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陈莉第二天一早就给监狱长李长雄做了汇报,按照文守卫的指示,也给他直接做了汇报,并告诉他,文子平也赶来了。

李长雄什么也没说,只是叫他们尽快赶回来。

而文守卫把谢天明财产没收情况讲了一下,要他们做两件事:一件是找到李文君,说服她履行赡养义务,如果她不同意,监狱就代谢天明向法院提起诉讼;第二件事是尽快找到谢小婉;第三,到谢小婉所就读的大学了解当时她休学的情况,学籍还在不在,想办法让她继续读完大学。最后他还说,没有找到李文君了解情况之前,要谨慎一些,暂时不要告知谢天明的母亲。

陈莉把文守卫的指示又给李长雄作了汇报,李长雄说那就按照局长指示办。陈莉想了想,最好两个领导都不得罪,于是给李长雄提出,他们先回监狱,把了解到的情况给谢天明说说,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减轻他的心理压力,再想办法寻找谢小婉,请监狱教育改造科到谢小婉就读的大学了解她休学的情况,几头并进,都不耽误。

谢小婉从来不给奶奶和二爸写信,村子里只有支书家里安装了一部电话,她偶尔会给支书打个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但是春节前她就与家里中断了联系,以前的手机号码已停机,而现在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陈莉找奶奶要了一张谢小婉大学时代的照片,决定马上启程返回。

他们翻山越岭,从原路返回乡上,除了司法所长外,三人小腿僵直,每迈出一步,都牵引着整个腿部腰部的肌肉剧烈地疼痛,陈莉、杨阳,还有文子平的双脚打起了血泡,没多久就磨破了,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痛,但都没有吱声,咬牙坚持着,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明显比昨天慢了许多。可天公又不作美,飘起了小雨,在野草树林间穿行,不一会儿浑身都湿漉漉的,山路湿滑,更加难行,有几次陈莉差点跌下山崖,只好再放慢速度,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试探前进。折腾了将近七个多小时,到达乡上已经将近下午五点。

这时,支书汗流浃背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边喘息边说:“还好,终于追上你们了。”

“出了什么事情吗?”陈莉问。

“谢小婉打电话回来了……”

所有人都惊喜万分,异口同声地问:“真的?!”

杨阳连忙在路边小商店给他买了一瓶水,说:“支书,真谢谢你了!你怎么不打

个电话,我给你留了手机号码的,看你跑得……”

支书大口喝水,然后说:“我们那儿只有山顶有信号,山腰还要看地方,我打不通,估摸着你们已经到了河下,怕耽误你们赶路,就追过来了。对了,这是电话号码,是个座机号。”

文子平立即拨这个号码,没人接听,接连拨打了十多次,都无人接听。

陈莉说:“很有可能是公用电话号码。”

“也好,至少知道她在省城。”杨阳建议说,“我都腰酸背痛的,特别是这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估摸着你们比我还严重些,就住一晚上,明天返程,怎么样?”

文子平说:“我想连夜赶回去,我租了的士的,你们要不要一起?”

陈莉两眼放光:“好,我们回吧。”

出租车在蜿蜒的乡村道上蜗牛一般地爬行,细雨绵绵,暮色袭来,原野又笼罩在一片雾霭中,车窗外的景致变得单调,偶尔一片油菜花一闪而过,在脑海里遗留下一片金黄的遗憾。

三人都累了,恹恹欲睡,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文子平突然惊叫:“小婉发来了短信!”

“啊?!”陈莉和杨阳异口同声,都从坐起身子来。

“说什么?”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文子平说:“她说她已经找好了住处,正在找工作,叫我不要挂念。”

“快打个电话。”杨阳说。

文子平拨谢小婉的电话,可是信号时有时无,文子平有些着急,对的士师傅说:“师傅,能不能再快点?”

“小哥,在下雨呢。”

文子平不停地拨号,自言自语:“没离开就好,没离开就好……”

司机问:“女朋友?”

文子平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司机笑道:“单相思吧?”

文子平扭头望着窗外,不语。

司机劝道:“小哥,女人的事儿,还是别当真好。这年头,啥事都当不得真。就说奶粉吧,本来是营养品,可时不时变成毒品;干爹本来是义父,转眼变成老公……”

陈莉和杨阳相视一笑,文子平苦笑。

第二天是礼拜一,陈莉和杨阳一早就来到监区。马旭东看见他们,老远对着他们笑。

马旭东快步迎上来说:“杨阳,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我正愁着呢,你今天去带外劳。”

陈莉诧异地看着他,叫起来:“老大,你没病吧?”

马旭东苦笑:“没法子,昨晚被李长雄狠狠批判了一通,还说下个月我们自己挣一半的口粮。”

马旭东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啊?!”陈莉拦住他,“老大,这可是顶风作案呀。还有,你看杨阳,都成瘸子了!”

马旭东看看杨阳:“哟,唉……杨阳,这样,你先带出去,我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就来换你,好吗?”

杨阳不声不响地朝监管区走去。

陈莉叫嚷道:“我反对……”

“他李长雄不反对,你反对,我也反对,有用吗?”马旭东愁眉苦脸,“这室内加工刚刚上线,又把人撤一半下来,我愿意呀?对了,陈莉,你今天顶在监控室。”

陈莉气恼地问:“那谢天明的事儿不管了?”

“先放一放。”马旭东说完,匆匆走了。

杨阳带着几十个罪犯刚刚走出一大门。

一辆警车开过来,在他面前急刹停下来,洪文岭从车上下来。

洪文岭喊:“杨阳,你过来一下!”

杨阳认识洪文岭,连忙跑过去,立正,报告,敬礼:“报告首长,清水监狱一监区民警杨阳带罪犯出工,请指示。”

洪文岭还礼,命令道:“带回去。”

“啊?!”

洪文岭严肃地说:“啊什么啊,我命令你,把罪犯带回去!”

杨阳立刻眉开眼笑,向洪文岭敬礼,转身向罪犯高声下达命令:“立正,向后转,便步走,回监!”

洪文岭目送杨阳带着罪犯走进二大门,转身朝监狱机关走去。这时候,李长雄带着班子成员,快步走出来,向洪文岭敬礼。

在监狱长办公室,洪文岭拉着脸坐着,李长雄不时忐忑不安地看看他。杨天胜和几个班子成员有说有笑进来,看看洪文岭和李长雄的表情,连忙找靠远一点的座位坐着。杨天胜偷偷看了一眼洪文岭,又看了一眼李长雄,脸上掠过一丝阴笑,随即表情严肃,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看着笔记本出神。

李长雄小心地说:“洪书记,到齐了。”

洪文岭抬头看看每一个人,突然笑起来:“你们都坐那么远?怕我?”

李长雄站起来招呼大家靠拢一些。

大家起身。

洪文岭脸色一沉:“算了算了,心里没鬼,坐那里都一样。”

李长雄一愣,尴尬地点点头表示附和,坐下来。

洪文岭单刀直入:“李监狱长,外劳点撤回了吗?”

李长雄忙不迭地说:“正在撤,正在撤……”

这时,局纪委干部走进来,把一份复印件递给洪文岭。洪文岭没有接,而是指指李长雄。

李长雄接过复印件一看,立即傻了眼,原来是那份外劳合同,瞄了一眼,额头上沁出汗来,他边擦汗边结结巴巴地说:“洪书记,我我……”

洪文岭严肃地说:“我今天来,受文局长的委托,代表局党委宣布对李长雄等干部的处分决定。罪犯鲁本川住单间,严重违反有关监管法规,局纪委按照党员领导干部违纪处理的有关规定,上报局党委和省纪委批准,给予李长雄行政记过一次,诫勉谈话一次;一监区监区长马旭东,行政记大过一次。长雄同志,你有没有异议?”

李长雄站起来,嗫嚅地说:“没……没有,没有异议,没有异议。”

洪文岭把处分决定给他:“那你签字。”

李长雄站着在处分决定上签字。

洪文岭接着说:“对马旭东同志的处分,由监狱纪委代表局纪委对本人宣布。文局和我希望你对这份合同作出书面解释,明天一早送到局里来。”

李长雄又擦擦汗:“是是……”

洪文岭看着他说:“坐吧。”

李长雄坐下来。

“长雄同志,我提醒你,必须无条件执行省局关于撤回外劳点的决定,否则,下一次我来,恐怕就不是宣读处分决定这么简单了。”

局纪委干部走进来,向洪文岭点点头。

洪文岭吩咐道:“马上问问,我在这里等。”

局纪委干部走了出去,李长雄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杨天胜嘴角露出一丝轻笑。

今天是礼拜一,是一监区安排家属接见的日子。李文君一大早就驱车直奔清水监狱,她就住在谢天明那套未被没收的房子里,距离这里也就是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

想起从一个初中还未毕业的宾馆服务员,到现在省通讯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想到第一个男朋友黄小伟到县委书记谢天明,再到现在这个省通讯公司副总经理的男朋友,还有最近交往的那个县委书记。跌宕起伏,硝烟弥漫,恍若经历了一场战争的洗礼。

谢天明被检察院收审后,家里的存款没了,她不得不回到县通讯公司上班。在这些与她名义上是同事的心目中,她是勾引县委书记的小妖精,看她的那种眼神总是怪怪的,很异样,有时候还很夸张;业务上她什么都不会,遭他们白眼,先后几个部门都向经理打报告要求换人。经理没法,含蓄地提醒她可以提前离职或者解除劳动合同,公司将补偿她一笔钱。正当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文守卫回来当县委书记。她就去找他,在文守卫的关照下,她被安排在办公室搞接待搞外协,这倒是她的长项,把上级部门领导、兄弟单位、大客户伺候得妥妥帖帖的,渐渐的,全省通讯系统都知道小固县有个李文君。半年后,在接待省公司一个副总时,那副总喝醉了,把面若桃花的她按在床上。从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久,她就当上了办公室副主任,当年年底,她调往省公司,再后来,当上了人力资源部经理。

当然,这一切还与一个人有关,这个人就是张大新。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这个曾经的老板,总会拉她一把。也许是出于对她的歉疚,也许是出于对谢天明的感恩。

她又回到“谢天明时代”,只不过,以前的她就只是一个花瓶,花瓶再妩媚,也就是一个盛满空虚和哀怨的摆设,而现在呢,她尽管依然是花瓶,却是一个会奔跑的花瓶,跑遍全国,畅游天下,不管走到哪里,这个副经理的光环和那些令人肉麻的媚词,令她陶醉和满足。

她越发坚信,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男人的附庸,只要你长着一副姣好的身段,一张沉鱼落雁的脸蛋,再高贵的男人都会像狗一样舔着你的屁股。然而,红颜不可能永葆青春,一晃又是五年,原来青涩的苹果,已经熟透了,开始氧化了,再过几年,会惨不忍睹,干瘪无味,到那时,怎么办?总不可能当一辈子小老婆吧?每每想起这个,她就没有归属感,心烦意乱。她试图怀上副总的种,那副总从来不主动采取措施,但是就是怀不上。

有一次她问他,他嘿嘿一阵奸笑:“我精子成活率只有20%,医生说典型的不育症,你也别妄想,我也不想惹麻烦,就这么着,不是很好吗?什么叫不羡鸳鸯不羡仙?就是我们这样的,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没有拖累。”

她几乎绝望了。

曾经也想找个正儿八经的男人结婚,于是便委托律师向谢天明提出离婚,谢天明不干,她要向法院起诉,律师提醒说,谢天明的女儿还在读大学,财产分割会有利于谢天明,建议她等一等。这一等不打紧,谢小婉不读书打工去了,谢天明的母亲患了糖尿病,而他弟弟又发生了意外,瘫痪在床,这个时候起诉离婚,财产分割将更有利于谢天明,加之这几年省城房价马拉松式的,噌噌往上蹿,这套八十来平方米的房子价值达到150多万。以前价值没这么大的时候没在意,现在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她暗中打听到谢天明在监狱里身体每况愈下,心里便打了小九九,这样下去,迟早死在监狱里,这套房产可能连谢天明都不知道,到那时候,不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吗?

春节后一个月没来月经,到医院一查,她大喜过望,竟然怀孕了。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暗暗计划把副总、已经提拔为县处级的前男友和那个新交往的县委书记牢牢攥在手心里。你就是不跟我结婚,也得给我买一套大HOUSE,甩给我几百万。而自己呢,也有个孩子,人老珠黄了,心灵也有所寄托。这么一寻思,也就不在乎这套房子了,加之谢天明真不知道有这套房子的话,自己不就还白捡了一套房产么?抑或者再刺激他一下,突发个脑溢血什么的,岂不更好?

一个女子已坐在会见楼外椅子上,李文君有意无意间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

这女子衣着虽然很朴素,浅灰色的夹克,浅灰色的牛仔裤,紧紧包裹着匀称腰肢,特别是那一对大奶子,挺拔有力,似乎要冲出乳罩衣服。中短头发,没有染色,像瀑布一般,在肩部戛然而止,尤其显得清纯。脸色有些黑,裸露在衣服外的身体部分略显粗糙,看得出来没打什么胭脂水粉,但是皮肤很润泽,鲜嫩如带着露珠的青草,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的冲动,典型属于“浓妆淡抹总相宜”那种的胚子。

李文君很自信自己是美女,但与眼前这位想比,她多少产生了自觉形秽的感觉。

李文君不住地打量她,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朝李文君笑了一下,恢复了先前的表情。

李文君这才发现,这位女子有一种淡淡的幽怨,也许来这里探视的人,都这样吧,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就是想笑,也很勉强。

“你也是来探视的?”李文君忍不住问。

她点点头。

“唉……”李文君叹息,“你那位还有多久?”

“十一年……”那女子低声说。

“不知道猴年马月……等他们出来,我们都老了。唉,这么耗着,有啥意思?这日子……”李文君自言自语,有感而发。

也许是李文君的话触动了她,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李文君继续幽幽地说:“其他且不说,背着个劳改犯、贪官的骂名,做啥事儿都不顺当,可一家人还得生活呀。如果有孩子,孩子怎么办?怎么抬头做人?”

这一次,她礼貌地朝李文君笑笑。

“离婚吧,然后搬个地方,要好一点。”李文君同情地说。

她还是笑笑,怔怔地望着湛蓝的天空。

这时,一位老民警来上班了,看见她俩,不由得怔了怔,喃喃地说:“这些贪官的老婆怎么一个比一个年青,一个比一个漂亮?”

这时,另外一个年青民警上班来了,也看看她们,在他耳边低声说:“社会上不是流传一句话么,极品美女都被狗日了。”

声音虽然很低,但她们还是能听见,吴双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很尴尬的样子;而李文君却不依不饶了:“怎么说话的呢?你们还像不像警察?你们投诉电话是多少?我要找你们领导。”

老民警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针对你们,我马上给你们办理接见手续。”他接过李文君的证件,看了看,给她办了手续,“谢天明在住院,监区还要同医院协商,而且医院距离这里也要远一点,请你耐心等待一会儿。”

“谢天明住院了?啥病?”李文君问。

“这个我不清楚……下一位?”老民警忙着办理接见手续。

吴双双怯生生站在窗口,朝里面望。

老民警说:“请把你的证件拿给我看看。”

吴双双连忙把身份证双手递给他。

“还有呢?结婚证或者户口本,当地村委会、公安局关的证明。”吴双双低声说:“我……我只有身份证……”

“啊?那你要探视谁?”

“潘佳杰,一监区。”

老民警抬头看看她:“你是潘佳杰什么人?”

吴双双嗫嚅地说:“我我……”她哀求道,“警官大哥,帮帮我吧,这大老远的,我……”

“你不说实话,我们咋帮你?”

吴双双低头:“我是他女朋友……”

老民警摇摇头:“这……这可不好办了。”

吴双双一听,马上啼哭起来。

老民警于心不忍,说:“要不,你去狱政科,找找领导试试看?”

吴双双破涕为笑,朝他深深鞠躬,朝外面走去。

杨阳刚刚将罪犯带回监区,马旭东正好急匆匆跑出来,老远就大声叫他。杨阳一拐一拐走过去,刚要解释,陈莉也跟着马旭东快步走过来。

马旭东说:“走,到监狱一号会议室。”

杨阳问:“这些人怎么办?”

马旭东指着那几十号罪犯对值班民警说:“该上课的上课去,该休息的休息。”杨阳走进监狱一号会议室里,三个局纪委干部都仰起头直视着他。

局纪委干部问:“姓名。”

“杨阳。”

“性别。”

“男。”

杨阳一头雾水,待问道实质性问题,他才明白,原来是调查他搜出鲁本川3000元钱的事情,于是实事求是地回答他们的提问。最后,他在询问记录上签字。

杨阳走出去,陈莉又被叫了进去,最后一个才叫马旭东进来。当他们要马旭东签字确认时,马旭东拿起询问笔录看,抬头看看纪委干部:“会怎么处理我?”

“这个……我现在不能回答你。”

“大体说说嘛。”

一个干部说:“纪律处分,降职、撤职、开除,都有可能。”

马旭东迟疑了一下,在笔录上签字。

在监狱长办公室里,洪文岭拿出一本书专心致志地翻阅,一言不发。

李长雄如坐针毡,不时偷偷瞟一眼洪文岭的脸;杨天胜拿出一支烟,看看洪文岭,把烟放在鼻子下闻闻,又放回烟盒;其他几个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

李长雄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洪书记?”

洪文岭抬起头看着他。

“我……我出去一下……”

洪文岭冷冷地说:“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李长雄只好又怏怏地坐下。

洪文岭停顿了一下:“有人举报,清水监狱清监,查出3000元钱,没有上交,你知不知道这个事儿?”

在座的都吃惊地望着李长雄。

李长雄浑身一颤,语无伦次:“我我……”

这时,局纪委干部走了进来,将询问笔录放在洪文岭面前。

洪文岭说:“说结果。”

局纪委干部迟疑看着他:“书记……”

“他们都是清水监狱党委成员,不要顾虑,说。”

局纪委干部说:“基本可以确定,一监区民警杨阳搜出罪犯鲁本川匿藏的现金3000元,交给监区长马旭东。马旭东将现金放在办公室抽屉里,据马旭东本人交代……”

李长雄一阵哆嗦。

洪文岭看了看他:“你怎么了?病了?”

李长雄连忙说:“没没,没有……”

“继续。”洪文岭挥挥手。

局纪委干部接着说:“根据马旭东本人交代,过几天归还给鲁本川。”

洪文岭脸色一沉:“归还了吗?”

“没有,我们在马旭东的抽屉里,找到了3000元现金。”

洪文岭一拍桌子:“简直无法无天!立案!马上给检察院协调,对马旭东采取强制措施。”

李长雄站起来:“洪书记,是我……”

洪文岭盯着他:“你有异议?”

李长雄犹豫了一下,深呼吸,望着洪文岭。

洪文岭站起来,逼视着他。

李长雄努力平抑了一下呼吸,低头说:“是我给马旭东下达的指令,要他不要按照违禁物品处理,等过一段时间给鲁本川上在账上。”

洪文岭指着他,震怒:“你!”

洪文岭走来走去,停下,又指着他:“你!你呀!”

杨天胜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教育中心上课的女警走进教室,吓了一跳,能容纳两百人的阶梯教室,往日也就稀稀拉拉三四十个人,监区对罪犯上课都持应付态度,一般派十几个代表来做做样子;而今天,黑压压一片,座无虚席。两个监区四个值班民警全副武装,分别站在教室四角。

女警刚刚走进来,所有罪犯瞪着滚瓜溜圆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她有些迟疑,内心掠过一丝慌乱,但看见四个全副武装的民警,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

她走上讲台,扫了一眼,迅速埋头照着教案给罪犯们读。

罪犯无心听讲,窃窃私语,教室里一片嗡嗡声。

二皮瞪着眼睛,色迷迷在女警身上扫来扫去,小声对左右罪犯说:“美女啊!好久都没见到美女了!”

刀疤脸正目不转睛盯着女民警。

二皮凑过去,附耳低语:“咋样?”

刀疤脸舔舔嘴唇:“你看腰身!你看胸脯!啧啧……”

二皮握住裤裆,呻吟:“我受不了啦……”

刀疤脸嘿嘿坏笑:“叫嘛,叫春嘛。”

“啊,啊啊,啊……”二皮低声叫春。

刀疤脸学着女人声音:“死鬼,轻点,轻点,啊,啊啊……”

周围罪犯一阵哄笑。

值班民警都吼叫起来:“干什么干什么,坐好,都坐好,不准讲话。”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女民警抬头看了一眼下面的罪犯,大部分罪犯色迷迷地盯着她,她感觉那些眼睛像无数把剪刀,正在剪她的衣服,心里这么一想象,她越发害怕,余光中似乎有罪犯朝她舔舌头,她神经质大叫:“流氓!全是流氓!”

女民警跑出了活动室。

众罪犯哄然大笑。

马旭东走进监狱长办公室,只有洪文岭和局纪委一个干部。洪文岭看着他,马旭东也看看洪文岭,立正,敬礼,然后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笑笑。

洪文岭还是看着他。

马旭东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洪书记,你这样看着我干吗?我又不是大闺女。”

洪文岭指指他,扭头,摇头,狠狠指点着他。

马旭东叹息一声,低沉地说:“我知道,我违纪违法……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分。”

洪文岭转头对纪委干部说:“你也出去。”

局纪委干部走出去,关上门。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洪文岭看着马旭东。

马旭东低头,沉默。

洪文岭加重语气:“我问你,为什么?!”

马旭东抬头,看着洪文岭:“洪书记,李监狱长说了实话?”

洪文岭点点头。

马旭东感叹,眼圈红了:“书记呀,李长雄也是迫于上面压力,才叫我给鲁本川搞单间,同样也是迫于压力,要我把钱上在鲁本川账上。”

“上面?谁的压力?”

马旭东犹豫了一下:“我只知道何凯华。”

洪文岭沉默。

马旭东接着说:“也许在你们眼里,李长雄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我负责任地说,他还是清正廉洁的。就在鲁本川来我们监狱改造之前,他还交给了我300元,说是上面给的,让我请兄弟们吃顿饭。我问他,就300元?他说,很多,我没要,不收吧,情面上过不去。”

洪文岭沉吟,抬头问:“你有烟吗?”

“有有。”马旭东拿出香烟,递给他一支,又给他点燃。

洪文岭抽了一口,捂住胸口咳嗽。

马旭东诚恳地说:“洪书记,清水监狱现在还离不开李长雄。我就一个监区长,撤职了,监区长好找,但是一个监狱长不好找。”

洪文岭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动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好,我知道了。”

马旭东起身告辞走了出去。

李长雄就站在门外的走道里,见马旭东出来,看了他一眼,马旭东正要跟他打招呼,他沮丧地摆摆手,推门走了进去。

洪文岭正在收拾文件。

李长雄说:“洪书记,你还是指定一个临时负责人吧。”

洪文岭抬头瞪了他一眼:“咋了?你要辞职?”

李长雄疑惑地望着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不是……我不是犯错误了……”洪文岭提高声音,严肃地喊了一声:“李长雄。”

李长雄立正:“到!”

“我命令你,一个礼拜内将外劳点全部撤回!”

李长雄:“是!”

杨天胜站在办公室窗边,望着洪文岭的车子远去,脸上充满疑惑。昨晚大约10点,副局长何凯华给他电话,说局里刚刚召开了紧急会议,今天洪文岭要来,而且要暂时停止李长雄的职务。可怎么临时就变卦了呢?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左思右想,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

李长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办公室主任,他看见马旭东还在他办公室,朝他点点头,李长雄转身,对办公室主任说:“你马上通知各监区,明天起,全部撤回外劳,让他们自己与工程方协商撤出善后事宜。”

办公室主任转身小跑出去。

李长雄招呼马旭东坐,拿出一包中华,说:“老伙计,我这次怕是……”

马旭东接过烟,自个儿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吐出,长长吁了一口气,才说:“我把一切都给洪书记讲了,包括……包括你收那300元钱的事情。”

李长雄眼圈红了,正要说什么,马旭东的步话机叫起来,是陈莉的声音。陈莉要他到会见中心来一趟,说李文君要跟谢天明离婚。

马旭东立即站起来。

李长雄拍拍脑袋:“哎呀,文局长对谢天明的改造工作有指示,你看我这记性,这样吧,你去跟陈莉、杨阳他们商议一个方案,啊!”

马旭东点头,跑了出去,但马上又跑了进来说:“老大,你看潘佳杰的事……”

李长雄指指他,笑道:“你呀!好吧,解除禁闭。”

马旭东立正,敬礼,大声说:“是!”

他走出监狱长办公室,边走边用步话机安排民警立即办理潘佳杰到狱政科办理解除潘佳杰的禁闭手续。

杨天胜坐在办公室在发呆,教改科长敲门进来。

杨天胜不悦地问:“啥事?”

教改科长焦急地说:“杨监,几个女民警都不敢给罪犯上课……”

杨天胜劈头就是怒批:“这点小事来找我?”

教改科长愣了愣,转身往外走。

“等等……咋回事?”杨天胜眼光一闪,叫住他。

教改科长转身回来,说:“现在各监区是外劳和室内加工的转换期,罪犯收监后,室内加工任务不饱和,所以各监区就把罪犯带去上课学习,这本来是好事,可是我们教育中心女警一时之间不太适应。今天有个女警哭着从课堂上跑了出来,受她的影响,其他女警有情绪,纷纷要求调离教育中心……”

杨天胜脸上闪过一丝诡笑,点上一支烟。

教改科长建议说:“要不,还是换成男民警?”

“让女警给男犯上课,这可是文局长提议的!”杨天胜在房间里踱着步,“对了,一监区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专家级人物吗?为什么不让她试试?”

教改科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专家?谁是专家?”

杨天胜指点着他:“你这脑袋怎么就不开窍呢?不就是我们监狱的陈大美女吗?”

教改科长有些担忧,质疑道:“这能行吗?去给犯人上课的女警们可都是已婚女人了,她们都受不了那种气氛,陈莉会受得了?还有,马旭东……”

杨天胜打断他:“你给马旭东说,就说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