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帝酒店咖啡厅,李文君端庄地坐着,从玻璃窗看着高楼下大街上像蚂蚁一样的人流。吴友明走进咖啡厅,东瞧西瞧,找到了李文君。他走过来,在李文君对面落座。

李文君依望着窗外。

吴友明有些不悦:“你急急火火地,究竟什么事?”

李文君转头,把手放在桌子上,看着他,冷冷地说:“工程的事情。”

“唉哟,这个事儿吧……”吴友明松了一口气,信誓旦旦地说,“我可是尽了力的,哪知道半道上来了个比我后台还硬的……”他拍拍李文君的手,“下次,下次有项目,我一定给你留着,啊!”

吴友明看看手表:“呀,我还有个应酬,改天联系哈。”

他站起来。

李文君把这一张医院报告单复印件放在桌子上,看着他,似笑非笑。

吴友明一愣:“这是啥玩意儿?”

“恭喜你,中奖了。”李文君似笑非笑。

吴友明拿起来一瞧,目光就像钉子一般,钉在那张纸上。他又坐下来,拿着那张化验报告单,双手微微发抖:“这……这,这什么意思?”

李文君把头朝他那边凑了凑:“明知故问?不懂装懂?”

“就那么几次,这怎么可能呢?”

李文君抿嘴道:“所以说嘛,你运气太好了,就那么几次,就中彩了。”

吴友明很是气恼:“这是不是我的哟?”

李文君脸色唰地变了,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厉声说:“快活了,就不认账了?要

不要我把这张纸交到纪委去?”

吴友明慌忙摆手,四处看看:“小声点儿,我的姑奶奶,小声点儿,啥大事儿呀?好好商量嘛。”

“那你说,咋办?”李文君靠在沙发上,双手抄在胸前,斜睨地盯着他。

吴友明额头上浸出汗珠:“工程,给……给你,给你。”

“你错了,工程不是给我的,是给你儿子的。”李文君妩媚地笑起来。

吴友明眼珠扫视她,低三下四地说:“姑奶奶,奶奶,你是我奶奶,行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样,只要你同意打掉,啥条件,你说。”

李文君说:“200万,加上工程项目。”

吴友明急了:“姑奶奶,你当我是开银行的呀?”

李文君冷哼:“你别在我面前装,姑奶奶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书记?我没有逼你离婚,算是退让了一大步了。看来,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了。”

李文君站起来,拿起坤包。吴友明连忙走过来,双手把她往沙发上按。李文君坐下来,夸张地摸摸肚子:“轻点,轻点,这可是你的孩子……”

吴友明哭笑不得。

在大厅一个角落里,张大新偷偷盯着李文君和吴友明,最后把目光落在李文君的脸上,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在小固县公司办公室里,张大新坐在大班椅子上,把双脚放在豪华的办公桌上。

屋子里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手臂上的文身很抢眼,还有几分恐怖。张大新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叠钱,扔在桌子上。

张大新说:“事成之后,会有人把余下的钱送给你们,你们就到外地避避风头。”

高个子拿着钱,亲吻了一下,狞笑:“老大放心,保证天衣无缝。”

张大新挥挥手,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两人走了出去。

第二天晚上,张大新打开电视,电视正播放新闻,说今天下午,在笼子沟附近发生一起惨烈车祸,一辆小车被撞入山谷,车上三人全部遇难。目前警方正介入调查……

张大新脸上露出一丝阴笑:“谢天明,李文君,你们怎么感谢我呢?”

张大新眼角瞟见吴友明夹起公文包怏怏而去,便朝李文君走去。

张大新搓着手,依然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亲热跟她打招呼:“文君,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李文君一怔:“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张大新彬彬有礼地坐在她对面,一本正经的样子,像个英国绅士。

张大新笑笑:“这座大楼有我的股份。”

李文君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张大新指指吴友明去的方向:“男朋友?”

“婚都还没离呢。”李文君惨然一笑。

“这个谢天明也是,半拉子老头,怎么一点风度都没有。改天,我去看他,做做工作,啊。”张大新突然愤愤不平地说。

李文君笑笑,不语。

张大新看看她,吞吞吐吐问:“那他……”

李文君淡淡地说:“姓吴,也是个县委书记。”

张大新温文尔雅地笑笑:“你跟县委书记还真有缘哈。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李文君有些动情,眼圈也潮湿起来:“张哥,说实话,谢天明完蛋后,那时候真是走投无路,多亏了你,真的很感谢。这辈子怕是……”

张大新摆摆手,苦笑:“言重了,言重了。你以前也没少帮我嘛。”

张大新转身叫来一个服务员,让她去把经理叫来。服务员应了一声,走了。

张大新又问:“最近见到过黄小伟没有?他小子现在飞黄腾达了,当上了副县长。”李文君点点头,脸上表情捉摸不定。

经理急匆匆走了过来。

经理点头哈腰地巴结说:“张总好,请问有什么吩咐?”

张大新指着李文君说:“以后这位小姐在这里所有的消费,全部挂在我头上。”

这时,张大新的手机响起来,他看看手机上的号码。

张大新满脸歉意:“文君,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李文君站起来:“张哥,我也走了,谢谢你啊。”

张大新吩咐经理送送李文君,目送他们走远,才接电话:“你上来吧,我在A楼十层咖啡厅。”

不大一会儿,黄小伟春风满面走了过来,两人寒暄坐下。

黄小伟指责他:“张哥,这么久才接电话,是不是,是不是,嘿嘿……”

张大新也不在意,笑笑:“李文君,刚走。”

黄小伟有点意外,一脸坏笑,比画着:“你俩这个了吧……”

“朋友妻,不可欺,这一点是我张大新的原则。”张大新正色道。

黄小伟大笑:“你对谢天明可不是这么说的哟。”

张大新大笑:“说归说,做归做,人与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黄小伟点点头:“你别说,这李文君还是那个样子,怎么就一点都没老呢?”

张大新盯着他:“后悔了?”

“谈不上后悔,怎么说呢,有得必有其失嘛。”黄小伟摇头。

张大新有些惋惜地说:“说实话兄弟,当初要不是你求我,我不会把文君介绍给谢天明。”

黄小伟不以为然地说:“你也不要自责,她现在也不错嘛,又跟上了我的县委书记。”

张大新看着他,似乎不相信。

“她在我们那里揽工程嘛,不过,吴友明可是人精……”

张大新说:“你也别小看你这位前女友。小伟,恭喜你荣升副县长,今晚我做东,哥儿俩好生喝一杯。”

“现在你我呀,少喝点,身体好,多活几年,那就是银子。”黄小伟摆摆手说。

张大新翻翻白眼:“说吧,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黄小伟有些迟疑,盯着他:“张哥,你是我的领路人,你还得推我一把。”

张大新笑着说:“你小子,贪心不足。想转正了吧?”

黄小伟两手摊开:“我当得越大,就越好给你办事嘛。两会一过就要换届。我呢,现在不缺人脉,就是缺资金。”

张大新问:“要多少?”

黄小伟四处瞧瞧,把头凑过去低声说:“至少300万。”

张大新沉吟。

黄小伟拍拍他的手说:“你放心,我要是上了,一句话,你赚的岂止300万?”张大新伸出手:“成交!”

一辆警车旁,何凯华正在四处张望,看到文守卫,他连忙迎上去。

文守卫问:“有啥急事儿?”

何凯华诚恳地说:“我是来向你检讨的……”

文守卫有些诧异:“这话从何说起?”

“就是鲁本川单间的事情,唉……”

文守卫看着他,不语。

何凯华说:“文局,鲁本川你是知道的,官宦世家,在我们省乃至于其他几个省都有影响,关系盘根错节。哎呀,也是一个领导给我打招呼……我想啊,我们监狱局是二级局,求爹爹告奶奶的事情多着呢,你刚来,也不想给你增加思想负担,就叫李长雄办了。”

文守卫眉头紧锁,看着他。

何凯华接着说:“说实话,我还真得感谢洪书记,现在想想,这个单间存在一天,我就增加一分危险。”

文守卫点点头说:“老何,你说的是实情,我理解。但是我们是国家执法机关,一切以法律为准绳,在法律面前,没有特权、关系可讲。”

何凯华连声说:“是是,文局批评,我一定铭记于心。我的意思呢,单间的事,也只是违规,没有造成大的影响,如果以后上级部门问起,你看能不能……”

文守卫打断他的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了,老何,你回去休息吧。”

文守卫匆匆走到街边招出租车。

何凯华走过来问:“司机呢?”

“又不远,他来回跑,更耽搁时间。”

何凯华说:“那坐我的车,我打车回家。”

文守卫看看手表说:“这……那这样,你也别打车,把我送到二医院。”

明天就是清明节,下午还春光明媚的,刚到黄昏,老天一下子就幽怨起来,云层压得很低,淅淅沥沥的雨丝铺天盖地而来,才展开小叶片的梧桐,渲染着那一片动人心魄的绿,在雨丝中一下子变得朦朦胧胧。盛开的杏花,飞英如萍,飘荡盘旋,最后无力地跌落,犹如遍地落魂……

一切的一切,就因为这雨,失魂落魄起来。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君问归期未有期……”谢天明心里反反复复地吟诵着这首诗。

监舍的窗户开得很高,只有仰起头才能看见一尺见方的天空,而又被密密排列的钢筋分割开来,所以,尽管只有一尺见方的天空,也是残缺的。即或在走廊上,也是被密密麻麻排列的钢筋包裹着,之间的空隙容不下一个拳头,只有站在凳子上,把脸紧紧地贴着钢筋,一只眼睛所看到的天空才是完整的。

然而,只有一只眼睛看到的,真的是完整的吗?

谢天明以前不了解监狱,做县委书记时候,省委组织他们开展警示教育,参观过一所监狱,那所监狱的环境绿化、陈设还没这里好,他当时就感触,监狱怎么像花园像学校?他与其他官员交流时候说,监狱是国家刑罚执行机关,是国家专政工具,就是不应该给罪犯提供这么好的条件。

现在,他明白了,什么叫监狱。

设施再好,哪怕是总统套房,只要搬进监狱来,那就是搬进了铁笼子,人们把监狱称为牢笼,把他们称之为囚,现在想来,真生动,真贴切。说白就是像马戏团圈养的那些低等动物,只不过圈养人这种高等动物的铁笼子相对大一些而已,本质上就是一回事儿。

在铁笼子里面生活,就是锦衣玉食又能怎样?比得上在外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累得来的粗茶淡饭么?目力所及的东西都是残缺的,自由、尊严、人格被限制了,与其说监狱的功能是禁锢人的身体,还不如说是禁锢人的心灵,折磨人的意志。

而今想起古代寡妇数黄豆的故事,说寡妇长夜难熬,为了打发时间,把黄豆撒在地上,一粒一粒地捡起来,又撒,又捡,如此重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某一天穿上衣服再也没有脱下来。这些囚徒们,跟那些寡妇不是一样的吗?煎熬着度日如年,但你还得要重复前一天上演的苦涩、委屈,甚至羞辱。

所以,在谢天明心灵深处,自己就是被圈养的狗,就是古代那个哀哀怨怨的寡妇。

吃过晚饭,谢天明就坐在床沿上,歪着头审视那一尺见方的天空,灰衣灰裤,灰色的帽子,佝偻的身子似乎还卷缩了一部分,远远望去,说不准究竟是人还是雕塑。

直到那一尺见方的天空渐渐变暗,最后融入一片黑暗之中,他依旧歪着脖子盯着,似乎在等待长着翅膀的天使穿过两厘米宽的缝隙飞进来,给他带来惊喜。

其他的狱友要么在楼下活动,要么被民警叫去谈话,只剩下他一个人,监舍的灯开了,光线苍白苍白的,充斥着一股悲凉的气息,女儿谢小婉小时候稚幼的哭声好像从窗外飘进来,清脆而委屈;哭声中还夹杂着母亲呼喊声,凄厉而悲恸:“儿啊,你啥时候回来啊!”继而,父亲呵斥声隆隆传来,像夏天的雷:“逆子,逆子啊!”

他脑袋里杂七杂八的事情纷至沓来,搅扰得他心神不宁,心慌、气短,大口大口地喘息!

“或许美国的战机要轰炸这里……”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紧接着就似乎听见爆炸声,然后就听见狱友们鬼哭狼嚎的声音。

“叫什么叫,那是美国来解救我们了!”谢天明突然蹦起来,双目圆睁,抓狂地挥舞着拳头,歇斯底里地吼叫。

二皮刚好进来,迎面遇上谢天明的拳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天明像一只发狂的狮子,拳头雨点般地打在二皮的身上。

二皮被打蒙了,双手护着头,在地上滚,像狼一样哀号:“杀人了,杀人了,谢天明杀人了……”

谢小婉诊断为严重贫血、植物神经紊乱,医生再三嘱咐,植物神经紊乱这个病要引起重视,因为这个病是长期的精神紧张,心理压力过大,以及生气和精神受到刺激后所引起,而且现在的治疗手段也仅仅是抗抑郁治疗,主要还是自我调节为主。一定要她保持心情舒畅。

文子平守在病床前,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

谢小婉终于醒了过来,文子平一脸倦意的脸上乐得像花儿一样,端起早已准备好的稀粥,一口一口地给喂她。谢小婉吃了几口,摇头示意不想吃了。

文子平放下碗,摸摸她的额头:“又发烧了……”

他用湿毛巾搭在她的额头上。

谢小婉扭头望望窗外:“现在什么时候了?”

“晚上了,你呀,昏睡了一天一夜。”

谢小婉望着他充满血丝的眼睛,动情地说:“谢谢你,谢谢……”

文子平说:“小婉,昨晚爸爸来电话了。他说,他明天到清水监狱调研,顺便看看你爸爸。”

谢小婉突然坐起来,惊喜地看着他:“真的,我爸爸……怎么样?还好吗?”

文子平把她轻轻按在床上躺着,说:“爸爸明天才去呢,对了,爸爸要我陪你回去办个证明,这样你每个月可以探视一次。”

谢小婉咧嘴笑:“我要好起来,马上好起来……”

“所以你要坚强起来,从吃饭开始,好么?”

谢小婉连连点点头:“我吃,吃……”

谢小婉吃了几口,望着他:“我想去那片芦苇滩,我想……我想……我……我在南方的时候,每晚都睡不着,我……我不敢去大街上,我就在……就在租房的楼下,走啊……走啊,走累了,就坐在地上……睡着了……”

谢小婉无力地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弱。文子平再也忍不住,泪水哗哗直流。

谢小婉强睁开眼睛,微笑:“我没事,就是感觉太累。吃饭,继续……”

文子平连忙擦擦泪水,给她喂饭,看着她下咽的痛苦表情,于心不忍:“小婉,实在不想吃就不吃,啊。”

谢小婉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我要吃,要吃。”

谢小婉正艰难地吃着饭,文守卫走了进来。谢小婉像被雷击了一般,一口稀饭含在嘴里,痴痴傻傻地盯着文守卫。

文守卫微笑说:“小婉,好点了吗?”

谢小婉还是一副呆傻的样子,文子平连忙拉拉她的衣服,谢小婉惊醒过来。

文守卫歉意地说:“小婉,叔叔今天上午才回来,事儿多,没有及时来看你,别生气啊……”

谢小婉眼泪哗哗,哽咽地说:“文叔叔,你别这么说,我我……我都不知道如何感激你……”

“别说傻话了,孩子,这些年受苦了吧?以后,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啊!”文守卫拍拍她的头,“你安心养病,等你好了,子平陪你回趟老家,把证明开来,这样,你每个月就能见到你父亲了。对了,我明天去清水监狱看看,等我回来告诉你爸爸的情况,好吗?”

谢小婉感动得哭起来。

当其他罪犯和民警赶到时,谢天明呆坐在床沿上,而二皮还是抱着头蹲在地上哀号。

罪犯们哗然大笑,值班民警一把抓起他,喝道:“你神经病?!下去给我勾起!”

二皮看看周围,才发现情势有些不对,连忙解释说:“政府、干部,不不……警官,他真的发疯了,要杀我呢,你看,这里,这这儿,就是他打的。”

二皮急了,在脸上身上乱指。

除了鼻子流血外,其他没有一点异样。

其他罪犯显然不信:“他?一个半残废老头,打你?你扁他还差不多,切!”

二皮连忙把衣服脱下来,哭丧着脸说:“你们看,我背还疼呢……”

二皮的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罪犯们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值班民警指着谢天明和二皮,命令说:“你们两个,随我到值班室。”

其他民警闻讯赶来,把谢天明和二皮连拉带拽的带到值班室。

谢天明一脸木然蹲着,而二皮则逢人便说自己被打的经过。

今晚值班的正好是马旭东。

他带着几个民警去监控室调录像,看完后,民警们都一脸惊骇。

“疯了,真疯了……”一个民警说。

另外一个说:“那万一是装疯卖傻呢?”

大家都沉默了,也许都在思考谢天明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民警问:“现在怎么办,老大?”

正在马旭东犹豫之间,外边又闹起来,几个人连忙冲出值班室。

原来是潘佳杰又在闹,他站在值班室外要找马旭东讨说法,与值班民警顶撞起来,其他犯人远远地看热闹,监管区一片躁动。

监狱特警队正好巡逻至此,立即冲了进来,把潘佳杰控制起来,驱散了围观的罪犯。

潘佳杰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哭叫:“为什么没收我的照片,那是我父亲生前的照片,我向监区反映了一个月了,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我父母的照片难道也是违禁品吗?那为什么进来时候检查的警官没有没收?马旭东,你是领导,你给我个说法!犯人就不是人?凭什么你们可以祭奠亲人,我们怀念一下就不可以?”

特警队一警员大声喝止,命令潘佳杰不要嚎叫,有问题可以通过正当途径反映,但他就是不听,还是又哭又闹。于是,这位警员就用电警棍电击了他一下。

潘佳杰浑身一哆嗦,果然不闹了,跪在地上低低地抽泣。

就在大家准备把潘佳杰带走的时候,谢天明突然嚯地站起来,走了出来,面目狰狞,紧握双拳,对马旭东说:“把照片还给他!”

声音尽管不高,但那语气却令人不寒而栗,或许大家都没有料想到一个罪犯会用这种语气跟管教民警说话,都有些发愣。

谢天明猛然扑过来,抱住马旭东的一只腿,张开嘴,狠命地咬下去。

马旭东哎哟一声,几乎站立不稳,其他民警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想分开他俩,可谢天明死死抱住,死死咬住。鲜血汩汩地流下,染红了谢天明的双手。

特警队叫其他人让开,举起狼牙棒就要朝谢天明身上乱打,马旭东忍住剧痛,立即大声说:“别打他,你们都别动!”

“马监……马监……”民警们围着他,不知所措。

“奶奶的,给我搬一把椅子来,老子……坐下来,看他能咬好久!”马旭东镇定地笑笑,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摸索出拿出一盒烟,旁边的民警连忙给他点上。可这一阵风雨交加,怎么也点不着。

罪犯们震撼了。

民警们肃立地站在雨中,护卫着马旭东,眼眶里噙着泪水。

雨,下了一夜,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之中。

几天前,文守卫便安排今天去清水监狱对职务犯管理相关问题进行调研,而且指定了纪委书记洪文岭、分管副局长、政治部主任和办公室、管教线所有处室领导以及相关工作人员一同随行参与。

一上班,文守卫便叫马星宇通知清水监狱,召集随行人员,九点钟准时出发。

省纪委王炳松副书记找他廉政谈话时,指示他关注一下职务犯的管理问题,本来就应该马上组织相关部门进行调研,找出问题,研究制定针对性的措施,尽快给他报告落实情况。但是对于监狱这一块工作,他是一片空白,可以说要从头干起,得先摸清情况;二是省纪委对最近两年来针对监狱的信访件进行调查梳理,既要统筹安排全力配合他们,还要关注基层监狱的反应;三是无条件把外劳罪犯收监,这其中的阻力也不小。原计划在上任后第二个礼拜就安排到清水监狱调研,但是上面几件事都忙不过来,所以一拖再拖。

紧接着局纪委协同审计、财务对全省监狱系统进行大检查,规范财务行为;重新研究布局调整,把全省监狱纳入一盘棋来考虑,严禁监狱擅自异地搞建设,同时把监狱所有项目的立项统一归口到局规划处,不准监狱直接跑省发改委;凡是先建设后申报立项或者边建设边申报立项的,监狱长就地免职。把最艰苦、最偏远的监狱,要么纳入布局调整规划,要么直接撤销,将民警、罪犯分流到已经搬迁的监狱。其中,平溪监狱被列入撤销范围,民警原则上并入清水监狱。

然而,新的考验紧接着又来了,原来省委相关领导承诺省财政对监狱系统经费100%保障,变成了90%,尚有10%还得靠监狱自己。消息一出,局里和监狱反响就来了,这外劳一收,狱内加工一时半会跟不上,今年经费尚有的缺口怎么办?

同时,个别占有社会紧缺资源的监狱,经济效益一直很好,坚决反对收支两条线,甚至包括个别局领导也明确表示反对,说这样一来,白花花的银子就被省财政收了,多可惜,往后一切按照财政要求来,一步一动,局里用钱也就很不方便。

有的人甚至提出,是不是暂缓将外劳罪犯收监?

文守卫几次召开党委会统一思想,可有的成员就是想不通,他火了:“你不就是在为两三个效益很好的监狱说话吗?我就想不通了,他们那几个一年的效益加起来不也就一千多万吗?而我们整个系统经费缺口是多大?是你为省财政做贡献呢,还是省财政保障我们呢?我不相信连这个简单的算术题都算不出来?图自己用钱方便,就不顾大局?这是什么思想?我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利益格局?文岭书记,你牵头查一查。”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他接着说:“中央决定改革公务员分配制度,实行工资加地方津贴的收入分配制,实行的具体时间由各省根据自身财力决定。这意味着公务员收入在现有基础上翻倍,全省两万多监狱民警,工资支出翻翻,同志们,这是个什么概念?监狱系统本来就没有享受同等公务员待遇,如果在让外界特别是省委省府认为自身还具备造血功能,那以后将面临更大的压力。”

恰在这个时候,省人大组织有关专家对《监狱法》落实执行情况作大规模调研,省党报记者根据调研结果在省党报上刊发了一则新闻,新闻说,监狱执法工作人员是警察,是一只带枪的队伍,是维护国家、社会安全稳定的不可缺少的力量,人大对监狱落实贯彻《监狱法》调研后认为,《监狱法》的配套措施没有制定出来,监狱民警很多权益得不到保障,人大呼吁,党委政府要关心监狱,关心监狱民警,让他们早日享受国家公务员待遇。

于是,文守卫带领一帮人,实事求是地向厅里、省委省府、人大政协反映监狱的情况,坚持收支两条线,将监狱经费全盘纳入省财政统一管理。

而省纪委对监狱信访件调查梳理工作已经结束,向省委作了专报,也对发生这些问题的原因进行了分析,建议省委保障监狱的经费。

结果,不仅省委决定监狱系统经费100%纳入财政保障,而且可以先行一步实行新

的收入分配方式。这就意味着,监狱自己造的血可以用来试行工资加地方津贴的新的分配机制。不过,这个结果还要等省委常委会原则通过,所以,他没有跟班子通气。

文守卫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以腾出时间来关注对罪犯的教育改造了。然而,省纪委根据调查情况,又“双规”了三名监狱长,对一名违纪较重的监狱长进行了通报,责成省司法厅、省监狱管理局纪委提出处理意见,经同级党委批准后上报省纪委。

补充班子,研究处理意见,对被处理的监狱长诫勉谈话,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令他欣慰地是,就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监狱系统面貌焕然一新,监狱逐步回归主体地位,日常工作也慢慢步入正常轨道。而最令他充满信心的是,省委省府不仅终于解决了困扰监狱几十年的经费保障问题,还根据监狱的特殊性开了绿灯,可以先行一步让民警拿到地方津贴,这对于以后整顿监管执法,创新教育改造罪犯的新方法新模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他想到谢天明凄苦、可怜的样子,不再那么忧心忡忡,他坚信,谢天明会转化过来的,会以新的心态、新的精神面貌直面余下的监狱生活,就像浴火的凤凰一样,涅槃重生,走向新生。

一行将近三十余人的庞大的调研队伍来到清水监狱,把李长雄他们吓了一跳,他自任监狱长以来,还没接待过大的调研团。不仅李长雄困惑,甚至包括局办公室主任马星宇在内很多人都很困惑,这位新局长要么特别低调,近乎古代的微服私访,要么声势浩大。

文守卫对李长雄说:“先调研,再听你们汇报。你们找四个人,陪着他们四个组就行了,其他人散了,该干吗就干吗。”

局里调研队伍分成四个组:监管执法、教育改造、罪犯生活、民警思想,分别由一个副职带队。李长雄也分别叫相应分管副职陪同,自己则陪着文守卫。

“我去见见谢天明。”文守卫说。

“这个……”李长雄迟迟疑疑地说,“文局,我们工作没做好,谢天明……昨晚又被禁闭……”

“究竟怎么一回事?”文守卫很意外,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表情捉摸不定。

今天刚刚上班,李长雄正在安排迎接局长,见马旭东一瘸一拐、急急忙忙地跑来,便说:“你怎么没有回去休息?怎么了嘛?不会又出事了吧?”

马旭东苦笑,这段时间来,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怎么的,监区总是出事,而监狱领导呢,形成了习惯性印象,出事了,八成就是一监区。马旭东还听小道消息说,有监狱领导建议,是不是调整一下一监区的班子。

“李监,陈莉打了辞职报告。”他把陈莉的辞职报告递给他。

“什么?”李长雄一下火了,“这个陈莉还真会挑时候,早不辞职晚不辞职,文局长一来她就辞职,啥意思?”

马旭东很意外地打量着他,眼光很复杂。

“你先签署意见,上报政治处,拿给我干什么?”李长雄继续发脾气。

马旭东把辞职报告拿了过去,掏出笔就在上面签字,然后交到政治处主任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政治处主任一看,马旭东签的是“不同意,建议监狱党委找找原因再研究决定”,这无疑是在向李长雄宣战,就拿给他看,建议说:“李监,我看这事儿先冷处理一下,我去找陈莉和一监区班子谈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李长雄也冷静下来,也感觉刚才说话有点过了,但话已至此,也不便当众承认错误,便没说话,默许了政治处主任的建议。

“究竟怎么回事?”文守卫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忍不住问。

“袭警,把监区长马旭东的腿咬了,伤尽管是轻伤,但情节很恶劣,四五个民警没把他拉开,足足咬了几分钟,所以关了禁闭。”李长雄说。

“咬了几分钟?不松口?”马星宇奇怪地问。

“是啊,本来特警队也在,准备按照突发事件来处理,但马旭东不让他们打,就由他咬。这个老马,啥都好,就是脾气不好……”李长雄想起刚才的事,叹息说。

“这跟他脾气有什么关系?我看这个马监区长值得表扬!我去看看他,他在家里还是在医院?”文守卫问。

李长雄说:“我叫他休息,他不干,在监区呢。”

“那我们去监区。”文守卫说完就走。

李长雄心里一下子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个陈莉还在没在监区?但是当着局长的面,他不好打电话,心里只有默默地祈祷,希望在这眼骨节上不要又爆出辞职的事儿来……

正在忐忑不安地寻思,哪知文守卫却问:“陈莉考试通过了没有?”

“好像通过了吧?”李长雄不确定地回答,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偏偏却发生了。

“好像?”文守卫停顿了一下,继续走,“把她也叫来,我也想见见她。”

“这个……文局,她打了辞职报告……不知道还在监区没有……”李长雄吞吞吐吐地说。

马星宇看看他,责备说:“我说,李大监狱长,你知道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是个什么概念吗?目前,我们省取得这个资格的最多不超过100人,全省多少人,接近一个亿,而你这里就窝着这么一个金凤凰。”本来他对李长雄一直很尊重,平常都称他老领导,一听陈莉辞职了,一下就急了,语气中不免带着情绪,“你别忘了,前几年也是在你这里发生的注册会计师事件!”

“注册会计师事件?”文守卫不解地问。

“前几年他这里出了一个注册会计师,他们反而把她从财务岗位上调整为内勤,这个注册会计师一气之下,啥都不要,跑了,现在她在市里一家很有名的会计公司工作。”马星宇解释说。

“我马上了解情况,尽量做工作让陈莉打消辞职的念头。”李长雄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以为然,就是博士、科学家来又怎么样?监狱工作还不就那样?我还是技校毕业的呢,还不是搞得好好的?反而近几年招考进来的大学生出的监管事故多,我们也按照陈莉那套方法做了,结果呢,问题比以前还严重,反而还对罪犯造成了不良影响,民警们也颇有微词……

马旭东站在监区门口迎接文守卫。

文守卫躬身拉起他的裤管,看看,然后关切地问:“怎么样?还痛吗?”

“谢谢局长关心,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早就不痛了。”马旭东感动地说。

文守卫对马星宇说:“你了解一下情况,回去发个通报,引导我们的民警要像马旭东同志这样,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而不是一概而论,在管教过程中充分体现人性化,把罪犯当人看。当然,我们是专政机关,我们民警的人身安全应该放在第一位。”

接着,他问:“陈莉在吗?”

“在,还在……”马旭东看看李长雄说。

“走,我们去你办公室谈谈,把陈莉也叫来。”

陈莉好半天才过来。

马星宇有意挑起话题,笑道:“千呼万唤,总算来了。怎么,还在闹情绪?”

“哦,不是,陈莉把警衔标志都摘了下来,既然局长要见她,她说自己还没走,还是一个民警,又把警衔标志上好才过来。”马旭东解释说。

文守卫赞赏地点点头:“陈莉,你辞职的事儿等候会儿再说,我想听听谢天明的情况,就马旭东和你说。”

那天李长雄他们走后,杨阳向马旭东建议,按照陈莉的意见试试,马旭东请示李长雄后,说监狱长同意我们试试,带他去省精神病院检查一下,先解决他绝食的问题。

陈莉就说:“让他吃饭不再绝食很好办,说服医院安排一个单间,让跟他关系比较好的罪犯潘佳杰去照料他。”

“就这么简单?”杨阳有些不相信。

“不简单啊,你看看我们监区长的表情就明白了。”陈莉笑道。

果然,马旭东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你这小妮子,不是为难我吗?住单间?医院本来病房就紧张,就算有空病房,这狱政上那帮子人会同意吗?”

“只要说服医院就可以了嘛。”杨阳说。

“医院归杨天胜副监狱长管,就是报告给李长雄,也还不一定同意呢,说不定还骂你一顿。这个方法不成,陈莉你再说说其他办法。”马旭东说。

陈莉摇摇头:“你要求立竿见影,我没其他办法。”

“你保证他就不自杀了?”马旭东追问。

“先声明一下,我是说这种方法可以让他进食,而不是说他不会自杀。还有,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他今天中午就自己吃饭。”陈莉说。

既然不能百分之百保证,马旭东犹豫了。

“马监,不是新局长要来么?说不定李监狱长比我们还着急呢,你请示一下,他同意了,医院就好说了。”杨阳说。

马旭东想了想说:“豁出去了,大不了挨一顿批。”

马旭东把建议给李长雄报告了,李长雄沉吟了半晌才说:“我跟杨副监狱长商议一下。”

果然,一会儿副监狱长杨天胜就来电话了:“马旭东,亏你还是老革命,跟陈莉那些屁孩掺和什么?我们李监住院都没有享受单间呢。谢天明不就是文局的同学吗?你这破点子要是文局知道了,不撤了你才怪!”

马旭东挨了一顿批,喃喃地说:“算了吧,一个罪犯而已,死了就死了吧,也不关我们的事,瞎操心什么呀?”

陈莉和杨阳相对无言。

而陈莉呢,辞职的念头一下子变得那么清晰,那么强烈。

一会儿过后,狱政科长却打来电话,说李监同意他们的方案,要他们去医院,末了又说:“老马,悠着点,毕竟我们还是监狱,改革者往往付出的代价很高的……”

安顿好后,陈莉说我去陪他聊聊天,马旭东也要去,陈莉不同意:“他是个奄奄一息的老人,能把我咋样?你就放心吧。”

马旭东和杨阳就留在值班室,不时焦急地张望。

一个小时后,陈莉出来了,叫潘佳杰进去陪他。

马旭东、陈莉和杨阳就蹲守在医院,令人欣慰的是,谢天明果然不再绝食,中午就吃了两碗米粥,还想吃,医生不准,说是一下子吃多了,反而对身体不好,得慢慢来。

马旭东朝陈莉伸出大拇指:“不错,不错,我马上向监狱长报告。”

杨阳问:“陈姐,你真行,怎么谈话的?教教我吧。”

陈莉笑笑:“聊天你不会呀?你QQ上怎么跟人聊天的,就怎么聊呗?”

“是不是哟?”杨阳睁大眼睛问。

“你把他当成一个生病的老人,而不是罪犯,只要你调整了这个心态,转换了角色,你自己就知道应该怎么说话了。”

杨阳面露难色:“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恐怕很难……”

“下一步我们怎么做?”马旭东给李长雄汇报完毕,急急地问。

陈莉说:“去省精神病院检查,如果确诊患有抑郁症,先用药物治疗,等他的抑郁行为状态消除或者明显减轻时,介入心理干预和治疗;杨阳视其情况在这两天之内找他聊一次,杨阳,记住,不是谈话,而是聊天,随便聊,能引导就引导,但不要强行灌输什么。”

第二天,三个人带谢天明去省精神病院检查,医生诊断症状:思维迟钝、情绪低落、意志减退、行为退缩,自责观念强烈,有自杀行为倾向,对自己目前状况缺乏自知力。初步诊断为抑郁症,且处于急性发作期间,自杀、自伤自残的危险性很大,还伴有偶发性高危行为,建议进行抗抑郁药物治疗,并开了一个疗程的治疗药品。

服药前三天,谢天明症状无明显改善,但是由于住单间,加之潘佳杰陪着他,情绪尚算稳定,依旧失眠、噩梦,精神状态很差。第四天开始,睡眠增加,眼神较前期灵活,少有呆滞现象,与他聊天时,陈莉发现他能够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能看着她眼睛进行交谈;情绪改善明显,在谈话中出现笑容;思维较过去流畅,但自述仍有时想不起一些事情,头痛症状消失;四肢颤抖症状消失;抽烟时能够主动注意烟头情况,抽完后立即主动将其熄灭,说明他的知觉状况有改善。

然而,第一个疗程后,本来谢天明应该继续一个疗程的药物治疗,可狱政上不同意了,抑郁症是心理问题,不是精神疾病,可以通过自身调节得到改善,一个疗程就几百元,要是以后每个心理有问题的都来几百元,监狱哪有这么一笔经费?国家财政预算,也没有心理治疗这笔费用。鉴于谢天明目前的状况,可以出院,长期住单间,影响其他病犯的情绪。

就这样,谢天明出院了,回到一监区。

陈莉无奈,试着对谢天明心理进行了干预,也许是因为他抑郁症状态没有得到明显改善,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不过,在干预过程中,她发现谢天明内心最敏感的地方,就是他的女儿。

陈莉和杨阳立即调阅他的档案,研究他女儿的情况,他被捕那年,谢小婉二十二岁,大三,那么现在应该早就工作了,而探视记录上,只有谢天明的弟弟来过一次。五年了,亲人就来过一次,工作了的女儿为什么一直不来?难道他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

他们把情况给马旭东说了,陈莉建议,立即派人去他们家了解情况。

马旭东说:“再等等吧,看看情况再说。”

于是,谢天明又回归到原来的改造生活。

陈莉也失望了,辞职的意念就越来越强烈,是啊,自己喜欢的心理咨询,有知识有理论,却无法实践,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令她更无法接受的是,这个季度减刑指标,一监区只有五个名额,少了一半多。马旭东给狱政科一个要好的同事打电话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位同事说:“讨论的时候有人说,你们动用了那么多资源,可谢天明呢?还是那样。老兄,就这条理由就够你喝一壶的,你到哪里都不好说,你注意一点,得罪我们狱政上可没有好果子吃,还是忍了吧。还有,有的人还说,谢天明自杀事件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也没有查出有其他什么原因,那就是你工作失误,安排谢天明去喂猪直接导致他自杀,而且,自杀用的玻璃碎片从哪里来的,也没有查清楚,提议给你处分呢。”

马旭东他们嘴上虽不说,其实陈莉心里清楚,就是自己得罪了狱政上造成的。

今天是清明节,星期三,陈莉思考了几天后,终于下了决心:辞职!

她早早地来到办公室,把昨夜写好的辞职报告打印了一份,开始慢慢清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