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副县长办公室,黄小伟西装革履,一本正经地看文件。这时,传来敲门声。

黄小伟头也不抬:“请进。”

李文君像蝴蝶一样飘进来,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黄小伟抬头看见是她,一脸惊喜,眉开眼笑地站起来:“呀,呀呀!我说今儿个右眼皮怎么跳得这么厉害,原来有相好的来。”

李文君“呸”了一口:“谁是你相好的?”

黄小伟打量她,舔舔嘴巴,使劲吞咽口水:“文君,你可是越来越有韵味了……”

黄小伟走到门口,把门反锁上,像猴子一般跳过来,一把搂住她,就要亲嘴,李文君使劲推开他。

“我是来找你签字的,不是来亲热的。”

黄小伟色迷迷地笑:“字儿要签,事儿要办。”

黄小伟又一把搂住她。

李文君鄙夷说:“我现在可是你们吴书记的人。”

黄小伟像牛一般喘气:“吴书记整得,我也整得,你原来就是我黄小伟的嘛。”李文君愤怒地挣扎,骂道:“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黄小伟也不生气,涎着脸说:“你是美丽的鸟儿,跟你亲热,不是禽就是兽嘛。”黄小伟不由分说,把她按在办公桌上,猴急地扯她的裤子。

李文君愤怒的脸上掠过一些阴笑,她到医院检查的情形浮现在脑海里……

李文君将化验单拿给医生。

医生看了看:“恭喜你,怀孕了。第一胎还是第几胎?”

李文君惊愕而兴奋地说:“第一胎。”

“我给你开点草酸,每天一粒。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过两周来检查,啊!”

……

黄小伟两三下就败下阵来,李文君看着他轻蔑地笑。黄小伟哼了一声,光着屁股在抽屉里乱翻,拿出一瓶春药,猴急地吞下一粒,冲过来又把李文君按在桌上,吭哧吭哧地一阵乱戳。

两人事毕,穿戴好衣服。

李文君讽刺道:“谢天明那阵儿,你碰都不敢碰我一下,哼!”

黄小伟笑眯眯地说:“这就是成长。”

黄小伟拿起资料看了一眼,抬头看着她:“吴书记都签了,我还签个屁呀?”

李文君来抢文件,说:“不签是吧?给我!”

黄小伟连忙说:“哎呀,我签还不成吗?”

李文君拿着文件,朝黄小伟飞吻了一下,又像蝴蝶一般飘出去,刚刚下办公楼,就给张副总打电话,说政府的批文搞定了。

文子平和谢小婉来到清水监狱会见楼,值班民警一见到他们,就朝旁边指了指。会见楼值班室外墙上贴了一个通知,文子平小声念道:“接狱政科通知,上午不会见,请家属同志们见谅。”

谢小婉愁眉苦脸,不住地朝二大门张望。这时候,二大门A门缓缓打开。谢小婉跑过去,站在监狱大门口朝里面张望。

值班民警走过来,礼貌地提醒:“同志,请不要站在那里。监狱重地,不准逗留。”

文子平跑过来把她拉开。

谢小婉忍不住哭起来:“爸爸就在里面,里面……”

文子平说:“你别着急,我打个电话……呀,我手机前晚摔坏了。”

谢小婉连忙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文子平拨文守卫的手机,可手机怎么也打不通。

谢小婉再一次失望了,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你跟谁打电话呀,怎么老打不通啊?”

文子平低声说:“我爸爸现在是监狱管理局局长,我给他打电话。”

谢小婉惊喜地跳起来,破涕为笑,打了他一巴掌:“你怎么不早说呀……可是怎么打不通啊?”

文子平说:“爸爸昨天出差,监狱嘛,大多在山上,估计信号不好,等等,等等啊。”

局纪委书记洪文岭也来到清水监狱,他接到罪犯家属的实名举报,说清水监狱会见很不规范,态度也不好;再者,他风闻一监区有个叫鲁本川的罪犯住单间,他也想突击检查一下。可是,上午不接见,看看时间将近中午,便想等到下午看看后再回去。不过,他没有惊动监狱,也没有进去,而是待在车里。

中午十分,下起了小雨。

洪文岭见四周无人,下车伸伸懒腰,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吃饼干,便走了过去。

洪文岭看着他们:“你们好。”

文子平和谢小婉看看他,点点头。

文子平说:“你好……”

洪文岭问:“你们是来探视的?”

“是呀,可是上午不准探视。你是监狱领导?”谢小婉打量他说。洪文岭有些奇怪,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监狱领导?”

谢小婉也笑起来:“我在这里看谁都像是监狱警察。”

洪文岭一阵哈哈笑,接着问:“他们服务态度怎么样?”

谢小婉看着他,又看看文子平,迟疑地摇摇头。

文子平气愤地说:“不好,领导,你看,现在那个知府部门没有设几个凳子,没有准备开水什么的,你看看这里,就让这些人待在外面。今天下小雨,那万一下大雨下大雪呢?”

洪文岭左右看看,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保证,下一次你们来,至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有开水。来来,跟我进去坐一会儿。”

洪文岭带着文子平和谢小婉走到值班室外,值班民警马上探出头来:“现在还不到探视时间,请下午两点再来。”

洪文岭说:“民警同志,你看都下雨了,让我们进去避避雨,好吗?”

“不行!”

洪文岭问:“那……这里哪儿可以躲雨呀?”

值班民警白了他一眼:“你回家吧,你家里可以躲雨。”

洪文岭生气了:“你这个同志,咋说话的?”

值班民警又探出头来:“我说得不对吗?这是监狱,监狱,不是茶馆,你懂吗?去去去!”

洪文岭震怒地说:“你,我命令你,打电话叫李长雄来。”

洪文岭的震怒把文子平和谢小婉都吓了一跳,他们对视一眼,文子平拉着她退了几步。

值班民警似乎见怪不怪,反而笑起来:“哎呀,我说老人家,你这样把戏我见得多了,这里关的,都是大官,我知道他们能量大,动不动就是市委呀省委的,前几天还有个抬出中央来呢。去吧,去吧。到了两点,我准时给你们办理探视手续。”

文子平看了谢小婉一眼,忍不住地笑。可谢小婉却没有笑,一副不可捉摸的表情。文子平连忙打住笑,装作严肃地站在那里。

洪文岭哭笑不得,一字一句严肃地说:“我是省监狱管理局纪委书记洪文岭,我命令你打电话叫李长雄到这里来。”

值班民警愣住了,看着他。

洪文岭沉脸说:“没听见?需要我重复一遍么?”

值班民警连忙转身走进值班室。

文子平一听,走过来:“洪……洪书记……”

洪文岭朝他笑,点点头。

“洪书记,你能不能给文守卫打个电话?”

洪文岭收敛住笑容,看着他。

文子平不好意思地笑,低声说:“洪叔叔,我是他儿子文子平,我带朋友来看她爸爸。”

“按正常程序探视就是了,为什么要打电话?”洪文岭问。

文子平解释说:“是这样的,她没有证明,连身份证都丢了,所以……”

洪文岭扬扬头:“哦,你为什么不打给你爸爸。”

文子平说:“我打了,开初打不通,刚才倒是通了,也许号码不熟悉,所以他没接……哦,对了,我手机摔坏了,我是用她的手机打的。”

洪文岭点点头,拿出手机拨文守卫的电话:“文局,你儿子是不是叫文子平?他带着一个朋友探视,没有证明……哦,好好,好的。嗯,嗯……好的,好!”

洪文岭笑笑:“小文,你先带你朋友办好证明再来吧。”

谢小婉哭着一阵疯跑,文子平连忙追了过去。

对于一监区的罪犯,甚至民警来讲,鲁本川是个神秘的人物,在罪犯积委会旁边的阅览室,给他隔了一个小间。陈设嘛倒是一般,单人床、一个独坐沙发和一台电视机,最近不知怎么的,又给他增添了一台饮水机。他的工作就是管理图书室,很少与其他罪犯说话,平常也不与其他罪犯接触。没事的时候,总把自己关在那间小屋子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写画画。这在监狱里异乎寻常,有罪犯猜度他一定是大官,在监狱里也享受着特殊待遇;还有罪犯认为,他可能是政治犯,所以要特殊一些。好在鲁本川对于每一个民警恭恭敬敬,加之自己很低调,渐渐地,这些议论也就没有了,大家似乎对他住单间享受特殊照顾没有什么看法。

中午饭后,留监罪犯们正在活动,下棋,打乒乓,写毛笔字,看书,看电视。

杨阳走进图书室,三个看书的老罪犯立即站起来,鲁本川连忙起身立正,报告。

杨阳摆摆手,示意大家该干吗还是干吗。鲁本川叫三个老犯人出去一下,他要向杨警官汇报思想。三个罪犯立刻走了出去,还顺手把门带上。鲁本川把杨阳请到自己的卧室,满脸堆笑,拿出一包软中华。

杨阳摆摆手说:“不抽!”

“杨警官,上午你搜出的那3000元钱,我就不要了。”

杨阳看着他,不语。

鲁本川态度甚是恭敬:“以后还请杨警官多关照。不是我吹,这座城市没有我摆不平的事儿,以后要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

杨阳看着他问:“完了?”

鲁本川瞄了一眼杨阳,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说:“杨警官如果嫌少……”

杨阳站起来,走了出去。

鲁本川皱眉,望着杨阳的背影,自语道:“监狱这么黑?”

监管区办公楼,陈莉抄着手站在门口,靠着门房,看着杨阳走过来。杨阳只顾低头走路,刚进监区办公楼大门,发现陈莉用一种异样眼光看着他,吓了一跳:“哎哟,姐,你吓我一跳。”

陈莉似笑非笑地说:“这大白天的,又没有鬼,难道有的人心里有鬼?”

杨阳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前后看看,把她拉进了值班室,掏出3000元。

陈莉笑道:“呵,还挺老实的嘛。”马上沉下脸,“说,这是怎么回事?”

杨阳急忙说:“小声点儿,你只知其一,这鲁本川就是一个特殊罪犯,住单间,还藏这么多钱。上一次,我搜出了2000多块,交给监区,你猜马老大怎么处理的?”

陈莉看着他,脸色不那么难看了。

“又给那虾子上账上去了,也没给什么处分。就刚才,我去鲁本川那里试探,你猜那家伙怎么说来着?说送给我。我知道,马老大不是那种人,但是这事儿保不准那天就捅到上面去,那吃亏的还不是马老大嘛。姐,我就是来找你……”杨阳又比又划,一副着急的样子。

陈莉突然笑起来。

杨阳跺脚说:“哎呀,我是认真的,姐,我知道你看不起马老大,但他绝不是那号人,真的!”

陈莉问:“你敢保证?!”

杨阳立正,敬礼:“我敢保证!”

“那好,现在就有个机会,就看你敢不敢,我刚才看见局纪委书记……”陈莉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然后看着他。

杨阳拍拍胸口:“有舍不敢的?大不了某些人不提拔我呗!好了,我去了哈!”

杨阳一溜烟跑了出去,陈莉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甜丝丝的,等回过神来,不由得面红心跳,自嘲地拍拍自己的脑袋。

李长雄等一行人陪着洪文岭漫不经心地走到一监区门口,洪文岭突然停下脚步,问:“我想看看鲁本川。”

马旭东跑出来,立正,向洪文岭报告。

李长雄招呼马旭东:“把鲁本川带到谈话室来。”

洪文岭说:“不用,我去他工作的地方见见他就行。”

李长雄敏感而条件反射地看着洪文岭:“鲁本川?工作的地方?书记,你……”“怎么了?鲁本川不参加劳动改造?”洪文岭脸色沉下来。

李长雄笑道:“那你就说劳动改造场所嘛,吓我一跳。”

一行人笑起来,马旭东带路,来到监区图书室外。

马旭东大叫:“鲁本川,鲁本川……”

在特殊单间传来鲁本川的声音:“到!”

马旭东吃了一惊:“出来!”

可这个时候,鲁本川不吱声了。马旭东看了李长雄一眼,李长雄也急得变脸变色的。马旭东提高声音,再次喝令:“出来!”

依然没有回答。

马旭东又气又急,大骂:“老子叫你滚出来!”

还是没有回答,这时候,潘佳杰从多功能厅探出头来。

马旭东急忙命令:“潘佳杰,你去看看。”

潘佳杰却小跑过来,立正报告:“报告马监区长,我的照片……”“你的事,下来再说,快去!”马旭东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潘佳杰跑步走进鲁本川的房间,随即就跑了出来,立正。

马旭东不待他报告,震怒地问:“咋回事?”

潘佳杰吞吞吐吐地说:“马监区长,你……你自己去看……”

洪文岭皱眉,径直走了进去,其他人也跟着走进去。

杨阳立正,看着马旭东笑。马旭东明白了,不好发火,狠狠瞪了他一眼,把火气撒在鲁本川身上。

马旭东喝道:“鲁本川!”

鲁本川吓了一跳,大声回答:“到!”

马旭东严厉地质问:“报告词?”

鲁本川面色死灰,有气无力报告:“报告马监区长,鲁本川被杨警官绑架,无法出来。报告完毕,请指示!”

李长雄狠狠瞪了一眼杨阳,杨阳假装没有看见。洪文岭走到杨阳面前,打量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赞许地笑笑:“年轻人,好好干!”他转身扫描着鲁本川,“鲁本川,你在这儿享福来着?单间、电脑、沙发、座椅,一应齐全哪!”

鲁本川惶恐地低头不语。

洪文岭阴沉着脸:“立即撤除这间特殊监舍,马上带鲁本川到集体宿舍,与其他罪犯‘八同’。究竟怎么一回事,我希望每天早上看到报告。”

李长雄面如死灰,立正说是。

洪文岭转身就走,李长雄指指杨阳,咬牙切齿,转身也走了出去。

马旭东敲了一下杨阳的头,喝令道:“杨阳,到我办公室等着,给老子说清楚!”

杨阳得意地笑笑,朝门外猛吼:“潘佳杰,把他带到208押室。”

鲁本川懊恼地瘫坐在椅子上。

二皮正在208室外面壁,鲁本川抱着被子迟迟疑疑地走了过来,边走边看门牌号,后面跟着潘佳杰。鲁本川走进208室,二皮四处看看,没发现值班民警,也跟了进去。

二皮抢先几步,拦住他抄着手斜睨地看着他,不住地摇头,一副江湖老大的派头。

鲁本川傲然看着他。

二皮明知故问:“新鬼?”

鲁本川想往里走,又被二皮拦住。

二皮瞪眼,抬高声音:“老子问你,是不是新鬼?!”

鲁本川高傲地反驳:“你才是鬼。”

“嗨,现在的犯人越来越没有规矩。”二皮指着他,摩拳擦掌。

鲁本川有些害怕,退后几步,惶恐说:“你……你干啥?”

二皮嘿嘿奸笑:“你说干啥,教你懂点规矩。”

鲁本川把被子扔在地上,像兔子一般躲在潘佳杰身后。

潘佳杰笑道:“二皮,现在不兴以前那一套了,你小子别装腔作势的,你娃正被上报关小间,小心罪加一等。”

二皮泄气地说:“老潘,你别打击我嘛。”他抬头看其他囚犯,“哥儿几个,这又是个大大的贪官,按老规矩审审,找点乐子?”

潘佳杰等几个人职务犯狠狠盯着他,不语。

二皮连忙摇手,满脸堆笑:“算了算了,你们贪官势大,惹不起。”

值班民警走过来:“二皮,谁解除你面壁的?要不要再加一道菜?”

二皮连忙跑出去面对墙壁站着。

值班民警踢了他一脚,喝道:“三点一线,站好。”

二皮厚着脸皮嬉笑说:“政府,我在修理贪官呢。”

值班民警也笑起来:“你先把自己修理好了再说吧。”“反腐败也有罪呀?”二皮装出一副可怜相,哭丧着脸说

值班民警不再搭理他,走了。

鲁本川走了出来,在他面前走过去走过来打量。

二皮额头顶着墙,侧头:“看什么看?”

鲁本川明知故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二皮迅速扭头不满地白了他一眼,马上又恢复原来的姿势。

鲁本川一本正经地问:“练功?”

二皮不理睬他,鲁本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练啥功?气功?”他摇头晃脑,“不像……莫非舞蹈队的?”

二皮受不了,转身,猛地一拳,将鲁本川打倒在地,又迅速转身,恢复原状。

鲁本川唉哟唉哟地大叫起来。

值班民警跑来喝问:“咋回事?”

鲁本川半卧半坐在地上,指着二皮:“他打我,唉哟,妈也……”

二皮大声说:“报告政府,我在面壁,如何打他?”

值班民警立即明白了,假装不知道,说:“鲁本川,起来起来,你在外面好歹也是个副厅级干部,怎么耍起死狗来了。”

鲁本川满脸委屈,狠狠瞪了二皮一眼,哼哼啊啊地爬起来,走进了监室。

马旭东气呼呼地来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沉着脸。陈莉走了进来,马旭东诧异地看她,他拍拍自己的脑袋,站起来指点着她:“原来是你这小妮子的鬼主意……”

陈莉朝外边招手:“进来,进来呀!”

杨阳局促地走进来,小心翼翼看着马旭东,又看看陈莉。

陈莉说:“马老大,你别吹胡子瞪眼的,我们可是在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得感激我们。”

马旭东气呼呼坐下,把头扭到一边。

陈莉假装责备杨阳:“还不给老大接开水?”

杨阳连声说是,他给马旭东的杯子接满开水,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

陈莉又说:“敬茶要双手奉上,你咋这么笨呢?”

杨阳连忙端起茶杯,双手递给马旭东。

陈莉给杨阳递眼色:“说话呀?”

杨阳清清嗓子,忍住笑:“老大,请喝茶,我给你赔罪……”

陈莉继续一唱一和:“要说下属,下属。”

马旭东忍不住笑起来,接过茶杯:“好啦好啦,别唱戏了,整得跟黑社会似的。”

“真不生气了?”杨阳嬉笑道。

陈莉白了一眼杨阳:“你咋说话的呢?老大是啥人?跟你一个屁孩生什么气?”

马旭东指指他们:“还装呢?”他点点头,“说实话,当时真的很生气,不过回到办公室一想,你们还真挽救了我。那间特殊监室多存在一天,我就向地狱迈进一步。”

陈莉说:“马监区长,你要有思想准备,怕是要挨处分了。”

马旭东笑哈哈:“没啥,比起坐牢,处分算什么鸟。”

谢小婉在前面亡命地奔跑,文子平追赶,边追边喊,可谢小婉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跑得更快了。不一会儿,来到一片河滩地上,她脚下一滑,跌倒在河滩的鹅卵石上。她爬起来又想跑,不料脚腕一阵钻心地疼痛,痛得她龇牙咧嘴的,只好又坐在地上,摸着腿。

文子平跑过来,弯腰喘息:“小婉……别别……在跑了,我求求你了,我要死了……”

谢小婉欲哭无泪。

文子平安慰说:“我爸爸那人就那样,走,我们回家去等他,总会想到办法的。啊。”

文子平拉她起来。

谢小婉突然像发疯一般,狠狠推开他,抓扯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叫:“我爸爸就在那里面,就在里面!”

文子平搂着她说:“我知道,我知道……”

谢小婉大哭:“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吗?”她拍打胸口,“这里,痛,好痛,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文子平愣住了,看着她。

谢小婉双手握拳,朝着河面神经质地吼,渐渐地,谢小婉吼声低沉下来,变得嘶哑。

文子平背过身擦擦眼泪,背向她,蹲在她面前。

谢小婉一怔……

秋天,芦花飘摇,河滩上一片雪白。小时候的谢小婉和文子平追逐。谢小婉摔倒,崴脚了,哭泣。文子平蹲在,背起她,在芦花里慢慢走。

“子平哥,我重不重?”

“不重。”

“你累不累?”

“不累。”

“要是累了,背不动咋办?”

“我是你哥哥,背不动也得背,一直背你回家。”

文子平扭过身子说:“崴脚了吧?来,我背你回家。”

谢小婉惊醒过来,泪水唰唰流。

“来,听话。”

谢小婉趴在他背上,文子平慢慢走。谢小婉不哭也不闹,安静得像个熟睡的婴儿。

文子平走了一段,偏头轻声喊:“小婉……”

谢小婉“嗯”了一声。

文子平露出快乐的笑:“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昨天新来局长失踪了几个小时的事件,让全省监狱头头们着实捏了一把汗,一是担心局长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而是担心局长突然出现在自家监狱,甚至在办公楼到处走而监狱还不清楚,所以都下令加强门卫制度,不出示证件一律不准进入监狱,哪怕是省委书记来了,也要履行登记手续。

然而,让很多监狱长没有料到的是,几天的瞎忙乎没有等来局长,省纪委和所在地市县纪委倒是来了,原本就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更加敏感起来,一方面小心翼翼地应对这些人,一方面不断地向局里反映,找不到局长就找洪文岭和何凯华等副职诉苦,说不就是财务上一些小问题吗?省纪委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啊?他们这么个整法,民警们怎么看?好像我们真有什么问题一样,基层工作还要不要推进,监狱还要不要稳定?监狱长们反映的多了,何凯华这些副职都觉得是个问题,都向洪文岭讲。

省纪委牵头对集中反映监狱的信访件进行梳理,文守卫临行前跟他讲过这事儿,要他知道就行了。但是监狱长们叫得多了,加上副局长们的担忧,他也觉得是个问题,至少应该让文守卫知道这个情况,于是就给他打电话。

文守卫说:“我们俩心里一定要清楚,通过省纪委出面调动地方纪委的力量对监狱的问题进行梳理,有问题及时得到纠正和处理,没问题就算敲敲警钟,纯洁我们干部队伍,为以后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事,我俩就是调动本系统里一切资源开展廉政教育,其效果也达不到他们那种效果。所以,老洪啊,不管他们怎么叫怎么闹,不要理会他们。相反,叫得越凶闹得越凶的,只能说明他那里的问题很多很严重。必要时候你转达我的意思,如果觉得实在干不下去了,就让他们向局里打辞职报告!”

洪文岭把局长的话一转达,果然没人再叫了,老老实实地配合纪委查摆问题。

接下来所到监狱,文守卫轻易进不去了,而且他还发现,在值班室、劳动改造现场的民警都很谨慎,说话都一个调子。他改变主意,到民警住宿区,随便找老干部、在家轮休的民警、甚至家属了解情况,但是随后连住宅区都要严格登记,也进不去了,他觉得没意思,叫监狱把民警花名册拿来,随机点几个人,在上班的可以立即找来,但是还有一些不是在轮休就是请假了。

洪文岭来电话说,部监狱管理局局长要来,请他马上赶回去。他只好往回赶,不过走了几天,监狱的情况大致差不多,心里也有底了,比起地方上来,还是要单纯些,毕竟有一套完整的法律制度规定的相对固定的轨迹。而让他很高兴的是,民警们对省纪委梳理监狱的问题都很欢迎,上班的责任心反而还增强了,按照他们的说法,监管上出了问题,直接受牵连的还是最基层的带班民警,上级整顿一下监狱,给监狱领导敲敲警钟,说不定他们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一些。

然而,让他忧心的是谢天明,前两天打电话询问,还是绝食。他本想每天打个电话,一则顾忌有人会误解,认为谢天明是他同学,所以格外关照;二则是怕给监狱施加太大的压力。平心而论,他承认对谢天明的关注有同学的情分,但他还有另外一种考量:就以他熟悉的谢天明作为突破口,把他思想转化过来,就是在探索改造罪犯的新路子!

他对马星宇说:“你了解一下谢天明的情况。”

马星宇立即给李长雄打电话,令他欣慰地是,谢天明不再绝食,配合医院积极治疗,恢复得不错,现在可以下床走走了。

下班的时候,陈莉刚刚把车开出监狱停车场,杨阳就小跑过来。

陈莉摇下车窗问:“要进城?”

杨阳点点头。

“相亲?”

杨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陈莉笑笑:“上车呀,愣着干什么?”

杨阳上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陈莉扭头问:“去哪里?”

“陈姐,你今晚练跆拳道不?”杨阳期期艾艾地问。

陈莉立刻笑吟吟:“怎么,想挨揍?”

杨阳言不由衷地说:“我……请你吃饭,大餐。”

陈莉奇怪地打量他,杨阳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说:“不就请你吃顿饭嘛,又不是没请过客。”

陈莉边开车边说:“说,有啥阴谋?”

杨阳挠挠脑袋:“哎呀,什么也瞒不过你。”他看了一眼陈莉,有些迟疑,“马老大给我一个任务……”

陈莉说:“吞吞吐吐的,准没有好事。”

“对你来说是好事,多了个陪练,对我来说,那就倒了血霉了啊。”杨阳哭丧着脸,“今天你推了马老大一下,差点四脚朝天,我当时多嘴,说你练跆拳道。他就要我也练,说这是男犯监狱。一帮大老爷们怎么能让一个丫头给盖住呢?”

陈莉哈哈大笑,杨阳也跟着憨笑,双手抱拳,“陈姐,手下留情哈。”

陈莉嘿嘿笑:“那不行。”

“我这……当陪练,还自己掏医药费?这日子呀,呀呀……”

陈莉大笑:“找马老大报。”

陈莉坚持先练跆拳,再吃饭,两人直奔跆拳道馆,换上服装,来到训练场地对打,这里的学员都认识陈莉,都过来围观。

杨阳连续猛攻,陈莉连连躲闪。陈莉反击,将杨阳击倒。

陈莉叫道:“起来,起来,再来。”

杨阳赖在地上不起来:“让我喘口气嘛。”

高个子学员大笑,数落杨阳:“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起来就不起来。”矮个子学员跟着嘲笑:“就就……就是。”

杨阳爬起来,对着高个子比画:“来来,我们练练?”

高个子摩拳擦掌:“谁怕谁?来来。”

高个子跟杨阳对打,杨阳几招就将他打趴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他背上。杨阳得意扬扬挥舞拳头:“怎么样?”他学他的口气,“谁怕谁?”

高个子气恼地说:“有本事,打她呀……”

杨阳面露怯色,摇头:“打不赢。”

陈莉走过来,杨阳一下子跳开。

陈莉冲着他说:“过来,哎呀,怕什么怕,过来,过来。”

杨阳慢慢走过来,陈莉使劲拍了一下杨阳的肩膀:“有进步。我这个师傅咋样?”

杨阳叫起来:“唉哟,轻点嘛。”

高个子和矮个子同时跪拜陈莉,嚷嚷要她也当他们师傅。陈莉指着杨阳说:“好哇,

你打赢他再说。杨阳,走,练臂力去。”

杨阳抱着肚子嚷嚷:“陈莉,我肚子饿了。”

陈莉扬起手,杨阳连忙躲闪。

“嗨,你小子,怎么没大没小了?连姐都不喊了。来,练十分钟臂力,吃饭。”

杨阳深情地望了一眼陈莉,脸红了。

谢小婉在文子平家住了几天,她的情绪时好时坏,脸色也越来越差,文子平尽管很着急,却束手无策。他又给文守卫打了电话,文守卫叫他好生照顾谢小婉,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黄昏时分,谢小婉站在窗子边,怔怔地看着华灯初上的城市。文子平从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笑吟吟地说:“小婉,你看我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哎呀,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你可别……”

谢小婉突然倒在地上,文子平放下盘子,连忙跑过去,抱起她。

“小婉,你怎么了?怎么了?”他焦急地喊。

谢小婉无力睁开眼睛:“我……我……”

她头一歪,昏了过去。

文子平大惊,摸摸额头,抱起她就往外走。

座机响了起来,文子平迟疑了一下,没有理睬。

文守卫回到家里,没见着文子平和谢小婉,拿出手机找谢小婉的手机号码。座机响了起来,他拨号,又接座机。

是他老婆刘蕊打来的。

“老文,子平呢?”

文守卫边拨号码边回答:“我正给他联系呢。”

“儿子的手机怎么整天关机?出啥事儿了?”

文守卫说:“子平的手机坏了,我叫他买一部,可能还没来得及买吧?对了,这几天小婉住在我们家里。”

“谁?谁是小婉?”

“谢小婉呀,谢天明的女儿。”

电话里传来刘蕊生硬的声音:“你告诉子平,叫他离谢小婉远点。”

“咋了?”

“咋了?你脑子真有毛病,是不是?谢天明他现在是全省有名的贪官,我们的儿子跟贪官的女儿在一起,省委省府领导怎么看你?”刘蕊以教训的口吻说。

“你多虑了吧,他俩是一起长大的嘛……”

“老文啊,你知道雷锋为什么那么光辉吗?他做了好事不留名,但是每一件事情都记到日记里面,这就是智慧。你跟谢天明啥关系?你现在又是监狱管理局局长……”

文守卫有些不耐烦,打断说:“啥关系,同学关系。好了好了,我联系子平了。”

文守卫挂了电话,呆立在电话机旁,嘀咕:“这什么道理,什么逻辑?”

电话接通了,传来文子平的声音。

文守卫惊醒过来:“子平,你和小婉在哪里呢?我在家等你们,一起出去吃顿饭……”

“爸爸,小婉病了,我现在在医院里,二医院住院部。”

文守卫忙说:“好好,我马上过来。”

文守卫带上门,刚进电梯,手机又叫起来。

文守卫一看号码,是副局长何凯华的,他自言自语道:“又出事了?”他接通手机,“喂,老何,我是文守卫……我这会儿有点急事正下楼呢……你在小区门口?好好,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