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难挡硝烟

江南化工集团销售总监孙成贵终于开口交代问题了。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则让人大为震撼。他自己利用职务之便吃原材料回扣只有四百多万,这对一个当了近十年销售总监的人来说已经是较清廉的了,难怪蔡兴发曾两度要提拔他为集团副总都被他婉言谢绝。让人震撼的是他曝出的其他问题。近五年来,蔡兴发可能出于平衡权力或值得信任的人太少了,将一些重要的事跳过分管领导而直接交办给孙成贵。孙成贵工于心计,为防不测,他对蔡兴发交办的每件“特殊”事情所开销的费用及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地记在一本专用的笔记本上。如此一来,江南化工集团六千多万账外账中将近一半在孙成贵这里解开了谜底。其中涉及金额最大的一件是,在祝一鸣即将由江河市市长擢升为市委书记时,祝一鸣请蔡兴发花了八百八十万在邵天翔处买了一尊佛像,具体经办人就是孙成贵。据说祝一鸣拿到佛像后亲自送给了北京一位领导,因为他掌控着人事大权。

姜克己在得知这一情况后,已顾不了以往与祝一鸣的交情,立即向李毅做了汇报。因为祝一鸣是属中央管的干部,省、市纪委都无权对他进行调查。

李毅态度鲜明地对姜克己说,这事你先向省纪委书记叶志超同志汇报一下,征得他的同意后再向黄春江书记汇报,下面该怎么走,听从黄书记的指示。这一情况一定要严格保密,以免打草惊蛇,引来意外事件。另外,为了使证据互为印证,邵天翔那里也应得到证实,这一工作我请省公安厅厅长笪维平同志予以帮助。

十天前,省公安厅对邵天翔已由刑事羁押转为正式逮捕。邵天翔对此并未一下子心理崩溃,他仍然故伎重演,对什么事都三缄其口,至多说几句“没有”、“不知道”之类的词敷衍了事,逼急了,他就倒地装病。面对这种情况,郑国华也相应改变了策略,他让刑侦处胡天顺处长暂时停止对邵天翔的审讯,押着他到地处焦尾县山中的一座监狱体验生活。

到监狱的头两天,胡天顺让邵天翔看犯人如何吃饭、劳动、睡觉、报告、处罚,听他人谈自己的忏悔。到了第三天,邵天翔被安排到重刑犯区观看挖土方。在一旁的一位监狱女管教指着一位黑脸汉子说,他就是前公安厅第一副厅长赵德龙;又指着一位佝偻着腰的长脸男人,说他的身份原来超过十亿;最后指指一位戴着眼镜、年逾花甲的老头,说他原是有名的收藏鉴赏家,因盗窃国家文物被判无期徒刑,第一年还有家人朋友来探视,第二年开始就被人遗忘了,他成天叨唠的就是三个字——“我真蠢!”邵天翔心中一颤,这个老头是古玩界奇才,与邵天翔也算有点交情,现在看他吭哧吭哧地挖着土,每一锹都像花了吃奶的力气,浑身的骨头在咯咯作响。邵天翔忍不住别过脸去……

三天下来,邵天翔受不了了,他以体力不支为由,要求停止这一活动。

按郑国华的经验,许多罪犯只有在监狱这一特殊环境中心理受到最大限度的冲击,才能幡然悔悟,他对邵天翔略施小计,估计已起到了一定效果,决定趁热打铁,像他这些级别的人一般是不亲自审问犯罪嫌疑人的,但这次他决定亲自上阵。

郑国华没有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审问邵天翔,而是让人搬进审讯室两张椅子,一张茶几,并沏了一壶上等的“瑞山翠芽”,与邵天翔面对面轻松地喝茶聊天。闲聊片刻后,随意地问道:“这几天体验下来,有什么感想?”

邵天翔哼了一声:“要我过那种失去自由的日子,我还不如自我了断。”

郑国华循循善诱:“邵大师,即使你自我了断了,你的罪孽还是会遗臭万年,害及家人和子孙。现在你不要指望任何人会来救你,唯一能拯救你的,就是你自己,那就是走坦白从宽、将功赎罪之路。”

邵天翔仰面长叹:“你这类说词,只有三岁的小孩子才会相信,事到如今,我只求一死。”

郑国华推心置腹地说:“你不妨先按我的话一试,如若无用,求死不难。我举一例,你就知道我是否有诚意了。你将国家一级文物‘大明宣德炉’于今春三月十六日由澳门转道法国,卖给了华裔法国收藏家吴九洲,售价为五百万欧元。这事我们早就了如指掌,完全可以按零口供让你被判重刑甚至极刑,如果是这样,你财富再多,从此也永远不能享受,即使不死,余生也只能在狱中度过。我们之所以要你自己交代,是希望给你一条出路,比如,将那只‘大明宣德炉’协助我们追回;再比如,将你的盗卖文物同伙和出境地下通道如实供出,这都是你立功赎罪的机会。”

在郑国华貌似平和的谈话中,邵天翔的心理防线在一步步走向崩溃。本来他寄希望于公安部门查无实据,可想不到郑国华对他的犯罪事实了解得如此清楚;本来他也寄希望于享受过他好处或与他有利害关系的人会设法救他,可他现在已由羁押转为逮捕,那些所谓的朋友,要么成了缩头乌龟,要么对他落井下石,想让这些狗日的伸出援手看来是做春梦了。他嘴上说只求一死,可一想到黑洞洞的枪口和满地脑浆,裤裆立即就湿了,在绝望之中,郑国华的话让他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至于这根稻草是否真能救他,也只能最后试一试了。他对郑国华说:“我要是竹筒倒豆子,不是罪加一等,就是将功赎罪,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鬼也不知道。”

郑国华见他已有所动心,不失时机地说:“到了这种地步,你除了相信我、相信国家的法律,还有别的选择吗?我知道你家从祖辈开始就搞收藏,为保护国家历史文化曾做出过很大贡献。像你邵大师这样的专家,可以称得上国宝,对国宝我们有责任进行保护。假如你的交代立了大功,有可能判处缓刑,这就不用进监狱了;即使被判实刑,我们也可以通过组织为你说话,让你在狱中发挥特长。我的话是否真诚,你应该拎得清。”

邵天翔有些被感动了,说:“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郑国华说:“其他事会给你考虑的时间,有件事因为比较紧急,你得立即回答我。在2005年冬天,江南化工集团的销售总监孙成贵曾到你那里买过一尊佛像,价格是八百八十万元人民币,这事是否属实?”

邵天翔对涉及古玩的事可谓记忆力惊人,他稍加回忆,便肯定地说:“有这回事,那天下着小雪,孙成贵是先电话预约后到我办公室的,他那天穿的是一件灰色的羽绒服,颜色与佛像很协调。”

“你知道孙成贵买这尊佛像是干什么用的吗?”

“送给祝一鸣。”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按规矩买卖双方都不能问出处或去处,但因为南北朝佛像在国内极为罕见,我原来的心理价位是一千二百万,孙成贵为砍价跟我磨来磨去,最后才说出这是祝一鸣市长要的,他马上要升市委书记了,你这次让点价,今后多与你做几笔生意不就可以弥补了吗?我这才忍痛让到八百八十万元。”

……

郑国华叫坐在隐蔽处的记录人员把谈话笔录拿到邵天翔面前,邵天翔老老实实地在上面签了字。

为了“立大功”,邵天翔吐出了不少大人物,本省除了祝一鸣,还有省委副书记佟立群,十多个厅局级干部和国企老总,两位北京的部级干部也浮出了水面,可邵天翔对诸葛清始终只字未提。

邵天翔没有咬诸葛清,可诸葛清的日子并不好过。就在邵天翔交代出祝一鸣的那天下午,他在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封标有“诸葛清市长亲拆”的信封,拆开后里面有一张光碟,还有一封短信。

尊敬的诸葛清市长:

呈上一张光碟,其中有您最关心或最担心的内容,看后有何想法可与我联系。

冒昧打扰,乞望谅解。

愉快!

你的朋友

最后还有这位“朋友”留下的手机号码。

诸葛清看完信,立即叫办公室人员把影碟机装在他内室的电视机旁,将门关上,并上了保险,心中七上八下地开了机器,视频画面上立即显示出他与孟丽莎颠鸾倒凤的镜头,其间还有他俩关于如何处理颜白冠所赠二百万元的对话内容。平时素以处事不惊著称的诸葛清一下子浑身颤抖,他的脑中冒出一个又一个问号: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是谁在利用这张碟子要挟自己?是谁把它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

他一连抽了三支烟,初步理出了头绪:办公室一定有“内鬼”,否则这份东西到不了他桌上;作案者对他已跟踪多时,并对他和孟丽莎的爱巢了如指掌,肯定怀有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或经济动机。那幕后操纵者是谁呢?他想起祝一鸣曾用怪怪的语调劝他今后少去“清溪别墅”,并不肯吐露信息的来源,心中禁不住一阵发寒。诸葛清犹犹%%地用桌上的座机拨通了信上留下的那个手机号码。手机很快就接通了,诸葛清迅速按下自己手机上的录音键,问道:“请问你是那位?”

对方先是一阵狂笑,继而用怪怪的声音说:“听口气你是诸葛清市长吧?”

诸葛清估计对方装了变声器,也一定是个他熟悉的人,否则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便问道:“我是诸葛清,你能报出尊姓大名吗?”

“对不起,为了我的安全,也为了不让你难堪,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那你想干什么?”

“交给你一项任务,让江南化工集团的孙成贵立即向市纪委翻供,而后设法让他彻底消失。”

“市纪委那边我插不上手。”

“不要推脱,你会有办法的。事情办成了,你安然无恙,我们从此再也不找你的麻烦;事情办不成,你的丑事将在全国网站曝光,你所有的奋斗都会顷刻灰飞烟灭,你会成为万众唾弃的败类。何去何从,由你定夺。”说完,挂了手机。

诸葛清坐立不安,心如乱麻:若按这位“朋友”的要求去“完成任务”,自己不仅要违纪,还要违法犯罪;若违背“朋友”的要求,自己很快就会声名狼藉,大半辈子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这是他绝不甘心的。他下决心冒险赌一把。

诸葛清把杨志才叫到办公室,问了一下江南化工集团窝案的案情发展情况,重点问了孙成贵的交代情况。杨志才如实做了汇报,并告诉诸葛清,由于原来负责此案的纪检二处处长高劲松连日作战,胃溃疡发作引起大出血,昨晚送医院治疗,姜克己叫他顶上去负责。诸葛清一听,心想真是天助我也!便对杨志才说,孙成贵满嘴喷粪,涉及北京一位首长,首长想请你让孙成贵翻供,就说他笔记本上记录的都是假案,他想以此报复仇家,真正的案情和人员在他的另一本笔记本上。至于他是否拿得出另一本笔记本,这就不是你的事了。首长承诺,此事办成后,先把你调到他身边当办公厅主任,而后再另行重谢。这事有风险,也不太地道,我只是传个话,干不干由你决定。诸葛清没敢把让孙成贵永远消失的话说出来,因为这事人命关天,只能由那位“朋友”自己想办法。

杨志才沉思良久,对诸葛清说:“谢谢您对我的信任,把如此私密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想起李毅和姜克己老对我疑神疑鬼,连负责个案子都让我当替补,我真感到窝囊!您刚才说的事,别人想让我干连门都没有,您吩咐的任务我定会竭尽全力。对这个社会我看透了,要飞黄腾达,就得跟对人,就得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否则,即使你德比君子、才高八斗也狗屁不如,纵然你拼命奋斗也等于瞎子点灯白费蜡!诸葛市长,我说错了话你就当我放屁。”

诸葛清欣喜若狂:“志才同志,你快言快语,实话实说,一针见血,真有种,真够朋友,那我就拜托你了。”

……

杨志才也不知用了什么妙法,第二天就让孙成贵翻了供。

诸葛清立即与那位神秘的“朋友”通了话:“孙成贵已翻供,让他消失的事没法下手,你们自己干吧。”

对方好像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回道:“好吧,那就这样。”

翌日凌晨,传出孙成贵撞墙自杀的消息。

张小虎率员到现场勘查,做出初步判断:孙成贵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凶手是一高一短两个男子,年龄均在三十五岁左右。

公安局在市纪委内部开始排查疑犯,引起了全市的轰动。

诸葛清于中午时分向在北京学习的祝一鸣通了电话,把自己受胁迫和孙成贵被杀等情况告诉了他。祝一鸣听后,以真诚的语气对诸葛清的受胁迫深表同情,对孙成贵的遇害表示不可理解。他向诸葛清保证,待他回来后,定要把这两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为了使诸葛清相信他的诚意,他表示在北京学习期间会为诸葛清的前程做一些必要的攻关工作。

其实,这一切都是祝一鸣幕后操纵的。祝一鸣本想利用在北京学习的机会重点收拾李毅,没想到出了这么多意外,竟然危及他的政治生命,他只能打乱了原来的部署,采用了四条权宜之计。

第一条,看望“老首长”。“老首长”今年有一半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祝一鸣去看望他,既是出于感恩,也是希望他能最后发挥一下余热,为自己更上一层楼创造条件。“老首长”刚刚被拔掉氧气罩,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家人把祝一鸣拉到旁边偷偷地说,医生已断定他熬不过一个月,这两天像是回光返照,你与他说话尽量简短些。祝一鸣连连点头。

祝一鸣俯在“老首长”的身边,高声(“老首长”耳背)说:“老首长,我来看看您。”他本想说利用在京学习期间顺便来看看他,但觉得“顺便”二字借口倒是顺了,可情意就淡了许多,故而弃之。

“老首长”睁开眼,端详了一会儿,脸露喜色,吃力地说:“小祝啊,你……这么忙,还专程来……来看我,谢谢你了。”

祝一鸣显出孩儿般的孝顺:“老首长,见到您身体和精神有好转,我比什么都高兴,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尽管吩咐。”

“老首长”说:“小祝啊,我知道……知道自己到马克思那里报到……已为期不远了,最近中央领导要来看我,你的事,我会再跟他们……说说,说说。”

第二条,拜访“老太爷”。祝一鸣心中早就谋划着,一旦“老首长”去世,他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老太爷”身上。这次他拜访“老太爷”,就不是通过吴兴宏了,而是与“老太爷”的孙子直接联系的。其孙是北方化工集团的合伙人,至于他在北方化工集团到底占多少股份、是否是实际的控制者,外界一概不知,吴兴宏从未说过,祝一鸣也不敢多问。

祝一鸣对“老太爷”说,本人很想为您效力,可在兼并江南化工集团一事中,多次在紧要关头被江河市市委书记拦了下来,他认为北方化工集团是权贵企业,背景复杂,本来他在政治和经济上的问题中纪委早该彻查,可是……他把黄春江对李毅的欣赏和保护这类话咽到了肚里。

“老太爷”眼睛半睁半闭地说,这个李毅不知天高地厚,他说的权贵、背景大概是冲着我来的吧?既然他有问题,你们就有责任向中纪委反映,我来打个招呼。

“老太爷”咳了一阵,继续道,李毅敢于这么胆大妄为,是不是得到了黄春江同志的支持,按理春江同志是个有原则、有水平的干部嘛,我是看着他一步步成长的。

祝一鸣在领导面前绝不对黄春江说三道四,他觉得黄春江毕竟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今后前途不可限量,自己绝不能轻易与他斗,而只能尽最大努力向他靠近,最大限度地取得他的信任。因此,他对老太爷说,可能春江同志一时被李毅蒙蔽了眼睛。

“老太爷”说,你带个信给他,方便时到我这个老朽这里来聊聊。祝一鸣连连称是,心中已形成了一个大胆的谋划。

第三条,请求黄春江来京与他一起拜访“老首长”和“老太爷”。按惯例,到了他们这样的级别,私下看望退下来的老领导一般都是单独行动,以免“撞车”或被外界划为某个圈子。而祝一鸣的意图正是想让黄春江看到他的臣服,并通过老领导的撮合,让他俩关系更为密切。祝一鸣以汇报的口气打电话给黄春江说,前天我在医院探望了“老首长”,看来他的时间不长了,出于对他的尊重和敬意,中央领导都去看过他,如果您有空,是否也来看望一下?黄春江说,“老首长”对党和人民的贡献很大,对南吴省尤其是江河市又有着特殊的感情,特殊的支持,我看望是应该的,近日争取抽时间来一下。祝一鸣又说,你看完“老首长”,是否顺便看一下“老太爷”,他想跟您聊聊。黄春江一阵沉默,心有不悦却不露痕迹地说,到时再看吧,时间允许的话,我听你安排。黄春江对“老首长”与“老太爷”态度的细微变化,祝一鸣是感觉得出来的。

第四条,逼诸葛清冲锋陷阵。祝一鸣的原秘书王德兴被“双开”后,收购了实为私人侦探性质的“安达信息咨询公司”,这家公司因有人赞助,赚钱不是主要的,它成了祝一鸣的秘密武器。公司招聘的人员,大都曾在政法系统干过,有丰富的经验和铁的纪律,王德兴给他们的薪酬待遇很高,可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另外,还购买了一批高科技设备。开始时,祝一鸣只是把李毅作为暗中监视的目标,后来想到诸葛清总是对他态度坚定而行动软弱,若即若离,瞻前顾后,而江河市的许多事主要得靠他周旋,他若变心,后患无穷,因此索性把他也作为目标之一。谁知很快就得到了意外收获——诸葛清与孟丽莎的秘密情人关系,这成了祝一鸣控制诸葛清的一个有效武器,祝一鸣上次只是轻轻点到,即略见成效。现在江河市阵脚大乱,有人竟翻出了他祝一鸣的陈年老账,此时若不逼诸葛清冲锋陷阵,局势可能难以收拾,因此他让王德兴向诸葛清抽了重重一鞭。

祝一鸣自己也很清楚,他要利用王德兴这样的私人侦探公司,实在是被逼出来的下下策。黄春江在南吴省根深蒂固,而祝一鸣任南吴省省长不到一年,人事上的控制力根本就不是黄春江的对手,尤其是在省公安系统,笪维平根本就不买祝一鸣的账,祝一鸣几次想“掺沙子”均以失败告终。而在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江河市,原来的铁杆兄弟赵德龙被判重刑后,树倒猢狲散,已找不到几个可用之人。为此,他不得不下决心建立一支绝对听命于自己的“克格勃”队伍。

祝一鸣陪着黄春江看望了“老首长”和“老太爷”后,一起回到了南吴省。社会上很快就有消息传出:南吴省两巨头亲密合作,联袂进京攻关,一场精彩大戏即将开幕。

张小虎和助手老彭、小秦向姜克己做了有关孙成贵的案情分析。

参照法医的验尸报告,张小虎认为孙成贵是后脑先遭到钝器重击,在昏迷状态下被两个力量强大的人抬着身体用头撞墙,然后伪造了自杀的现场。另外,孙成贵房间内只有一个窗户,为防被审者跳窗自杀,里面用钢条焊封了起来,平常要开窗透气,得从外面打开。凶犯是从外面把嵌在狭窄气窗中间的窗棂拿掉后进来的,粗看窗棂依旧,其实已显出刚刚断裂的痕迹,凶犯作案时肯定戴着手套,因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脚上也套着鞋套,不过留下了人物特征的线索。由上可见,孙成贵一定是他杀。

凶犯是经过职业训练的,因为这栋楼门口有门卫,晚上门上了锁并有专人值班,凶犯不可能从大门进来。楼的四周有两米多高的围墙,墙顶插着锋利的碎玻璃,凶犯正是从东南角翻墙而进,且墙面未遭到破坏,没有专用的工具和超强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再者,凶犯作案时很可能有内线协助。

姜克己觉得张小虎把案情分析得深入透彻,可究竟是什么人要杀害孙成贵呢?这个问题本来李毅要求严格保密,但为了尽快破案,找到元凶,姜克己不得不向张小虎和他的助手透露了实情:孙成贵在两天前交代出了重大案情,涉及一些地位很高的人,可两天后突然翻供,到了夜里就死于非命了,把这一情况联系起来分析,孙成贵被害可能有着复杂的背景。

张小虎说:“姜书记,如果您真的想弄清作案动机,就必须告诉我们孙成贵交代出了哪些人,以便我们从这些人中进行排查。”

姜克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有的名字说不得,万一误传,可能引起天大的麻烦。”

张小虎紧锁的浓眉突然一抖,问:“孙成贵交代的人中是否涉及祝省长?”

姜克己瞪起双眼:“你怎么会问到他?”

张小虎振振有词:“福尔摩斯在分析案情时,任何人都可以是他的怀疑对象。再说,我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如果涉及祝省长,我对幕后黑手就胸中有数了。”

“你把理由讲给我听听。”姜克己说这话已意味着涉及祝一鸣。

张小虎似乎胸有成竹地说:“祝省长的原秘书王德兴因蓄意陷害李书记被‘双开’和刑事拘留,出来后收购了总部在金宁市的‘安达信息咨询公司’,后在江河市设分部,重金招募了一批精兵强将,并配备了高科技设备,实际上成了颇具实力的私人侦探公司。由于朋友的提醒,我早就怀疑王德兴建立这家公司的动机,也派线人打入了他们内部。前不久,我发现李书记的手机声音有些异常,经检测后发现被人窃听了。我请求李书记立即换手机和电话号码,他说这样一来不方便与人联系,也会惊动窃听者。无奈之下,我只得为李书记的手机作了特殊加密。根据我们侦查到的情况来看,窃听李书记手机的就是‘安达信息咨询公司’干的。既然他们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对你们纪委审查大楼的情况又如此熟悉,我就有理由怀疑杀害孙成贵很有可能是王德兴指使的。而支持或操纵他的人,也是可以顺藤摸瓜的。”

姜克己办案无数,见怪不怪,但听了张小虎的话,仍感到有些吃惊,他一拳砸在桌上,骂道,他娘的,这是共产党的天下,岂容这些王八泥鳅兴风作浪?我来向李书记汇报,立即把这个黑窝端掉!

张小虎想挡也挡不住。

姜克己电话中先将孙成贵案情分析向李毅做了汇报,然后建议省市公安联合采取行动,立即端掉“安达信息咨询公司”,法办王德兴。

李毅对姜克己说:“克己同志,有句话叫高贵是高贵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既然那些卑鄙者要表演,就不要吝啬给他们充分表演的机会,以便让广大干部群众更加深刻地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要端掉一个公司说容易很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在走向法治社会的重要转折时刻,我们事事必须严格依法办案,依法行政,要掌握确凿的证据,证据不足,不仅打草惊蛇,还可能被反咬一口,你应该知道王德兴不是一般的蛇,他不仅有剧毒的牙齿,还有深藏的洞穴。我相信小虎的办事能力,再说,不是还有省公安厅鼎力相助吗?你的建议没有错,不过实施起来要缜密周到,确保万无一失。”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杨志才同志我觉得应该查一查,为什么他刚接手这个案子就出了这么多的意外,这是不是偶然的?有没有人在背后指使?”

姜克己原来一直很欣赏杨志才的聪慧机敏和吃苦精神,但近年来渐渐觉得他有些好高骛远了,有些牢骚太盛了,为此他曾狠狠批评过他,希望他能提高思想修养,逐步完善起来。当姜克己听说杨志才暗中常往诸葛清那里跑,气就不打一处来,凭他多年的经验,一个人开始舔别人的屁眼为自己跑官的时候,思想意识问题就严重了。回想起刚开始调查鲁大同的问题时姜克己是让杨志才负责的,可查了半个月什么结果也没有,鲁大同事发后,姜克己就有意没让杨志才负责江南化工集团的窝案,直到纪检二处处长高劲松住院,才让他临时负责,不料酿成大祸。想到这里,姜克己十分内疚地对李毅说:“李书记,这事首先我要承担责任。至于杨志才的问题,单凭他的渎职后果,就该对他实行‘双规’。”

李毅说:“只要有充分的证据和理由,我同意你的提议,不过,还得上常委会讨论。另外,我顺便告诉你,叶志超同志刚给我来电话,说考虑到江南化工集团的腐败窝案影响面很大,先由省纪委进行督办,具体地说,老书记薛夕坤带着人从明天开始就坐镇到你那里开展工作,有些情况还要向中纪委汇报。你有什么想法吗?”

姜克己说:“我完全赞成。我的心粗,性子急,薛书记心细,性子缓,我配合他工作效果可能更好。至于中纪委是否介入,我们服从上级决定。”

李毅又问了一件事:“邵苏华那笔款子拿回去了吗?”

姜克己说:“没有。”

李毅大为不解:“为什么?我已跟她说得很清楚了,时间拖得越长,她就越说不清,后果就越严重。”

姜克己说:“我怀疑其中另有隐情,现在不方便说,抽时间当面向你汇报吧。”

李毅和姜克己电话中提到的邵苏华那笔款子,说起来有点复杂。十天前,李毅到医院看肖雪,薛医生在自己的办公室对李毅说,您妻子用的那种进口新药数量已不多了,医院暂时购不到,看来您要请朋友在国外想办法,要不是邵苏华送来三十瓶,现在断档了。

李毅忙问:邵苏华什么时候送来的药?

薛医生说:大概二十多天前她来看您妻子时带来的,她说这纯粹是为了救人,不能跟您说。

李毅又问:这种药每瓶多少钱?

薛医生说:大概一万元左右。

李毅心中一惊:她这一下就送了三十多万呀!李毅立即向姜克己说明了此事,并交给姜克己三十五万元钱,叫他不要对外声张,以保护邵苏华的名誉,把钱立即汇给她。而后,打电话向邵苏华道了谢,并说明了汇款给她的原因,邵苏华表示理解。

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市纪委把药品款汇给邵苏华后,很快就被邵苏华退了回来。姜克己亲自对她说明了利害关系,她听后说待有空自己来取这笔款。可等了这么多天,她仍然没有来取。姜克己对李毅说,如果她拒收这笔钱,就构成了行贿罪。李毅出于对邵苏华的感恩和愧疚,要求姜克己暂时不必定性,再等一段时间,如果她还不来拿,就请市纪委派专人送给她。

杨志才被“双规”,对诸葛清不啻是当头一棍。诸葛清在常委会讨论时曾想为杨志才说话,可审时度势后觉得此时与意见一致的其他常委唱反调,不仅帮不了杨志才,反而会暴露自己,让自己陷入泥淖。现在,他最担心的是杨志才能不能扛得住?他已从万二球处得知,孙成贵被杀,初步断定为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所为,这使他减少了杨志才成为杀人疑犯的担心,与此同时,又增加了另一方面的心理负担:“朋友”一伙敢杀孙成贵,难道就不敢杀他诸葛清?“朋友”一伙由谁控制,他不得不改变原来带有一点天真的想法,把祝一鸣作为第一号怀疑对象。而想到祝一鸣派头十足地与黄春江在京“联袂攻关”,想到祝一鸣见了自己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他曾考虑过退出祝一鸣的贼船,将自己的事情彻底向组织上主动坦白。可这样做且不说祝一鸣一伙不会放过他,一旦失去了权力,他就会失去孟丽莎,孟丽莎的岗位保不住,说不定还会因经济问题锒铛入狱;他还会失去家庭,妻子会痛不欲生地诉说自己与狼共枕,女儿会为有这个伪君子的父亲而无地自容;他所有的朋友、部下、上司都会指着自己的脊梁鄙视地唾骂,想不到你诸葛清道貌岸然,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他不能,他不甘!但是,倘若继续在祝一鸣的贼船上,也许可保短暂平安,也许可以官升一级,可这条千疮百孔、锈迹斑斑的破船迟早会葬身大海……他不能,他不甘!诸葛清在深深的矛盾之中痛苦不堪。他想立即给孟丽莎打电话发出警示,可又不敢,唯恐自己和孟丽莎的手机被窃听。他让司机帮他买了个不用实名登记的号码,向孟丽莎发了一条信息:“请当心住宿和手机被监控,请当心你的表姐,请当心一切陌生人。”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诸葛清的思绪,是李毅来的电话。

李毅问:“诸葛市长,你有没有时间,我想与你商量点事。”

诸葛清立即回答:“有,有,我马上到你办公室来。”

“好吧。”

进了李毅的办公室刚坐下,李毅就看着他的脸色关切地问道:“你好像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操劳过度了,再忙,也得注意身体呀。”

诸葛清高度敏感的神经马上怀疑李毅是否看出了什么,话中似有弦外之音,淡淡地说了句:“谢谢关心,咱俩彼此彼此吧。”

李毅其实并无他意,完全是出于同志间的关心和问候,见诸葛清无心寒暄便抓紧时间切入正题:“江南化工集团打算将城区的一个厂和城郊结合部的两个厂转型成文化产业,三个地方加起来约两千亩土地,具体方案上报给你有半个月左右了,不知你的意见如何,市政府办公会讨论过没有?”

诸葛清皱着眉头想了想:“暂时没有讨论。谢百威不是正热火朝天地与人家谈战略合作吗?暗地里又打什么小九九?”

李毅说:“谈战略合作是对的,打小九九也不错,谈判的结果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成功了更好,失败了就采用别的方案。”

诸葛清提醒道:“这次可是黄春江书记亲自出面打的招呼,咱们绝不能阳奉阴违。”

李毅坦然一笑:“别说是对黄春江书记,就是对任何上级领导也不能阳奉阴违呀,不过黄书记一向提倡实事求是,在国企改制问题上也不例外,我们这种从实际出发、双管齐下的做法并不违背黄书记的精神。再说,这几块土地符合搞文化产业的城市规划,而文化产业是国家大力鼓励的。万一要要追究责任,一切由我承担。”

诸葛清没想到李毅已把事情考虑得如此周密,完全是有备而来。平心而论,抛开其他因素的干扰,他也完全赞成如上方案,可这样一来,就等于默认江南化工集团在改制上不听上面招呼而另起炉灶,这对黄春江书记不好交代,对祝一鸣和吴兴宏更说不过去呀!因此,他只得打起了太极拳,说自己还得亲自调查一下。

李毅知道诸葛清可能有苦衷,也不紧紧相逼,便换了个话题:“孙成贵刚刚交代出一些重要线索,很快就被人暗杀,你对此事怎么看?”

诸葛清庆幸李毅没把杨志才挂上去,立即故作镇静地说:“市公安局不是正在调查吗?待调查结果出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李毅说:“调查结果不会轻易出得来,不过,我有预感,这伙罪犯既有专业能力,又自恃有后台撑腰,猖狂得很哟。我实话告诉你,我的手机曾被他们监控过。”

“什么?他们敢监控你的手机?真是利令智昏、肆无忌惮了!”诸葛清对李毅告诉他这一情况感到非常突然,只能先表示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态度。

“他们敢监控我的手机,难道就不敢监控你?这伙人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对阻拦者完全会无所不用其极,我只是提醒你要有所警惕。”

“朗朗乾坤,岂容他们如此猖獗,一定要下决心迅速打掉这个团伙。”诸葛清这话完全出于真心,他断定这个团伙与胁迫他的“朋友”定有联系,如能除掉这个团伙,至少在某个方面减少了对自己的威胁。因此,诸葛清虽然另有意图,在除掉这个犯罪团伙上却与李毅殊途同归。

李毅真诚地说:“诸葛市长,我希望我俩携起手来,不仅打掉这个罪恶的团伙,而且将它背后的势力一起摧毁。我与你虽然有时在观念上、工作上有分歧、有矛盾,但我绝不会为了权力之争在背后放你的黑刀。面对党和人民的利益受到侵害,我们之间所有的矛盾都应该暂时放下,紧紧拧成一股绳,为我们共同的事业不懈地奋斗,你说这样该多好。”

“共同的事业”这一概念曾长驻诸葛清的心中,但近年来随着权欲的膨胀,他的确淡化甚至忘记了这个概念,此刻听李毅说得如此真诚恳切,他有些心动了,可是,如同灵魂一旦出窍就难以复归一样,他想回头又谈何容易?他梦呓般地对李毅说:“是啊,共同的事业,我们有共同的事业,我们曾宣誓为此奋斗终生。李书记,谢谢你的真诚,谢谢你的坦率,谢谢你对我的提醒,我最近脑子有点乱,让我好好地深思反省一下。”

“老首长”去世了。祝一鸣参加了“老首长”的告别仪式。黄春江没有参加,他请祝一鸣代为慰问“老首长”的家人。

祝一鸣回到南吴省后告诉黄春江,“老首长”临终前留下了“天下为公”四个字,他对此既敬佩又遗憾。敬佩的是“老首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胸怀天下;遗憾的是“天下为公”是孔子政治思想的基本要义,“老首长”作为一个共产主义者为何对此念念不忘,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黄春江说,一鸣同志,我们平常教条化的东西太多了,把人看作神,用主观的牵强附会的东西为伟人披上光环。有些人一辈子基本说实话,那就算得上伟人了;有些人一辈子说假话,即使他职位再高,名声再大,都只能算是小人。但不管是伟人还是小人,临终前一般总会说真话。其实,仔细分析“老首长”的临终遗言,内容极为丰富。“天下为公”确是孔子的政治主张,但孔子并未把这个“公”字说清楚。孟子在这一点上有了突破。孟子说:“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诸侯负社稷,则变置。”“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后代统治者重孔轻孟,根本原因就在于孟子把“天下为公”的“公”理解为“天下为民”,对违背民心的诸侯甚至天子都可“变置”、“易位”,这当然就使统治者心存不悦而口难言了。因此,“天下为公”,孔子可用,孟子可用,皇帝可用,三民主义者的孙中山可用,共产主义者也可用,只是“公”的含义有所区别罢了。

祝一鸣听黄春江对“天下为公”这四个字大力发挥,觉得有其用意,不失时机地以半溜须半试探的语气说:“老黄啊,你不愧为治国栋才,把你长期困在此地,真是党和国家的损失呀。”他期待着黄春江会不会说出给他压担子的意思。

黄春江哈哈笑道:“一鸣同志,你这是拍马拍到马脚上去了,我连一个省都治不好,何谈治国?既然你说我被‘困’,那就来个困兽犹斗吧,只要让腐败的根基有所削弱,人民的幸福指数有所提高,我也就不留什么遗憾了。”他笑了一阵,指指祝一鸣的鼻子继续说,“老祝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新陈代谢的规律是不可抗拒的,你我不能老想着自己的位置坐得越稳越好,越高越好,而是要让年轻一代早挑大梁,比如说,像李毅这样的年轻干部,就该多压压担子,多给点历练,你说呢?”

祝一鸣对黄春江的话有些失落感,但黄春江既然主动提到李毅,他不得不做出反应:“李毅确实是一棵好苗,敢想、敢说、敢闯,有学历、有知识、有魄力,可是,春江同志,我在你面前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总觉得他不够成熟。”

黄春江说:“对‘成熟’这个概念,各有各的理解。我认为,成熟不是世故,世故的人缺少真诚;成熟不是老朽,老朽的人缺乏活力;成熟不是圆滑,圆滑的人缺乏棱角;成熟更不是虚伪,虚伪的人不可能对党和人民坦露心胸。成熟,需要吸收、融化、聚集、汇合,也需要陶冶、磨炼、扬弃和突破。它是一种境界,一种品德,一种艺术。我对他的担心,倒不在于不够成熟,恰恰在于用别人所树的标准过快迈向成熟。比如说,为树蔡兴发作为正面典型的事,他在网上发帖向全体网民作检讨,这看上去不够成熟,但他却开创了一个高级干部利用网络向人民认错的先例,这种不成熟是好还是不好呢?再比如,在江南化工集团的改制问题上,你我都打了招呼,他表面答应,不直接顶撞,而实际上,他我行我素,做的又是另一套,这种成熟,你不感到有点可怕吗?”

一向精明老练的祝一鸣被黄春江说得有些糊涂了,他不知道黄春江究竟是在批评李毅还是表扬李毅,只好就事论事地说:“别的暂且不说,在江南化工集团的改制问题上我们该不该干涉?”

“‘我’后面别加‘们’字。”黄春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国企改制,本是政府管的事,何况你又是省国企改革领导小组组长,你当然得管啰。我嘛,只能是协助,提建议,我说过国企改制要遵循三条原则,不知道你是否真心赞同?”

“当然真心赞同啰。”祝一鸣回答得爽快。

“那执行得怎么样呢?”黄春江平缓的语调中透着逼人的气势。

祝一鸣一时语塞。别说他在别处的改制中搞了不少名堂,单就江南化工集团与北方化工集团的合作而言,他有意向后者暗自输送利益的做法黄春江是否已经看出破绽?这时,他恍惚感到黄春江让他跳进了一个温柔的陷阱,而他要想爬出这个陷阱,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做出一定的牺牲……

祝一鸣从黄春江的办公室出来后心情有些沉重。他一心想主动与黄春江保持一致,可结果往往由主动变成被动,他有意成为追随黄春江的一名亲信,可黄春江的姿态却是既不拒绝也不欢迎;他用心在上层为黄春江吹喇叭抬轿子,可黄春江时而佯装不知,时而发出警示,弄得曾经长期左右逢源的祝一鸣变成左右为难。不过,为了自己的根本和长远利益,他对这个即将晋升或离开的领导只能忍耐和迎合,只有到性命攸关的时候才能与他背水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