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试解迷局

薛夕坤于年初一下午在韦大海的陪同下上门拜访了张旭东。

张旭东早年丧父,完全是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因此,他对母亲十分孝顺,结婚后一直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春节前因母亲上街不慎跌了一跤,腿骨骨折,卧床不起,尽管媳妇照料得无微不至,但张旭东每天除了给母亲用“气针”治疗,临睡前,还要替母亲按摩,直至入睡。

张旭东刚给母亲做完“气针”,见薛夕坤前来拜访,一边叫妻子赶快沏茶,一边招待薛夕坤坐下,很不好意思地拱手道:“薛书记,新年好,新年好!我本来想请韦总帮我打个前站,随后登门拜访,顺表多时的失礼之歉,没想到您礼贤下士,亲临寒舍,实在叫我担当不起,惭愧,惭愧!”

薛夕坤双手交叉腹前,微微一笑:“老张,你长我几岁,我俩又是亲家,来向你贺个年理所应当。我俩已是亲家了,以后要随和一点,不必拘泥于虚礼。俗话说,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我对这门亲事打心眼里满意,早就想过来叙叙,无奈杂事缠身,拖至今日,还望你原谅。噢,对了,听说你还有个老母亲,我该向她拜个年呀。”

张旭东把手一摆:“您可能没有在意本地有个习俗,对卧床不起的老人春节前后不兴拜年送礼,免掉,免掉。”

薛夕坤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作罢了。

韦大海在一旁插话道:“薛书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张迟迟不上您的门,最大的心理障碍是觉得自己是一介游医,门第与您家相差太大。”

薛夕坤接过张旭东帮他剥的橘子,吃了一片,道:“老张,韦总刚才所说的意思,用官话说叫传统观念,用老百姓的话叫俗气。孩子们的事,感情比天大,门第算什么?”他接过韦大海递给他的一支烟,“再说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游医,而是全省甚至全国都知道的名医,无论是对职业的选择还是对百姓的贡献,你都胜我一筹。”

张旭东此时已把薛夕坤的称呼由“您”改成了“你”:“薛书记,即使不讲门第,你也是地方上最大的父母官,我只会一点雕虫小技,你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

“老张,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你就知道我所说的并非虚言了。”薛夕坤娓娓道来——据说北宋大名鼎鼎的政治家范仲淹在入仕前曾经求签,问自己以后能否当宰相,签词说不能。他有些遗憾,又求了一签,问自己能否当良医,签词仍说不能,他感到十分沮丧。后有人对他说:你为何把宰相和良医相提并论?范仲淹回答道:宰相能辅佐明君治理国家,造福黎民百姓;而良医上可治君亲之疾,下可救贫贱之厄,比宰相毫不逊色,二者在为百姓谋福祉上可谓异曲同工。其实,持范仲淹这种观点的又何止他一人!众所周知的孙中山是先从医后从政的,而三真山的“华阳居士”却是弃官从道兼攻医术。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为官也是从医。从实际结果来看,你是名医,我是庸医——因为我对百姓带来的福祉远不如你。

听了薛夕坤的“故事”,张旭东对他的胸襟颇感钦佩,这才完全摆脱拘谨,敞开心扉,他也对薛夕坤讲了一个故事——据说,有一天魏王与扁鹊相叙,他问扁鹊:你家中兄弟三人都是行医,究竟谁的医术最高?扁鹊回答:我大哥的医术最高,二哥次之,我最差。魏王惊道:那为何唯独你闻名天下?扁鹊说:因为我大哥给人治病,总能做到防患于未然,在病人征兆即将显现出来时就把病根消除了,病人不知自己是否真的病了,自然对他的高明之处看不出来。我二哥治病,是在病人刚有征兆时就能一眼看出,并手到病除,病人以为自己患的不过是小毛病。而我只有在病人的征兆十分严重、甚至生命垂危时才能相救,所以名气最大。这个故事说明,有些医术最高的医生,名气不一定最大。别人称我“张老五”,并不是因为我在家排行老五,我家只有兄妹二人。而是因为我每天只治五个病人。这样做,除了带有商业性的炒作成分外,还因我对许多疑难杂症并无把握,因而要有所选择。所以,人们说我的医术如何如何高明,可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扪心自问,甚感愧疚。

张旭东的“故事”涉及自己的部分,未免有自谦之嫌,但薛夕坤对他的坦诚颇为欣赏,相互之间的谈话就更像名副其实的亲家了。

大概两三支烟工夫,夏中华前脚刚到,张小虎和薛韵后脚也跟着到了。

薛夕坤请正在忙晚饭的亲家母一起坐下,说有两件事一起商量一下。张旭东的妻子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一切大事都听张旭东的,所以扭扭捏捏不肯坐下。

薛夕坤说,儿女大事,做母亲的哪能不拿主张。

张旭东朝妻子点头示意,她才搬了一张竹椅,很不自在地坐在丈夫身旁。

薛夕坤所说的两件事,第一件是,建议从今天开始,两个孩子对对方的双亲称呼应该改口了。张旭东夫妇一致同意,韦大海和夏中华使劲鼓掌。

薛韵率先向张旭东夫妇鞠了一躬,亲热地喊了声“爸!妈!”

张小虎也腼腆地喊了薛夕坤一声“爸!”

第二件事,薛夕坤建议婚事新办,不讲排场,不搞繁文缛节。今天吃过晚饭后,小两口抓紧时间领取结婚证,然后出去玩几天就当旅行结婚了;回来以后,在元宵节中午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女方除了家人,不请任何亲朋;男方如要邀请,除了韦大海和夏中华外,只请近亲,总数不超过三桌。

韦大海说:“薛书记,这事本来不应该我插话,但婚姻大事,虽不必过于讲排场,可搞得太寒酸,不仅小两口没面子,亲朋们也会有意见的。”

张小虎说:“我代表小韵一起表个态,我俩没有任何意见。因为仪式本身并不重要,何况还要考虑社会影响,考虑家庭的实际情况,我相信亲朋们迟早会理解的。”张小虎所说的家庭实际情况,当然是指丈母娘还在羁押之中。

其实,如今社会上结婚大讲排场,动不动就是大几十桌上百桌,有的还不惜花重金请明星捧场,一方面是男方要借机炫耀自己,特别是掌握实权的官员,趁机可以敛财;另一方面也是为女方撑面子。张旭东从来就不想炫耀和敛财(他对许多人有救命之恩),见女方如此低调,且儿子说的也是实情,便欣然表示同意薛夕坤的建议。他的妻子在这种场合全听丈夫的,丈夫一表态,自然夫唱妻和,随后就忙着做菜去了。

这顿晚饭,不仅菜肴十分丰盛,而且气氛亲切活跃,欢声笑语伴随始终。薛夕坤一扫多时的忧郁和烦恼,喝了个痛快……

第二天中午,薛韵告诉父亲,她已与张小虎商量好,各自向单位请几天假,于初五到气候温暖的海南岛旅行,因为初五正好是二月十四号,是西方国家的“情人节”。

薛夕坤正在分享女儿给他带来的幸福感,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破坏了他的情绪——李毅在电话中将有关霍生兴请求李烨老师代为保管“白玉挂件”的情况向他做了汇报。薛夕坤听后,认为这一情况十分重要,如果方便,他立即就到李毅那里去。李毅说,从保密角度考虑,您就不要叫司机了,我亲自开车来接您。

在李毅的陪同下,薛夕坤顺利地从李烨处得到了那件神秘的“白玉挂件”。两人对这种艺术品都是门外汉,从外观根本看不出任何名堂,因此,决定先请一个内行可靠的人看懂物件,然后再找出其中的奥妙。薛夕坤一下子就想到了夏中华和张小虎,他随即用手机联系到了这两个人,要他们半个小时内到他办公室商量急事。

薛夕坤和李毅到达办公室时,夏中华和张小虎已在门口等候。

在自己的办公室中,薛夕坤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件包裹了好几层的“白玉挂件”,把它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请夏中华说说它的特殊之处。

夏中华看古玩从来都是一眼定乾坤,既不用手摸,更用不着任何仪器,人称“夏一眼”。但他知道今天市委书记请他看的东西一定隐藏着重大的秘密,因此不同于平常鉴赏古玩。他先用手掂了一下分量,然后又用聚光手电通身照了一遍,向薛夕坤、李毅和张小虎介绍道:首先,这不是一件古玩,而是一件现代和田玉工艺品。它的器型名称叫“天禄”,貌似狮子,额上长一只短角,肩上有双翅刻画,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兽,在东汉和南北朝较为流行。其次,从手感来看,密度这么高的白玉分量却这么轻,说明它里面是空的,由上下两片镂空雕刻的玉片粘合而成。最后,如果这件东西有什么奥妙,应该全在其腹内,外面没有什么机关。要打开它并不难,用刀片慢慢刮开即可。

薛夕坤紧紧握着夏中华的手说:“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们不仅长了知识,更重要的是知道了奥秘所在,谢谢你的指点,你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下面的任务就是严格保密。”

夏中华郑重承诺,然后知趣地退出了办公室。

“小虎,现在就看你的了。”薛夕坤说。

张小虎似乎胸有成竹。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后对着玉件一阵猛烤。玉是不怕烤的,经火烤以后,原来肉眼难以察觉的强力胶粘合部位随一股刺鼻味露出淡淡的痕迹。他用随身带的“万能刀”先在黏合处一点点地刮,再慢慢地在隙缝中找到插入口,最后才用刀撬动,足足花了十分钟左右,才把“天禄”的上下片分开。腹中除了一把一寸左右长的钥匙,没有其他东西。钥匙把上贴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两组数字,一组为“88060066”,一组为“0088”。张小虎略一思索,便说出了它的秘密:“第一组数字我很熟悉,这是市工商银行的号码;根据钥匙的样式和前一组数字的提示,我肯定这是一把编号为0088的银行保险柜钥匙。”

薛夕坤和李毅都同意张小虎的分析,同时,他们一致推断:霍严旺在保险柜里所放的东西一定与他的利益甚至生命休戚相关。

但是,派谁去取保险柜里的东西呢?薛夕坤感到有些为难,因为开银行保险柜除了钥匙,还要核对身份证和指纹密码,某些银行也允许在所签的合约中注明委托人的身份证和指纹样码。不具备这些要约,银行是不能开保险柜的。在我国,对重大犯罪嫌疑人是可以通过司法机关强制开箱的,但也得经过司法机关主要负责人同意。因此,如果直接派张小虎去取,那是违反程序的,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如果完全交给龚春阳处理,万一他与此事有着意想不到的利害关系,后果不堪设想。如果请省公安厅出面,一方面赵德龙毕竟是第一副厅长,难说他不从中作乱;另一方面,龚春阳一直负责霍严旺案,撇开他不在情理之中。

思来想去,他最后跟李毅商定:明天上午请李毅、姜克己、龚春阳一起到他办公室,暂时不说出保险柜钥匙的来由和主人,就说可能涉及重大案件,需要纪委和政法委联合审查保险柜中的物品;并在拿到物品后第一时间送薛夕坤亲自过目;如有必要和可能,采用备份形式加以保管;在弄清物品的内容后,再研究下一步行动。

方案商定后,薛夕坤有些负疚地对张小虎说:“小虎,看来此事你得参与,你和小韵外出旅行的计划只能取消了,待任务完成后再出去吧。”

张小虎憨厚地点点头:“我听您的。”

李毅开玩笑道:“小虎,你老丈人把你俩的好事黄了,无论如何要让他补偿损失,并一定要说清楚如何补偿。”

张小虎又是憨厚地一笑:“不为难他了,让小韵补吧。”

……

翌日上午,薛夕坤在办公室向李毅(对李毅只是表面程序的需要)、姜克己和龚春阳说明了召开这次临时紧急会议的主要原因,并顺便介绍了张小虎对保险柜钥匙的分析判断,他的“顺便介绍”为张小虎直接参与这一案件埋下伏笔。

姜克己先爽快地表态:只要案件涉及党政官员,纪委一定全力配合。

龚春阳当然不甘示弱:既然薛书记说此事与重要疑犯有关,银行没有理由不配合,打开银行保险柜的事包在我身上,现在我就与工商银行董行长联系。

龚春阳对银行的配合这么有把握是有其原因的。银行自垂直管理后,由于人事权不在地方,对地方领导一般不太买账。但由于司法上实行属地管理,也即银行系统的干部职工一旦犯罪,仍由地方以法处理。而银行的大小头目屁股大都不太干净,所以对地方的公安局长和检察长特别敬重,何况龚春阳又是市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所以,工商银行江河市分行董行长一接到龚春阳的电话,立即表示全力配合。

龚春阳向薛夕坤请示:谁去银行开保险柜,按理至少得两个人。

薛夕坤说:张小虎在楼下待命,另外还要派谁由你决定。

龚春阳想了想,一拍大腿说:我亲自陪张小虎去。

龚春阳带着张小虎来到工商银行保险柜处,向工作人员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并简要说明了来意,工作人员立即非常热情地说:董行长亲自打过招呼,我在家上厕所,是提着裤子跑来的,没有耽误您吧?

龚春阳把保险柜钥匙交给他:还需什么手续吗?

工作人员连忙说:不用不用,您龚书记亲自来,还需要什么手续呢?不过,我要先查一查登记册,里面有户主的身份证复印件。

当龚春阳和张小虎看了“0088”号户主的身份证复印件后都大为疑惑,因为这个户主的名字叫王宝山。龚春阳疑惑的是:这个王宝山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怎么会引起薛夕坤的如此重视?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而张小虎疑惑的是:明明是霍严旺怎么变成了王宝山?难道他有两个身份证?假如没有这把保险柜钥匙,怎能查到霍严旺存放的东西?

当工作人员用“0088”号钥匙打开保险柜后,只见柜中存放着一只精制的红木盒子,长一尺左右,宽五寸左右,盒子上锁着一把小锁。龚春阳掂了掂分量,感觉很轻,暗想里面一定是纸质的东西。他尽管好奇,想先一睹为快,但有张小虎在一旁,薛夕坤又做过交待,必须当着他的面揭开保险柜之谜,所以不敢贸然行事。

龚春阳在张小虎的陪同下把红木盒子放到了薛夕坤面前。薛夕坤说了声“开”,张小虎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掏出一段铁丝,捣鼓了一分钟左右就把小锁打开了,盒子里除了一本白皮笔记本,其他什么也没有。

薛夕坤翻开笔记本,只见扉页上写着“赵德龙所用款物清单”几个字,往后看就是五年多时间中霍严旺直接送给赵德龙的大额款物记录,其中绝大多部分为霍严旺按照赵德龙的指令,先后二十多次汇给境外的澳大利亚“蓝海”公司汇款记录,共计五千五百二十万元。

薛夕坤看完笔记本的内容,然后交给龚春阳,对他说:“你和小虎叫这里的值班人员打开复印室,把它复印一份作为备份。”其实薛夕坤真正考虑的不是“备份”,而是防范有人盗取和销毁。

在龚春阳和张小虎复印笔记本时,薛夕坤把笔记本中的内容向李毅和姜克己大致说了一下,两人这才完全明白当初薛夕坤为什么坚持要纪委牵头调查赵德龙。

在复印材料的过程中,龚春阳和张小虎已将所有内容记得一清二楚。由于在审查霍严旺案期间,专案组曾对霍严旺作过笔迹鉴定,所以他俩一看就知道是霍严旺的亲笔记录,两人都暗暗吃惊。龚春阳惊的是“王宝山”怎么变成了霍严旺?为什么薛夕坤对这份资料的来源绝口不提?张小虎惊的是:赵德龙与霍严旺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审问霍严旺黑势力集团的骨干成员时对此稍有涉及,就被龚春阳和万二球按下了?

在两人复印好笔记本的内容重新来到薛夕坤的办公室后,薛夕坤叫张小虎把笔记本交给李毅和姜克己传阅,然后说,现在我们先议一下对这个重大线索的看法。小虎既然对此案了解较多,就在旁边听听,顺便帮我们做个谈话记录吧。

薛夕坤指名叫龚春阳先谈谈看法。龚春阳因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说:“这本东西从笔迹看,应该是霍严旺的。从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来分析,霍严旺黑势力集团在这十年中,特别是在得到赵德龙鼎力相助的五六年中,采用暴力手段积聚了大量财富,单是我们查明的动产和不动产就有三亿多,还不包括没有查明和转移到国外的。所以,他分给赵德龙的是一小部分。这是典型的官商勾结、官匪勾结!”龚春阳说到这里,情绪已经愤慨起来,柳晓曼要他对赵德龙忍耐甚至庇护的警告暂时淡忘,而男人的英雄情结特别是对赵德龙积蓄已久的仇恨涌上心头。“我认为,这本笔记本是霍严旺防止赵德龙万一变卦,是为了在他陷入困境时继续能够得到赵德龙的保护的护身符!这里面大量的款子是汇给澳大利亚‘蓝海’公司的,赵德龙一定牢牢地控制着这家公司。而霍严旺逃到澳大利亚也绝非偶然,说明他现在仍受到赵德龙势力的控制或保护。所以,为了坚决揪出赵德龙这个巨贪,我认为首先必须设法抓捕霍严旺,这样就有了铁证。只要市领导全力支持,我有信心通过制服霍严旺来严惩赵德龙!如有需要,我愿意亲自带人去澳大利亚执行抓捕行动。”

薛夕坤向姜克己点点头,姜克己领会到该自己发言了,扯着大嗓门说:“赵德龙与霍严旺黑势力集团的关系,尽管隐蔽得很深,但早就有人民来信向省市领导举报。这说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惩治腐败一定要走群众路线,没有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配合,我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对于赵德龙的认识,我开始时比较模糊,今天这份材料使我彻底清醒了。虽然赵德龙在省厅工作,成立专案组应是省里牵头,但事情出在江河市,我作为纪委书记主动配合责无旁贷!”讲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带着疑惑的口气说,“春阳,我有点不明白,既然霍严旺黑势力团伙除霍严旺外已一网打尽,你们怎么会没有审问出他们与赵德龙的任何联系?有些事靠霍严旺一人是难以操作的。”姜克己所问的问题,也正是薛夕坤和李毅想问的,张小虎虽有疑问也不敢问。

龚春阳对姜克己的问题没有立即回答,他清楚既然姜克己能想到这一点,薛夕坤和李毅也不例外,而自己又无论如何不能把柳晓曼与赵德龙的内幕交易透露半点。因此,他一连抽了几口烟后字斟句酌地说:“姜书记,连你这样的老领导对赵德龙也有一个认识过程,何况是我这样的政法系统的新手呢?我们在审问过程中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即使有什么蛛丝马迹,审问人员也未必敢追问下去,看样子姜书记是对我办这个案子有怀疑呀。”

姜克己连忙解释道:“春阳,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性子直,有什么疑点喜欢爽爽快快说出来。我不相信你会包庇赵德龙这样的人。况且,那些团伙骨干分子还没有结案,我建议迟一点结案,好好地重审一下。”

姜克己说完,李毅觉得该自己发言了。他感到有些问题姜克己已提出,自己不必赘述,有些问题要由薛书记说,自己不能喧宾夺主,因而说得比较简短:“刚才克己和春阳同志的意见我都赞同,我主要说明一个情况,这把保险柜的钥匙在场的我是第一个知情人,而我之所以能知情,正如克己同志刚才所说,靠的是群众。出于对知情人的安全考虑,我请求薛书记暂时不要向任何人说出这把钥匙的来龙去脉,希望二位领导能够理解。我始终认为,反腐倡廉从根本上要靠制度解决,但抓大案要案也是重要的环节,我表示坚决支持配合。”

李毅说完,大家把目光集中到薛夕坤身上。没想到薛夕坤朝张小虎看了一眼,说:“小虎,今天主要是分析案情,你也谈谈自己的看法吧。”

张小虎感到突然,他只是专心地在做记录,哪想到有发言的资格?市委书记兼老丈人叫自己说,想必也是在考验自己的分析能力吧。他稍稍思考了一会,便说道:“我觉得只有把案情分析得深一些,将来办案时才能比较顺利。先说霍严旺。这本笔记本上的内容既然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存放在本市银行保险柜里只是第一层防火墙,应该想到司法机关可能会找到他的笔记本。因此,他起码还得设置两层防火墙。第二层防火墙很可能是在国内某个值得信任的人那里。第三层防火墙就是他将材料拷贝成电子文本带在身边。如果他没有三层以上防火墙,恐怕赵德龙为了保全自己早就对他下毒手了。这就是俗话所说的狡兔三窟!再说赵德龙,他干了多年的情报工作和政法工作领导,当然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至于他如何构建自己的多层防火墙,在场各位领导官场经验丰富,自然要比我清楚得多。所以,我认为单凭这本笔记本要彻底击垮赵德龙还有难度。”

张小虎话虽不多,但分析之透彻,逻辑之严密,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叹不已,特别是龚春阳,他甚至怀疑张小虎已经看出自己在充当赵德龙的“防火墙”角色。

薛夕坤最后作了总结发言:“刚才在座各位从不同的角度分析了案情,对我启发很大,我讲三点想法。第一,在省纪委没有对赵德龙立案调查之前,今天的事一定要严格保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如有违反而引起后果的,要追究责任。笔记本的正本、红木盒、保险柜钥匙及藏钥匙的白玉天禄,都由克己同志负责保管。”他看了姜克己一眼,停顿了一下,提高嗓门,“克己同志,等一会临走前你要派专车专人护送这些东西。笔记本的副本由春阳同志保管。第二,这个案子牵涉的面广,必须深谋远虑,顾全大局,协调配合。抓捕霍严旺,要从国际刑警合作和外交引渡两条途径一起走。如有可能,也不排除亲人规劝这条路。处理赵德龙,关键一步是要由省纪委立案调查,但要做到铁证如山,市纪委和市政法委就必须配合做大量的工作。赵德龙案还可能牵出其他腐败案件,不管涉及谁,我的态度是坚决连根拔掉,绝不姑息养奸。第三,对于霍严旺黑势力集团的骨干成员,请春阳同志再梳理一遍,看看有无漏网之鱼,看看能不能审出与赵德龙有瓜葛的事件。对于其非法所得的财产,要严格按照法律程序统计、处置,凡是涉及民事赔偿的,一律先行赔偿。尤其是对曾向我当面控诉霍严旺和赵德龙勾结的陆秋良,一定要把他的商铺物归原主,并由法院判定赔偿他的经济和精神损失。”

薛夕坤讲完话,附近响起了一阵长长的鞭炮声,大家又重新闻到了年味。

郭素贞春节过得十分艰难,她内心是多么的苦楚而对家人和亲戚又必须强作欢笑。

春节前一个星期,她到医院作了检查,医生说她已有两个月孕期。从时间上推算,她断定是龚春阳在国际饭店用迷药骗奸她那次的结果。龚春阳毁了她的一生,她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可她没有这个能力,也下不了如此狠毒的决心。她渴望着与自己相恋多年的张老师私奔,可她害怕龚春阳对她的家人和张老师下毒手。她想立即进行手术流产,可医生说她的子宫壁特薄,不适合动手术,只适合“药流”,而“药流”需要一个星期,建议她考虑好了春节后再来做。她面容憔悴,精神萎靡,可不管是对家人、亲戚还是朋友、同事,都无法诉说,也不敢诉说!——她感到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就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张老师给她打来电话,问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跟他联系,为什么电话经常关机。她只能推说最近太忙,手机有毛病。张老师问她上次所讲的全家搬迁到省城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说他已预订了一套二百平方米的房子,可以容纳她全家人住在一起。她心中一阵刀绞似的疼痛,哽咽着叫张老师把房子退掉,说原来自己的计划不可能实现了。张老师问她为什么?是否是龚春阳逼迫你?如果是这样,他将拿起法律的武器。她心中对天长叹:龚春阳这种掌管法律的流氓本身就是法律,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用法律治别人,而自己则肆意践踏和蹂躏,你跟他斗等于鸡蛋碰石头呀!嘴上却只能对张老师说:我妈不同意我的计划。张老师说,如有必要,我亲自登门做你妈的工作。她急得哭求道:你千万不要来我家,也千万别找我,否则我将自残。说完就关了机。

妈妈见女儿心事重重,脸有泪痕,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推说肠胃不舒服,死也不肯道出真情。

两天后,龚春阳因打不通她的电话,中午直接上她家来“拜年”,带来了满满一箱贵重礼品。郭素贞的父亲在工厂上班不在家,已经退休的妈妈谷惠兰见到曾帮过她儿子的龚春阳,不敢怠慢,可怎么也不肯收下他的礼品。

龚春阳笑道说:“谷老师,您可能忘记了,高中时我是您的学生,您是我的语文老师。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您给我们讲解梁山伯与祝英台时,说导致他俩爱情悲剧的社会根源在于封建礼教。我作为学生向老师拜年是理所应当的,至于别的原因,我相信素贞会跟您说清楚的。”

谷老师从事语文教学三十多年,可谓桃李满天下,对有无龚春阳这个学生实在记不清了。但对方既然说是她的学生,总得以礼相待,便与龚春阳聊了一些他所在班的学生情况,龚春阳答得八九不离十,她也就勉强认了这个学生。

待龚春阳走后,母亲已猜出几分端倪,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小贞呀,我和你爸都是一介平民,生活过得清苦,但我们彼此真挚相爱,苦中有乐啊。你的生父在我生下你半年后就离开了人间,后来我与你现在的父亲结合了。你虽不是他亲生,他却视你为己出,对你百般呵护,想方设法让你读完了大学。你弟弟为供你上大学,高中一毕业就到处打工,由于我们做父母的疏于管教,使他染上了坏习气走了弯路。本来他是我和你爸最大的心病,而把你看作全家的骄傲,一心盼着你长出息,为我们争个脸,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我们的期望,稀里糊涂地成为被社会唾弃的‘二奶’、‘小三’式的人物呀。要是这样,妈比死了还难受。”

郭素贞痛痛快快地在妈妈面前哭了一场,然后抽泣着说:“妈,我实话告诉您,龚春阳想强娶我,为此他离了婚,可我觉得他是流氓恶棍,宁愿死,也不会让他得逞,我绝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妈妈听女儿这么一说,知道女儿是有苦衷的,悔恨地说:“我估计他八成是拿帮你弟弟这事为由头,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你弟弟判上几年。小贞呀,实在不行的话,你找个外地人嫁了,龚春阳这样的人我们惹不起总躲得起的。”

郭素贞觉得妈妈想得太简单、太善良了,她无法告诉妈妈自己在外地早就有了心爱的人,但现在既不敢嫁给他,又躲不开龚春阳啊。她只得安慰妈妈:“妈,您放心,我一定听您的。”

从此以后,郭素贞为了避免龚春阳直接上她的家门,再也不敢把手机关掉了。

转眼间到了年初五。旧时把初五称为“破五”,这天的习俗是“送穷”,而对大多数商家来说,初五这天就应该开业了。今年的初五正好是西方的“情人节”,自改革开放以后,这个节日对中国的年轻人影响力越来越大,包括人到中老年的花心官员,也会把这天当作寻欢作乐的日子。

龚春阳当然不会放过这一天!下午他就约郭素贞晚上六时在国际饭店共进晚餐,郭素贞怕他在饭店使用手段再次强暴自己,回说国际饭店坚绝不去,要去就还去夜巴黎酒吧。龚春阳虽不满意也只能依着郭素贞。

两人在夜巴黎以往的包厢见了面。

先到包厢的龚春阳作了精心的准备。他请服务员买了一个装有九十九朵玫瑰的花篮放在吧台旁,开了一瓶“拉菲尔”法国红酒,点了六道最好的菜。郭素贞一进包厢,他就双手捧着花篮躬身献上。

郭素贞没有接过花篮,坐下后冷冷地说:“谢谢你如此热情大方,可惜你弄巧成拙了,我不喜欢红颜色,红色使我想到血腥,我喜欢白色的。”

龚春阳有些尴尬,不解地问:“那白色的玫瑰有什么讲究,是不是象征圣洁。”

“你可以认为象征圣洁,也可以认为象征死亡,现在开追悼会不都用白花吗?”

“素贞,你这就让我不知所措了,如果你说象征圣洁,我立即叫服务员去买。”

“别白费劲了,买了我也不会要。”

龚春阳感到没趣极了,他本想以此为序幕,在今晚演一出情意绵绵、荡气回肠的话剧,见郭素贞如此不领人情,只得给双方斟上红酒,说:“不接受我的花可得罚酒噢,今晚我喝多少,你也得喝多少。”

郭素贞摇摇头:“酒你自己喝吧,我只喝茶。”

“为什么?难道你还怕我在酒里下迷药?我承认自己以前做了一件一辈子最蠢的事,用迷药虽然得到了你的身子,却没有得到你的心,为此我向你忏悔过,你为何就永远不能原谅我呢?”龚春阳这话是真诚的。他这辈子玩的女人无数,但真正爱得刻骨铭心的只有郭素贞一人。自从他心中有了郭素贞,原来的结发妻像杯白开水,相识多年的柳晓曼成了隔夜茶,唯有郭素贞在他眼里像雨前的嫩芽,闻之清香扑鼻,喝之沁人肺腑,想之余味无穷。他本想先征服她的心,再征服她的身,实现他开启女人心锁、彻底征服女人的最高境界。无奈之下,他才对她用了迷药,在得到她的处子之身的一刹那,在她神志昏迷错把他当成张老师而显出女人万种风情的一刹那,他享受到了飘飘欲仙的感觉。可在她神志清醒以后,看到她痛不欲生的状态,知道她唯一的真爱是那个张老师,对他龚春阳以后所有的热情和爱意都冷若冰霜,与他相伴只是出于被逼应付,他的心被深深地刺伤了。他曾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下次再这样就拉倒吧。然而,在每一个“下次”后,他都不甘心,这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貌若天仙,不仅仅是他生理上的需要,更主要的是通过征服她进而达到征服所有女人的“英雄”情结驱使他屡败屡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郭素贞无法猜透龚春阳的心思,她也根本不想去猜!但是,拒绝了他的鲜花,又不愿意陪他喝酒,她总得有自己说得过去的理由,因为她的心中除了对他的憎恨之外,毕竟还有深深的恐惧感。她从裤袋里掏出医院的化验单往他面前一扔,说:“为什么我不能喝酒,你自己看吧!”

由于灯光太暗,龚春阳只能借着手电细细地看了化验单,当他明白郭素贞怀有自己的孩子后,兴奋得猛地一拍大腿,绕过去抱住郭素贞,抓住郭素贞的手使劲地煽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愧疚地说:“素贞,怪我粗心,可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我们尽快结婚吧!”

郭素贞使劲地把他推开,带着一腔怒火说:“你以为我告诉你这事是为了要结婚?简直是痴人说梦!我是要让你知道你作了多大的孽,我受了多大的辱,凭这点,希望你放过张老师,放过我的家人。春节以后,我会上医院流产。”

龚春阳央求道:“求求你了,素贞,孩子是无辜的。”

郭素贞发出一阵彻骨的冷笑:“孩子?哪有孩子?那不过是一滩血污,一团秽物!它是无辜的,可张老师和我的家人就不是无辜的吗?”

龚春阳终于忍受不住了,“啪”地一拍吧台,差点把酒瓶震倒:“郭素贞,你左一个张老师,右一个张老师,看来我不把那个假装斯文的家伙灭掉,你是不会死心的。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你对我有承诺,我已经灭他十次了,还有你的弟弟!今天,你说我忠告也好,威胁也好,我最后一次给你指两条路:一条是留住孩子,尽快与我结婚;另一条是我陪你一起违约,你亲眼看着他们是如何活得比死了还要难受!”

郭素贞见龚春阳满面杀气,两只眼睛似乎要喷出火焰,心中的软弱、恐惧和对亲人、爱人的担忧顿时蜂拥而出,她不得不假装顺从,施出了缓兵之计:“龚大哥,我刚才只是发泄一下心头之恨,你不必当真,更不必如此激动。也许你的话是对的,孩子是无辜的,为了这一点我也不得不嫁给你。但是,正如俗话所说,心急吃不得热粥,结婚毕竟是终身大事,要慢慢商量,细细筹办。我答应你,元宵节晚上我们先搞一个订婚仪式。”

龚春阳听了这话,立即由怒转喜,抓住郭素贞的手说:“这话当真?”

“当然当真。”

“办多少桌?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我一切都依着你。”

“考虑到我父母暂时不会接受你,请你不要到处张扬。我这里只请办公室系统的最高领导袁圆芝一人,其他的人都由你定。”

“一桌太寒碜了吧?”

“不寒碜,只是作个见证罢了,知道的人太多你不怕惹麻烦吗?”

郭素贞最后一句话击中了龚春阳的要害。与郭素贞尽快结婚只是他的愿望,但要付诸实施还真要排除许多障碍。他虽与前妻离婚,可前妻一直认为这只是暂时的假离婚,因此一直吵着要求复婚,除夕夜由于双方老人的撮合和儿子的要求,他与前妻还是在一起度过的。如果不把前妻的工作做好,因自己与郭素贞的结婚而激怒了她,她手中掌握着自己的一些把柄,后院起火是很麻烦的。还有一个重要障碍是柳晓曼。她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与她结婚,但他平时在她面前极力回避提起郭素贞,在没有对柳晓曼作好铺垫工作前,仓促地与郭素贞结婚,柳晓曼的怨气是可想而知的。龚春阳清楚,他在仕途上能够走到今天,主要是靠柳晓曼的倾力相助。倘若这个恩人、情人、政治靠山对他龚春阳有了异心,他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龚春阳想到这里,在郭素贞的手背上亲吻了一下,说:“亲爱的,还是你考虑问题细致周密,那我就照你说的去办。”

两人一个品着红酒,一个喝着绿茶,在幽暗、暧昧的酒吧中聊了一个小时左右。当郭素贞说自己有呕吐感而要求回家时,龚春阳没有强求她片刻,而是善解人意地把郭素贞扶起。临走前,他先是有些可惜地看着那篮孤独的红玫瑰,继而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那幅“清晨的看牛人”,恍惚中,他觉得那个神似郭素贞的穿红衣服的姑娘突然消失了,他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

柳晓曼虽然徐娘半老,可对二月十四日这个西方的情人节却格外看重。自与龚春阳有了那层关系,近五年来这个节日的晚上都是龚春阳陪她。以往都是她定时间,龚春阳不敢迟到到半分钟。可今天她打电话约龚春阳来吃晚饭时,他竟对她说因为忙于应酬要到晚上九点钟左右。联想到外面不断传出他与郭素贞的绯闻后,他对自己的性趣明显在减退。尽管龚春阳在女人面前最突出的是雄性的威猛,但在床笫之欢的威猛中,除了力量和激情,多多少少总透着男性的柔情,一阵抚摩、一个亲吻、一段冲刺,有没有真情和柔意,柳晓曼这样久经沙场历练的老手是体味得很精准的。她感到了龚春阳的微妙变化,固然与她岁月的痕迹有关,与妙龄美女的诱惑有关,但也与龚春阳地位的不断提高不无关系。她由此而想到“异化”这个曾经颇为流行的概念——她一直把前程作为控制龚春阳的主要诱饵,可随着他前程的不断拓宽,她的控制力反而越来越小,初衷与结果背道而驰。其实这样的现象又何止于龚春阳,袁圆芝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贺元也在蜕变之中。情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平常人!

八点一刻,303套房的门铃响起,柳晓曼知道是龚春阳来了,穿着睡衣从床上跳下来开门,心中暗想:时间怎么会比他预定的提前了?

龚春阳今天因为有了郭素贞的订婚承诺,春风满面,精神抖擞,加上身着新装,真像新郎一般,见了柳晓曼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脸上热情似火,心中却闪出一丝愧意。

柳晓曼并排与他在沙发上坐下,冲了两杯上好的巴西咖啡,对龚春阳调侃道:“说实话,今天到我这里是第几站了?”

龚春阳调着咖啡,心不慌脸不红地说:“前面几站都是男人,女人你是第一站,也是最后一站。”

柳晓曼嗅嗅鼻子说:“你这人官越大倒越不会撒谎了,你身上的女人味我能闻不出?女人身上有与男人不同的体香、发香和化妆品的香味,这里面的学问姐以后再慢慢教你。”

龚春阳知道在这种时候只有装傻到底:“我要骗你曼姐就不是人了,在男性朋友那里谈点事,他的妻子、女儿会把香味沾到我身上?今天这个日子我是属于你的,这已是多年的老传统了,时间长了就跟拜年一样,我敢破例吗?”

这“拜年”的比喻引起了柳晓曼的悲伤,她想到了自己退出政坛、年老色衰时,谁还会跑来跟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拜年”呢?不过,她脸上却显出璀璨的一笑,并把一小块白巧克力塞进龚春阳的嘴里:“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真心实意,痴情不改。春节在家过得开心吗?”

“很开心,现在难得有时间跟老家的兄弟们喝喝酒,打打牌。可是……”他突然煞住话头,考虑着要不要对柳晓曼说。

“把‘可是’后面的内容说出来,对我说话还用得着这么吞吞吐吐吗?”柳晓曼听出了龚春阳语气中的蹊跷。

龚春阳到底还是不敢违抗柳晓曼的旨意,将薛夕坤严肃宣布的保密纪律抛在了九霄云外,一五一十地把霍严旺存在银行保险柜的笔记本内容和薛夕坤组织议论的事和盘托出。

柳晓曼听了暗暗吃惊:惊的是赵德龙如此贪婪,惊的是李毅从哪里得到的保险柜钥匙,惊的是薛夕坤商量这样的事为什么把她排除在外,惊的是张小虎这么一个小人物怎么会参与其中。她有些忧心忡忡地对龚春阳说:“春阳,你头脑一定要放清醒一点,这本笔记本固然是放倒赵德龙的一颗炸弹,可我担心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赵德龙在自己倒下之前先把我们踹倒。”她顺便把春节拜年误进赵德龙父亲的家门、遇到赵德龙和他的身份神秘的妹妹,以及她对万副局长的怀疑说了一下。

龚春阳的想法与柳晓曼有所不同,他说:“曼姐,我总觉得你太高估、害怕赵德龙了。他知道你我有些私情,知道你去拜访‘首长秘书’,说破了天就这么大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或者说出来也没人相信。用战场上的一句话说,就是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你要是怕这怕那而失去了这次剿灭他的绝好机会,以后就可能永远被他牵着鼻子走,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中。说到那本金农的册页,我断定我拿到的是真品,他那里的是赝品,他对你装神弄鬼无非是为了镇住你。至于老万这个人,他是我的前任唐静敏局长手上提起来的,而唐静敏又瞧不起赵德龙,加之我对老万一直不薄,他凭什么为赵德龙卖命?不过,你既然说出了疑点,我不妨试他一试。”

“你有什么妙计?”

“霍严旺那本笔记本我是叫张小虎保管的,张小虎一定会把它看得比性命都重要,绝不会泄露机密。我可以不经意间向老万透露一点风声,老万假如不是赵德龙的人,只会做他该做的事;万一他要真是赵德龙的人,就肯定会不惜代价把它搞到手。我暗中派人监视,不怕他不显出原形。”

“你的钓饵会不会代价太大了,万一老万得手了呢?”

“曼姐,你要相信我龚春阳的能力。”

“好吧,我相信你。”柳晓曼喝了一口咖啡,显得深谋远虑地说,“春阳,在赵德龙这件事上,我唱白脸,你唱红脸,我们进退有据。另外,千万不要忘记,赵德龙只是我们背后的敌人,而我们正面的敌人还是薛夕坤和李毅。这次薛夕坤的老婆、儿子、秘书都被抓了进去,他却安然无恙,可见上面还是信任他的,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既然他自己冲在第一线对付赵德龙,那就让他们互相厮杀一番吧。”

龚春阳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论胆量和魄力,自己绝不逊于柳晓曼,但论心机和权术,自己望尘莫及。对这样的女人,即使自己与郭素贞今后结了婚,要彻底摆脱她恐怕也绝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