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陈之行刚走出林笑成的办公室,林笑成就不耐烦地对着手机说:“行了,我要开会了,没时间跟你扯王八犊子了!”

林笑成匆匆结束了通话,把手机啪地一声摔在办公桌上,嘴里狠狠骂了一句:“妈——的!”

除了陈之行,谁敢这么对我说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走着瞧吧!

林笑成怒了一会儿,又嘲笑起陈之行来——这个傻子,真他妈的多管闲事儿!李凯朋算个什么东西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早晚有一天,让你这个傻子和李凯朋同归于尽!

林笑成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粗气,又把手机拿过来,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老板,是我!有急事找你商量。”

林笑成给“老板”打完了电话,又开始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咬牙切齿地喘粗气。

林笑成为什么会这样愤怒?单单是因为陈之行的直言进谏吗?

是,但不全是。

当天下午,陈之行就初步——只能说是初步——搞清楚了林笑成如此动怒的大致原因——只能说是大致——官场啊官场,身在官场,就像身在雷区,谁敢轻易地对眼前的一切下结论呢……

不管下不下结论,陈之行终于知道,林笑成发怒,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提了一条合理化建议那么简单。

林笑成不是说了吗?“不管你的爪子伸得多长,请尽量不要碰到我的领地!”

他的领地在哪里?他的领地是承新,和承新地面上的一切人与物。

和高盛一家的接触,陈之行始终是低调的,保密的。可是,《承新晚报》的一篇报道,还是把陈之行所做的一切“暴露”了。

在一个飘着清雪的夜晚,陈之行和田军悄悄地来到美都花园,敲开了高盛新居的门。

高盛的家在一楼,这个楼层是陈之行特意叮嘱信访局向采沉办申请得来的。陈之行的想法是,高盛住一楼,既可以方便家里的老人出行,也便于高盛的妻子夏菊开一家小卖店养家糊口。陈之行此次来,也是想和高盛商量一下如何把小卖店开起来。

开门的正是高盛。高盛看到陈之行,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等嘴里能发出声音的时候,就是喉咙里发出的呜咽了。

高盛拉着陈之行的手,一下子流出眼泪。向家人介绍陈之行的时候,竟是结巴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田军稳稳当当地把陈之行的身份和来意说清楚了。

田军说完,高盛的老母亲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对着陈之行咣咣地磕了三个响头。陈之行连忙蹲下来,扶起老人,“大妈,千万别这样,千万别这样啊……”

陈之行坐下后,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夏菊,就委婉地问了高盛一句:“女主人不在家啊?”

高盛的脸腾地红了,不说话。

陈之行一下子全明白了,不再提夏菊,转头去问候坐在床上的高雨晴。

高雨晴瘦瘦小小,软软地倚靠在床头,双腿平放,上面盖着一张破旧却洁净的小棉被。高雨晴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说话声音悦耳动听。陈之行和她说话,她很紧张,总是抿着嘴笑一下,才开口说话。

陈之行和高雨晴正说着话,高雨晴的奶奶过来了,手里拿着一摞写字本,对陈之行说:“陈书记,看看俺孙女写的小楷,写得可好可好呐!”

陈之行接过写字本,没翻几页,就惊呆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如此隽秀清灵的硬笔楷书竟是出自一个重症肌无力患者之手!

陈之行对高雨晴说:“孩子,你真了不起啊,给叔叔表演一下好吗?”

高雨晴抿嘴笑着不说话。

一边的高盛拿来一本写字本和一支钢笔,把一张小桌摆在高雨晴面前,帮助高雨晴把胳膊放在小桌上,之后,又把钢笔放在高雨晴的右手里。

高雨晴甜甜地笑了一下,抬头问高盛:“爸,我写点啥呀?我太紧张了,不知道写啥好了。”

高盛说:“就写,陈之行,我们家的大救星大恩人!”

陈之行哈哈笑了,说:“老高大哥啊,这叫什么词儿啊?”说完,又对高雨晴说,“雨晴,别听你爸的,你就写——”

陈之行沉思了一下,对高雨晴说:“你就写——世界上没有比脚更长的路,世界上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叔叔希望你战胜疾病,做一个坚强的姑娘!”

高雨晴点了点头,一笔一划地写起来了。陈之行起身看,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高雨晴写完了,陈之行和田军立刻给高雨晴鼓掌。

高盛的老母亲又在一旁说:“我孙女可厉害呢,除了会写字,还会扎针灸,配中药……那个什么‘珍’写的什么‘目’,我孙女看了好几十遍呢!”

高雨晴在一边小声说:“奶奶,李时珍,《本草纲目》!”

陈之行又一次被触动了,问高雨晴:“雨晴,你还读过《本草纲目》?”

不等高雨晴回答,高盛说话了:“陈书记,是真的,俺家人都实在,没有说瞎话的……俺闺女要不是有病,肯定能考上好大学……俺闺女聪明着呢,自己把小学、中学和中医学院的大学课程都学完了……左邻右舍生病了,去不起医院,都是俺闺女给开药、扎针……她自己也给自己开药、扎针……要不,她哪能活到现在呀……”

高雨晴的奶奶接着说:“当初啊,她妈给她买了那些大学教材,她那小体格还不到50斤,根本翻不动那些厚书啊,俺们就把书拆成小薄本给她看。她一边看书一边做笔记,动不动就累得满头大汗,有时候手使不上劲,就用嘴叼着写。我为了省钱,就去学校的垃圾箱里捡学生扔的旧本,回来给雨晴做笔记本用。陈书记,你猜俺孙女写了多少本笔记?”

老太太说完,伸出一个手指头,“100多本啊!不光是做笔记,那些俺们买不起的书,她就让她妈借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抄下来。俺孙女医道还不错呐,我头两年闹眼睛,差点就瞎了,俺孙女给俺开了几服药,吃了就好了……她姥爷和姥姥,也吃她给配的药,要不,早就死了!”

老太太还要说,被高盛一把拉开了,“妈,你别叨咕了,陈书记多忙呢,哪有闲心听你瞎叨咕!”

陈之行笑了,说:“让老人家说吧,我很乐意听啊!”

高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不说话了。

陈之行四下望了望,说:“老高大哥啊,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高盛也四下看了看,苦笑着说:“陈书记,那屋住着我老丈人和丈母娘,这屋住着俺闺女,咱俩只能上厨房了。”

陈之行说:“好,咱们到厨房谈吧!”

陈之行在一个小木凳上坐了下来,和高盛说夏菊的事儿。

陈之行说:“大哥啊,我又不是外人,你有啥话,别瞒我;有啥困难,也别瞒我……你媳妇,怎么没在家?”

高盛的脸又红了。

陈之行拍了拍高盛的肩膀,说:“我知道你的困难,但是……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啊!”

高盛说:“我不让她干,她非要干啊,她说晚上上班,白天打工,可以多挣俩钱嘛!”

陈之行说:“想没想过自己开个小店?”

高盛双眼一亮,旋即又暗了下来,长叹一声:“唉……开啥店啊,家里一点闲钱儿也没有,拿啥进货啊……”

陈之行站起来,再一次拍了拍高盛的肩膀,说:“不要灰心,我们一起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