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陈之行一上班,就给林笑成打电话求见。

林笑成的态度非常冷淡,说:“有事吗?如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改天吧。”

陈之行说:“林市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谈,如果您有时间,请别拒绝我。”

林笑成一句话也没回答,就撂了电话。

陈之行索性直奔市长办公室,他就不信林笑成能那么混蛋,面对同志的恳求,竟会如此傲慢无礼。

没想到,林笑成见了陈之行,倒是更加傲慢无礼了。他一边胡乱地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陈之行:“什么事儿啊,这么急?”

陈之行笑了笑,说:“昨天的事儿,沉陷区治理的事儿。”

林笑成停下双手,抬头盯住陈之行,说:“你有什么高见啊?”

陈之行还是笑笑,说:“谈不上高见,就是一点想法……林市长,也许,我的工作分工不太适合跟您谈这个问题,但是,我想,这件事关系到承新百姓的利益,关系到承新的政治稳定和经济发展,您一定能理解我今天的做法。”

林笑成干笑了两声,说:“你不用给我讲大道理,你和李凯朋才到承新几天啊?你们了解承新吗?”

陈之行说:“我的话仅代表我个人的看法,与李书记无关。”

林笑成说:“身在官场,最忌讳拉帮结派,之行啊,你不觉得你这么做,会让我误解吗?”

陈之行说:“林市长,我阐明的只是我个人的观点,跟拉帮结派有什么关系啊?”

林笑成说:“是不是拉帮结派,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么说吧,陈书记,承新是我的故乡,是你的异乡,一个异乡人,还是不要过多地干涉他乡的事情吧……而且,作为你的老大哥,我一直想给你提个建议,想做大官,不在于你干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儿,而在于机遇。你不觉得你的步子迈的太大了吗?成天整人,一点也不保护干部,有意思吗?”

林笑成一边把玩办公桌上的玉石镇纸,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陈之行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林笑成手里的那块镇纸,被他随心所欲地把玩着,揉捏着……

与腐败分子作斗争,就是整人?就是不保护干部?

这是什么逻辑!

林笑成的话激怒了陈之行,虽然他看上去仍然是认认真真平心静气的样子,可双手却情不自禁地攥成了拳头。

陈之行一边思考一边说:“林市长,您是一市之长,我是纪委书记,为了承新的发展,我想我们俩在一些重大的原则问题上,观点应该保持一致。保护干部是应该的,问题是我们到底应该保护什么样的干部!保护干部不是纵容,不是包庇,尤其是对那些腐败分子而言,保护了他们,就损害了党的事业,就损害了人民群众的利益……这样的保护是渎职,是犯罪!”

林笑成头也没抬,还是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那块镇纸。

陈之行清清嗓,接着说:“如您所说,您确实误解我了,而且误解得很深很深……这是我没想到的。对于误解,从来都是越解释越糟糕,误解只能用时间去化解。我想,早晚有一天,您能真正地理解我,而不会再轻易地误解——”

林笑成没等陈之行说完,就扑哧一笑,好像陈之行刚才讲了一个很好玩的笑话似的。林笑成笑完,抬起眼皮,看了陈之行一眼,又放下眼皮,漫不经心地说:“之行啊,我能误解你什么呀?我只是为你担心罢了。论水平,我不敢说比你高;论世面,我见的不见得比你少……”

林笑成说到这里,不说了。

林笑成不言语,陈之行也不说话。

果然,林笑成到底还是接着说了,“之行啊,我是直肠子的人,干脆就直来直去吧!”

陈之行笑容可掬,耐心地等着林笑成的直来直去。

林笑成终于直来直去了,“之行啊,问句不该问的,你了解李凯朋吗?”

林笑成问完这个问题,立刻冷下脸来盯住陈之行。

陈之行镇静地笑了笑,反问林笑成:“您了解吗?”

林笑成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我的意思是,你不是纪委书记吗?你不是整天打着反腐败的大旗奔走呼号吗?你不是明察秋毫的铁面包公吗?可是你连你最亲密的朋友是什么人都不了解,你还有什么资格跑到我这里指手画脚啊?!”

陈之行说:“林市长,难道您只是简单地认为,我一大早跑到您这里来,仅仅是为了指手画脚吗?”

林笑成直了直身子,说:“如果不介意,我再给你提一个建议,行吗?”

陈之行说:“欢迎,请讲。”

林笑成说:“我的建议是,不管你的手伸得多长,请尽量不要碰到我的领地。”

陈之行反问:“您的领地?您的领地在哪里?”

林笑成说:“我的领地在哪里?你明知故问!我的意思是,我做我的市长,你做你的纪委书记,咱们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对你对我都没好处。你说呢?”

陈之行说:“我们都是党的干部,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是同道中人,谈不上各自为政吧?”

林笑成一摆手,说:“之行啊,你是咱们班子里学历最高的,学问最大的,脑瓜最聪明的,年龄最小的……我是工厂出来的大老粗,工人阶级的秉性终生不改,竹筒倒豆子有啥说啥。你不必装糊涂,你是很明白我的意思的。”

陈之行沉默,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再沉默。

陈之行直视着林笑成,一字一句地说:“林市长,既然话已至此,我也想对您说几句心里话。第一,采煤沉陷区的问题我只是出于公心,如果按照您的决定去处理问题,不利于承新的稳定和发展;第二,我和您一样,是急脾气,又年轻,在工作中免不了会有急躁冒进的弱点,但绝不是急功近利,我只是想用有限的工作时间为老百姓多做点实事;第三,我不赞成您用‘领地’这个词,是的,我们都是党的干部,手里有一定的权力,但那是党和人民给予我们的,无论权力多大,也不属于我们自己,我重申,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没有资格圈定自己的领地,一切领地都属于人民。”

林笑成依然把玩着那块镇纸,听陈之行说完,不屑一顾地哈哈大笑,笑完了,才说话,“陈书记啊陈书记,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啊,你怎么还这么‘左’啊?”

陈之行刚要说话,林笑成的手机响了。

林笑成看也不看陈之行,拿起手机就说话。来电话的一定是和林笑成相熟的人,林笑成很放松地有说有笑。

陈之行明白,林笑成说得越欢,笑得越响,越是在对他进行驱逐。而且,人家接电话,你在一旁听,也不礼貌。陈之行起身要走,林笑成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谈笑。

陈之行从市长办公室往外走,正在隔壁秘书室办公的秘书小秦闻声出来了,“陈书记,慢走啊!”

陈之行连忙让自己满面春风地笑了笑,说:“哦,你忙吧,你忙!”

小秦跟着陈之行,一副远送的样子。

陈之行推了推小秦,说:“留步吧,留步吧!”

陈之行谁也不想看见,只想一个人呆着。他疾步下楼,钻进他的中华车。

赵晓问:“去哪儿?”

陈之行叹了口气,说:“你说了算。”

赵晓想了一下,说:“沿着靓河走吧,散散心。”

陈之行说:“好。”

赵晓太了解陈之行了,他知道,他又不开心了,每当陈之行不开心,就会让赵晓载着他随便走走,走一圈之后,心情就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