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离开高盛家之前,陈之行又四处看了一遍。北面屋子一张破旧的双人床上,躺着高盛的岳父和岳母,床下,放着便盆,里面盛着黄浊的小便。两位老人见陈之行进来,勉强咧了咧嘴角,伸出手晃了晃,就闭上眼休息了。陈之行走到窗下摸了摸暖气,还好,热的。陈之行又摸了摸老人身上破旧的被子,里面的棉花都打了结,硬的……

陈之行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2000元钱,递给高盛,说:“搬新家了,买点生活用品吧!”

高盛说什么也不收,和陈之行推搡着。一旁的田军像拉架似的拉开高盛,说:“我说老高大哥,你可轻点,别把我们领导拽坏了!”说完,也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信封,塞进高盛的手里,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别推了,收下吧!”

高盛眼泪汪汪地拿着两个信封,不知说什么才好。

陈之行拍了拍高盛的肩膀,说:“别多想了,应该的!”

高盛终于说话了:“陈书记,大救星啊,谢谢啊……”

陈之行笑了,说:“老高啊,以后不要再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了,要说感谢,应当感谢党,感谢政府,我只是做了一点国家工作人员应该做的事情,理所应当。”

高盛领悟了陈之行的话,深深地点了点头。

陈之行和田军走出高盛家的时候,雪下大了,一直等在外面的中华车披上了一层银白的雪花。陈之行和田军上了车,赵晓问了一句:“冷不冷?”田军说:“还可以。”赵晓说:“我问他们家冷不冷?”田军说:“不冷。”赵晓“哦”了一声,放了心似的开动了车子。

第二天一早,陈之行就把妇联主席常淑琴找来了。

常淑琴今年46岁,原来是承新教育局的副局长,一年前调入妇联任主席。依陈之行的看法,常淑琴热情不失稳重,稳重不失灵活,灵活而又不市侩,很适合做妇联工作,所以,和常淑琴说话,陈之行是比较放松的。

上次和常淑琴谈完高盛家的情况后,常淑琴带着几位妇联的同志,亲自登门看望了高盛一家。他们带去了大米、白面、豆油等食品,还特别给高雨晴买了一套新衣服,给高雨航买了一套文具。

这一次,陈之行又把夏菊和高雨晴的情况跟常淑琴详细地说了一遍。常淑琴认真地听完后,对陈之行说了一句:“陈书记,需要我做什么?请指示!”

“请指示”,是常淑琴经常说的一句话。她是一个很好的部下,面对即将开展的工作,总能做出一副“时刻准备着”的态势。

陈之行就笑了笑,说:“还是你先说吧,你想怎么做呢?”

常淑琴说:“陈书记,我真的是有些失职啊。”

陈之行一愣,问:“这话怎么讲?”

常淑琴说:“您去了一趟高盛家,得到了这么多信息;我也去了一趟高盛家,却从来没想过从根本上为他们家解决问题。”

陈之行笑了笑,说:“淑琴,你以后可不要跟我这么客气了,你也了解我,我哪里是只爱听客套话的人啊,你有啥说啥,不要恭维我,没有必要。”

常淑琴诚恳地说:“陈书记,您也应该了解我,我也不是虚与委蛇专讲客套话的人啊!”

陈之行说:“那就好,咱们还是谈工作吧,你说吧,有什么想法?”

果然,常淑琴已经是哑巴吃豆——心里有数了。

常淑琴说:“咱们先说高雨晴,既然她有特长,有一定的文化,又身残志坚,不如给她一份在家里就能做的工作。”

陈之行说了一个“好”字,期待地看着常淑琴。

常淑琴说:“据我了解,电视台和电台经常聘请一些传奇人物做客串主持人,高雨晴可以试一下这种工作,用她的经历去鼓舞去鞭策那些命运多舛生活艰难的人。”

陈之行又说了一个“好”字。

常淑琴接着说:“至于夏菊——陈书记,女人一旦沦落风尘,再回头是很难的……我想,我们还是不能盲目地去付出我们的同情心。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是女人,和她沟通起来比较容易,我先单独找她谈一谈吧。”

陈之行说了一连串的“好”字。

常淑琴又说:“陈书记,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有时候,作为旁观者,我们永远也不会理解当事人的想法和做法,所以,我认为,在帮助夏菊之前,一定要彻底地摸清她的真实想法。”

陈之行说:“淑琴啊,你考虑得真周到,不错!”

常淑琴说:“这没什么,我能想到这些,也是因为以前处理问题时,太一厢情愿了……要么吃亏,要么上当,要么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常淑琴说完,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又连忙说:“陈书记,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好人有的时候不见得有好报,坏人也不见得都进死胡同……”

陈之行说:“你说得很对。”

常淑琴意味深长地看了陈之行一眼,说:“陈书记,我知道您是好人,难得的好人,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官场上,您都是难得的好人!您知道吗?我跟我的好朋友谈起您,他们都说我是杜撰的,他们竟然会说——拉倒吧,现在哪有这么好的干部?你净瞎说!”

陈之行只有苦笑。

常淑琴又说:“我告诉他们,是真的,不是杜撰的,可他们还是不相信……”

常淑琴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实在是无法把那些朋友们的话转述给陈之行,因为那些话太难听了。他们是这样说的:这个姓陈的一定是有所图,图以后能弄上省级或更高级领导……所以现在才拼了命地包装自己!

常淑琴恳切地对陈之行说:“陈书记,你看啊,好人好官在某些人眼里,是虚幻的,是不存在的!这就是我们的社会,人们的价值观完全走形了。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心里就非常难受。所以,我替您鸣不平,也替您担心!您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啊……”

常淑琴关切地看着陈之行,双眼闪动着温柔善良的光亮,陈之行的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但是,陈之行还是什么也没说——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于沉默,习惯于把自己藏起来了。

更何况,常淑琴是一位女性,他不太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红颜知己”。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比较认同郑克雄发过来的一条短信:啥是异性朋友?想说的不敢说,想做的不敢做;啥是红颜知己?想说的尽管说,想做的不能做;啥是情人?无话不说,无事不做;啥是老婆?话懒得说,事懒得做。

陈之行没有异性朋友,没有红颜知己,没有情人,只有老婆——想说话,想做事,却是没有时间说话,没有时间做事……

陈之行深深地苦笑着。

常淑琴愣了一下,问:“陈书记,你笑啥呀?”

陈之行说:“还记得那部老电影吗?‘苦恼人的笑’啊!”

常淑琴说:“对,是有这部电影!”

两个人一起哈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