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官出了问题,误国误民。

李凯朋和林笑成出了问题,承新就遭殃了。

六年前,承新采煤沉陷区的受灾居民安置问题就已初现端倪,沉陷区居民的生产生活受到了巨大影响,上访不断。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地方政府实施了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工程并取得了初步的成效。

在陈之行的督促下,承新信访局和承新采沉办进行了交涉,高盛和沉陷区未能入住楼房的其他几户顺利地搬入了新居“美都花园”——美都花园,就是承新沉陷区的先期治理工程,先期工程的竣工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随着煤矿开采程度的日益加大,沉陷问题越来越严重,受灾居民不断增加,先期没有得到治理的沉陷区居民仍在不断上访,这些问题进一步引起了党中央和国务院的重视。一年前,国务院领导亲自来到承新,对采煤沉陷区的问题进行了调研,在了解到了那些触目惊心的沉陷受损情况后,决定实施全国范围内的采煤沉陷区治理工程并给予财政补贴。

国家要求涉及沉陷问题的城市上报治理工程建设内容,批复后进行工程建设。

而李凯朋和林笑成的矛盾就在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爆发了!

简而言之,书记和市长的根本分歧在于“多”与“少”的问题,即“多报”和“少报”的问题。

承新市委、市政府责成承新市城建局、发改委进行了受灾实际情况调查,要求根据受灾面积大小和损失程度,端出具体的总投资额。

林笑成授意发改委一定把额度报得小一些,暂时先上报受灾户4千户,受灾面积2万平方米。而李凯朋则认为这个数额太小太小了。即使这个数额是实事求是的,在上报的时候也要多增加一些数额。更何况,据李凯朋了解,受灾户至少1万5千户,面积达10万平方米。

林笑成的理由是,一期治理工程严重增加了市政负担,得不偿失。李凯朋的理由是,如果多上报,第一可以多给老百姓解决问题,第二可以多争取资金。

李凯朋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是因为他在这个问题上有足够的底气和胸有成竹的判断力。

李凯朋做柳东区区委书记时,曾经动迁了位于柳东区的宏远重型机械制造厂家属区,当时,市政府给了不少补贴。在那片土地上,崛起了柳东区家具城。柳东区家具城是当时宏远规模最大的装饰材料城,有力地拉动了周边地产。如今,那里的地价升值了15倍。

而当年,他在柳东区对这个问题拍板决定的时候,反对的人也是大有人在的。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哪里会有那片土地的繁荣!

想起自己在柳东的成就,身在承新的李凯朋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城市决策人”的勇气和力量。在沉陷区的问题上,他必须和林笑成抗争到底,否则,他就辜负了在宏远柳东区做区领导的那段时光,更辜负了上级领导派他来承新的初衷。

在承新市委常委和发改委、财政局、城建局等有关人员组成的常委扩大会上,李凯朋气定神闲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还没等李凯朋把话说完,林笑成的脸就沉下来了。

林笑成打断了李凯朋,说:“凯朋书记,我实在不明白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凯朋说:“不为什么,承新采煤沉陷区治理的严峻形势需要我这样做。”

林笑成说:“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国家资金不到位,倒霉的是承新!即使国家补贴资金到位了,市里也拿不出足够的配套资金!”

李凯朋说:“笑成,你怎么非要把事情往坏里想呢?!”

林笑成说:“你才到承新几天啊?你知道吗,一期工程造成的大窟窿到现在还没堵上呢!”

李凯朋说:“笑成,即使市财政有窟窿,也不见得是因为一期工程造成的。”

林笑成抬起头,斜着眼睛盯住李凯朋,质问:“李书记,你什么意思?!”

李凯朋说:“没什么意思,林市长,我只是想实事求是,多争取些国家的资金支持,这么多年,老百姓为此一直上访,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少吃一点,少喝一点,少浪费一点,窟窿也就堵上了。”

林笑成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忽地站了起来:“李凯朋,你什么意思!”

林笑成的一声吼,把满屋子的人吓得不知所措,气氛尴尬极了。

李凯朋闭了闭眼睛,叹了一口气,浑身发抖。

他多么想像决斗中的男人一样,冲到林笑成面前,用武力去制服他……把他到承新以来的委屈,把他在官场多年的压抑通通发泄出来,可是,他只能忍住了。

李凯朋抬起头,与林笑成对视着,几秒钟过后,说:“林市长,我们在讨论工作,不是在吵架。”

林笑成反唇相讥:“李书记,难道我在跟你吵架吗?”

发改委的主任和城建局的主任互相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悄悄地结伴抽烟去了……其他人不好意思再往外走,心里暗暗后悔自己反应太慢。

全场一片死寂。

林笑成坐了下来,端起会议桌的茶杯,重重地靠在椅子上,吱吱地喝茶。

陈之行和其他人一样,纹丝不动地坐着,双眼却不由得看向李凯朋。

李凯朋低着头,也拿起了茶杯。

李凯朋和林笑成都在喝茶,同样的茶杯,同样的茶,林笑成的茶喝得杀气腾腾,李凯朋的茶喝得寥落无声。

陈之行的心开始绞痛。

他的心很痛很痛,他很想说话,想站起来,像当初保护郑克雄那样,一把将李凯朋推入安全地带,之后,与林笑成单打独斗,一争高下。

可是,这一切只能是想象。

陈之行伸手搓了搓胸口,强迫自己回想郑克雄的话。

郑克雄说:“作为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我们不能代替任何人完成他的命运……一粒尘埃,独善其身已是很伟大了……四十多岁的人了,保护好自己是首要的,因为,我们即使尽了全力,也未必能再活四十年啊……我不希望你太贪婪——你的贪婪跟何书林、唐艳群那伙人不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一种贪婪,一生一世是多么短暂,你却要如此贪婪地燃烧自己……你以为你把自己烧尽了,还会涌现另一个自己吗?不会再有了……”

郑克雄的话轻叩着陈之行的耳膜。

陈之行想起郑克雄看他的样子。

此刻,他是不是也正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李凯朋?

林笑成喝完了茶,站起来了。

林笑成站着扫视了一圈,说:“我保留我的意见,你们看着办吧!”说完,三步两步走到门边,哗地拉开了门,拂袖而去。

咣!

门摔得山响。

那“咣”的一声巨响,让此时焦头烂额、内外交困的李凯朋突感万分绝望。

他四下环顾,目光一下子与陈之行的目光对上了。他们互相凝视着,仅一瞬间,却是千言万语。

因为多年的友情,李凯朋对陈之行的目光是熟悉的,他立刻感受到了陈之行的善意和支持,心脏跳动得就不那么剧烈了。

李凯朋语气平和地说了一句:“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辛苦了……”

屋子里的人都站起身来,却是犹犹豫豫,进退两难。

李凯朋环视了一下,抬起右手,挥了挥,说:“去吧,忙去吧!”

与会人员只剩下了李凯朋和陈之行。

李凯朋这才用袖口擦了擦满脑袋的汗水,之后双手抱住了头,手指插进头发,上上下下地搓动着。

陈之行站起身,来到李凯朋身边,伸出右手放在李凯朋的肩膀上,好半天,才动了动嘴唇,可是,却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