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明摆着，李凯朋的建议是替受灾居民着想的，而林笑成的想法过于现实和急功近利。

虽然陈之行不分管经济工作，但是，作为承新市的市委常委，依他的性格，他不可能在大是大非面前苟且偷生，高高挂起。更何况，沉陷区的建设问题事关承新老百姓的生活幸福，事关承新的发展和稳定。如果，因为“人”之间的矛盾，而影响“事”的进展，那么，就是承新人民的悲哀了。

陈之行是不怕大是大非的。怕的是——是不是，非不非，黑不黑，白不白。做纪委书记这一行，最怕的是灰色。

灰色，蒸不熟煮不烂，说不清道不明，不干净不埋汰，灰色最折磨人。

陈之行是清晨6点钟接到蓝正武的电话的。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陈之行正被一个噩梦纠缠……纠结不清的挣扎之梦，如影随形，陈之行已经习惯了。

每天晚上十点钟，他都会接到妻子静宜的短信：亲爱的，晚安，好梦！每次他都会回一句：晚安，好梦！可是，对他而言，有几个安生的夜晚，又有几个美好的梦境呢？

蓝正武先是一阵道歉，“不好意思，书记，太早了，您还没起吧？”

陈之行压制住困意，特意用清亮的嗓音说：“早起来了，看新闻呢。”

蓝正武释然了，说：“那太好了，我还怕打扰你睡觉呢……可我又不吐不快……”

陈之行听蓝正武这么说，赶紧坐起来，靠在床头，急急地问：“清楚了？”

蓝正武说：“清楚了。”

陈之行又问：“有问题吗？”

蓝正武说：“有问题，问题还不小呢。”

陈之行沉默了，胸口一阵憋闷。

蓝正武说：“书记，我也很吃惊，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您，我去您的办公室面谈吧，您看我几点过去合适？”

陈之行说：“再早一点，八点吧，八点我准时在办公室等你。”

蓝正武笑了一下，说：“书记，要不，七点吧……我知道，您很着急。”

陈之行也笑了一下，说：“好，那就七点。”

陈之行放下手机，又是一阵感动，蓝正武啊蓝正武，蓝正武是多么了解他啊。

陈之行做过很多灰色的梦，而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在蓝正武的双唇一开一合的时候，一个灰色的李凯朋猝不及防地现身了……蓝正武急于向陈之行描画的，竟然是一个灰色的李凯朋。

灰色的李凯朋内忧外患，腹背受敌，陈之行的朦胧泪眼是因为同情吗？是因为怜悯吗？

从陈之行走出会议室，留下李凯朋一个人在那里搓着脑袋；从蓝正武讲完李凯朋的灰色故事，离开陈之行的办公室，陈之行的心绪就始终没有平静过。

整整一天，直到当天夜深，他都被痛苦的滋味浸泡着，浸泡着……

深夜里的陈之行毫无睡意，痛更痛，苦更苦。他感觉自己彻底地坠入了孤独的深渊，冷而黑，漫长而死寂。坠入，坠入，却不知最后的底部在哪里；坠入，坠入，心也跟着身体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对李凯朋，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安慰他？他该怎么挽救他？

正在陈之行辗转反侧之时，有人敲门。

一开始，敲门的声音很轻，隔了一会儿，声音逐渐大起来。

陈之行就下了床，来到门边，凑近门镜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陈之行能清楚地看到，女人很年轻，披肩长发，衣着考究，颇有姿色。女人见无人应答，就拿出手机打电话……隔着门，陈之行能听到女人的声音。

“大哥，我敲门，没人开啊。”

“确实没人啊。”

“他不开门，我也没办法啊……”

“这不怪我啊！你怎么能怪我呢！我总不能把门踹开吧？”

女人一边说，一边接着敲门，一边敲门，一边对着手机说话：“你听见我敲门了吧，里面真的没人啊！”

房间里的陈之行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敲门声一直持续，半个小时后，女人才离开。

陈之行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睁眼到天明。如果他刚才应了声，开了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这就是他——承新市纪委书记的处境。

仿佛在万丈悬崖边疾步行走，既要保证进程，又要保证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