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凡从马莲沟返回之后，局里空的两个缺，刚刚补上。补了这两个缺的，一个是童湘仁，另一个也是从首脑机关派来的。秦寿终因没有担任过实职为由而与此缺擦肩而过。不过他也没有白折腾，捞了个助理调研员，也算是副县级干部了。这样一来，调整中层干部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局里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的县级干部，丁小凡忙着给他们调剂办公室，购置办公设施，忙了几天，刚坐下来准备理一理最近的工作思路，陈志之拿着一份文件进来了，他简单地问了一下新任局领导办公设施的购置情况，就把那份文件递给丁小凡，丁小凡一看，是一份抽调干部的通知。通知指出，为了适应治理天河流域的工作的需要，市上成立了治理天河流域工作领导小组，该小组下设办公室，办公室工作人员要从市直机关有关部门抽调，办公地点设在市政府大楼。该通知后面附有一份抽调人员的名单，丁小凡扫了一眼，他的名字列在其中。他望着陈志之，陈志之说：“你是肖市长点的将，说你熟悉天河流域的情况，而且参与过治理方案的编制工作。我挡也挡不下。”

“这没有什么，那里去都是个工作。”停了一下，他问，“什么时候过去？”

“就这两天，不成休息几天再去报到吧！”

“不用了，我抓紧时间把这边的工作处理一下就过去。”

陈志之点点头，又说了一些知冷知热的话，就出去了。

此后几天，丁小凡做完手头的工作，把所有已经做了处理的文件、书籍和杂志收拾整齐，该交的交给局档案室，该存的存到文件柜里，该销毁的捆绑成捆，暂时搁置起来。做完这些，他打扫了一下办公室，准备去陈志之那儿，交代一下局里的工作，就要到治理办去上班。

丁小凡到治理办去上班，陈志之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他就去找肖明轩。进了肖明轩的办公室，两人互相客套了几句，肖明轩问他何事，他说：“今天找你，是想给你谈谈我们局里一个干部的情况。”说到这里，他有点动情，“别的不说，光说能力、水平，我们局里他是最强的。我不敢说他在全市公务员队伍中是出类拔萃的，但我敢用我的人格做担保，他在我们局里是最强的，至少比我强。这次配备副职，我找过主管组织工作的领导谈过，原说要考虑的，可最后，不仅未予考虑，还把局里的另一个人给提了。说老实话，这个人提起来，不但在局里，而且在社会上，负面影响太大。我斗胆问一句，上面用人，还有没有原则？”

“呵，情绪还不小。”肖明轩停了停，问他，“你要谈的这个人，就是你的办公室主任丁小凡吧？”

“是呀，这人你应该认识。”

“我了解一点，人确实不错。”肖明轩说，“在考虑你们局班子的时候，议到过这个人，甚至有过提拔使用的动议。可有人说他原则性太强，为人处事不够灵活，特别是和领导的接触中，没有眼色。建议先放一放再说，这不就放下了嘛。”

“这要看怎么理解了。”陈志之辩解道，“所谓的没有眼色，无非是说他在官场上不会察颜观色，见风使舵。不够灵活，可能是他在工作中坚持原则，没有满足某些人的私欲，这些人就对他怀恨在心，有意诋毁他，在社会上散布一些谣言。叫我看，这不但不是什么缺点，还是优点呢。怎么就为这个，把这么好的一个干部给放下了？”

“你说得不无道理。但这次没有提拔使用这个人，也不全是听了这些人的闲言碎语。”肖明轩正色道，“老陈，你是知道的，在干部使用这个问题上，不是光看能力水平。它有它的游戏规则，有些是明着的，有些是潜规则，不便明言，而大家又心照不宣，谁也不愿戳破那层窗户纸。这点，你应该理解。比如这次提的那个秦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是十分清楚，但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可有时候，不得不违心地迁就某些人，迁就某些事。在讨论这个人时，有人是极力主张让他任你们局的副局长的，你想想，他连一个科的工作都做不好，怎么可以担当局领导的工作呢！没有办法，为了平衡某种关系，不得不迁就了某些人，给了个助理调研员，反正是个虚职，呆在家里养起来，从某种角度讲，总比放在科长的那个位子上惹是生非要好一点。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肖明轩说得深沉，看上去他也有他的难处呀！

陈志之瞅了他一眼，低声说：“迁就来迁就去，就是让小人得志，让好人受气。”

肖明轩情不自禁地笑笑：“你是没有到我这个位置，到这个位置上，你就知道这个位置的难处了。”说到这里，肖明轩把话头一转，问，“这个丁小凡，我记得是我建议把他抽到治理办的，是吧？”

“就是，本来我是要抽别人的，你点了他的将，我就不得不抽他了。”

“治理办是怎么安排他的？”肖明轩关切地问。

“给任了个综合组的组长，又是个苦差。”

“哦，有空好好和他谈谈，”肖明轩和颜悦色地说，“多从精神上鼓励鼓励他，从道义上多给予他点支持。再说，让他在多个岗位上锻炼锻炼，对他的成长还是有好处的嘛！”接着他补了一句，“该担当重任的时候，组织是会考虑的。”

陈志之点点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之后，又从其他方面把丁小凡的情况介绍了一番，就告辞了。

陈志之从市长办公室出来，上了两层楼，到治理办。丁小凡正忙着收拾柜子之类的东西。机构成立不久，办公室尚未布置停当。丁小凡忙把沙发上的几件东西收拾了，腾出来，让着陈志之坐下，就出去了，在别人的房间里借了一点茶叶和一个杯子，拎了一个暖壶，给他泡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陈志之笑笑，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就说：“你也坐吧，咱俩聊一聊。”

丁小凡搬把椅子，放到陈志之的对面，坐下来。陈志之望着他，笑嘻嘻地说：“过来到这边，怎么样呀？”

“你看到了，还没有正常运转呢。”

“这综合组的工作，并不比局办公室轻松呀！”

丁小凡笑笑，半开玩笑地说：“天生就是个受苦的命，我认了。”

“在这次班子的配备上，我没有尽心，还望你担待。”他本想把肖明轩那句该担当重任时会考虑的话透给他，但转而一想，这都没日没月的事，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没什么，”丁小凡一副真诚的样子，“真的陈局长，你千万不要这样想。”

“我知道你把这些看得不是太重，但我觉得，这对你是不公平的。这之前，我给你说过，看上去你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也就没有怎么坚持，谁知道结果是这么个样子。我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丁小凡笑笑说：“我谢谢你的好意，但你确实没有必要自责。你是了解我的，我骨子里就不是那种在官场上斗来斗去的人，我不屑于此。不是我故作清高，是我生来就如此。假如我对此感兴趣，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我不想做，怕做。”

陈志之勉强笑笑：“话是这么说，可这些与个人的待遇是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工资啦，通讯补贴啦，住房补贴啦，取暖补贴啦什么的，都是跟职务走的。”

“那也没办法。”丁小凡说，“再说，这钱多少是个够呀，比起产业工人，我觉得我拿得够多的了。再说这职务，上一个台阶，还把望着再上一个台阶，何时是个够呀！你说陈局长，是不是这样？”陈志之望着他笑笑，一时无话可说。丁小凡就说：“我说的都是心里的话，绝不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话。”

陈志之说：“我完全理解。”

丁小凡见陈志之为自己难过，就说：“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人么，来到这个世界上，总得做点什么。我有事做，我就觉得很快乐，真的，陈局长。”

“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说什么呢！”陈志之看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我们出去坐坐。把你的那两个朋友叫上。”

丁小凡知道他说的是善缘公司的那两位，就说：“宿总不吃肉不喝酒，不一定能请出来。你的心我领了，坐坐嘛，还是改天吧！”

“哦，”陈志之若有所思，“改天就改天吧。”说着他站起身，和丁小凡握握手，出门走了。

送走陈志之，丁小凡静了静心，就又收拾办公室。此时，隔壁的茹可杏不知不觉进来了，她见丁小凡在忙，就对他说：“要不要我帮忙呀？”

丁小凡说：“谢谢，不用了。”转而问她，“你的收拾完了？”

“嗯，完了。”她说着就动手帮他收拾这，收拾那的。边收拾边与他聊了起来。丁小凡得知，她是从另一个部门抽调来的，中个儿，白净脸，眉清面秀，一头长发，柔软而不失光泽。在她低头收拾东西时，秀发便落在前面，飘飘逸逸。当她站起身，头轻轻地一甩，便又甩到后头去了。她干起活来，轻手轻脚，而又干练利索，一看就是位既勤快又能干的女性。丁小凡知道，一个单位有这样一位女性，整个单位一般都充满活力。她会调节气氛，可能会使沉闷的气氛变得活泼；她会化解矛盾，可能会使两个甚至几个男人之间的矛盾化为乌有。当然，天生的坏人和非常自恋的男人除外。

她帮他收拾完东西，端了个脸盆，拿上一条毛巾，去到水房里洗过毛巾，打了一盆水回来，就擦桌椅、沙发、柜子、茶几和其他摆设。擦完这些，她捞起拖把，到水房里去洗过后，很快就把地拖了一遍。干完这些，她额头上浸出了细细的汗。脸也微微有点发红。

“谢谢你了。”丁小凡发自内心地说。

她笑笑说：“不用，互相帮助嘛，哪天需要你帮忙，你不也得帮嘛。”

“那倒也是。好了，你坐下休息一下吧！”

“没事。”她说着坐到沙发上。丁小凡给她泡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她说声谢谢，眼睛瞅着房间的其他地方，看有没有其他要干的活。丁小凡看着她，问道：“在本单位是干什么工作的？”

“也是做办公室工作的。”

“哦，我们还是同行呢！”

“哪里呀，你是大主任，我咋能跟你比呢！”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好好的人，怎么一沾上这官气，就让人觉得不舒服。”丁小凡有点不好气地说。

茹可杏看他这样，就笑笑，说道：“人家跟你开玩笑呢！你就跟人家急，也太沉不住气了吧！”

“哦，对不起。”丁小凡自觉自己失言，就和气地说，“我想你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姑娘，怎么也变得老于世故。就把你的玩笑给当真了。”说着就自嘲似的笑了起来。

他们这样说着，协调组的组长褚珊恩也过来了。丁小凡和茹可杏就站起来，让他坐。他就哼哼哈哈地坐了下来。茹可杏就想，这人官不大，架子不小，抽到一个办公室工作，不知以后是不是好处。丁小凡一见他，就想起了秦寿，因为他对此人多少有点了解，他是秦寿的同乡，在本单位的所作所为也类似于秦寿。因此，丁小凡不冷不热地和他说了几句话，褚珊恩就把注意力集中到茹可杏的身上，无话找话，想跟她套近乎。茹可杏压根儿不想和他说话，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了他几句，就和丁小凡说了句有空过来谝的话，出去走了。褚珊恩就又和丁小凡说话。丁小凡急着要工作，就礼貌性应付着，褚珊恩见丁小凡不怎么理他，也告辞走了。

丁小凡坐回到椅子上，眯着眼，想理一理思绪，着手安排这几天的工作。治理办的常务副主任苗安山进来了。丁小凡站起来，苗安山就到他的眼前了。苗安山说：“怎么样，办公室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正准备过去讨你的示下，你就过来了。”丁小凡半开玩笑地说。

苗安山笑笑：“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这人也是个直肠子，喜欢直来直去。以后咱们一块儿共事，有啥说啥，就不必拐弯抹角了。”

“哦，果真快人快语的。”丁小凡说。

“这还能假？”

对这个苗安山，丁小凡略知一二，他是一个部门的副职，农业大学毕业，长期从事农业和农村工作。在社会上口碑还算不错。他对丁小凡说：“你把手头急办的事抓紧办了，就着手建章立制的事。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从各部门抽调过来的，抽调时有要求，要的是比较优秀的干部，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话又说回来，哪有那么多优秀的干部，又有谁愿意把优秀的干部往外抽呢？”

丁小凡笑笑说：“有些还是很不错的，比如那个茹可杏，素质还是很高的！”

苗安山意识到自己有点失言，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当然有，但像你这样的，就凤毛麟角了。你是肖市长点的将，不然你们陈局长也舍得把你抽出来的。”

丁小凡笑笑说：“苗主任过奖了。”

苗安山接着说：“先不管优秀不优秀，既然大家是从各部门抽来的，现在就是一个整体，一个整体就得有一个整体的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你先搞一个考勤制度，先把勤考起来，其他的制度再逐渐建立。怎么样？多年的办公室主任了，这点事，小菜一碟了。”

“行，我把这几天紧着要做的事捋一捋，很快着手做这件事。”

“好，你先忙，有空咱们再聊。”说着，苗安山出去走了。

丁小凡把最近要办的事开了个单子，打了几个电话，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一看，是凌琳的。他就问有什么事，凌琳就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时间长了，问问好，和你说说话。丁小凡就说了谢谢，问了一下村上的情况，凌琳简单地说了说温室的生长情况和苜蓿的生长情况。他又问秀才爷的情况，凌琳说：“挺好的，就是有点感冒，吃了几天药，也不见效。”

“这还挺好的呀！严重不严重？要不你和姜爱侬把他送到乡卫生院去，不行住到那里打几天吊针，不要再引起其他什么病。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照你说的办就是了。”

“好，你也要保重身体，呆一段时间就回局里来看看。”

“谢谢。这里人都熟了，生活也慢慢地习惯了。就是没地方洗澡，时间长了坚持不住。”

“哦，有空到县城里洗。”

“好。没事我挂了？”

“秀才爷的病一定不要再拖，明白了吗？你给他老人家说，我有空就去看他。”

“嗯，明白了。”

“好，挂了吧。”

丁小凡挂了电话。愣在那儿，他两手支撑着下巴，没头没脑地出了一会儿神，就又忙起来了。忙完了紧急的事，琢磨建章立制的事。于是，在此后的几天里，他聚精会神地起草有关的制度，不知不觉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