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以后，年味仍然很浓。上班第一日，开门第一件事，仍然还是拜年。陈志之把班子成员召集到一起，叫上丁小凡，就往领导机关跑，先跑市委、政府，然后人大、政协。各个书记、市长，主任、主席，挨门挨户，每进一个门，免不了握握手，问声过年好，时间上稍微宽松一点的话，再吃块糖、抽支烟、喝杯酒。你来我往，一拨接着一拨，争先恐后，没完没了。陈志之他们跑完领导机关，又跑了几个部门，然后到本局的各个科室转了转，就筋疲力尽了。

各自回到各自的办公室，就有外部门外单位前来拜年的，应付一阵子，快到下班时间了。

下午上班，大家互相打个招呼，就又忙自己的事去了。按旧俗，不过正月二十，在大家的意识当中，依然在过年。除了特殊情况和不得不办理的公务处理一下之外，上班点个卯，串门的依然串门，打牌的依然打牌，喝酒的依然喝酒。

拜年告一段落，陈志之转到局办公室，丁小凡已经收拾着办公了。见陈志之进来，他放下手里的活，给陈志之泡杯茶，给自己也添了点水，和陈志之一起坐到沙发上，互相聊了起来。

“这年是怎么过来的？也不到我家来坐坐。”陈志之问。

“好好休息了几天，挺清静的。”

“没有出去？”

“没有。”

“也没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丁小凡望着陈志之，接着问了一句，“你是意有所指吧？”

“我也是听说，说局里的两个职数，很可能从外面调一个，内部产生一个。有人借着过年，可是卯足了劲跑来着。”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我们的老祖先创造的这个年文化，细想起来，真是奥妙无穷，你来我往，好像走亲戚串门子，礼尚往来，美之名曰拜年，实则请客送礼，疏通关节。不知多少交易就是在这礼尚往来中做成的。你说我说得对也不对？”

陈志之笑笑：“你说起来啥都清楚，可在实际生活中，就装糊涂了。”

丁小凡也笑笑：“你这是抬举我了，我还没有修炼到那个境界。”

陈志之调侃道：“还没有到难得糊涂的地步，是吧？”接着，他郑重地说，“小凡呀，年前我给你说过，我敬重你的人品。你不屑于这样明争暗斗，我佩服。可俗话说得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局里着想。如果真的让局里的某些人进入领导班子，你想想，那是个什么后果呀！”

丁小凡沉默了一会儿：“这事不是做文章，由不得个人呀！”

“俗话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谋与不谋，大不一样的呀，小凡同志！”陈志之说着，都有点动感情了。

听到这里，丁小凡也一本正经地说：“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感谢所有信任我，对我寄予厚望的人。但俗话说得好，天河难移禀性难改。那些蝇营狗苟之事，我真的做不出来，不会做，也不想做。陈局长，这话，我也给你谈过，说句清高的话，我不屑于这样，还望你能理解。”

陈志之叹口气，尴尬地笑笑，无奈地说：“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丁小凡说：“谢谢局长的理解。”稍停，他说，“我知道，不管我有意无意，他们都把我当成一块绊脚石，搬不掉，心里就不舒服。所以陈局长，你如果真心爱护我，就让我离开一段时间，到乡里帮凌琳做点事。等到局里的班子配齐，我再回来。可以不？”

陈志之还是叹口气，说：“你要真心想到农村去，这还真有个机会。”

“是吗？那得等多长时间？”

“在春耕之前，我估计，通知很快就下来了。”

“是下乡帮助春耕生产？”

“是的。”

过了正月二十，机关工作步入正常，不经意间，时令逼近春耕。挂职办要求各部门，在春耕期间派人到本部门挂职的村上去，帮助挂职人员开展工作。因丁小凡有这个要求，吕四权一伙又巴不得他快点离开局里，陈志之无奈，只得随了丁小凡的愿，同意他去马莲沟。

他打了凌琳的手机，问了问村里的情况，就到农业部门去询问马莲沟项目配套资金的事。朱科长说配套资金已经落实，如数拨到恒昌县了。朱科长就顺手打了县上的电话，县上说没有什么问题，让村上去人办理手续就行。从农业部门出来，他又到宿善果那儿，和艾梦瑶一起去银行，把捐助马莲沟的线汇了出去。就让小胡送他到马莲沟去。

他到马维存那儿，庒门锁着。又到秀才爷家，庒门也锁着，想问问人，村里不见一个人影，他估摸着，想必人都到田地里去干活了。于是他让小胡把车停到马维存家门口，自己步行着往天河那边去。

他到天河岸边，那里聚集着好些人。凌琳、姜爱侬、马维存、马维义和秀才爷老两口都在这儿，原来他们在平整搭建日光温室的地基呢。见了面少不了亲热一番。嘘寒问暖了一阵子，话题就扯到春耕生产方面来了。

丁小凡放眼望去，这儿面临天河，是若干年前天河发大水时冲出来的一个河湾，河湾上边是大片良田。他们要在这地方平整出一块地来，搭建日光温室。十几户人家正在此处平地呢。他们见丁小凡来，就陆陆续续地凑过来，问长问短的，热情很高。马维存简单地向他唠叨了一下温室搭建的进度。丁小凡便问道：“地都选择在这儿了？”

马维存说：“这儿有十几家，别处还有几家。”

姜爱侬接着马维存的话说道：“地点选在这儿，既不占耕地，又避风，日光又充足。不论从经济的角度讲，还是从自然条件讲，都是种植蘑菇的最佳地点。”他指着平地的现场说：“美中不足的，就是费点劳力。”

马维存说：“庄稼人啥都缺，就是不缺力气。自个儿的事自个儿出点力，那还有啥说的呢。只是丁主任来，不知道那资金怎么个情况了？”

丁小凡就说了资金的事。对马维存说：“这几天你和凌琳去县里，把那配套的资金办过来。宿总的那一块也汇出来了，你们计划着用就行了。”

马维存长出了一口气，就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下好了，我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这儿平地的人们，听说资金落实了，都围拢到马维存的身旁，笑逐颜开，七嘴八舌地说这说那。纷纷议论了一阵子，高高兴兴地干活去了。

丁小凡操起一张锨，和凌琳他们，一块儿在这里平整温室地基，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

这样干了十来天，地基本平整了，资金也全部到账了。村上负责购买了钢筋、水泥和其他温室材料，各家各户就开始打墙，浇注水泥柱子，建造水窖，修渠引水。

几十座日光温室，就这样搭建起来了，丁小凡、凌琳和姜爱侬，和乡亲们一起购买菌种、草种、化肥和农药。不久就播下了草种，种植了菌珠。这个边远的小山村，打破了数千年的农耕习俗，开始迈向一个新的时代。

转眼间，日光温室里长出了蘑菇。就像朵朵小花，让人爱怜。姜爱侬穿梭在各家的日光温室里，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看看这，瞅瞅那，测测温度，量量湿度，瞧瞧长势，记录各种数据，和温室的主人一起施肥，浇水。发现什么问题，互相商量商量，能处理，当即处理，处理不了，就翻资料，打电话请教专家和经验丰富的同行，深受村民的喜爱。他白天里仔细观察记录，晚上进行分析研究，为大面积推广这一技术积累经验。

成片的苜蓿也生长旺盛，姜爱侬和凌琳走在一片苜蓿地埂上，看着这绿油油的苜蓿，喜悦之情油然而生，不由得就哼起了刚刚学会的小曲子。哼着哼着，姜爱侬就放声唱了起来：

一杯了酒哎，一点红啊，翠花小姐来街行呀，妹妹你笑盈盈。咿儿呀儿哟哎，妹妹你笑盈盈。

凌琳见姜爱侬看着自己，似有挑战意味，就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唱起了下一句：

二杯子洒哎，二度梅啊，保佑情郎中高魁呀，身穿蓝衫翠。咿儿呀儿哟哎，身穿蓝衫翠。

他一人一杯唱到第六杯两人共同唱道：

六杯子酒哎，六高明啊，萧何月下追韩信呀，一程又一程。咿儿呀儿哟哎，一程又一程。

接着，姜爱侬一人唱：

八杯子酒哎，八大仙啊，娘家门上挂贤匾呀，贤女人人爱。咿儿呀儿哟哎，贤女人人爱。

他唱着唱着，拉住了凌琳的手，转过身眼愁着她，歌声一停，他就把凌琳揽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凌琳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心也狂跳不止。她微微地喘着气，嘴唇在轻轻地颤动，一双纯洁明亮的眼睛半闭着，温情脉脉地看着姜爱侬。他猛地吻她的前额，从上一路吻下来，吻到了她温热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