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陈志之批阅了半天文件,感觉有点闷,就踅到局办公室,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丁小凡问他有什么事,他欲言又止,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子,什么话也没说,就拉上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重又踅了进来。丁小凡见他这样,便说:“你有什么事就说吧,看把你难成这样。”

陈志之走过去,把门关上,过来坐到丁小凡的对面,就把吕四权想调整秦寿当办公室主任的事对他说了。完了他说:“应该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秦寿在吕书记的事情上鞍前马后,没有少跑,吕书记的书记当上了,总不能让人家白跑。这就是他们的逻辑,苟富贵,无相忘嘛!”丁小凡十分冷静地说,“你如果觉得为难,就调了算了,我到哪个科都行,哪里都是干,干什么不一样呢?”

“我相信你说的是心里话,可这行吗?谁不知道秦寿是个什么货色?”陈志之气呼呼地说,“这吕四权说说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个霍书记,也来凑热闹,他给我打电话,非要让我考虑考虑不可。你说现在这事,我是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接着他说,“使用干部,还讲不讲原则了?”

丁小凡笑笑,说:“还讲什么原则呀,讲原则,秦寿这样的人就进不了行政机关。”

陈志之停了停平息了一下怨气,平静地说:“说实话,秦寿当这个主任科员,也是上面有人压的,在老班子讨论的时候,我反对过。但反对又有什么用呢?当时的局长顶不住,就按上面的意思报上去了。那个科的科长缺下以后,霍书记就给我打过几回电话,要我考虑考虑。我想,局长刚走,明知不合适,也不好驳领导的面子,就把他放到那个岗位上,让他临时负责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凑合,能凑合就报上去任掉算了。现在你看到了,还是老样子,真是不可救药!”

“那你把这话说给霍书记,看看他怎么说。”

“说了,说得没有这么直,但意思是说到了。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老陈呀,这又不威胁你的位子,拿的又不是你陈家的钱,你干吗那么死心眼呢!’你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怎么样呢!”

“还能怎么样呢?哼!”丁小凡也有点愤愤不平地说。

陈志之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就又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踱了两圈,出去走了。丁小凡心里说:他也难呀。他这样想着,脑子里生出一个念头,他镇静了一下,就去陈志之那儿。进了门,陈志之面朝窗户,拿个刀子松花盆里的土。丁小凡走过去,伸手去拔花盆里的杂草,和陈志之说了些这花该施肥之类的话,就转了话头,他问:“你刚才说的那事,下决心了没有?”

陈志之望着他说:“你说我怎么下,妥协还是坚持原则?”他盯了一会儿丁小凡,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了?”

“公开选拔。”丁小凡脱口而出,“具备条件的同志,都可以报名竞选。”

陈志之思谋了半天,突然笑逐颜开。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又拍拍丁小凡的脑袋,高兴地说:“哎呀我的小凡,你不凡呀。好一个‘公开选拔’,这是上面早就提倡的事,《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条例》中也有这方面的规定。公开选拔,对谁都一视同仁,真的这么做了,对上对下,都可以说得过去,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上面来呢?”

“那是因为,没有哪个部门这么搞过,更重要的是,你的大脑完全被上面的几个领导占据了,没有空隙装这些事儿了。”

“别的什么都别说了,你准备一下,第一,找几份有关公开选拔中层干部的文件;第二,拟一份公开选拔工作的请示,争取组织部门的同意;第三,拟一个方案,提交局务会议讨论。我去和吕书记商量一下,再做做其他局领导们的工作,争取在近期把这事定下来。”

“你觉得吕书记会同意吗?”丁小凡担心地问。

“他心上可能不太痛快,但我想他没有反对的理由。”陈志之很自信的样子。

“好吧。我照你说的去准备。”丁小凡说着转身走了。

丁小凡出去后,陈志之就去找吕四权商量这事,吕四权当然不愿意,但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就没有明确表态,说提到会上再定吧。陈志之说那就放到会上,由大家议定好了。

丁小凡把方案拿出来以后,提到局务会上讨论。在会上,首先学习了《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条例》和上级关于公开选拔领导干部的文件,丁小凡宣读了本局公开选拔工作方案,陈志之讲了公开选拔的意义,再加上事先他征得与会大多数同志的同意,大家没有反对意见。吕四权提出了异议,他找了一些牵强附会的理由,说公开选拔会削弱党对干部的管理和使用权,降低党组织在群众中的威望,等等等等。除了秦寿表示支持外,没有一个人支持他的观点,他也就无话可说了。

局务会议通过以后,陈志之就带着请示和方案,去找组织部,因其符合上面的精神和《条例》的规定,公开选拔一事,很快就得到了批准。正当他们紧锣密鼓地实施选拔方案之际,秦寿找上门来了,他进了陈志之的门,黑下脸来对陈志之说:“姓陈的,这个局又不姓陈,也不是那个姓丁的开的,办公室主任不给,随便任个实职也就算了,用得着兴师动众,搞什么公开选拔,你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志之料到他是有动作的,但没有料到他竟然这样厚颜无耻,就没好气地说:“那你说呢,你认为我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了,我就不来问你了。”秦寿盛气凌人。

“那我告诉你,”陈志之义正词严,“公开选拔领导干部,是干部任用制度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是《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条例》中规定了的。这次公选,是局务会讨论通过并报经组织部批准的,怎么是我们的葫芦里卖的药呢!”

“得了吧,你当我不知道呀,还不是为了安排某些人,哼!”

“说话得有根据,公选公选,公开选拔,对谁都是公平的,你也不例外。”

“是吗?你们的方案不是要考试吗,什么笔试,什么面试,我是搞业务工作的,能考过那些成天舞文弄墨的?还要搞什么民主测评,你们都偏一个向一个,又有谁向着我?你们明着是公选,暗地里耍什么花招,谁还不知道,哼!”

“你这是什么话?……”

“行了,你不要说大话了。”秦寿打断了陈志之的话,“希望你们能够改弦易辙,不然,这事没完。”说罢,一扭头走了。

秦寿从陈志之那儿出来,就去找吕四权,路过局办公室,隔门看见了凌琳,他想她这段时间一直在乡下,这种时候回到局里,一定与他妈的什么公选有关,说不上就是为了给这丫头一个职务,才变着法子整他,怪不得派她去挂职,有可能也是他们早就琢磨好了的,是想让她去镀镀金,好堂而皇之地给她一顶乌纱帽。这样想着,一口气堵在他的胸口,就有一种不发泄一通就不能活下去的感觉,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拐进了办公室,冲着凌琳就来了句:“哎,你黄毛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小,你机会多的是,这么迫不急待地干啥!”

凌琳莫名其妙,她望着秦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秦寿又说道:“你以为你漂亮是吧?你以为你下乡挂了两天职就有资格了是吧?你以为贴上一个姓丁的就能当科长了是吧?你以为……”

“你在说什么?”凌琳打断秦寿的话,她气得脸红红的,鼻子都歪到一边去了。她凑到秦寿前,一字一顿地说,“请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秦寿镇静了一下,他说:“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凌琳刚要跟他理论,丁小凡进来了,他把凌琳和秦寿挡开,秦寿乘机溜之大吉。

秦寿又到吕四权那儿,坐到沙发上,生了会儿闷气,吕四权问他话,他也不理他。过了一会儿,他气哼哼地对吕四权说:“你看你,那天在局务会上,就那么软绵绵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真让人失望。”

吕四权也有点生气,说:“那你说,我该怎么说。人家搞的这个什么公选,又不违背政策,并且还是上面倡导的,我要是拼上命地反对,那就真正叫不识时务了。”

“这个我不管,平日里谝起来,你这也行,那也行,听上去包打天下似的,到了关键时候,就像孙子一样!”

吕四权刷地站起来:“你怎么说话呢你?你那嘴上有没有站岗的呀你?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想咋说就咋说呀你?”

“你站着说话腰不痛,”秦寿见吕四权真的生气了,他的话也就软了下来,“我这不是着急吗?”

“你着急,着急有什么用呀!”

半晌,秦寿说:“你得想办法扭转这个局面。”他静默了一会儿,冷静地说,“机会稍纵即逝,过了这个村,何时才能碰上这样的店呀!再说了,关键岗位都叫别人占了,你这个书记不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谁为你抬骄呀!”

吕四权何尝不知其理,他想了想,反过来问秦寿:“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秦寿沉思了一会儿,说:“找找霍书记他们吧,这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吕四权犹豫了一下,拿起了电话听筒,拨出了童湘仁的号码。

他约出了童湘仁,又让童湘仁叫了几个哥们,找了一家有点档次的酒楼,去那儿潇洒一番。酒酣耳热之际,吕四权就把秦寿的那档子事和局里公选干部的事说了,让童湘仁想想办法,帮帮忙。童湘仁想了半天,说不好办,公选符合上面的政策,不好硬干预。秦寿乘着酒性,对童湘仁说了一些刺耳的话,激起了童湘仁的男儿气概。接着吕四权也说:“这有什么不好干预的,就说上面的精神刚刚下来,天龙市还没有一个部门这么做过,没有经验,条件不成熟不就完了!”

童湘仁架不住哥们的好话和热嘲冷讽,就答应给主管这项工作的副部长说说。最后他说:“你们再找找霍书记,兄弟们遇到事了,他可不能袖手旁观。”吕四权和秦寿就说上下联动,上下联动吧。

酒足饭饱后,免不了要到灯红酒绿的地方走上一遭,弄得童湘仁上下都痛快了,就下了决心,定要为秦寿的事全力以赴,拼死一搏,真够哥们义气的。

第二天,吕四权和秦寿去了一趟霍海的家,霍海尽管有点不大情愿,但因他们有扯不断的利益关系,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再说他俩也不是空着两手去的,就应承了下来,答应给过问一下。至此,他俩该做的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到家了。

公选的日期一天天临近,局里够条件的干部都摩拳擦掌,准备一搏。公选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可是,就在临考的头一天,情况发生了喜剧性的变化,丁小凡接到上面的电话通知,通知说,由于局领导层对本次公选的认识不够统一,特别是书记、局长对此事意见分歧较大,并且准备不够充分,思想动员工作做得不够到位,已经引起了局里干部职工的思想波动,不利于安定团结,故,公选的条件不成熟,经研究,取消社会事务局中层干部的这次公选活动。

丁小凡拿着电话记录去陈志之的办公室,陈志之看过后,把电话记录簿轻轻地放到一边,望着丁小凡,哭笑不得。俄顷,他叹口气说:“常言说得好呀,这个计划那个计划,不如老爷的一个变化。这不,这些天来,我们都白忙活了不是!”

丁小凡苦笑一声,望着陈志之,问道:“这该怎么办呢?”

陈志之自嘲似的笑笑,无力地挥挥手,对丁小凡说:“把上面的意思传达下去吧!”

公选工作就这样被无缘无故地叫停,此后,围绕着中层干部调整的事,两个一把手各持己见,谁都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主张,谁都有谁的道理,只不过,局长讲的是公理,是从全局工作的角度出发,坚持干部选拔使用原则,这不在话下。书记讲的是私理,完全是从个人的私利出发,坚持按恩怨利禄调整干部岗位。公私互不相让,这个议题暂时就这样放下了。事情搁置起来,局里表面上风平浪静,而底下却暗流滚滚,波涛汹涌。特别是空缺的两个副职岗位,其巨大的诱惑力,使有条件竞争的公仆们卯足了劲,调动能够调动的各种社会资源,龙争虎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