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撕破脸皮

全会期间,李之年和陈远健毗邻而坐。看着神态自若的陈远健,李之年忽然想起袁行舟曾经向自己汇报过的事。陈远健被下属戴上绿帽子,如此奇耻大辱,怎么装成一副没事的样子?记得自己住院时,陈远健和白梅还一起到医院来探望,夫妻俩有说有笑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全会一结束,回到市里,在部署传达贯彻之余,李之年惦记着这件事,特意询问袁行舟。

袁行舟也在纳闷。按理说,陈远健要是看到相片,绝对不会无动于衷,即便家丑不敢外扬将怒火压在心底,但也不可能和白梅一起出现在公众面前时丝毫不露破绽,掩饰得那么好。最大的可能便是那封信根本未到陈远健手里。认真一琢磨,那阵子陈远健的秘书小卢去省委党校学习,韩东林跟在陈远健身边,莫非韩东林截住了那封信?

巧的是,袁行舟正在为这个问题困扰时,却接到了韩东林的电话。

“领导,好久没有联系啦,不知您老人家晚上是否有空,屈尊大驾和小弟喝一杯啊?”

奇怪了,黄鼠狼居然给鸡拜年!鸿门宴?印象中,韩东林可从来没这么客气地给自己打过电话,也从没有邀请他吃过饭。

袁行舟心中忽然有了隐隐的刺激,想看一看韩东林究竟要玩什么把戏,于是答应了韩东林的邀请。

当晚,袁行舟应约来到“川渝人家”酒楼。这是家开业不久的川菜馆,地处城东狮子山脚下,装修高雅,环境清幽,往来的人并不多。

韩东林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满脸笑容地将袁行舟迎进一个名叫“沁园春”的小包厢。

“哎呀,你能来,我真高兴。你看,大家都忙,一年到头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忙什么。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本来想,我们两家一起吃顿饭,你把康婕叫上,我把晓露和我们家双喜也带来,热热闹闹地聚一聚。最近这双喜太调皮了,吵得我头都大,没孩子的时候想着要孩子,有了孩子又烦得要命。唉。还是我们哥儿俩单独坐坐,图个清静。这地方好,人不多,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多久没在一起了。”韩东林亲热地说。

袁行舟撇着嘴笑了笑。心想,这是过门——如歌的行板。

“这里的火锅不错,正宗的川味,大冬天的,吃这个过瘾,暖和暖和,”韩东林把牛肚、鱼丸、虾扔进锅里,接着说,“秘书长,哦,行舟,嘿,我看这里就你我两人,还是叫你行舟得了,免得生分。唉,这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就说这个称呼,官大一级压死人,你看见他就得叫他官名,主任啊、处长啊,马虎不得。亏就亏了姓傅的,永远只能当副的,呵呵,总不能让人叫他傅正局长吧。姓郑的可就赚大了,郑局长、郑市长,听着都舒服。”

袁行舟动了动筷子,说:“是啊,我听人家说,省计委有个处长姓傅,从来不喜欢人家叫他傅处长,得叫他处长。某县长去他那跑项目,本来都差不多了,临了几句傅处长傅处长把事情给办黄了。”

“唉,人啊,一涉足官场,全都变了形。”韩东林突发感慨。

袁行舟看了他一眼。

“行舟,我还是觉得,当年我们同睡一个房间、同坐一个办公室的日子,单纯、美好,相当的让人怀念。没有什么烦恼的事,天塌不下来,塌下来也有苏同珂他们顶着。多好的日子。我还记得,我们第一天到政府办报到时的情景。我一看见你,就觉得我们有缘,似曾相识,不少人还讲我们长得像亲兄弟呢。命运这东西真好玩,把我们安排在一起,同时进的门、同时提的拔。啧啧,这就是缘分哪。”

袁行舟心想,这过门过得还真长,呵呵,还“同时提的拔”,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长了见识了。

韩东林依旧滔滔不绝,大打感情牌。袁行舟坐观其变,不露神色,且吃且听,偶尔不软不硬回应上几句,就想看他能玩出什么把戏。

“行舟啊,我老记得你那时经常抱着一本书,名叫什么……《平凡的天地》?哦不,《平凡的世界》,路遥写的,没错吧?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不平凡的人,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你能吃苦,任劳任怨,心胸也宽大。不像我,我是野性子,坐不住。那一阵子多亏你了,经常加班加点,帮我做了不少事。嗨,谁叫咱们是兄弟呢!行舟,我真心真意敬你一杯,感谢你。”

“别,”袁行舟用手一挡,故意纳闷地说,“你今天晚上怎么了,说了这么多好听话,不像你的风格啊,我怎么听着越来越那个……不对啊,按理你韩主任不至于要找我帮什么忙吧,海川还有你办不到的事?”

韩东林讷讷一笑:“你还是太见外了,叙旧,纯粹叙旧。古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虽然不在一个枕头上睡,也在一个房间睡了好几年,是吧。这份珍贵的情谊值得留恋,值得珍藏。”

袁行舟举起杯,微微一笑。

韩东林一饮而尽,接着说:“你肚量大,一直都让着我。我这人稀里马大哈的,平时言语上,或者别的什么,有得罪你的地方,请别介意。我嘴巴烂心肠不坏,有什么不对的,你就当我放个屁得了。屁就一时臭,风一吹,没了。”

袁行舟抿着嘴巴,注视着韩东林的双眼。韩东林不禁低下了头。

“行舟……”韩东林猛然抬起头,欲言又止,眼神游离。

序曲已毕,快进入主题了。袁行舟想。

韩东林咽了一口唾沫,努了几下嘴,说:“行舟,那封信的事,你就抬抬手,到此为止吧。”

袁行舟心里一震,果然不出所料,信被他截走了。故作不解地问:“信,什么信?”

“唉,行舟,我是做错了事。请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兄弟感情的份儿上,你得拉我一把,救我一把。我也不管你是怎么得到那东西的,我只求你,把你手上所有的给毁了,我一辈子认你这个情。你只是一把火或者一剪刀的事,对于我,是莫大的情分。我感谢你,我全家都感谢你。”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这说的是哪跟哪呀?”

“行舟,大哥,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信不过我。我给你发誓,如果你把那事给捏了,我韩东林嘴里再说一句对你不敬的话,我就不是人养的!”

“咳,你这说到哪里去了?我一句都听不懂。拜托,把话说明白一点,不要和我打哑谜。这确实不像你的风格嘛。你说,你什么时候这样吞吞吐吐,又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真让我怀疑坐在我面前的是不是我们海川鼎鼎有名的韩大主任。”袁行舟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猫,逗着老鼠玩。

韩东林拿起皮包,拉开拉链,取出一沓钱,放在袁行舟面前,说:“这是五万元。行舟,我知道你不缺钱。这只是我的一点意思,请你收下,务必收下。”

袁行舟拿起一叠,用手弹了弹,说:“谁说我不缺钱,我缺得很,不缺钱的是你,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你和钱就是好朋友。我连它的远房亲戚都算不上。但是,无功不受禄啊,这平白无故的钱,我不敢收。”说罢,把钱又放回桌上。

“不不,这样说吧,行舟,我们做笔交易。这钱你拿着,就当我向你买那封信以及和信里有关的事情。”

“又绕回去了,”袁行舟叹了口气说,“东林,麻烦你话说清楚一些,什么信,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云里雾里的,实在不爽。”

韩东林张口欲说,忽然,袁行舟的手机响了。

韩东林只好做了个手势,说:“你接,你先接。”

“喂,谁呀?噢——彭处长!”袁行舟的声音由低突然到高,“哎呀,想死我了,老哥,多久没见到你了。你看,都不回来看看我……哦,有空,有空,你来了怎么会没空,天大的事我都要推到一边……哦,好的好的,一定一定。要不要向老板汇报一下你回来了?……好好,等你电话啊。”

袁行舟合上手机,耸了耸肩,说:“老彭要来海川。”

韩东林对彭方羽显然不感兴趣,又把话题引了回来:“行舟,算我求求你了。你也知道,我走到这一步不容易。这个槛如果跳不过去,就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真的,行舟,求求你,高抬贵手吧。”韩东林几乎是哀求了,眼中隐隐有泪水。

“莫明其妙。”袁行舟嘟囔了一句。

“袁,行,舟!”韩东林被激怒了,拍案而起,“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这样求你,你难道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非得要搞个鱼死网破!?”

“嗤——”袁行舟一声冷笑,“我就知道,猪肚翻过来就是大便,露出本来面目了吧,真是一副小人嘴脸,无耻之极!”

“小人,无耻,哼,姓袁的,别老装着一副假清高的屌样,好像你有多高尚。我承认,为了仕途、为了家庭,我用尽心思、绞尽脑汁。你呢,你不一个屌样!你不也是不择手段,给李之年舔痈吮痔当哈叭狗?你高尚,高尚到把自己的女人送到李之年床上。你那点破事,还以为都没人知道?摆到街面上,问一问,谁无耻,谁卑鄙?”

“你——”袁行舟气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一封信就能搞倒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以为你就那么清清白白,呸!”

袁行舟拂袖而去。

“姓袁的,小心点,不要走暗路!”韩东林朝袁行舟的背影恶狠狠地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