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杀鸡吓猴

拆迁宣传工作组挨家挨户进社区开展工作已经好多天,但收效甚微。社区群众根本听不进去那一套“为了川南、海川经济发展的大局,个人服从国家,小家服从大家”的道道,对工作组成员爱理不理,有的索性关了门任凭怎么敲都不开。一些小孩子远远见到工作组成员,吐口水、扔石子、掏出小鸡鸡撒尿。

“四包两停”政策驱动川南区大大小小的干部,硬着头皮到亲戚家里做工作,也基本上无功而返。

孙金贵又策划着新一轮上访。那次在刘全的劝说下,他和阿福等人代表全体社区居民到市信访局对拆迁工作提出了抗议。信访局工作人员很热心,态度也很好,递椅子沏热茶,拿着本子认真记,就是没有正面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反反复复一句话:“你们说的我全记下,一定转告有关领导和部门。”孙金贵想想也是,信访局就这个职能,中转站,传传话而已,他们怎可能给出明确的表态。撂了一句“那就请你们及时向领导报告,认真解决这个问题,不然我们还要上访,省城,北京,一站一站走”后,孙金贵带着阿福他们回家了。可是好多天了,信访局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倒是苍蝇一般讨厌的工作组干部一拨多过一拨。大大小小各式各样透着杀气的标语贴满了社区每座房子的墙壁。孙金贵向信访局打过几次电话,也亲自跑了几趟,人脸还是菩萨那般笑眯眯,声音还是那般和蔼绵软,绕来绕去依旧是那句话:“别急嘛,不要急,我们已经向有关部门反映啦,等吧,总会有消息的。”

杨一鸣到孙金贵家里串门,正碰上孙金贵等人在商量如何再去市委、市政府上访。他听了一会儿,对孙金贵说:“姐夫,依我看,市委、市政府没必要去了。上次上访那么大动静,市领导要是重视,早重视了,什么叫泥牛入海?我听说,菊园社区拆迁,本来就是市委、市政府提出的,川南区只不过照办罢了。你说,到市委能反映个什么结果出来?张三让儿子来打你,你跑到张三那说他儿子的不是,有用吗?按我说,要上访,就得往上走。往省里,往中央,或者逮着什么上级领导来海川,趁机去反映。这样恐怕才有一点作用。”

“对,告御状,拦轿告御状!”阿福将一个烟头扔到地上,拿脚踩上,重重地碾了碾。

“阿鸣,你是吃公家饭的人,有些话在这说说,可不要到外头随便说。”孙金贵的老婆忧心忡忡地说。

“姐,怕什么,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说几句话又怎么了,公民有言论自由,受宪法保护的。”杨一鸣显得满不在乎,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孙金贵,接着说,“姐夫,到省里跑也不是唯一的办法,人力、物力跟不上,要多管齐下。该去的地方要去,该寄的信还是要寄。不仅反映拆迁价格过低损害群众利益,还要举报那个可笑的‘四包两停’株连政策。我都准备好了,你拿去多复印几份。”

孙金贵问:“阿鸣,都往哪里寄?”

“省委、省政府、省人大、省纪委、省检察院、信访局、建设厅、国土厅、公安厅,都可以寄。还有,别忘了新闻媒体,焦点访谈、南方周末、中国青年报、新华社、省报,等等。总理经常看焦点访谈,要是能引起焦点访谈的关注那才叫好呢!”

阿福感激地说:“还是阿鸣有文化,有见识啊。难怪戏文上元帅身边总得有个军师。”

“这些信寄出去,到底有没有用呢,领导能看得到吗?不都说领导的信件先由秘书拆开看,过了秘书这一手,才能到领导手里。秘书专门报喜不报忧,只挑好的给领导,我们这样的举报信,秘书会转给领导吗?再说了,即便领导看到了,签个字,又转回地方处理,搞不好,转来转去又转到区里。”木材公司退休职工老马多年待在公司办公室,对信访件的运转比较熟悉,不无忧虑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管他个,寄,全部寄,总比不寄好!我看,明天带一些人上省城,直接到省委上访。阿鸣,你也帮我们留意一下,上头有什么领导下来,通知我们,我们去拦轿,去告御状!”孙金贵下了决心。

第二天,孙金贵带着二十多人上省城了。

孙德灿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急忙派人抄近路拦截,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追赶的人气喘吁吁到达省委大院门口,孙金贵等人已经在大院门口扯着白旗坐下了,一群保安正在劝阻。追赶组的人冲上前去,武警战士误认为是新来的上访者,不由分说地将他们隔离到一边。

孙金贵等人铁定了心,在大门口坐着不走,说见不着省长决不回头。省信访局的工作人员天天面对的就是上访群众,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一边劝说群众派几个人来把事情说清楚,一边让武警守紧大门,加强力量把群众劝到人行道上,并没收他们的标语。同时打电话给川南区委办公室,严令川南马上将人带回去。孙金贵等人看见全副武装的武警,心底还是有些发怵,在半是劝阻半是推搡之下退到了人行道上。

追赶组个别人终于想起身上带有工作证,忙掏出给武警看。武警这才解除隔离。追赶组好说歹说,孙金贵等人不理不睬。追赶组的人口水说干了,人也累了,索性也一屁股坐到地上。眼见着上午下班时间到了,一辆接一辆的高级轿车从大院里开出来。下班的人群络绎不绝。轿车一溜烟开走了,走路的人谈笑风生,根本不看一眼路边席地而坐的上访者。见多啦,见多就麻木了。

“老孙,你肚子饿不饿?不饿的话就再听我一句劝,回去吧,回去,别在这坐了。你看,领导都坐着小车走了,你们见得着吗?这些武警战士能让你们进去吗?我们都进不去,你们进得去?坐在这里干什么,有意义吗?人家省信访局的领导说了,让你们回去等消息,那就回去吧,区里包了车,免费送你们回去。你继续在这耗着,耗到晚上、耗到明天,也耗不出个屁来,还不如回去。”追赶组一个上了年纪的干部对孙金贵说,“老孙,你好好想想我的话,说得在不在理。”

“我不信。你们怕我们上访,我们就偏要上访。”孙金贵执拗地说。

“我们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武警防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你试试看,抬抬腿,这些武警能不能让你走前一步?我怕?怕什么?我来这里是出差,你们今天不回去,我们就陪你一天,明天不回去,我们再陪一天。累了,我可以去宾馆躺躺;饿了,我可以去边上吃吃。你们吵,你们闹,武警马上就会来抓你们。试试?根本用不着我们出面,这些武警就把你们送进去了。这里是省委,不是海川!老孙你是聪明人,好好想想。想通了,我们的大巴车就在旁边,带着他们回去。我先去吃饭了。”这人说罢,起身招呼追赶组的人去吃午饭。

孙金贵、老马、阿福、毕哥等人面面相觑。这个人的话,触到了他们的软肋。

“老马,怎么样?要不要挺下去?”孙金贵低声问。

老马苦着脸,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孙金贵看看四周,众人脸色皆茫然。他叹了一口气,说:“老马,你带着大伙回去吧。我留下,一个人目标小,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行动也方便些。我一个单位一个单位跑,不信找不到一个说话的地方!”

上访的群众跟车回去了,追赶组沉浸在任务圆满完成的愉悦中,没有人注意少了一个孙金贵。

但是,孙德灿陆续收到了上级有关部门批转回来的信访举报件。他怒不可遏,一连撕了好几封,抓起电话,吼道:“刘全,有人又在闹事,到处上访,阻挠拆迁,你这个公安局长要履行责任,把为首闹事的抓起来,特别是那个叫孙金贵的,马上以破坏招商引资的名义给我抓起来!……什么?不能随便抓人?!这样阻挠重点工作还不算犯法?你屁股坐到哪里去了?……干不来?好,你干不来我让别人来干!”孙德灿气呼呼地把电话重重摔下,让通讯员通知指挥部成员马上过来召开指挥部紧急会议;他还特意交代,不必通知指挥部保卫组组长、区公安局局长刘全来开会,让牛清谷前来替会。

孙德灿在会上宣布了两条决定。一是为了加强指挥部工作力量,抽调牛清谷到指挥部工作,担任保卫组常务副组长,直接向指挥部负责,具体负责安全保卫和维护稳定工作,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抓捕带头闹事破坏招商引资的孙金贵。二是立即启动“四包两停”政策,对那些工作不力、推诿扯皮、敷衍塞责、等待观望的机关干部要动之以颜色,体现政策的严肃性。

“有人向我反映,教育局有个干部,叫什么鸣,杨一鸣,对,杨一鸣,经常散布谣言,对抗拆迁工作,恶意攻击区委、区政府。据了解,这个杨一鸣就是孙金贵的小舅子,一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不仅不去动员孙金贵配合拆迁工作,反而怂恿、鼓动群众上访。孙金贵到处上访,就是他在幕后出谋划策。这样的害群之马,还留在干部队伍干什么!马上停了他的工作,停了他的工资!杀一儆百!”孙德灿将桌子拍得“砰砰”响。

会后,牛清谷立即带人冲到孙金贵家里,铐住孙金贵,当场宣布治安拘留十天。

孙金贵的老婆在家里哭成了一个泪人,恐惧与无助深深压在这个可怜的妇人的心头。她想起了弟弟,便哽咽着给杨一鸣打电话。她不知道,她的弟弟,此时也遭受着一场巨大的变故。

杨一鸣正在办公室里写一份关于九年义务教育的调研文章,办公室主任叫他去会议室一趟。走进会议室,只见局长身边坐着一群面无表情的人,一个人掏出一张纸,冷冰冰地宣布暂停他工作和工资的决定。他当场抗议,说这个决定是非法的,他要控诉,要上告。那人冷冷一笑:“去告啊。你姐夫孙金贵就是因为到处上访,已经被拘留了,你刚好可以进去陪他。”

杨一鸣悲愤地来到姐姐家,姐弟俩抱头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