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菊园命案

上访群众刚刚散去,市政府的车队就出来了。在袁行舟的安排下,李之年带领工商、税务、公安、银行等部门的负责人到顺达集团开展调研。调研组走马观花参观了顺达集团旗下几家公司和几个在建房地产工地,在新都酒楼享用了李顺达精心准备的丰盛午餐。李之年对顺达集团和李顺达本人评价很高,盛赞顺达集团是海川民营企业的领头雁,李董事长是具有远见卓识的儒商,希望有关部门要支持民营企业的发展,营造宽松的投资环境,也希望顺达集团致力发展,为海川的经济建设作出积极贡献,云云。

袁行舟在担任李之年秘书之前,对领导秘书最为直观的认识仅仅是秘书天天跟在领导身后比较风光。随着自己秘书工作经验的逐渐丰富,对秘书这个职业或者说职位有了更深的认识。比如,他曾经一度认为秘书只是在人前风光,本身没有权力,那些风光都是虚的。但他现已逐渐体会到,表面看秘书无权,但运作得好,不仅有权,还相当有权。最简单地讲,现有的制度赋予秘书有安排领导活动的权力。领导几点参观这个单位、几点接待那个客人,这些得由秘书来安排。秘书就是领导的“活动指南”。领导只能顺着秘书安排好的路线“视察”。明着看领导抽象地指挥秘书,实际上是秘书具体地指挥领导。现在哪个单位不愿让领导去视察,抬高一下自己的身价?哪个地方的领导做了工作不愿让领导给予肯定或是现场“指导”一下?哪个干部不想当面见着领导汇报汇报工作、提提要求?这些不都得求秘书来安排?秘书既然是领导的“活动指南”,在这些具体事务的安排上,运作空间非常大,可以充分考虑方方面面的利益和情况。对你印象好,就让领导在你的单位或公司多待一会儿;看你不顺眼,就让你的公司永远无法出现在领导的行程表上,让你永远见不着领导。你说,秘书权力大不大?

李顺达自是非常感谢袁行舟的成全。李之年等一干人吃完饭走后,李顺达给袁行舟发了条短信:“谢谢兄弟。若有吩咐,顺达定当全力以赴!”

袁行舟合上手机,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李之年,只见李之年双目微闭,脸色酡红。袁行舟心想,李市长今儿心情可真不错,很少看他中午喝酒,李顺达确实该满意了。要让李顺达做点什么事呢?袁行舟闭上眼睛,突然想起一事,睁开眼,给李顺达回了条短信:“让手下弟兄留意上次新都酒楼那个人在社会上的动向,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反馈。”

李之年在顺达集团作精彩评价的同时,陈远健办公室内也上演了精彩一幕。

韩东林接到陈远健秘书小卢的电话,说是陈市长让他到办公室来一趟。

韩东林几乎是颠着脚步小跑去的,他心里美滋滋地想,肯定是上次的“炮弹”发生作用,好事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了!

“陈市长找我!”“陈市长让我到他办公室!”短短几步路,每碰见一个人,他都眉飞色舞地重复说着这几句话。

敲门走进陈远健办公室,他却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头。只见陈远健黑着脸坐在老板椅上,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眼中射出两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光,紧盯在他的脸上。

“把门关上。”陈远健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了四个字。

韩东林连忙关上了门,返身走到陈远健办公桌前。陈远健没让他坐。他也不敢坐下来,直挺挺地站着。

“啪!”陈远健将一个茶叶罐子重重砸在办公桌上,盖子弹开,两捆钱摔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陈远健吼道。

韩东林被这一举动吓呆了,傻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意思?”陈远健拍案而起。这一下劲够大的,把小卢刚为他泡的一杯茶给震倒了,茶水倒得满桌都是。这一震也把韩东林给震醒了,瞬间作出判断,陈远健不是不爱钱,而是对他不信任,不敢收他的钱,故作这种声势。韩东林想到这里,做出一个让他自己都吓一跳的动作,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说:“陈市长,我没别的意思,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一心跟着您走,愿为您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一千句,一万句,表达不了我的忠心,您就当我是一条狗,为您看家护院、保驾护航的狗。”

陈远健在官场打滚多年,却也从来没见过这番场面,一下子僵在当场,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甩着手,不耐烦地说:“出去出去出去!像什么话!”

韩东林起身,抹了一把眼泪,拿袖子将办公桌上的茶水揩去,然后,哈着腰,退了出去。

陈远健看着韩东林的背影,耸耸肩,摇了摇头。两叠人民币上的伟人头像,以洞悉一切的深邃目光,凝望着这个突然清静下来的空间。

夜幕降临了。清冷的上弦月挣扎着从乌云中钻出来,给喧闹了一天的海川城洒下一片清辉,但瞬间又被乌云吞噬,几颗星星忽隐忽现。

刘全坐在办公室里,双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孙德灿严厉的批评声还响在耳边: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什么是大局?当前的大局就是推进菊园社区拆迁!你下来这么久了,怎么连最起码的一点基层工作经验都没有!老百姓闹事,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问题?牛清谷不顾自身安危,制止群众闹事,保卫市委、市政府领导安全,你不仅不予鼓励,反而还在众人面前骂他。你什么意思?嗯?你这是立场有问题,你站到哪一边去了?”

他想张口辩解,孙德灿却“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从省厅下来已有一段时间,刘全对于基层的工作难度有心理准备,但从没想到工作压力如此之大。他很想做一些事情,但总有看得见看不见的阻力在扯他的手,根本无法放开手脚,甚至在强压之下还不得不去做一些违心的事。譬如拆迁,他认为拆迁应该是开发商与老百姓之间的事,让他们自主商量协调,政府不应介入,更不应该让公安机关以强制手段去推进。

刘全叹了一口气,点燃一根烟。

办公桌上的红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刘局长,我是110指挥中心。群众报警,菊园社区一弄二十一号发生命案,两人死亡,一人重伤。刑警大队重案中队已赶赴现场,伤者已送市医院抢救。请局长指示。”

“保护现场,缜密侦查,我马上就到!”

菊园社区,又是菊园社区!

一弄二十一号门外,已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外,挤满了围观的群众,个个面露惊恐表情。

“死者周秀宛,女,六十八岁;蔡玲玲,女,十二岁。伤者蔡伯祥,七十岁。蔡伯祥和周秀宛是蔡玲玲的爷爷奶奶,靠卖烤白薯为生。三人后脑都有明显钝器击打痕迹。现场有一条沾满血迹的小板凳,应该就是凶器。蔡伯祥伤势很重,目前还处于重度昏迷中,正在医院抢救。抽屉柜子有翻动迹象,可以初步判断是一起恶性抢劫杀人案。”重案中队长简要地向刘全报告了现场情况。

“好。认真收集线索,加大排查力度,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刘全面色凝重,在这敏感时期,发生如此重大恶性案件,社会影响非常恶劣,必须尽早破案,消除人们的恐慌,维护安定稳定。他顿了顿语气,继续说,“与医院加强联系,务必全力抢救伤员。一有消息,马上向我报告。”

死者遗体蒙上白布抬走了。恐慌就像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菊园社区每个居民的心头。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晚上八点,正是“天上人间”最热闹之际,灯红酒绿,人声喧闹。二楼、三楼的包厢,桌桌爆满,酒正酣,耳正热。四楼、五楼的卡拉OK包厢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已经响起。衣着暴露、打扮妖艳的坐台小姐排成一排,迎合着顾客色眯眯的眼神,犹如待价而估的商品。

突然,一个卡拉OK包厢中传来了一阵打砸声,十余个小年青手持铁棍,将电视、音响、茶几、玻璃门砸了个稀巴烂。一个上衣被扯落的小姐尖叫着,失魂落魄地冲出来。服务生吓得脸色煞白,抱着头,缩在门口,一动都不敢动。边上包厢里的人听得动静很大,纷纷开门观看,没想惹祸上身。一个左臂纹着张牙舞爪的青龙、长相凶恶的光头小青年挥舞着铁棍,恶狠狠地说:“鸟鸡巴,看什么看,找死啊,一起砸了!”这伙人一连砸了好几个包厢,还冲到二楼厨房,照样砸了个稀巴烂,并打伤了前来阻挡的厨师和保安人员,扬长而去。

“天上人间”的老板从家里赶来时,已是遍地狼藉,惨不忍睹。他问服务生和值班经理,到底什么原因。这些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那名惊魂未定的坐台小姐抽抽噎噎地说出了事情的缘由。那群小年青就叫了一个坐台小姐,一个一个地摸她、搂她、捏她,甚至要剥了她的衣服。她才说了一句“你们这么多人,干吗不多叫几个小姐”,脸上就被摔了一巴掌,然后他们就开始砸东西。

“天上人间”的老板也是浸淫商道多年的人,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单纯因为坐台小姐惹火了他们,也不至于动这么大的肝火,连二楼的厨房也砸了。这伙人到底什么来头呢?到底冲着什么来的?他想不出来得罪了什么人。

110巡警姗姗来迟,行凶者早作鸟兽散,消失得无影无踪。老板、值班经理、坐台小姐、服务员等被带到辖区派出所做笔录一直做到下半夜。这么一折腾,“天上人间”当晚的生意比往常差了一半以上。